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德的魔法书(月下桑)

不过如今这名警察过来倒不是专程为自己辩解的，而是例行询问一下犯人的情况。
如今他们已经将那伙儿抢匪尽数抓捕归案了，唔……说是尽数也不全然，除了死了的老大以外，还有个老三下落不明。
问那伙儿抢匪就是对方离开找“货源”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虽然觉得来这边问这些曾经被抢匪禁锢的百货公司员工们可能也不会有答案，不过他还是打算过来例行询问一番。
谁知——
“他的下落……我大概知道。”本以为一定不会有答案的例行询问，却意外有人举手了，而且举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乌柏。
在一群穿着一模一样的百货公司员工中举起手来，乌柏紧接着念出了一个地名：“他现在应该在这里。”
“连门牌号都报了出来，这么具体？！”询问他的警察愣住了。
“嗯，因为那次是我负责派人送货的，我记下了买家的地址。”乌柏沉静地道。
“送货？买家？”警察有点糊涂了。
点了点头，乌柏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语气却没有变化，依旧沉稳地回复对方说：“他被卖到住在那个地址的买家了。”
“以人鱼的身份。”
“前阵子我们百货公司第一个卖出去的人鱼就是他。”
这句话一出，不止询问他的警察吓了一跳，就连百货公司也有好些人惊到了，不过也有一些人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这帮抢匪连自己的同伙儿都卖啊！”闻言，警察对这活儿抢匪的凶残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然而刚说完这句话他又想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个关键词——人鱼。
“不对，这个老三竟是人鱼吗？刚刚我们询问过那群抢匪，这第一次人鱼拍卖会明明是他说要举行的，人鱼也是他找到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他离开说去找其他人鱼来卖的时候，他的同伴们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警察愣住了。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一开始想卖的人是我，不过被我变成了人鱼，最后我把他卖出去了，他走时留的那张条子也是我写的。”脸色苍白着，乌柏语气不变，慢条斯理地说着。
“这……”警察皱着眉头看向他，然而不等他继续询问，旁边百货大楼的其他工作人员便一一迈出一步，站到乌柏身边了。
“放走一条飞船说是对方开走的是我，其实那天没有人用船。”第一个开口的人是厨房的胖大叔。
“说那天早上我有去他房间送餐的人是我，其实送进去的餐被我吃掉了。”第二个开口的则是餐厅的服务员约翰。
“那天说在走廊被他说打扫的不干净，要扣分的人是我，其实我那天打扫的挺干净的……”第三个开口的是大楼的清洁人员——留着一头红色卷发的年轻姑娘玛丽。
他们全都是百货大楼的工作人员，在珍兽部原本的部门经理“离开”后，统统站出来证明那天见过他，这才让一个凭空消失的大活人“离开”的天衣无缝。
乌柏没有要求他们这样做，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是乌柏做的，然而在发现对方失踪后，大伙儿不约而同地一起遮掩了这件事而已。
“哎？难不成后面这堆人鱼也是你变出来的？”嘴巴张了又张，警察半晌问了句这个。
这一回乌柏却是摇头了。
倒是佩德笑呵呵地举起了手：“这件事我来认领，这是我搞的。”
这位可是他们奥法罗出来的名人啊！想想对方“魔法师”的名号，警察觉得这件事不难理解，于是点点头，警察将他们的话记录下来，半晌后又撕掉：“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就……这样吧，我回去私下和我们头儿说一声，看看要不要把他带回去，不过要我看带不带回去都差不多，反正都是坐牢。”
