贺怀霄提醒:“小师叔,该回去了。”
既然无事,那就不要在云鹤城逗留了。
“小贺师侄年纪轻轻,好没情趣。”顾雪洄撇嘴,从袖里拿出之前买的竹哨,分给贺怀霄一个,“喏,不收你钱。”
贺怀霄:“……”
他握着手里小巧的竹哨,仔细端详。
顾雪洄问:“你是不是不会吹?”
“小师叔会?”
“当然,我教你。”顾雪洄胸有成竹,他就是看摊主吹得溜才买下的。
贺怀霄不太相信,然而顾雪洄一定要证明给他看,他自信道:“虽然我没吹过,但是我觉得我一看就会,这没什么难的。”
贺怀霄:“……”
他在犹豫要不要捂耳朵,好像有点不给小师叔面子。
顾雪洄一眼看穿他的想法:“不许捂耳朵!”
贺怀霄乖乖坐着,做好跳树逃跑的准备。
启唇贴近吹气孔,拉动木条,清脆的竹哨不断变化,若不是此刻周围没有一只鸟,贺怀霄可能会以为是鸟鸣。
顾雪洄得意洋洋:“怎么样?”
贺怀霄点头,实话实说:“很好听。”
这个东西即使不会,也能大概推断出怎么吹,不过看顾雪洄兴致高昂,还是不说了。
免得小师叔又说他没情趣。
“好了,回去吧。”顾雪洄把竹哨收好。
夕阳西下,时候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他率先跳下梨树,抬头对贺怀霄伸出手,露出一角细腻白玉:“小贺师侄,要不要小师叔接你?”
大袖于风中翩翩,金色勾连云纹隐没在昏暗的夕时里。
贺怀霄定定与他对望。
顾雪洄扬起一张笑脸,桃花眼弯月弧:“下来啊,我接你。”
从树干上一跃而下,踩上一片梨花借力顺势空翻,贺怀霄伸长左手。
即将搭上时,顾雪洄倏地收手。
贺怀霄面色不变,照着原来的动作,右手运气暗暗加快。
最终抓住一片袖子。
按住边角凹凸不平的纹路,贺怀霄扬了扬眉毛:“小师叔——”
“小贺师侄好身手!”
顾雪洄反应很快,连带起贺怀霄的右手,双手合十鼓掌,眼眸晶亮,仿佛是真心的称赞。
贺怀霄:“……”
算了,他好歹也是个筑基修士,不至于因此摔个头着地。而且,他也早有预感——
即使顾雪洄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小动作,但他就是知道他要使坏。
天黑后的云鹤城是黑黢黢的。
顾雪洄有过几次晚上从云鹤城回轩紫剑宗的经验,熟门熟路从袖里取出灯笼来。
这就是凡人称之为“袖里乾坤”的空间储物法术:在袖内划出一个小空间储存物品,空间大小与修为相关,一旦修士死亡,空间没有灵力维持,里面的东西才会掉落。
学习这一法术修为最低也得是筑基。
轩紫剑宗不收只能筑基的弟子是有理由的。
练气这一阶段在很多修炼之人的眼里是才摸到门槛,能够感受到灵气并将其炼化吸收入体内经脉,和普通人比起来也就是身体强壮些能使用一两个简单的法术。
修炼之人随着修为的加深增长寿命。只有到了筑基,才能突破两百年的寿命,之后的金丹突破五百年寿命,元婴是千年,化神两千年,再之后是五千年的大乘乃至万年的渡劫。
云鹤城在长山州属于中等大小的城池,白天的热闹在天色暗下去后就如潮水般退却。
“就是说很奇怪啊,为什么他们都不点灯呢?”顾雪洄感叹两句,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的繁华热闹应该是日夜不歇的。
贺怀霄答:“那是白天的云鹤城,绝大多数城池在晚上,特别是凡人多的城池,都是黑的。”
“为什么是黑的?”顾雪洄问,“他们为什么不点灯?”
贺怀霄:“因为普通的凡人,特别是不太富裕的凡人,晚上是点不起灯的。”
“这样啊。”顾雪洄若有所思。
“小师叔不知道吗?”贺怀霄忽然问。
“不知道,”顾雪洄耸了耸肩,“我第一次走黑的夜路,就是在轩紫剑宗。”
轩紫剑宗晚上甚少点灯,不过那是因为修士夜视能力好,点不点灯都无所谓。
“我这灯笼是掌门看我不适应黑暗,让陈长老给我做的。”
顾雪洄晃了晃手上的灯笼,很是得意地示意贺怀霄:“看!”
