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地价高,婉拒大部分上班族,以至于住户并不多,林煜开车绕过喷泉进到停车场,流畅自如。
三人到发现林煜还没回来,直接输入密码进了去。
来得次数多,关系够近,陈志轻车熟路去阳台转了一圈,抓了花盆出来,“林煜这是多久没照顾这花了,都蔫了。”
低头一嗅,陈志猛地“呕”一声:“我靠,这花都臭了,林煜怎么想的。”又伸手一抹眼上刺激出来的泪。
难闻的气味直逼胃里。
陈志拉开门,一下和外面人撞上。
手里的花盆翻落里面稀泥翻滚出落在一件雪白的衬衫上,花盆砸在地上“砰”一下碎掉。
生化武器发出恶臭。
方离拧眉看着身上的大手笔,青绿色污泥肆意翻滚,浓绿的汁水肆无忌惮在白底上涂鸦。
林煜差点被冲过去,抓起方离衣服试图和皮肤支离开,不让脏污渗透到里面,可已经迟了。
衣服被掀起半腰处,绿色的水粘在白净的皮肤上,少年劲瘦的腰上有一条青面獠牙、狰狞的疤,从腰间向下像是被砍了一样,伤痕延伸到裤子包裹的地方,没法看出来到底多长。
陈志还在一个劲道歉:“那啥不好意思啊,你先去洗一下吧,这个味太大了。”
那股恶臭都被这画面冲淡了,林煜抖了下手,还保持掀衣服的动作:“你腰上……”
方离猛地拉下衬衫,完全遮住,毫不在意腻了一手的脏水,扔下去“我回去洗一下”输入密码关上门。
“诶……”陈志以为把人惹生气了,毕竟这个年纪的男生承受心理不高,看着关上的门泄气看向林煜。
林煜正紧盯着门还没回神。
一个小孩身上怎么会有那么严重的伤?
方离背抵靠在门上沉重喘气,心脏狂跳乱如麻,他低头盯着颤抖的手,掌心有点发麻,是拽回衣服过程中不小心抓到林煜的手导致的麻。
他眸子在空中失神一下想起来林煜的话。
刚才腰上的疤好像被看到了。
方离眯起眼掀起衣服盯着那道伤仔仔细细看一遍,反反复复确认是不是太丑陋或者过于吓人了。伤口多年已经结痂愈合了,只剩下丑陋的凸起的线条,周边缝了多少针他也不记得了,要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故,他几乎要忘记了。
很丑,盯了足足半分钟方离下定结论。
污水几乎要干在身上了,方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进到浴室把自己洗干净。
冷水先冲掉难闻的气味才换成热水,他特意用沐浴乳洗了好几遍,身上被香气取缔才满意出来。
微信置顶给他发了消息,是在十分钟前来的。
叔叔:洗完了过来吃饭
方离急匆匆擦头发,水珠滴到屏幕上,回了个“好”。
最后一道菜上桌方离才敲门,林煜给他开门后视线在他身上扫一圈,倏地收回去,神情又恢复平常看什么都冷淡的模样,似乎并没因为刚才的插曲有变化,说:“进来吃饭。”
林煜其实蛮惊讶的,但感受到对方慌张和难堪后便收回所有情绪,他能做的就是不用异样的眼光去伤害对方自尊心,什么都不表现出来是最好的,没有人愿意向别人展示自己难堪的一面,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陈志给方离疯狂夹菜,表示自己的歉意,“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方离道了声谢。
经过陈志近期观察,其实方离并不记仇,比他那个外甥强太多了,从不咋咋呼呼。
吃完饭,几人没要走的意思,习惯来说,他们会在沙发上呆一会,等消食,陈志靠着沙发忽然道:“小离,你周末有什么事吗?”
