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任闲苦笑，正想说几句话赶紧离开，然而还是没能忍住，一张口就喷出一大滩鲜血。
从中州到湘汀州，再从湘汀州到长山州，任闲很清楚自己招惹的是什么样的势力，对手有多强悍。
在遇到贺怀霄以前，他众叛亲离孤家寡人，自己过好自己，第二天醒来能看到灿烂的阳光，就是最大的胜利。一个人孤独地向一个目标前进，孤立无援，他也从未想过向谁求助，有谁能帮他。
现在，他距离查清真相只差一步之遥，所有的材料都已经集齐，只要他突破化神，就可以开始搜查曾又夏逃逸的那缕神魂！
“我……”
任闲喉中满是腥臭味，想来是那颗混元丹已经开始完全发挥药效，他只能先全力压抑住免得引来天劫晋升。
这场景贺怀霄何其熟悉，立刻道：“既然道友说我们是朋友，那我就一定要帮你这一次了。”
除了任闲, 顾雪洄也注意到了那几个在兜来兜去找人的魔修。
不用多加思考，就知道他们也是来找任闲的。
丹绮之前给顾雪洄透漏过任闲在湘汀州的大概情况，说是任闲接连惹了好几个成名老宿, 这才一直被追杀。
顾雪洄稍稍一顿, 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跟在这几个魔修后面。
庚玄镜并不是攻伐防御类法器, 而是更偏向辅助类, 庚玄镜能使使用者心境清明，感悟天地法则大道, 检验自身提升修为。此外, 庚玄镜还能追踪神魂，能起制约作用。
修士在元婴以前, 神魂无法脱离本体，身死则神灭；元婴之后, 神魂寄身元婴于紫府蕴养，元婴不死神魂不灭；化神之后, 修士神魂更加坚韧，可以脱离身体单独行动。庚玄镜因为其追踪神魂的特殊能力，对化神以下的修士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而就算是化神以后的修士，被庚玄镜追踪也好不到哪里去, 基本上十四州无所遁形，天涯海角都能找到。
在天衍宗内，庚玄镜最大的作用还是用来辅佐提升修为，因为要求使用者的最低修为微化神, 因此大多是已经化神的师父借用来帮助即将化神的徒弟。
曾又夏就是因为自己和任闲双双面临晋升渡劫，这才借了庚玄镜。
天衍宗容不下魔修妖修, 是可以说是十四州中对魔修、妖修成见最大的宗门，门规森严，所有招收的弟子除了进行资质检测，还会检测血脉，连混血都不收。
浩荡峰峰主曾又夏堕魔，首徒任闲不仅仅隐瞒不报，还跟着一起修魔，最后竟然杀师叛门，盗走天衍宗至宝之一庚玄镜，这是天衍宗立宗以来最大的丑闻。
不论是任闲还是庚玄镜，追是肯定要追的，但是天衍宗内部不会把这个任务分发给顾雪洄所在的长鲸汀。
——长鲸汀代表了天衍宗的剑修排面，这一代更是只有顾雪洄一个传人，要是出了什么事，以后还拿什么和兴阳派争。
更何况，顾家老祖宗是十四州少数的渡劫期大能，由他一手培养的顾雪洄十八岁金丹后奔向明明湖参加天骄榜，一路势如破竹越一个大境界将不少元婴斩落剑下，最终定榜十八——这也是顾雪洄“顾十八”名号的由来。
这给天衍宗大大长了脸，也就不追究长鲸汀这些年因为由顾家完全把持，收徒要求苛刻，苛刻到几乎断绝的问题了。
天衍宗和兴阳派竞争天下第一宗这么多年，兴阳派收徒更多的是秉承有教无类的原则，只要是条件合适的弟子都能收归门下——反正就算修不出什么名堂来，还有兴义和可以把人塞进去再就业。
而天衍宗收徒的条件就苛刻多了，就连人族道修内部，也有暗骂天衍宗都是一群千万年的老古板。
有了天衍宗的强势领头，不少魔修妖修都不太愿意光明正大显露于人前，即使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这几个找任闲的魔修四处转了一圈，似乎没有注意到后面还跟了一条尾巴。
顾雪洄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小树林。
然后就跟丢了。
“……”顾雪洄从袖子里抽出翡翠玉如意，因为有了豁口，所以玉如意的长柄处有一处锋利的缺口。
顾雪洄刚拿出来的时候没注意，手指不小心按在缺口上。
“嘶——”
