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德的魔法书(月下桑)

“为什么？”推动轮椅坐到卷的对面，老爷子的视线落在卷的脸上。
即使年纪很大了，他的目光依旧犀利，积威之下，被他注视的人几乎没有人敢回视他，然而卷却敢。
不但敢，他的目光还相当清澈，一脸沉静地回视着自己，老布里查听到对面的年轻人对自己道：“只是想买而已，你又刚刚给了我一大笔钱。”
真正的原因显然无法说出来，卷只能咬死了这句话。
“哦，只是因为想买而已……一种直觉吗？”老布里查挑了挑眉毛。
“不过我只是想买而已，并不知道基地要怎么买，也不知道要多少钱才能买，我想你应该会知道，所以想咨询一下你。”对于自己不懂的领域，卷也相当坦率，他直接向老布里查求助了。
“哦。”点点头，老布里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对他今天一天去了哪里感起兴趣来，细细问了他全天的行程，对于卷提到的每家店都很感兴趣，末了，他还直接帮两人敲定了个约会。
“你去过的地方听起来不错，都是我来森丘市这么多年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过几天拍卖会结束后你再带我去一次，我也想去试试看你们年轻人的玩意儿。”
根本不容拒绝，他直接把日程订好了。
不过对于卷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点点头，他站起身准备离开了，不过在离开之前，他将放在旁边的画递给了老布里查——
“礼物。”
也没包装一下，卷是直接抱着这幅画进来的，因为太不讲究了，老布里查还真没想过这会是给自己的礼物来着。
因此他又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这也是你今天在外头买的东西？”将画端在腿上，老布里查仔细端详了一下，然而端详了半天也没端详出来个啥，这……就是一只手而已，蓝色背景上一只手，他知道这个，刚学美术的学生们会练习这个，所以孙子这是买了件美术生的习作送给自己吗？
不过，他的兴致丝毫不减，抬起头，他问向卷：“谢谢，不过你为什么买这个？”
“想买而已。”面上的表情动也未动，再次冲老人点点头，卷随即离开。
倒是老布里查又将视线重新转回了手中的画，半晌眯了眯眼。
“又是直觉吗？”
低声呢喃了一句，他随即看向刚刚送卷出门的管家：“去查一下这幅画到底有什么特别，以及，去查一下劳克金基地多少钱。”
对于第一项工作内容，管家并不惊讶，他惊讶的是第二项——
“老爷，您真的同意少爷买劳克金基地？”
虽然目前没做调查所以没概念，然而光听名字就知道：那可是一个基地呢！跟着老爷这么久，他可没见过老爷同意哪位买基地来着！
“他们也没问过我啊！”对于管家的疑问心知肚明，老布里查直接笑了笑，目光飘远，他有点讽刺地说：“其实我还挺期待有人对我提点纨绔的要求，做点败家的事的，然而这个家里的人都挺克制的，起码表现的都很克制，该说什么才好呢？为了在我面前好好表现，所以都装的很老实吗？倒帮我省了不少钱——”
涉及家中其他的先生和少爷，听到这里的时候，管家就明智地不吭声了，推着轮椅服侍老爷进屋休息，他自己则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打起来，有条不紊的将老爷布置给自己的任务拆分布置下去，他开始工作了。
第二天一早，老布里查起床的时候，管家便把初步收集来的情况放到了他的床边。
“斯科特少爷送您的那副画应该就是一家书画店里贩卖的普通油画，店主没什么背景，他的渠道主要是大学艺术系的学生习作。”
“哦。”轻声应了一声，老布里查看向床头，卷昨天送他的那副画如今就摆在那里：“找人敲个钉子把画挂在那儿，住在这儿的时候，我希望每天可以在那里看到它。”
管家便知道了：老爷对这份礼物很满意，哪怕这份礼物没有任何特别的。
应下这件事，管家继续汇报另一项工作的进度——