如此相似的话,林煜有种不好的预感。
方离摇头说:“没。”
陈志看向他:“要不把小离带上呗,都是一群孩子玩到一起去多好,就当做志愿者了,大学这种活动不是多么,当提前适应了。”
这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林煜直接拒绝:“不带。”
方离是含金钥匙出生的少爷,别说福利院了,估计乡下都没去过。
两种相对属性,总会是排斥的。林煜不敢想不知人间疾苦的南城少爷下乡会是什么反应,无论是什么样子他都不想领略。
林煜记得十几年前一对做慈善的富家夫妇,两人带着儿子来福利院,福利院那会破破烂烂的,院子里放着捡来的垃圾,即使里面被两个阿姨打扫得一尘不染,金窝里的少爷厌恶像洪水一样止不住,全写在了脸上。
林煜偏头去茶几抽屉里摸烟,他烟瘾大,手方便拿的地方都备了货,手抓上抽屉的拉环,袖子被扯了一下。
林煜抬头。
方离乌漆的眸子踱上半碗形清透的光,盯着他,道:“叔叔,能带我去看看吗?”
“不能。”
林煜揣上烟去了阳台。
方离转向陈志求助。
陈志一脸尬笑后耸耸肩:“别看我,他不同意我没办法。”
胡丙心有灵犀:“我也没办法,你林叔叔说得算。”
方离硬生生扭回头。
厨房有一盒冰镇芒果,江浩端出来享用被陈志和胡丙截胡,几人小打小闹中,他余光瞥到一旁小孩蔫蔫不乐的样子,虽说方离平时也神情寡淡,但现在也能分辨出来一点不高兴,那一点不高兴在方离拧眉看他这,江浩又往嘴里丢了块芒果问:“你咋了,闷闷不乐的?”
陈志和胡丙示意他别说话。
方离却站起来问:“能换个地方说吗?”
陈志和胡丙连连摇头,江浩觉得好笑,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壮气十足说:“行!”
岔口村。
福利院毫不挑剔坐落在村子的路口,拐进来便是。后院原本张牙舞爪得花草现在被打理得乖张,院子里添了点新绿,脆嫩像是孩童的眸子,清早叶面还潋着露珠,空中透着天然的泥土混草香。
“小煜,今晚在这住吗?”福利院的林阿姨接过林煜手里的铲子问。
银雕的新簪子盘在她的脑后,阳光擦过锃亮一片,她笑脸上折出不少皱纹,鱼尾蜷卧在眼尾,肆意收缩拉张。
林阿姨收养林煜时候才二十二岁,那时候刚大学毕业年轻秀丽,一心守在这里,一守就是三十年,如今满头青丝被岁月霜雪打得银亮,身上的兰花衫也泛了白,心态却没变,总是收拾得干净得体,对谁都是春风满面。
嘴上说着不要林煜送簪子,还是满心欢喜盘上,对着镜子左瞧瞧右瞧瞧。
林煜拍掉裤子上的泥土,直起身笑着道:“住的,在这陪陪您和李阿姨,也陪这些孩子玩玩,省得无聊。”
“啊呀,要是忙啊,你就先回去,这些孩子不无聊的,电视现在都换成数码的了,成天一群挤在那呢。”林阿姨嘴上说着,心里也希望林煜多待一阵子,到底也是自己待了多少年的孩子,又不想耽误林煜工作。
福利院距离南城高速需要五个小时,林煜来回一趟不容易,当初说把林阿姨李阿姨连同福利院的孩子们都接到南城去,一群人都不愿意,孩子不愿意出远门,阿姨离不开这,这几年乡下也整改不少,公共设备也入驻更多,相对来说不差,空气还新鲜。
李阿姨年纪大一些,身上套着上次林煜送她的衬衫,崭新一片,看样子没怎么舍得穿,其实福利院这些年好多了,尤其是商人赞助谋得美誉的人多了,口袋里也多了点备用,也算得上宽裕,用不着这么省,可老一辈节俭惯了,舍不得用好的。
李阿姨拎着新鲜的菜进来,抹一把汗,身上疲惫见到客厅里围着的一圈人倏地不见踪影:“啊呀呀,小煜来了啊,还带了朋友,阿姨刚买完菜一会给你们做饭啊。”
陈志拉来陈阿姨坐下,“阿姨,哪用得着您忙活,我们这次来是来帮你的,我们最近手艺进步不少。”不会做饭却夸夸其词说完手臂捣了捣林煜。
林煜配合点点头。
林阿姨给李阿姨递来水问:“哎,小浩怎么没来啊?”
