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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的俗套交易(不间不界)


两颗硕大的眼珠分别霸占了天空的一侧,就像是孩童好奇窥探水晶球内部的眼睛,应龙和燧石一左一右,目不转睛地俯瞰着地面。
不等应帙反应过来燧石带回了什么,耿岳已然消失在原地,他的动作太快,等到应帙看清摔在地上的人竟然正是易承澜和耿际舟的时候,耿岳已然站在了易承澜面前的一步之遥。
奇怪的是,耿际舟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低垂着脑袋,躺在易承澜的怀里,而易承澜因为抱着他后背硬生生地砸到地面,痛得没来及睁眼去看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前的男人。
耿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盯着易承澜,目光又落到耿际舟身上,再移回易承澜的脸,他喉结轻动,声音沙哑无比:“阿澜……”
听到这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易承澜皱眉的表情猛地一僵,他惊喜万分地抬起头——
然后就被龙让横插进来的一拳狠狠打偏了脑袋。

第141章
龙让说到做到,说揍就揍,打完一拳还不够,又目露凶光地欺上去,攥着易承澜的衣领扬起了拳头。耿岳迅速接住龙让接下来的攻击,抬臂生扛了几下,又一把推开他。
“阿岳!”易承澜唤道。
听到自己的名字,耿岳身影僵了一下,缓缓回过头,看向被他挡在身后的易承澜,眼神复杂。见他不动,易承澜又急急地再次呼唤:“耿岳!”
终归耿岳还是在易承澜面前败下阵来,一切原则和理智都在此刻被汹涌的情感压制,他转过身,伸手去拉易承澜递朝他来的手。
龙让在耿岳身后咬牙切齿地骂:“滚!耿岳,不然我连你一起揍。”
耿岳背对着龙让一声不吭,不回应他让的挑衅,或者说,这个行为就已经是耿岳的回应。
时隔无数日月,两只手再次交握到一起,但还不等易承澜体会到耿岳掌心的温度,龙让就不依不饶地又冲了过来,耿岳也立刻反身去护,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准确来说是龙让单方面的攻击,耿岳一直在防守,没有给出一次反击行为。
“龙让!”易承澜愤怒地喊道,“你在干什么,给我停手!”
龙让退后半步止了动作,露出一个满是血腥气的狠戾笑容:“易承澜,我还想着怎么弄死你,结果你竟然自寻死路,跑到我面前来了?”
“你居然真的还活着?”易承澜拧眉看着龙让,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我没工夫和你多废话,”说着,他抱起仍旧昏迷不醒的耿际舟,伸手揽过耿岳的胳膊,“阿岳,阿岳,我终于见到你了,阿岳你想不想离开这里,我有办法带你出去。”
他语气激动,可出乎意料的是,耿岳竟然没有被他拉动,他如一座沉寂的高山一般,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面上甚至也没有露出任何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是目光复杂和他对视。
易承澜察觉到异常,不明所以地问:“阿岳,你怎么了?”
“你有什么办法?”龙让面色凶狠,“用我儿子命换来的办法?”
“你在胡说什么?”易承澜不睦地反问,“和你儿子有什么关系?”
龙让没有想到易承澜装傻的功力这么强悍,演得好似真的一无所知:“你不会跟我说你朝遂徊开了十来枪,是在和他玩游戏吧?”
易承澜愣了一下,没有否认,只皱眉问:“你怎么知道的?”
说话间,他眼角余光倏然瞥见站在远处的应帙和遂徊,一瞬间他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疑惑和事态超出掌控的烦躁感。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易承澜问。
应帙和遂徊对视一眼,饶是脾气再好,这时候应帙的语气也忍不住有些阴阳怪气:“这应该要问您了,易叔叔?”
