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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叔只想咸鱼(沉木舟)


孔连方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免得不小心笑出声来。
说实话, 被困在捭阖悲天卷的这段时日, 是孔连方此生少有的低谷。
如果不是有秦天逸在身边,孔连方大概要失去心气, 不过这不妨碍他偶尔觉得秦天逸这张说个不停的嘴聒噪。
有的时候,他还是很希望能独自静一静的。
顾雪洄这招鲸吸百川并不是故意冲着秦天逸而去的, 只不过是秦天逸正好站在那个方位,他的剑又快, 所以……
孔连方随手拖了九兵中的黑色叉敲击冰壳,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别说,这层冰壳还透的,像水晶,秦天逸在里面瞪眼的样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好歹算得上是旧友重逢, 结果一见面就是一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剑修。”秦天逸一出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顾雪洄懒洋洋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剑太快了, 实在收不回来。”
秦天逸的夸奖完全不走心:“是是是,知道你顾十八的剑法又精进了。”
两人对彼此的态度半斤八两, 是心知肚明的敷衍。
贺怀霄:“严格来说,雪洄的剑打的是距离秦大哥脚下三寸的方位,他的剑很准,想打哪里就打哪里,一寸都不会偏离,不是故意对着秦大哥打的。”
贺怀霄这句话说得十分认真,孔连方不由得朝他多看了几眼。
他记得贺怀霄是拒绝了天衍宗的招揽,怎么这会儿又和顾雪洄在一起了?
关系好像还很不错的样子?
还夸了顾雪洄的剑好?
作为天生剑骨,难道不该是自己的剑才是最好的吗?
“你好像有很多疑问的样子,”秦天逸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了,这两人认识几十年,关系比我们还要亲近。”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孔连方自觉放下,反关注起另一个点:“……我和你很亲近吗?”
“嗯?”
秦天逸猛地一回头,清晰看到孔连方眼中的笑意。
真的服了这些大宗门弟子,一个个就爱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秦天逸道:“我们难道不是共患难的情谊吗?不过时日短些而已,你就想翻脸不认了?”
两人吵吵嚷嚷,或者是大部分是秦天逸在吵,孔连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话。
这就是他们被困在捭阖悲天卷内的相处方式。
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秦天逸还想再多说两句,忽然就被一道剑气打断。
顾雪洄收回手道:“既然还有力气,就过来出把力,别在那里斗嘴废话了。”
“我才没有。”秦天逸小声还嘴,还是跟着跑了过去。
孔连方还没完全恢复,其他人都没有叫他帮忙的意思,让他好好躺着。
从一开始和秦天逸困在这里,孔连方就和秦天逸试图找过破阵的方法,然而不管他们破开多少阵眼,还是在一片白亮的地方。
像是一层又一层的茧,重重叠套。
不愧是渡劫期的本命法宝,果然非同凡响。
有顾雪洄指挥秦天逸消耗精力,孔连方终于感受到久违的宁静。
这里没有灵气,接连不断地出招,很考验修士的精力。
孔连方闭上眼吐纳调整。
几息过后,他缓缓睁眼,叫住秦天逸。
“怎么了?”秦天逸停下手头的动作,立刻赶过来,“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玩笑归玩笑,秦天逸这个朋友还是很值得结交的。
孔连方抬眼打量他:“你不累吗?你还有多少灵力支撑?”
他没有算过秦天逸射出了多少箭,但他知道,秦天逸的每一箭,从始至终都是用尽所有力气。
秦天逸想了想,点头道:“累是累的,灵力也没多少了,可是一想到很快就能破阵出去,我就觉得还能再挺一会儿。”
孔连方无言,半晌道:“歇会儿吧,让那两个后来的剑修出力,他们不会计较的。”
秦天逸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盘腿在他旁边坐下。
瞧着秦天逸做不安稳的模样,孔连方慢慢道:“如果把捭阖悲天卷看做阵法来破,顾雪洄的推断方位是没错,但是我总觉得,以夏侯泰的阵法水平,就算是找到阵眼,要破阵也很难。”
这才是夏侯泰阵法高超的体现,找到阵眼又如何,还是破不了。
“难也要做,磨都要磨出去,”秦天逸叹气,“没办法,夏侯泰这个老怪比我们多出这么多年岁,没点东西,怎么修到渡劫。”
“一个是凰羽金,一个是仙泪星铁,都是世间难寻的金石材料,”孔连方垂下眼,看着秦天逸手上干涸的血迹伤痕,“你的黑羽箭不如他们的剑克制木精炼制的捭阖悲天卷。”
“确实是,”秦天逸点点头,倏而又看向孔连方,“你的九兵是什么炼制的?和他们一样吗?”