“至于劳克金基地，这是一个小型基地，勉强可以算作森丘市的卫星基地，就在我们现在坐在位置的东南方，那边面积不大，人口密度却很高，很多人都在森丘市工作，具体面积……”
他不仅口头汇报着，还拿出了一份地图给老布里查看，上面标记着劳克金基地的所有数据情报。
“……之前劳克金基地并没有出售打算，实际上他们的基地管理人根本没有想过基地可以出售这件事，经过我们的问询，他们接下来应该会去探查一下市场价格，不过我也将相似地皮的价格列给他们看了，并且告知他们因为劳克金基地的矿产已经全部开采完，且建筑密集拆迁不易，他们的市场开价并不会特别高，不过如果他们可以尽快出售的话，我们可以额外给基地高层申请森丘市的定居资格……”
“嗯，这件事你继续跟进，争取在我们离开前把地拿下来。”点点头，老布里查对管家道。
“可是……老爷，正如我对劳克金基地的高层谈价时所说，这个基地并没有什么购买价值……”管家迟疑道。
“哄孩子高兴不行吗？你就直接告诉他这是你家小少爷想买而已——”老布里查却兴致不减，脱下身上的睡袍，他开始用双臂撑着床铺准备下床，见状，管家急忙过去搀扶他，拒绝了管家的搀扶，他坚持只靠自己的力气小心翼翼从床上挪了下来，直到自己在轮椅上坐稳，他才继续之前的话题：“给他那么多的钱，原本就是让他练手用的。”
“其实，给他练手何尝不是给我练手呢？我老了，这份家业早晚还是要交给下一辈的，之前没注意过他就算了，如今他既然蹦到我眼前了，我就索性好好看一看他。”
闻言，管家心中一震，心知斯科特少爷这下可不得了了，老爷竟是隐隐将他列为继承者人选了吗？
点点头，不再多说，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切自己已经无需多说，自己只需要帮少爷将地买下来就是。
不过，不是现在。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今天是6月10日，森丘市上半年最后一场、也是最大一场拍卖会开拍的日子。
老布里查会带卷来到森丘市，为的也就是参加这场拍卖会了，而之前定制的西装也是为了这一天。
一大早卷便被敲门声敲醒了，专业的着装师带着助手从门外鱼贯而入，每名助手手上都有一个托盘，或者放着西装，或者放着衬衫，或者放着袖扣领结这样的装饰品。
于是，这个早上，卷连脸都不是自己洗的，在着装师的协助之下，他将之前定做的西装一件件穿在了身上，又根据自身的气质重新打理了发型，甚至还喷了点香水，然后才和同样焕然一新的佩德在外面的走廊汇合了。
然后没过多久，同样身着崭新正装的老布里查也推着轮椅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
丰盛的早餐后，他们直接在管家和保镖的陪同下，搭乘拍卖会派来的专车抵达了拍卖会现场。

坐在拍卖会现场, 卷打量着这座宽敞的圆顶房间。
这是一个堪称巨大的房间，据说可以同时容纳六百八十人左右，猩红色的丝绒从地面直铺到顶, 在其之上, 对称悬挂着一幅幅古董画, 以正前方的拍卖区为起点，观众区呈扇形向四面八方辐射开, 且每层座位都阶梯式逐渐上台，确保在场的人无论前后远近都可以看到最前方的拍卖品。
“有钱人真不少。”看着几乎坐得八成满的观众区，佩德吹口哨道：“不过……有钱人都这么文艺吗？”
“不一定。”回答他的是老布里查：“艺术品拍卖只占据森丘拍卖会的一小部分, 他们这里还拍卖很多东西, 坐在这里的人有买家, 有卖家, 卖家同时也可以变成买家，这里还是目前全世界成交金额最高的武器拍卖会呢，然而官方从来不宣传这个, 对外只称自己从事艺术品拍卖而已。”
“不过来参加拍卖会是不会知道的，这里的拍卖品从来不止艺术品，而是什么都有, 包罗万象，只是人们都不知道罢了, 而大部分参加拍卖会的人也不会对外说这个，比如我, 布朗尼他们至今以为这里就是个普通的拍卖艺术品的地方, 而我买的都是艺术品呢！”
“哎？其实不是吗？”佩德看向他——
目视前方, 老布里查半晌看了他一眼, 缓缓道：“其实我一开始过来这里还真不是为了购买艺术品, 采矿机，武器，人口……我在这里买下过很多东西。”
人心都是贪婪的。