随着他的动作,灯笼内烛火荡漾,有点点橙红色的萤火飘飞,一尾大头鱼泡眼、闪着金鳞光的金鱼从灯笼内悠游游曳而出,绚烂巨大的尾鳍缓缓颤动。
这是一个除了照明就没有其他功能的灯笼,只是加了一个小法术,就让顾雪洄新奇不已。
贺怀霄也有这么一盏灯笼,不过那是他小时候有一次过年,陈单给轩紫剑宗门内所有未满十岁的孩子做的。
——中底层的剑修,不能只会使剑,还得多一门手艺。如陈单会简单的炼器,贺石会阵法布局,轩紫剑宗门内的长老再加上邱历坤会炼丹看病,才实现了自给自足。
贺怀霄想了想,还是没说自己也有一盏,以及陈单为什么会做这种对修士来说华而不实的灯笼。
出了云鹤城才能御剑,在此之前,他们都得靠双腿走路。
“小师叔,你之前是怎么出城的?”贺怀霄闷头跟着顾雪洄走,总感觉不太对劲。
顾雪洄:“随便走,朝着城门那个方向就行了,反正城门的位置是不会变的。”
贺怀霄:“……”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生出一个很不妙的猜想。
“啊对了,”顾雪洄忽然想起之前丹绮所说的散修遇害事件,“小贺师侄你记得跟紧我,别走丢了。”
贺怀霄:“……行。”
两人走入一条暗巷。
刚才巷口还有几户人家在门口挂灯笼,到了巷子里,就几乎全黑了,仅有顾雪洄手中灯笼照亮的一隅之地。
“小师叔……”
贺怀霄放慢脚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有人在暗中注视着他们一样。
可这里四处都是平房,好些是废弃的旧屋,屋顶破漏,房梁歪斜倒塌,不像是能住人的屋子。
顾雪洄没回话,依旧直直往前走。
一声细弱的犬吠声遥遥传来,一颗枯萎的歪脖子树立在两人前面。
贺怀霄直觉不对,下意识就要运气,旁边陡然伸来一截玉如意打断。
“别动。”
一片绿色新叶从歪脖子树干枯的枝桠上掉落,两人面前旋转飘落。
绿色的新叶边缘锋利,划开夜幕直冲他们而来。
不等顾雪洄出手,贺怀霄背上的碧光剑瞬间出鞘,剑尖抵叶片。
铿铿锵锵,火花四溅。
碧光剑剑芒大盛,剑气凝结于剑尖。
贺怀霄紧握剑柄,轻喝一声,聚力刺入叶片。
脆弱的叶片终究承受不住如此锐利的剑气,叶片沿叶脉龟裂,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叶脉突破叶片如藤蔓疯长,张牙舞爪袭向贺怀霄。
贺怀霄早有准备,在叶脉近身的刹那飞起后退至一丈外。叶脉打不到人收不回去,掀起一地飞沙。
不需要犹豫,贺怀霄再次跃起出剑。
剑芒冲霄,剑气凝成一线劈断叶脉。
“有点东西啊,小贺师侄。”
贺怀霄忍不住摸了摸发烫的耳朵。
顾雪洄撩起眼皮,玉如意在指尖转了一圈。他到现在才打算出手,贺怀霄断定那棵歪脖子树有异。
“小师叔,你打歪脖子树,我们一起——”
他话还没说完,顾雪洄手上的玉如意已经飞出,但是没有听从贺怀霄的话打向歪脖子树,反而朝他们身后老屋飞去。
老屋轰然倒塌,内有两个散修身影盘腿相对而坐,身下阵法纹路亮起微弱的白光。
玉如意当头砸下。
两人依旧没动,手上却迅速变化,嘴里念念有词,身下阵法纹路爆发强烈的白光。
“小师叔小心!”
贺怀霄心弦一紧,没想到顾雪洄一出手就找到幕后人,这两个散修利用这个阵法拔高自身实力,明显就是想一击毙命,没打算给来者留生路。
“才筑基而已。”
顾雪洄没把这两个散修放在心上,玉如意一挥,浓重无形的威压将两人压得喘不过气,当即伏地,喷出一口暗红。
“前辈——”一个身影哑声道,“我们无意得罪,今日乃是误会,还请前辈收了神通,听我们解释!”