孔连方没好气:“凰羽金被天衍宗把控,仙泪星铁产自冰原州,你觉得兴阳派能有多少?”
别的材料还好,这两种材料兴阳派把仓库翻了个底朝天,能有一个指甲盖就算多了。
秦天逸咳声:“不好意思,我忽然间忘记这回事了,下次……”
孔连方坐直身子,扬了扬眉。
“哦不对,没下次了。”秦天逸说道,“这鬼地方来一次就够了。”
孔连方勉强点头。
秦天逸又道:“我本来想着,咱们也算是共患难了,听到你说没有仙泪星铁炼制本命武器的时候,我是想着要送你一些的。”
孔连方内心一动,最后还要摇头道:“……不用了,你们部族自己估计也没留存多少。”
秦天逸:“是这样的,我后来才想到,我们部族这些年留存的仙泪星铁都给贺怀霄了。”
孔连方:“……这句话就不用说了。”
害他想了半天如果秦天逸要硬送,他要怎么拒绝比较好。
孔连方沉思道:“相比极寒的仙泪星铁,我觉得凰羽金对捭阖悲天卷的克制会更明显。”
秦天逸靠得更近些。
孔连方:“众所周知,凰羽金出自寸草不生的西极州,木精多来自草木繁盛的嘉林州,但其实很少人知道,白鹿州与西极州的交界处也有木精产出,而且品质不输给嘉林州。”
西极州的灵气其实很充足,不然就不可能生成那么多天然秘境了,可是西极州生成的凰羽金等金石材料天然克制木精,这些木精被西极州的灵气吸引,却又不敢踏进去,于是就在边界徘徊。
说完,孔连方微微别过脸避开秦天逸直白的视线:“不用这么看我,兴阳派的兴义和商号生意做遍十四州,所以知道的东西多一些,若非我是兴阳派的弟子,我也不会知道。”
让定光剑来破捭阖悲天卷当然可以,顾雪洄却还有些顾虑:“这样定光剑就会被封在这里,这不是白白送给夏侯泰吗?”
这是贺怀霄的本命剑,轻易不能离手。
秦天逸:“夏侯泰要定光剑也没用啊,铸定光剑的凰羽金还是他给贺怀霄的,你看他什么时候来要回去了?”
孔连方看向贺怀霄:“我应该可以相信天生剑骨对自己本命剑的掌控力度,相信这把剑不会把剑尖对向主人的吧?”
贺怀霄定定道:“绝无可能。”
凰羽金是贺怀霄亲自淬炼铸造的,除非像顾雪洄那样与贺怀霄神魂相通,否则难以驾驭。
就算夏侯泰是渡劫期也不行。
贺怀霄把定光剑交给顾雪洄。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你在云鹤城城门口问我的那句话。”贺怀霄的手指轻轻抚过定光剑,“时至今日,我还是那句话。”
有些剑修视剑如道侣,乃至爱之珍之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可是天生剑骨,注定要成为剑修的贺怀霄反而不会。
“我是很喜欢剑,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想成为一个剑修,从未变过,可是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人——用剑的人。”
定光剑在两人手中绽放璀璨的剑光,贺怀霄继续说道:“这个道理其实是我师尊教的,他说剑修的剑很重要,但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更重要的是用剑的人,即使用的是最普通最平凡的碧光剑,也能有惊天的一剑。
所以在定光剑将要出世的铸剑池前,贺怀霄说他也有想要守护的人,那才是他的“守心”。
是比他的本命剑还重要的人。
在湘汀州的顾雪洄迷茫于自己的剑意时,贺怀霄也在思索对于他而言,超越剑本身的追求是什么。