一开始在交际场所得知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只是想要购买更先进的采矿机而已，然而等到采矿机到手，开采能力大大提升从而赚取了更多金钱的时候，就会开始想要试试看其他的东西。
“人口？”佩德又看看他。
点点头，老布里查继续目视前方，口中却回答了他的问题：“布里查市采矿人员不足的时候，我还曾经在这里拍下过采矿的人。”
“是其他地区无家可归的人，卖家把他们收拢在一起，美其名曰帮他们找工作和新的居住地，实际上则是把他们打包送到了这里，因为被我买下所以变成了采矿人，如果是被其他人拍下，可能从事的就是其他工作了……”
“年轻的时候我觉得这样挺好，甚至还觉得自己做了好事，然而老了之后却总觉得自己当年那样不对。”
“有买才有卖，如果没有人买，那些人是不是就不会被卖了？心里这么想着，我接下来再来这里就只买艺术品了。”
“非但如此，我还尽量花高价买艺术品，虽然在很多人眼里我成了冤大头，不过也大概因为觉得我这种有钱糟老头子的钱好赚，这些年来，拿着艺术品送来拍卖的人越来越多了，反倒是送其他东西过来卖的人少了很多，这里倒是越来越像专门的艺术品拍卖会了。”
“而在这期间，艺术品的价值被炒了起来，我之前被人说花冤枉钱买下来的艺术品全部升值了，而因为艺术品的价格越来越高，不少人开始热衷购买艺术品当投资品，就像当年囤黄金一样。”
说完，老布里查朝佩德挑了挑眉毛。
“厉害哦！”嘴里说着，佩德给他鼓了鼓掌。
大厅里原本播放的交响乐的声音越来越小，伴随着聚光灯亮起，拍卖会的主持人员笑容满面的来到了众人正前方的焦点位置，宣布拍卖会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老布里查也将手中用于提交竞价举牌的牌子交到了卷手中。
“价格无所谓，作品也无所谓，不过最好是那种事后能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东西，如果没有，你就直接拍最贵的。”
简单的将自己的要求提了一下，老人随即将身子转回去了，朝周围的竞争者们笑了笑，他随即将注意力专注在已经开始介绍竞拍品的主持人身上。
倒是坐在他身边的管家用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看了眼卷——
老爷子这是把自己多年来的愿望隐晦地交给斯科特少爷来实现了啊……
好吧，老爷早些年参加拍卖会只是为了拍别的东西而已，那会儿拍艺术品确实不讲究，拍到过不少假货来着，后来为了炒高艺术品的价格，他又花大价钱拍过很多艺术价值不高的艺术品，以至于后来圈子里每每提起老爷的艺术品收藏眼光，最后往往落到个“没眼光”上。
常年被人说是以矿起家的暴发户，血里流淌着的都是能源和金钱而没有一点艺术细胞，之前不喜欢艺术的时候老爷子倒是无所谓，如今收藏着收藏着，老爷子对艺术品已经起了真正的爱好之心了，这种时候再被人说没有艺术欣赏能力，老爷子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如今有了斯科特少爷，他便想着扭转这种情况了。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老爷对斯科特少爷满意吧？因为满意，所以把这个机会交给了他，接下来斯科特少爷是能抓住这个机会，让老爷对他更满意，还是……
心里想着，管家不由得都对卷接下来的行为有所期待起来。
拿着竞拍牌，卷按兵不动，先是通过观察周围了解了一下竞拍流程，待到一切都了然于心，他这才好好参与起拍卖会来。
如今送来拍卖会的艺术品是真的很多，且艺术形式毫不拘泥，有设计精良的古董服装，有保存完好的古董首饰，不过更多的还是各种书画，对于这些艺术品的每一件都很感兴趣，卷认真倾听着主持人的讲解，每每可以上台近观拍卖物的时候，他必然会上去亲自查看一番。
其中有好几件作品相当受欢迎，眼瞅着老爷的老对手们纷纷举牌，管家都有点着急了，然而卷却依旧冷静，似乎只是过来欣赏艺术品的，至今为止，他一次牌也没有举过。