食指指腹果不其然被割出一道血痕，顾雪洄捻了捻指腹，把手往下移了移。
玉如意发出莹润的光芒，顾雪洄茫茫然转来转去，觉得自己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走出这片小树林。
不再纠结于如何找到那几个魔修，顾雪洄一跃跳上最近的一棵树，脚尖才碰到枝桠，忽然斜身横飞往另一边。
“好小子！”一个魔修从暗处走出来，“就这本事也学人跟踪？”
顾雪洄手里的玉如意一抖化作碧光剑。
无需多言，一道凌厉剑气朝魔修打去，所过之处，树木枝桠被挂上一层白霜。
这个魔修包头包脸一身黑，即使看不清神情，也能察觉到他被顾雪洄这一剑震慑到。
“金丹？”
很快，魔修反应过来，冷笑道：“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觉得自己无敌了。”
“废话真多。”
顾雪洄懒得和他多说，既然被发现了，就没有和平解决的可能。
碧光剑一挥，剑气带着彻骨的寒意，呼啸着向魔修扑来。
魔修冷哼一声，双手结印，虚空中浮现一枚水晶印章。印章随着魔修的口诀动作发出耀眼的光芒，犹如锅盖将顾雪洄的剑气全数吸收，而后竟然禁锢住顾雪洄所在的这一方天地，令他动弹不得。
这是比顾雪洄的剑气凝固周围景物还要厉害的禁锢神通，与天地法则相融，蕴含天道威压。
——要使出这样的法术至少需要化神。
眼前这名魔修当然还没到化神，这只是他主子给他的一枚印章，里面有他对天地法则的感悟，足以让办事的魔修在长山州追踪任闲。
魔修喝道：“镇！”
法出言随，水晶印章立刻变得与人等大，水晶莲花雕刻成的印纽中央有金色的花蕊轻轻晃动，印面篆刻的文字仿佛会流动，滴答滴答流下鲜红汁液。
顾雪洄抬剑抵御，喉咙咽下一声闷哼，眯眼去看那印面的文字。
——琉光金童。
不认识，更不曾听说过。
顾雪洄没有如魔修预想的那样匍匐跪下，魔修继续加重威压：“小子骨头还挺硬的，这都不跪！”
“想要我跪，你什么身份？想得还挺美！”
顾雪洄扯了扯嘴角，将碧光剑直直插入地面撑住身形，五指用力握紧剑柄。
一道青黑色的虚影在他背后模糊显现，丝丝缕缕的剑气自虚影逸散出来。
“嗯？你怎么……你这是本命剑？”魔修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他主子专门赐予他的印章好像反而被这道虚影镇住了！
顾雪洄额头冷汗涔涔。
在魔修看不见的地方，藏于右手袖内的白玉镯越发收紧，勒得他紫青色的青筋浮起，手腕皮肤磨得发红。
对顾雪洄来说，比起水晶印章的禁锢，白玉镯的对他的修为封印让他更难以发挥原本的实力。
——这是来自顾家渡劫期老祖的封印，生生将顾雪洄的修为压到金丹期，除非他身死道消，不然只有顾雪洄百年后回归中州去找他亲自解开，否则无解。
左手并指一挥，青黑色的虚影更加凝实，冲着水晶莲花印章飞去。
这一剑是没有声响的，甚至在魔修看来，这一剑是很慢的，但是很奇怪，他却只能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这道隐隐能看出是长剑条的虚影插入印章内却无能为力。
“就这？”顾雪洄额头冷汗涔涔，气势却不曾输过，“借你家主人的化神法器，也发挥不出十分之一的威力，居然还敢反蹲我？”
魔修面色一变。
顾雪洄这边却已经调整过来，周围的灵气以他为圆心集聚，本该是无色无形的灵气浓稠到泛成乳白色。
“不对，这不对，”魔修完全不敢相信，“你不应该只是金丹才对，元……元婴？我自己就是元婴，怎么，怎么没有这种本事……”
他已经慌乱得语无伦次。
顾雪洄才懒得和他多说，抽出碧光剑再挥出一道剑气。
剑气之后，是锐利的剑锋。
这一剑没有太多的花里胡哨，简简单单直直劈下。
水晶莲花印章四分五裂，金色花蕊散落在空中，嘶嘶燃烧。
见势不妙，魔修拔腿就跑，跑的时候还不忘放狠话：“小子你等着，我家主人天赋卓绝修为深厚，这枚印章有他的气息牵连，很快他就会找上门来，你好自为之！”
顾雪洄站在原地抬起眼，手上的碧光剑剑气森森：“不用等，我这就先杀了你！”
他飞身一跃，魔修跑得更快，追了不到半圈，顾雪洄再次迷路。
“……”