先天灵体亲近大道,感知万物融于法则。感知得越多,纷乱的念头越多,在化神以前,若不能坚定于自己的所学,愈容易迷茫生出心魔。因此当顾雪洄决定真正成为一个剑修后,他的剑是心无旁骛,物我合一。
出剑即意到,他的剑道就是天地法则。
可是天生剑骨注定要走上剑道这条路,对贺怀霄来说,出剑是自然而然的习惯。可是他不能成为一个只知道出剑却不知道收剑、眼中只有剑的痴人疯子。
他的剑是超凡脱俗,心剑合一。
剑意无痕,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他们是两条殊途同归的河流,最终出剑必然剑意纵横横扫四方,无人可争锋。
定光剑高高飞起爆发出金红的剑光,染红这片白亮之地。
清霜剑紧随其后,两把剑剑尖相抵。
冰霜覆盖定光剑,将定光剑钉入地中。
以定光剑为中心点,一圈圈涟漪激荡,白雾中升腾漂浮无数纷乱的银白阵法刻痕,银色符文飘飞。
虚空中,那些阵法刻痕符文不断变化。
白鸟黑犀从对立面冲出,互相对撞;银蓝色的火焰从上方落下成鲜红的火雨,下方掀起黑色的水浪,一个黑灰的影子潜伏其中,在火雨落入水面的瞬间张开血盆大口吞入;巨大的石柱从水中隆起凸出,轰隆碎裂成泥石流蜂拥冲下……这些可怕的景象全都封印在一层薄薄的六面体冰球中。
清霜剑一剑落下。
冰球中禁锢的千万种阵法纷纷破碎,化作点点晶莹的冰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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捭阖悲天卷高悬空中,徐徐旋转布下封印阵法。夏侯泰对战广流仙宫等其他修士,用的是另一件本命法宝噬魂盘。
场上除了广流仙宫几个高层修为在化神之上,其他都是元婴金丹,噬魂盘这种少有的神魂攻击武器,不过一击,他们脆弱的神魂就扛不住陷入混乱中,甚至会对周围人刀剑相向。
没有人知道,更远的东侧山脉,姜榭带着白水迹悄然进入。
昔日轩紫剑宗的宗门驻地就是这里,被震雷宗吞并后,这里的建筑都没有做太大的改变,只是显而易见的,震雷宗对这里也没多上心,任由好些屋舍风吹雨打,损坏惨破也不修缮。
震雷宗更关注的是灵气最充足、种满香愈木的浮云崖,在这三十五年间,陆陆续续安排不少弟子在此修炼。
姜榭略略扫过,嗤笑一声:“竭泽而渔。”
这里的灵气比三十五年前他来的时候要差了不少,震雷宗没有如轩紫剑宗那样,好好养护这些香愈木,让弟子在这里修炼过后,就不管这些不会言语的树木死活了。
白水迹还是没忍住,补充道:“我们又没有一股儿脑儿把所有的弟子都安排过来,只有最优秀的弟子才能来这里修炼!”
“比如你这样的?”姜榭看也不看白水迹一眼,手中的折扇轻点,眨眼间就破了这里的阵法。
白水迹脸涨得通红。
他这个资质放在长山州能算得上优秀,到了姜榭这样出身中州天衍宗的弟子手里,只能算是平凡。
“震雷宗也就这样了,”姜榭抓起白水迹腾空跃起,看着远处的夏侯泰带领震雷宗弟子大战,“为虎作伥,气数已尽。”
白水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哽咽吼道:“有谁不想变强,这又有什么错!修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
“变强没有错,错的是满口仁义道德却还要装好人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还不如一个表里如一的坏人。”姜榭看够了,转头问他,“你还想活着吗?”
这难道还需要问吗?