玉如意往下一压,两人身下的阵法不堪重负,纹路旋转扭曲,触碰到两人喷出的血后化成白烟溃散。
顾雪洄觉得好笑:“两个筑基利用阵法聚成金丹致命一击的误会?”
阵法内的两人对视一眼,气喘吁吁生出绝望,今天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们的一个朋友就是在云鹤城中被杀的,所谓的城规对实力足够的修士根本起不来约束作用。
巷口传来呼呼的风声,紧接着是尖利的鹤鸣,狂风化为刀刃,压缩暗巷内的空气,光影竟在这一刻出现扭曲。
那两个倒地的散修闷哼一声,彻底直不起身。
贺怀霄也觉得难以呼吸,膝盖承受不住想要软倒。他不愿跪,勉力默念心法维持,还是感觉鼻腔一热,差点受不住要冒血。
顾雪洄依旧站得挺直,收回玉如意伸长递给贺怀霄,下巴一抬示意他扶住。
仅有一点亮光的巷口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丹绮一身白衣,黑色领边,上臂至袖肘处饰黑色羽翼,素手一挥,羽翼根根飞起,尖端的羽根密密麻麻对准巷内众人。
“云鹤城中禁止修士私斗!竟然有人胆大包天,视城规为无物!”
丹绮走入巷内,终于完全看清巷子里有什么人:“你……您怎么还没走啊?”
这个问题问得好,贺怀霄也有这个疑惑。
他隐隐有种感觉,如果一开始是自己来带路会不会他们早就出城回到轩紫剑宗了。
看到顾雪洄也在,丹绮心中暗骂一声晦气,面上还是笑吟吟的模样:“劳烦顾长老出手维护云鹤城城规了,不过现在也不早了,两位是还要出城吗?”
强者为尊,顾雪洄表现出远超自己的实力,这让丹绮不得不低头。
而且……
丹绮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当初顾雪洄听到她要去迭会山黑市的时候,有过微妙的停顿,还确认性地问她是否需要混元丹。
是一早就识破了她的真身?
丹绮拧眉。
比起行事无所顾忌的魔修,妖修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多数妖修化形的第一道坎是躲过普通修士的口舌,之后的修炼可以借助物种便利,有些妖修会融入人族里头,学习适宜自己的功法。
所以,顾雪洄是觉得混元丹自己用不了才有此一问。
明明只是一个金丹,看着也是弱冠的少年模样,就有这样的眼力修为。
这就是中州那些顶级的宗门世家才会养出来的天之骄子。
看到丹绮出现,两个散修原本还觉得自己有救了,结果就听丹绮舌头打结,对顾雪洄转了称呼,毕恭毕敬。
……总觉得死到临头没人能救得了他们了。
两个散修面色发白。
他们死去的那个同伴就是即将结丹的筑基大圆满,因为修为高些所以更加傲气,被修为比他低的修士冒犯一下都要报复回去。
暗巷光源有限,能照亮的地方就这么多。两个散修一边是丹绮,另一边是顾雪洄贺怀霄,两人默默对视一眼,感觉自己应该把腰弯得更低最好埋在地里,而不是夹在姿容过盛的三人中间。
两位散修和意外死去的同伴是约好一起来参加镜河秘境的。三人一路结伴来到云鹤城,没想到同伴会莫名惨死,不仅身上的镜河密令被夺去,死法还相当惨烈,丹田空虚,即将成形的金丹被活生生剥走。
他们两人气不过,立誓报仇,才有今日的杀阵。
至于阵法,则是那位死去的散修朋友留下来的遗产,据说他们家也曾有人去往中州拜入天衍宗门下,留下一本阵法书给后人。
天衍宗的阵法在十四州鳌头独占,两个没什么基础的散修对着阵法自行研究学习,也能学会。
看出贺怀霄有兴趣,两人主动递出来给他翻看。
顾雪洄跟着瞄了一眼。
老旧但保存极好的书封面上面印着清晰的墨字,这本阵法书仅供给天衍宗内部弟子学习不得外传,天衍宗有权追究私下偷学者的责任。
贺怀霄轻轻将封面合上还给两人:“这是天衍宗弟子才能学的,我不是其宗门弟子后人,又没有其他交情,不好学这个。”
两人踹踹不安地看向顾雪洄。
如果顾雪洄临时起意仗着修为高想要夺走这本阵法书,他们无法反抗。
这封面印了这个没错,可是长山州距离中州那么远,天衍宗不可能因为他们两个金丹都没有的散修万里追踪,追究他们偷学。
转了转手中的玉如意:顾雪洄道:“这本书里面都是基础阵法,谈不上高深,天衍宗弟子人手一本这个。”
散修:“天衍宗对阵法的运用堪称精妙,除了法宝,甚至在日常穿用将阵法融入其中。这本阵法书里面就介绍了几个可以生活实用的阵法,就算是练气也可以学习刻画。”
丹绮看向顾雪洄。
十四州最大的织造坊云裳坊背后就是天衍宗,云裳坊一件衣服价值不菲,一般散修是舍不得花这个钱的。
顾雪洄莫名:“怎么?你想学?”