环顾一圈周围的景物，顾雪洄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没有认路天赋。
算了，反正追上了也有可能面临好几个魔修的围攻，暂且放过吧。
运气升空重新找路出去，站得高看得远，顾雪洄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看着有点眼熟。
特别像他的小贺师侄。
疑心自己看错，不过是刚好和贺怀霄相似身形的魔修，顾雪洄想了想，还是追上去。
那个身影似乎也察觉到背后有人在跟，闪身继续往深处走。
夜渐深，小树林黑黝黝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一脚踏在枯叶上，细微的叶片爆裂声在此刻格外清晰，贺怀霄屏气凝神，有意再绕一圈带着后面那个面具人远离任闲。
没办法，他其实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追任闲，只知道任闲的情况很不好，不能被找到，而他只要把人引开就行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面具人实力如何。
经过之前的镜河试炼和之后的拦路金丹修士，贺怀霄觉得只要来人不是元婴，他就算是打不过，还是能跑掉的。
不知为何，那个面具人进了小树林以后一直在一个地方绕圈。
在暗处观察的贺怀霄眉心一跳，不知为何诡异地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不是可以笑出声的环境！
面具人感官何其敏锐，贺怀霄这边稍稍一动，那边人就倏地转过来。
屏息敛声，贺怀霄放平呼吸，而后，眼睁睁看着那个面具人拐了个弯不见了。
贺怀霄：“……”这个面具人还行不行了。
等了一会儿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大致确定面具人自己把自己走丢后，贺怀霄这才走出来。
站定后俯身拂去身上的落叶灰尘，贺怀霄动作忽然一顿。
——地上多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影子。
贺怀霄抬起眼，视野之内是一截玉白的下巴，一张菱形粉润的唇天生带笑勾起，再往上是白色的鸟羽流云花纹，眼尾飞羽延伸至耳后，两侧银白的流苏轻轻晃动。
洁白的鸟羽飘落，寒气森森。
贺怀霄想也不想迅速拔剑。
面具人站着没动，只是很平静地向他瞥来。
“小……小师叔？”
贺怀霄紧急收剑，然而已经太晚了，剑势已出，剑气一往无前无可回头。
就在贺怀霄以为顾雪洄一定会被剑气打到时，却见顾雪洄虚虚握住剑锋收住所有剑势，飞身脚尖一点，立在碧光剑剑尖，整个人从剑尖滑向剑柄。
两人目光相对，耳边是贺怀霄熟悉至极的声音。
“长本事了啊，小贺师侄。”
鼻尖是清新寒凉的气息，耳边是熟悉至极的语调。
贺怀霄立刻丢了剑，抱住顾雪洄。
“不是, 这是怎么了？”
原本顾雪洄还想着照陈单的话给贺怀霄来一遍，如今是决计说不出口了。
“已经没事了，”顾雪洄拍拍他的后背, “你看你这不是挺厉害的嘛, 还正好遇到我。走走走，小师叔带你出去。”
贺怀霄点点头：“我还以为是那些人。”
他都和任闲说好了, 会帮他引开来追杀的人, 面对任闲他是信誓旦旦，可到底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 第一次见识血腥。
黑市这里可不会像秘境那里打来打去却不伤人性命, 更多的是力求一击毙命，斩草除根。
“放心吧, 有我在，他们不敢的。”顾雪洄袖子里抖出一个灯笼来, 晕染出温暖的橙金色光晕，三叶金鳞鱼吐着泡泡绕着两人游弋。
“走了！”
顾雪洄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小师叔等一下！”贺怀霄快走几步, 诚恳道，“还是我来领路吧。”
顾雪洄咳声，退让一步：“你来你来。”
两人并肩走在小树林里，顾雪洄这才想起问贺怀霄为什么会在这里。