白水迹看不懂姜榭,不知道这个看似笑眯眯实则深不可测喜怒难辨的白衣人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
“你们震雷宗真的很敢想,”姜榭用折扇抵住太阳穴,想起故人微笑道,“多年前我来过云鹤城,与在这里做官的谢姓府君相谈甚欢,感念他一片澄澈之心,为他稍稍破坏了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的阵法。”
白水迹脸色倏地变白。
“哦,你果然知道,”姜榭了然颔首,“祸害遗千年,你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用的废物。”
当时他不知道那个阵法是做什么用的,与云鹤城那个元婴妖修布置的阵法乱七八糟地掺和在一起,他只是直觉两个阵法相悖实在奇怪,随手做了点小破坏。
现在看着夏侯泰在用捭阖悲天卷封印了顾雪洄贺怀霄两人后,始终不动,反而用噬魂盘不断杀人吸收那些神魂。
“所以,我觉得我的猜想应该还是有点根据的吧?对你们来说,云鹤城那个女妖修学艺不精,她布置的阵法错漏,反而成了你们的帮凶。”
她一心一意想要守护的云鹤城,早就被震雷宗视为囊中物,暗中布置好了一起。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空中的捭阖悲天卷倏地停止旋转,一道极寒凛冽的剑气从中破开。
“来了,走吧。”姜榭卷起袖子,看向远方的云鹤城,那里除了修仙者,还有无数凡人在这里生活。
他难得收起笑,面上一片认真肃杀之色:“是我天衍宗惹出来的祸患,我这个天衍宗的少掌门当然义不容辞,怎么可能让一波又一波的无辜人为此陪葬。”
这是白水迹第一次听姜榭说起自己的身份来历。
天衍宗的少掌门!
白水迹结结巴巴:“一言九鼎,你……你真的会让我活着?”
“看你表现,”姜榭道,“你们震雷宗虽是无意学了天衍宗的阵法,不过大概是越菜越爱现,还有那个妖修城主,自学的阵法也没多厉害,自己修修补补,再加上夏侯泰掺一脚……”
姜榭太阳穴突突地跳:“我从没见过这么错乱的阵法……”
说实话,他现在心里也没底,要不然就不会把白水迹带过来了。

噬魂盘在手, 夏侯泰早就数不清收割了多少生命。
元婴金丹修士在夏侯泰这里完全不够看,只是单纯地填补人数。
即使第五凤在发现不对后让他们撤退,依旧逃不过。
哪有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这么便宜的事, 更何况他们挑衅的还是一个渡劫期老怪。
眼见不少修士在此殒命,饶是第五凤早有准备, 还是心惊不已。
广流仙宫太上长老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你以为渡劫期是什么存在, 人多就能打得过?”
第五凤喉头有些干涩,苦笑道:“当然不是, 我只是觉得我们长山州举全州之力, 不可能一个渡劫都打不过。”
“当然不会打不过,只不过损失惨重罢了。”广流仙宫太上长老慢慢道, “你以为中州那些大宗门为何迟迟不动?”
他有些忧虑,打到现在长山州付出极大, 这个时候若是中州的修士赶来,虽说是协助会轻松很多, 可也无异于摘桃子。
这是属于长山州修士的战绩,不可能让给其他州地。
“他们出来了!”
旁边人激动的声音让广流仙宫太上长老回神。
四道流光从捭阖悲天卷中冲出,为首的是一道银蓝色剑光,所过之处皆是冰雪。
“我还以为你们要再等一会儿呢。”
夏侯泰看到他们出来,不急不恼, 大手一挥收了捭阖悲天卷,笑出声来:“果然还是把定光剑用来破阵了,贺怀霄,你说你这凰羽金算不算是还给我了?”
他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木精有灵, 渴求吞食凰羽金,却又畏惧凰羽金的杀伐之气, 所以只能在西极州的边境徘徊。
凰羽金的杀伐之气太重,即使是夏侯泰要压制住也需要费不少力气。
他的寿命所剩无几,当然不愿花费太多的精力来和一块死物折腾,然而由谁来炼制,夏侯泰物色了许久的人选。
凰羽金的贵重不言而喻,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拥有,既要有能力淬炼,还得方便他日后收回,选来选去,夏侯泰终于锁定贺怀霄。
宗门覆灭无依无靠,拥有天生剑骨却要一步步靠自己的努力,最大的幸运就是认识了顾雪洄。
——若是没有顾雪洄,贺怀霄几乎不可能走出长山州,更别提从湘汀州一路走到中州参加天骄榜扬名。
也是因为顾雪洄,贺怀霄才会相信夏侯泰,收下凰羽金认真淬炼。
“没有想到,送出凰羽金,回来还能收到仙泪星铁。”夏侯泰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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