倒是老布里查非常淡定，他甚至还和卷一起上去品鉴过几次艺术品。他的讲解很有趣，从画家的绘画特点开始说起，用色，构图，明暗分析……他对艺术品的鉴别显然有着自己的见解，刚刚被老对手花高价拍得的一副保存完整的油画在卷的评价中“保存完整，用色活泼，画中的仕女端庄美丽，然而色彩涂抹方式缺乏自己的特色，我认为收藏价值不大，虽然是古董，然而也是不专业人士的习作”，而刚刚被另一名老对手当做古董买下的画作则是“虽然不是古董，然而仿造的人笔触鲜明，已经隐隐有自己的专属风格，我认为比刚刚那副画作有收藏价值”，不过，也正是因为画这幅画的人风格十分鲜明，卷曾经在学校画室看过他以自己身份发表的现代画作，这幅画的伪古董身份才被卷看穿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老对手们都集体做了“没眼光”的事，卷虽然至今一件艺术品也没有拍下，然而老布里查一点也不着急。
终于——
第24件艺术品被抬上来了。
和前面的几件艺术品一样，这也是一副以人物为中心的古董油画。画面的中心是相拥的情侣两人，男性在左，女性在右，其中男性所在的那半边在阳光中，女性则躲在阴影处，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阴影比例问题，总觉得这幅画的构图有点逼仄，这一点，几乎稍微有点美感意识的人都能察觉出来，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幅画摆在台上好半天了，过去看的人却寥寥无几。
不包括卷。
站在画前欣赏了这幅画半晌，卷将鼻子凑在画前嗅了嗅，然后站在台上，他就举了牌。
“哎？”正等着孙子和自己说他对这幅画的评价呢，结果却等来了孙子的第一次举牌，老布里查有点错愕，不过没有声张，只是坐在远处，等着其他人的竞拍。
不过这副让人一看就不和谐的画看来是真的不太受欢迎，也就平日一个老和自己竞争的老对手意思意思举了一次牌，价格也只加了一点而已，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卷又举了一次牌，主持人确认三次之后，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这幅画本来价格就很低，几乎无人竞价的结果就是它基本上就以原价卖出去了，堪称全场艺术品里的价格最低。
老布里查第一次带了个孙子过来，众人还以为他带过来的孙子眼光有多厉害呢！怎么就拍了个这玩意儿？价格还这么低？
这……是故意不敢买贵的，想在老爷子面前表现自己勤俭持家不成？可是参加拍卖会原本就不是什么勤俭持家的行为，这孩子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于是，祖孙俩刚从台上带着自己拍得的那副画回来，便有几名竞拍者从旁边过来了。
都是老布里查的熟人，他们是竞拍对手，更是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以及合作伙伴，彼此之间熟的很，如今看到老布里查拍了这幅画，他们便第一时间过来凑热闹。
拍卖会并不会阻止这种事，事实上，场地大大的，每组竞拍者之间还有足够的空位，他们可以选择和自己的熟人坐在一起，举办方还给他们准备了精致的小型茶几呢！
各自找了地方坐下来，几位大佬兴致勃勃看向和佩德一起抱着画回来的卷。
“这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我看你家的小伙子淡定得很，之前从来不举牌，这次却是刚刚下去就举了，莫非有什么特别之处？”其中一名老者撑着拐杖对老布里查道，他比老布里查年轻一点，目前还没到坐轮椅的程度，不过有只眼睛更换为了机械眼。
对于他这个问题，老布里查比他还想知道呢！结果还没来得及问孙子，这帮老家伙就过来了，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老布里查向卷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