贺怀霄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讲了, 还要顾雪洄一起去看任闲。
“小贺师侄，”顾雪洄忍不住抽出玉如意作势要敲他的脑袋，“你怎么这么烂好心，他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你, 万一他是坏人呢？”
知道顾雪洄是让他注意，贺怀霄生不出半点怨气, 笑着点头：“小师叔说得是，那位道友也是这般说法。”
这下顾雪洄没话了，探出去的玉如意被贺怀霄握住。
顾雪洄轻轻扯动玉如意往前走，贺怀霄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我知道的，以后一定一定听小师叔的话……”
少年人血气方刚，温热的体温顺着玉如意传递给顾雪洄。
顾雪洄哼了声：“小心点，我这玉如意有个缺口会割手。”
贺怀霄闻言，看向玉如意。
他是看到了缺口，可比缺口更醒目的是顾雪洄的手，白玉一般的手指骨分明，指甲盖上一点洁白的月牙，指尖泛粉。
匆匆看了两眼挪开，贺怀霄问：“小师叔怎么弄的？”
“和人打架弄坏的，”顾雪洄一想到之前自己还惹了陈单，顿时有些发愁，“不知道陈长老愿不愿意给我修补。”
“会的，”贺怀霄低笑，“陈长老只是人比较严肃，其实很好说话的。”
顾雪洄哼哼几声，显然不太相信。
顺着贺怀霄的指引，走到之前任闲所在的地方却没见到人。
“那人呢？”顾雪洄奇怪，“不会是走了吧？”
贺怀霄叹道：“大概是走了，他本来是不同意我帮忙的，说是怕牵连我。”
“那行了，走了就走了。”顾雪洄懒得追究，这里非久留之地，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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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长山州最大的事件就是不少修士丧命于迭会山黑市树根老人手里，广流仙宫还有一个长老因此受伤。
在这之后，广流仙宫又派了人前往迭会山与树根老人谈判，却又被打回来，整个迭会山包括秘境在内彻底沦为树根老人的私地。
据说广流仙宫有意集结长山州其他门派一起夺回。
最后一个消息贺石自认与轩紫剑宗一个二流宗门关系不大，即使贺怀霄在这次秘境试炼夺得魁首。
如今全宗上下的目标是尽快修补好林融的丹田，陈单从黑市获得点星露和六叶定心莲，贺怀霄又顺利拿到冰锋藤，可以准备开始炼药了。
陈单看不明白：“按照苏月仙子的药方，我们是不需要这点星露的，但是按照顾长老的方子，点星露需与七叶定心莲相配，可是我们并没有七叶，难道要把两个药方相混合，将点星露加进去？”
六叶定心莲与七叶定心莲就是年份不一样，七叶更加罕见，药性更猛烈。
对此专职丹修的邱历坤更有发言权，他摇头道：“不可不可，炼丹治病千万不可马虎，多一味药和少一味药效果完全不一样。”
“邱长老说得是，”陈单转问顾雪洄，“顾长老是从哪里得来的药方呢？”
顾雪洄含糊道：“一个朋友给的。”
“哪个朋友？靠不靠谱？”陈单接连发问，“他知道点星露是什么东西，了解具体的药效吗？一上来就开这个，不会只是听说一点就信手加进去吧？”
如果不是他得了贺石的消息，又碰巧黑市有拍卖，陈单不觉得自己能知道中州天衍宗内有这种灵药。
邱历坤摸着胡子，拿不定主意：“最好还是按照原药方来，顾长老这药方所需的材料，算下来比苏月仙子给的药方要贵很多。”
七叶定性莲和六叶定性莲可不是一个价，要去找也麻烦。
陈单：“又不是贵就好，顾长老这方子连是谁给的都说不清楚。我觉得还是用苏月仙子的方子更加稳妥，丹药这种东西又不是越猛越好，林融现在还没筑基，严格说来还是凡人之躯，可能受不了七叶定心莲那样猛烈的药性。”
贺石有心要替顾雪洄说两句，却又被陈单先声夺人：“我知道掌门十分信任顾长老，只是顾长老同样对炼丹不了解，而且顾长老这朋友难道还有苏月仙子厉害吗？”
顾雪洄没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