丹绮摇头:“这些基础阵法长山州也有,只是个别在布局手法上更方便效果更好,但是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她需要的是阵法只有更高阶级的弟子才能学习到。
这些天衍宗可不会随便这么印发给门下弟子,都是各个峰头长老的绝活。
“你是对的,”顾雪洄难得多说几句,“他们手上的那本都是八百年前的版本了,这种基础阵法再怎么改进也就那样,除尘的阵法不能除魔,聚灵阵法无法做封印用。若是学了差一些的布局手法,以后要改掉就难了。高手布局阵法讲究的就是润物细无声,拙劣的手法有可能就是破局的关键。”
丹绮惊异:“顾长老对阵法也有见解?”
顾雪洄:“没有见解,我除了剑什么都不会。”
现在连剑都使不好了,只能混日子等待时机。
这个所谓的时机是什么,顾雪洄问过自家老祖宗,老祖宗也说不明白。
先天灵体渡劫失败的消息只有几个人知晓,失败了太多次,探查出顾雪洄道心有瑕,连顾家老祖宗都忧心忡忡,去找了隔壁峰头的太上长老商量。
“霏霏渡劫那天就是浩荡峰逆徒入魔爆体而亡的日子,”太上长老长吁短叹,“我要是知道霏霏在渡劫,就让掌门别急着出手了,至少布个阵法结界再抓人。现在好了,浩荡峰逆徒四散逃亡,宗门至宝庚玄镜丢失,还搭上一个先天灵体,什么都没有!”
顾雪洄之前太耀眼了,如果接连失败的消息传出,之前那些之前被他压得喘不过气的天之骄子知道,少不得要报复打压。
这是顾家老祖宗最担心的事,要是因此心境受到影响,顾雪洄可能一辈子都迈不过这一关卡。
“确实是,霏霏不能再渡劫失败了。”太上长老很赞同顾家老祖宗的意见,“最好是低调一段日子,不要那么引人主意了,不然人家来问一句修为境界到哪里,又要难受。”
霏霏是顾雪洄的小名,来源是他刚学说话那会儿口齿不清,经常念错,又因为霏与名字中的雪对应,故而就这么保存下来,看着他的长辈都这么叫他。
既然不好继续修炼,不如出门走走散心,留在宗门容易触景伤情,不时还有其他宗门的弟子自以为是跑来问剑挑战顾雪洄。
即使顾雪洄越一个境界也不虚,这种事还是能避免就避免,距离下次天骄榜的开启时间又渐近,那些来问剑的搞不好是存了打探的心思。
如果不能突破晋级,下一次天骄榜顾雪洄最好还是别参加了。
顾家老祖宗也是这个意思,暂时远离中州是非之地,在外面好好放松一阵子。他卜算过了,顾雪洄的晋升渡劫机缘不在中州。
太上长老觉得顾雪洄渡劫失败自己也有一份责任,既然顾雪洄要出门远行,干脆借着这个机会送件礼物给顾雪洄,打开私库任由顾雪洄挑选。
不论是只要有一息尚存就能起死回生的丹药,还是防御攻伐拉满的法宝,亦或是其他极品的材料,只要是顾雪洄喜欢都行。
从琳琅满目的各类珍宝面前走过,顾雪洄最终拿起很久以前长山州一个二流宗门小修士递送给太上长老的信物。
这个信物材质平平,就连太上长老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事。
他当年研究了一套不太成熟的功法,偶遇一个云游到中州的散修,对方从修为到天赋都属于平平无奇,得了太上长老的指点后感激不已,说是会好好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