林煜视线从手机上挪开,他刚和江浩发完消息回答:“他马上到,今天说有点事没和我们一起来。”
福利院的孩子不多,现在都聚集在客厅,一个三岁活泼的孩子往林煜身上爬,在他下巴上吧唧亲一口,软糯糯问:“哥哥,一会是多久啊,我好久没见到那个搞笑的哥哥了……”
林煜被小孩可爱样逗得想笑,把她抱在怀里,“怎么,我在这你还不高兴?”
“高兴!”小女孩手指勾一会,“可是诺诺想每个哥哥都到,一个都不能少……”
“放心吧,马上就来,会给你带糖的。”
福利院里的孩子基本上都是被遗弃的,隔壁几个庄子人家养不起孩子就偷摸丢这,家长卷着铺盖去了别处,从此天涯海角永不相见。孩子不算太多,有十三个,也懂事不让人操心。
一辆黑色路虎停在院子里,夸张鸣了笛,一群孩子们满心欢喜跑出去。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什么都好奇,来了个人或者得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都能探究好一会。
后备箱高高张开嘴,后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什么都有。
林煜抱着一个孩子笑道:“你怎么买这么多。”
江浩一边提东西一边道:“这可不是我买的。”
“不是你买的?”林煜抓了把糖分给一群小孩子,笑声从院子里向外飘去。
车窗被突然打开,其他人发现还来个人,一小孩蹦蹦跳跳跑过去“啊呀”一声:“好帅气的哥哥!”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一呼引伴。
对上车里的眼,林煜眼皮一跳,保持弯腰的动作。
方离小心翼翼避开一群小孩子,拉开车门下来,笔直站在林煜面打了声招呼:“叔叔好。”
“这是……?”林阿姨拎着东西看向林煜,面前的男生看起来性子挺冷,说话也是,一看就是城里出来的金贵小少爷,长得也俊俏,和他们格格不入。
林煜绷着脸:“老板外甥,过来玩玩。”他瞪了一眼江浩,结果这家伙忙着哄小孩子根本没搭理他,自讨了个没趣。
任谁也没想到江浩能一声不吭把人直接带过来,陈志暗下和胡丙竖了个拇指:“勇士!”
听到老板外甥这个名号,李阿姨“啊”一声,连忙把人领进来,唯恐怠慢会影响林煜在老板那的印象。
来了都来了,林煜总不可能把人赶走,气了一会自认倒霉把人摁在沙发,在饮水机旁边站一会,又过来低声叮嘱:“这里是乡下,不比你在城里,一会有什么不合适的和我私下说,听到没?”
方离对他点点头:“好的叔叔。”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围在方离身边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方离一张面瘫脸,抿抿唇没说话。
林煜拧眉看一眼,觉得不能把他和这些小孩子放在一起,下一刻林煜又自我批判觉得这样不对,因为方离有了互动的动作,他弯下腰和那群小孩子平视,然后——挤出一个毫无暖意的笑,突然的动作直接把一小孩吓得坐到地上——悬着的心至此死了。
下一刻客厅里响起嘹亮的哭声,外面人连忙冲进来。
方离茫然无措抬头。
林煜肩膀抖下,闷笑出声。
方离转过来看他,依旧毫无波澜,林煜却在他眼里读出了幽怨。
福利院孩子最亲近的是林煜,被吓哭的那个孩子爬起来跑过来抱他的腿,林煜收回目光把人捞起来,哭笑不得,一边给小孩擦着眼泪,一边哄着:“不哭不哭,那个哥哥是在对你——他没有恶意的知道吗?”
笑能把人吓哭?林煜及时咽回那个字。
少年像一只收起爪牙的狮子,闷声坐到旁边,清冷的眸子看起来略微委屈,环一圈在林煜身上。
“早说了你不合适来这。”林煜哄完孩子才来看他。
方离垂眼“嗯”一声。
沙发后面探出半个小人的影子,诺诺眨眼看一会,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掌心仅能攥住三块糖,送到方离面前:“帅哥哥……小小胆子比较小,这个给你……”
福利院的孩子被迫比同龄人早熟,小孩子明显察觉到方离心情不佳,主动讨好过来。
林煜一时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摸了摸诺诺的头,对方离道:“给你糖,就拿着。”
“谢谢。”方离回神接过糖,扒开一颗丢进嘴里,又塞给小孩子一颗。
“怎么,感觉委屈吗?”林煜漫不经心问他。
一个小小的乌龙,并不需要放在心上,方离却顿以下,眼神在林煜身上游弋片刻,低声问:“如果委屈,叔叔也会哄我吗?”