“……”
易承澜终于懂得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与生离死别的爱人第一次见面,耿岳看他的眼神居然是那样,有惊喜有怀念,但更多的是复杂。
他回头望向耿岳,抿直双唇解释道:“我确实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也会进来,我的计划里只需要他们打开通往精神黑洞的门,因为目前处于永眠静默期,小帙不会彻底陷入沉睡,按照设想,遂徊爆发的精神力会顺着精神链接稳定小帙的意识,将他从门前带回,就像当年周琼带回龙让一样,甚至还要容易一些。我没有想过他们也会跟着进来……”
“你该不会以为这种程度的狡辩就能平息我的怒火吧?”龙让不依不饶地还想动手,被耿岳再次挺身拦了下来。可耿岳虽然始终保护着易承澜,但就是保持沉默不执一词。
易承澜抱着昏迷的耿际舟,发现应帙和遂徊的视线都停留在他身上,若有所思又看到龙让和耿岳纠缠不休,好几拳都打得耿岳吃痛,但或许是出于代为补偿的心理和愧疚,耿岳一直任打不还手,易承澜越发地烦躁,忍怒道:“龙让,如果你还想要你儿子回去的话,就给我老实呆着!”
提及遂徊的名字还算有效,龙让再是暴躁易怒也强忍着收了手,不过情绪仍旧激动:“你威胁我?”
“威胁你又如何?”易承澜冷笑一声,“现在摆出一副好父亲的模样,当年做什么去了?”
“你还敢和我提当年?谁知道奥卡姆做的那些事里有没有你的手笔?”
“你这条奥卡姆的走狗也配说这些?”
看着眼前这三位不靠谱的大人乱成一团:一个沉默得像锯断嘴的葫芦,一个暴跳如雷,一个满肚子坏水,应帙非常无奈地开口打断道:“叔叔们,安静一下,可以让我问几个问题吗?”
伴随着他的出声,耿岳立刻按住易承澜肩膀,遂徊也走上前拽了下龙让。
应帙好整以暇地站到易承澜面前,看着这名揭开假面原形必露的男人,“第一个问题,耿际舟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他也出现在这里,却是昏迷的状态?”
这也是耿岳非常关心的问题,只是龙让一直处于盛怒状态下不停地发起攻击,他疲于应付来不及问出口。
易承澜搂着耿际舟的手紧了紧,显然不愿意回答,讥讽地勾了勾唇:“你关心他做什么?别跟我说你还在担心他的安危。”
“对啊。”应帙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现在很担心他。”
“你可别忘了,他是我的帮凶。”易承澜沉声道,“没有他的帮助,我很难骗到你。而且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我猜到了。”
“……”易承澜瞥他一眼,有些困惑,也有些不屑:“所以,你是个以德报怨的圣母?即便他打算牺牲遂徊来换耿岳的命,你都不在意?”
遂徊并不知道还有这一回事,闻言惊讶地看向应帙,龙让也顺着遂徊的视线望向应帙。不过相较于眼神里流淌着诧异和委屈的遂徊,龙让现在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炸药桶,眼瞳里满满都是恐吓,大有但凡应帙敢点头说一个是,他就打包耿岳、易承澜和应帙全都去死的意味。
“他没有这个打算。”应帙突然开口,“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用遂徊来换耿岳。”
易承澜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你就这么相信他?”
“不是相信他,而是他的语言和行为不相匹配,我是从中推断出来的。”应帙慢条斯理地回应,“他口口声声说要让耿岳的意识进入遂徊的身体重返人间,还再三保证不会让我死,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当时是我的意识在遂怀身体里,极有可能被耿岳顶替的人是我。再加上易叔叔你对遂徊的身体没有一点珍惜的意思,如果耿岳真的要进入遂徊身体,即使哨兵的恢复力强悍,你也应该不会那样恶意摧残遂徊的身躯,所以……耿际舟在撒谎,他是故意那么说的,想要激怒我。”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应帙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所以耿际舟现在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还活着。”易承澜敷衍地回答道。
应帙和他对视数秒,接着问:“那么第二个问题,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真的是要一换一吗?外面的一个灵魂,交换黑洞里的一个灵魂?”
易承澜没有回答,上一个问题他就回得跟没回一样,这次他干脆口都没张,惹得龙让再次暴怒:“你找死是不是?”