说完他就把手里的笔收起来了，不打算再问他们什么，他倒是和他们说了另一伙儿抢匪的安排问题——
“其实另一伙儿年轻人也是抢匪，不过他们是新生的抢匪，目前只有他们的头目上了通缉令，不过通缉金额并不高，经过这一遭，他们估计每个人都得有案底了，得坐牢。”
“你们这大楼可以说是他们弄坏的，按理说他们得赔钱，可是他们的情况我了解了一下：没钱，之所以当抢匪就是因为没钱实在太穷了，一群空有武力的小年轻而已，做抢匪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犯罪最轻的工作了，如今这一坐牢就更没钱了，我们那边的牢房可不会发工资给他们。”
他说着，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面前胖瘦体格都掩盖不住文质彬彬的百货公司员工们。
“我和他们确认过：钱，他们肯定是想赔的，他们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好，可是目前他们没钱，目测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有。”
“这种情况下……你们说让他们在你们船上服刑怎么样？”
“就在你们船上坐牢，每天管顿饭就可以，盖房子，做苦力，当打手都可以让他们上，反正那群半大小子最大的有点就是体力好，能打也抗打，保安这活儿我看他们做得，工钱你们也不用付，权当他们陪给你们的了。”
说完，他笑眯眯地看向了乌柏等人。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刚结束了被抢匪禁锢的八年，被打劫打怕了的百货大楼员工们眼睛渐渐亮了——
“我看可以——”说话的是百货大楼原本食材部经理，自从百货大楼被抢匪把持后他就被踢了出去，如今虽然已经在厨房干了八年，不过过去的管理素质倒是没有丢。
“我也觉得行！”这次说话的是百货大楼年迈的保安部前经理，嗯……抢匪一来，他的位置也丢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忘记每天带着保安部的前员工们锻炼身体，他一直想着重振百货大楼保安部门的事儿呢！然而大楼的年轻一代就是没啥这方面的素质他又有什么办法？
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见过的那群年轻人的体格和肌肉，越想越觉得这些年轻人才是值得他培养的对象啊！
何况，他们既然能打进大楼，证明他们知道大楼的薄弱点啊，如今由他们亲自参与到大楼的重建中来，自己把那些漏洞堵上，真是再好不过了。
而百货大楼的财务部经理也点头了←被抢匪把持大楼的这几年，他的职位倒是没丢，没办法，抢匪们没人擅长干这事儿嘛，不过职务没丢也没有实权，那群贪得无厌的抢匪，这些年将百货大楼当成了他们自己的钱袋子，每赚点钱就被他们分走，八年以来，他们完全是从牙缝里省钱维护大楼的体面，如今哪怕抢匪被抓了，账目上的钱也是不多了，想要维修大楼尚且不太够，又哪有多余的钱雇保安人员？偏偏他们现在几乎每个人都意识到：保安的钱不能省！
越想越觉得警察的建议是个好主意，纷纷点着头，百货大楼的工作人员们一起将这件事定了下来。
于是，重新走马上任的保安部经理乐呵呵的跟在警察身后去见自己的“新手下”了。其他人也各司其职，纷纷去船上做各种力所能及的事，没有人问乌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伙儿体贴地将乌柏留在了原地，和两名救命恩人一起。
这些年最累的就是乌柏了，虽然他从来不说，可是大伙儿都看在眼里。
那伙儿抢匪一来，几乎将大楼所有重要的职位都抢走了，一直没有人能从抢匪手中抢回大楼的重要职位，直到乌柏长大。
从普通销售做起，这个年轻人实在太优秀了，优秀到抢匪们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优秀，进而让他重新回到百货大楼的管理岗位，重新做起了百货大楼原本生意的那一摊，可以说这些年百货大楼能够经营的这么好，都是乌柏的努力，而正因为百货大楼存在且经营得很好，他们这伙儿人才在那群抢匪眼中还有用，也因此存活至今。