“我真要说了才是找死。”易承澜挑衅地看着龙让,“还是那句话,想要你儿子回去就安静一点。”
龙让狐疑地眯起眼睛,咬牙切齿:“遂徊真的还回得去吗?他说他被你一刀捅穿了心脏,生死未卜……”
“你是不是蠢?遂徊如果真的死了,他的意识就消散了,更不会还好好地站在这里。”易承澜解释道,见龙让一副不信任的模样,耿岳也紧紧皱着眉望向他,易承澜只得叹口气拿出更有说服力的解释,“我那刀避开心脏了,没有真的捅到致命部位。”
遂徊转头看向应帙,后者也肯定地点点头,表示易承澜确实是这样做的。
“他不可能让我们死的,”应帙说,“因为付不起这个代价。”
受伤和死亡完全是两种概念,即使害得应帙和遂徊身受重伤,但只要性命无碍,念在过往的情分上,燕煦和应识笺不会真的对易承澜下死手,但如果应帙真的死了,易承澜也绝对活不成。
遂徊也同理,前有城主聂景行,后被周家认回,周老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子又非常看好,他要是出事,易承澜就算死了也要被挖出来挫骨扬灰。
更何况如果耿岳复活之后得知应帙竟然因自己而死,就凭耿岳的道德观,他或许不会伤害易承澜,但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易承澜被应帙一语道破了心思,十分不爽地移开视线。
应帙有燕煦和应识笺护着,遂徊有聂景行和周琼护着,这些都是易承澜承担不起的代价,也是他不会选择的灵魂交换对象。
所以,如果真的必须一命换一命,那么易承澜想要用来、能够用来替代耿岳的人选也昭然若揭。
……一个没有人保护,被父母抛弃的孤儿。
“……你要用小舟来替我?”耿岳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阿澜,你说小帙和龙让的儿子会进来并非出自你本意,那小舟总是你故意带进来的……阿澜,你答应我会好好照顾小舟的。”
易承澜像是忍耐许久终于爆发那样,愤怒地吼道:“谁答应你了?!谁允许你莫名其妙捡一个孩子回家,然后丢给我的?!!”

“这些都是他欠你的。”易承澜愤怒地瞪着耿岳,“他就该还。”
应帙目光落在昏睡的耿际舟身上,又缓缓抬起视线,望向耿岳。遂徊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就连显现出非常典型哨兵暴躁症状的龙让也沉默下来,察觉到现在不是他该插嘴的时候,即便他很想再嘲讽两句。
“阿澜……”耿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就仿佛已经就这个话题争论了无数次,都坚持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他长叹了一口气:“把他们都送出去……你也一起出去吧。”
“休想。”易承澜也不欲多言,忍怒撇开脑袋,搂着耿际舟的手臂越收越紧,掌心也死死攥成拳。
耿岳压低声音:“我说过,不要再管我了。”
易承澜几乎咬穿了后槽牙,一字一顿:“休·想!”
龙让倏然想到什么,着急地转过身,尝试和天空中用一枚竖瞳窥探地面的燧石交流。
而遂徊凑到应帙耳边,小声说:“……有点奇怪。”
“嗯?”应帙轻飘飘地转过眼珠看他,“什么奇怪?”
“……”遂徊一双翠绿的瞳孔中倒映着易承澜的身影,“就是觉得有些……割裂。”
“什么?”
“易承澜性格表现得有些割裂。”遂徊重复道,“他是一个十分善于伪装的人,不是吗?之前一直伪装得很好,骗过了所有人,至少骗到了我……但他现在好像破罐破摔彻底暴露了本性,自私,扭曲,卑劣。”
“毕竟已经没什么好装的了,我们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应帙说。他倒不觉得目前易承澜的样子有什么问题,换做是他,面对深知他本性的恋人、仇人以及两名无辜受害人,再加上掌控着最关键的核心秘密,他肯定也什么都不装了,一条路走到黑。
但遂徊显然不这么想,他摇摇头,翡翠色的眼瞳移向应帙:“不会的,如果……”
如果是他,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应帙不喜欢的特性他都会严防死守地掩藏,不会将那些恶劣而糟糕的东西展露出来。即使他恨透了害死应帙的那名稚童,在应帙面前,他照样会装成一个慈祥的父亲,因为这是应帙想要的。
可易承澜似乎完全反着来了,他在外面装出一副好人的模样,反而在耿岳面前道尽了狠话。
讲些美好的谎言诱骗他不行吗?遂徊疑惑,耿岳一个被精神黑洞关了十多年的哨兵能懂什么,哄骗这种人多容易?就说耿际舟是主动跟过来的,就说伤害小帙和遂徊是迫不得已,他会忏悔弥补,就说大家都很好,没有一个人会受到伤害,一切代价都等到把耿岳骗出去再说。
如果是他,他可以一个谎言套一个谎言,永远活在欺骗和忐忑中,只要恋人可以永远陪着他。
代价……?