“乌苏那个老家伙，真是养了个好孩子啊……”看着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和另外两名优秀的年轻人并肩而立的画面，老保安部长在离开前感慨道。
“阿爷您也不差，我也是个好孩子，头儿整天夸我眼光好呢！”走在他身边，一名年轻人小声对他道，仔细看，他正是最初负责接待佩德的那名工号13的工作人员，给佩德他们发邀请函的人也是他，这不，他还给自己的爷爷显摆了一下：“那位佩德先生的邀请函就是我发的呢！”
“让你显摆！”老人轻轻拍了他一下，笑骂道：“那那名卷先生的邀请函还是你的上司乌柏发的呢！人家岂不是眼光更好？！”
这个……总感觉应该是一样好吧？年轻人心中这样想着，然而到底不敢反驳自己的爷爷，嘴里喊着好疼，他揉着肩膀往前跑，心里却吐着槽：
身为部门经理的乌苏爷爷培养出来了同样优秀的部门经理乌柏，身为保安经理的爷爷却没培养出一个身强体健的保安部经理接班人，非但如此，自己还被乌柏培养成了一名优秀的选品部工作人员，怎么看都不是他们这一代的问题，而是老一辈的问题吧？
工号13撒丫子跑了。

“要去我那儿坐坐吗？”看着旁边的卷和佩德, 乌柏忽然对两人发出邀请。
佩德挑了挑眉，卷却是点了点头。
于是跟在乌柏身后，穿过幽暗而逼仄的船舱底部走廊, 他们来到了更狭窄的员工宿舍。然而这里只是有些挤而已, 一点破损也没有, 和破破烂烂的船上头相比，这里倒是基本没什么变化。
“那些抢匪不知道, 其实这里才是最结实的。”一路引着卷和佩德两人来到自己的寝室，乌柏吐露了抢匪都不知道的秘密。
“一直漂泊在海上，初期乌苏他们把所有的钱和材料都用来加固我们居住和储存物资的船舱了, 所有的板材都是乌苏和其他人一块一块检查过才敲上去的, 这里虽然看起来破旧其实是船上最安全的地方。”
“乌苏？”听到这个名字, 卷看向了乌柏。
微微一笑, 乌柏便带着他来到自己小小的卧室，不但将床头的三幅画展示给他看，还拉开了右手边的窗帘。
这次他是将那边的帘子一下子全打开的, 拉开的同时，卷在那面墙壁上看到了三个窗户，然而外头的景色却完全不同。
其中最左边的窗户外的景色是晴空万里, 中间的窗户是明月升海上，而最右边的窗则是海底世界。
因为实在太逼真了, 卷颇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原来是画，不但窗外的景色是画上去的, 就连窗户都是假的, 也是画上去的！
“乌苏。”仔细观察了一下围着床布置着的五幅画, 卷终于发现了它们之间的联系, 于是他再次念出了乌苏这个名字, 不过这一次他的语气是肯定的，带着一丝了然。
听出了这丝了然，于是乌柏笑了，一边微笑他还为卷鼓了鼓掌：“您果然是行家，一下子就发现这些画都是乌苏画的了。”
然后他就坐在了床上，没有像往常那样脊背挺直，他是直接坐上去的，手掌撑在床板上，身子向后仰，视线落在几幅画上，他的表情是轻松而放松的，这样的他不再是之前那种一言一行几乎可以列为服务业模板的模样，倒是多了一丝年轻人的朝气与稚气。
随手将刘海往后拨去，露出宽阔的额头，他指着床头的三幅画对卷道：“其实收集乌苏画的人是我，谢谢您把这幅画带到了船上。”
“也谢谢您对乌苏的赏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表情再次恢复了认真，看向卷，他非常专注的注视着卷并向他道谢了。
“肺腑之言而已，如果他可以一直画下去的话，一定可以成为当世名家。”同样将视线落在床头的两幅画上，卷一边欣赏着另外两幅画，一边微微颔首道。
微笑着听着卷对乌苏的赞美，乌柏的视线也落在那三幅画上，就这样将每天翻来覆去看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画又看了一遍，他忽然轻声道：
“我是乌苏收养的孤儿，乌苏说我是他在海上钓鱼的时候捡到的，我原本一直不信。”
“谁能在茫茫大海上捡到小婴儿啊，又不是鱼，我一直当笑话来着。”
“直到那一天——”
乌柏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瞳孔上还倒映着乌苏的画，不过他的眼神却仿佛进入了回忆，回忆着那一天发生的事，他沉声道：
“我们百货大楼因为贩售海鲜以及其他海下珠宝的缘故，不仅大楼内有完善的水用管道，且还有专门的水下展台，用来展示各种水下商品。”
“那天我原本正在检查一个水下展台的布置，房间里除了我就只有那家伙，嗯……就是珍兽部的前经理，就在我调整里面布置的时候，那家伙忽然把我推进展台了。”
“那些家伙本来就都很恶劣，这种程度的恶作剧更是常有的事，只是那天我跌进去的展台是真的很深，怎么也浮不起来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能在水里呼吸了！”
“慌乱中看到自己的尾巴，我这才发现，我竟是变成了人鱼！”
说到这里的时候，乌柏抿了抿嘴唇，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下来，他轻声道：“那家伙目睹了一切——”
“那个家伙眼里冒出兴奋而贪婪的光，紧接着就打电话了，我听到他对其他人说放话出去，接下来他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拍卖会，他要……拍卖人鱼——”
“然后我就把他变成人鱼了。”
他说着，薄薄的嘴唇再次轻抿，他安静地道：“在忽然发现我是人鱼后，我似乎还异能觉醒了。”
“不是什么有用的异能，不过倒是把那家伙变成了人鱼。”
说到这里，乌柏薄薄的嘴唇勾勒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他轻声道：“接下来，我想方设法从水下展台爬出来了，把在地上挣扎的那家伙扔进我刚刚爬出来的地方，然后穿好衣服，我就像他电话中安排的那样，布置了一个精美绝伦的展台，广发邀请函，用各种蛊惑的语言介绍着他，然后——”
“把他卖了出去。”
说完，他再次看向卷和佩德，安静道：“这就是人鱼事件的开端了，很抱歉，第一个卖人鱼的人是我。”
这件事是个秘密，他自己都是刚刚知道，刚一知道就被人发现了，还差点被卖掉，虽然最后因为临时觉醒了异能反而把对方卖掉了，然而这段时间以来，这件事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压得他动弹不得，不知道该对谁说才好。
直到他看到卷。
不知为什么，明明这些话不说也可以的，然而他就是想要说给对方听，哪怕会暴露自己的秘密。
而卷也没辜负他的期待，在听到他的秘密后，表情未变，卷用一如既往平静的语气对他道：
“有的时候，人鱼会因为喜欢人类而跟随人类上岸生活的。”
“很多童话传说都有类似的记录，你可能只是上岸的时间太早了，不记得了而已。”
“你是不是以前很少下水？是不是还不会游泳？而不会游泳的原因则是下意识不想靠近水？”
卷平静地问起他一些过去的事。
情不自禁陷入了回忆，乌柏渐渐回忆起自己的幼年时期来，别说——卷说的还真的都是对的！他确实不喜欢水，明明在船上生活却从不下水，就连洗澡也只肯用淋浴，整艘船上他是唯一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他被那家伙乍一推入水下展台的时候，强所未有的恐惧忽然淹没了他，紧接着，他就忽然变成了人鱼——
“这种恐惧其实来自于你的幼年，比你能记起的时候更早的幼年，在你已经遗忘的记忆里。”
“你其实应该并不是怕水，而是怕落入水中重新变回人鱼，就不能和乌苏一起生活了。”
非常简单而轻松的，卷帮乌柏把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事情理顺了。
而听着卷的分析，不断在记忆中核对的乌柏越想越觉得正是如此，越来越多失落的记忆被卷的问题唤醒，他忽然回忆起了好些已经遗忘的事。
他想起了小时候！
而随着他的回忆，卷和佩德置身的小房间忽然变了。不再是现在这般狭窄拥挤的模样，虽然房间的大小是一模一样的，可是里头的东西眼瞅着少很多，就一张简朴的小床而已，上面铺着一张洗的发白的床单，床头没有画，床的右侧也没有窗帘，就是枯燥而封闭的船舱壁而已。
他们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身材清瘦，面上皱纹很多，他看起来年纪不小了，然而脊背却是相当挺拔的，身上一身百货大楼员工制服一丝不苟的样子，隐隐和坐在他身边的乌柏重合了。都不用仔细看，你会轻而易举地发现，这两个人虽然长相完全不一样、身高完全不一样，甚至年纪都完全不一样的人给人的感觉却是出奇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