被追杀算什么代价?和昔日友人断交算什么代价?只要沉睡的应帙能够苏醒,如往日一般好好地站在他身侧,他可以接受一切。
在遂徊心目中,只有被应帙憎恨才算代价,和应帙两不相见才叫代价,应帙失望的眼神和抵触的情绪绝对比世界上任何的刀刃都还要锋利。
念及此处,遂徊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还处于僵持中的耿岳和易承澜:“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闻言,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包括去而复返的龙让,“我担心还有人进入黑洞,让燧石再去找找看了。”他快速解释方才离开的缘由,又问:“遂徊,你要问他什么?”
“第三个问题,”遂徊接上应帙之前的话,“易承澜,你做了这么多事,所为究竟是让耿岳复活,还是——”
“遂徊,你不用问这个。”耿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超出自然规律的事情必然有其代价,我不需要复活……”
“还是……”遂徊笃定地说了下去,“想和耿岳在一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耿岳也陡然止住话头,还算温和的神情逐渐变得冷硬,交杂着浓浓的无奈和难过。
易承澜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遂徊:“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我当然是想和耿岳在一起,才宁愿牺牲耿际舟的命也要让他复活。”
他明知耿岳看中耿际舟,却还是三番五次恶意地在耿岳雷区踩踏,报复性地抒发着这些年来耿岳死亡带给他的劫难。
语言和行为不相匹配、故意为之、想要激怒对方。
这些用来形容耿际舟的话语此时此刻也能完美套在易承澜身上,即便这对养父子貌合神离,但近二十年的朝夕相处还让他们的行为方式逐渐趋于一致。
“区别很大,”遂徊说,“若是我……”他语尽于此,抬眸认真地和易承澜对视。即便语焉不详,后者仍旧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易承澜的双眼中映出一个和他同样疯狂而无畏的灵魂,生与死皆不重要,他们自私、卑劣,恐惧孤独。无法接受独自身处人间,也无法高尚地让出活下来的机会孤身通往地狱,他们是阴暗的泥沼,以爱为名将恋人捆缚吞噬,一起生,一起死。
耿际舟才是易承澜最无力承担的代价,他并不是无人可以仰仗的孤儿,他的父亲是耿岳,是易承澜最不敢触碰的软肋。
如果真的必须一命换一命,那么易承澜的人选只有他自己,也只会是自己。
过了几秒,易承澜勾唇笑起来,目光扫过应帙和遂徊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为什么会进来?你们不该在这的……要是没有你们,耿岳说不定就能被我骗出去了。那既然骗不出去,就只好我留下来了……”
说着他又看向耿岳:“我是真的想过用小舟的命换你的,阿岳,小舟他也是这么想的,他怕我对小帙动手,主动提出帮我,其实就是打着牺牲自己的想法,太明显了,那脸上就和你当初救他的时候表情一模一样,真不愧是你养大的蠢货。”
耿岳神情沉重而冷硬,紧紧皱着眉头,这令易承澜忍不住笑起来:“阿岳,你怎么还没遂徊懂我?”
“……我怎么会不懂你?”耿岳压抑着情感道。
他什么会不知道?他就是太知道了,才只能假装不明白。这是他的向导,他的灵魂伴侣,无论是恶还是善,是低劣是优秀,还是深藏其中的疯狂、爱意与无所畏惧,他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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