林煜准备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冷冷道:“觉得委屈就回去,别待在这。”
方离:“哦。”
小孩子察觉到气氛不对,抓着方离的手小声嗫嚅道:“哥哥不委屈,诺诺给你亲亲。”
百试百灵的一招这次除了事故。
方离手指指腹抵住这只要凑过来的小脑袋,声音有点冷:“不能,哥哥只能给叔叔亲。”
林煜身子一抖,四下扫一眼,能听懂这话的都在忙才松一口气,怒道:“你再口无遮拦一个,就回去。”
“叔叔,你脸红了。”方离一板一眼说。
小孩掰开林煜捂住她耳朵的手,爬到林煜大腿上坐着和方离平视,小孩子的世界简单纯粹,软软道:“ 你也喜欢亲哥哥吗?”
林煜被她问方离的话一噎,才知道自己有多神经。
又迅速反应过来,这问题在另一个人眼里,回答也会很神经。
于是就听见方离说:“嗯,喜欢。”
林煜站起来了。
拳头握紧,一次又一次。
方离抱着小女孩安静说:“你以后不能乱亲哥哥知道吗?他是我的。”
说完他前襟被扯住,诺诺懵懂的回答被这动作截断,方离被迫抬头,林煜眼神冻得他往后缩了缩。
方离咽了咽喉咙:“叔叔,怎么了?”
林煜揪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你现在给我回去。”
诺诺没弄明白情况,抓着林煜露出来的半截手臂讨好说:“哥哥,你别动手。”
江浩出去接了个电话,乐呵呵回来看见林煜抓着方离,下一秒拳头就要怼在脸上了,诺诺在中间拉架,心里“卧槽”了声也跟着抓住林煜的手:“哥们,冷静冷静,孩子们都在这呢,咱什么家务事都回去说,小离他犯啥错了你回去再教训,在这小孩子挂不住面子的。”
林煜手松了。
江浩心里那口气也松了,还好没打起来,这可是顾总的外甥,打了可就事大了——
林煜瞪他说:“注意你的用词。”
突然火气到他身上,江浩一懵:“啥用词?”他说错啥了吗?
林煜烦躁拧眉。
方离抿抿唇补充:“家务事。”
林煜:……
他迟早有一天,要把这孩子的嘴堵上。
午饭主厨的是林煜,方离端碗抓住机遇坐到林煜旁边,理直气壮吃饭,江浩扫到林煜的眼神直抹汗。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林煜居然要对一个小孩子动手,两人中间气氛非常微妙,他看不出来什么玩意。
方离发觉自己的确和孩子玩不到一起,百无聊赖去到后花园的石台上坐下。
手机“嗡”一声,是顾萧辰的消息。
舅舅:你妈妈和我过两个月回去
方离灭掉手机没回复。
只在“你妈妈”这三个字上顿了下。
这三个字对他来说陌生到从没出现过。
草丛里出现一阵骚动,方离警惕看过去。
“你是谁,在这干吗?”约莫十二岁的男生爬出来站在他面前警惕问他,仿佛自己所属领域被侵犯。
方离站起来。
男生向后退了一步,以为对方要动手,露出凶狠的表情。
福利院小一点的孩子还容易教,大一点领悟过恶的就比较棘手,潜意识里会和善良背道而驰。
方离淡淡:“让开。”
后院四周都是围栏,回去的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小房子。
男生上前抓住他的手,小孩子手不大,抓在手臂上指甲掐在肉里,十分用力。
方离吃痛抬手准备甩开他。
手臂狠狠一痛,还没来得及反应,听到切切实实“砰”一声。
男生在他手臂上剜出血淋淋的口子,三条指甲印挖掉了长长的皮,然后猛地往石台上撞过去,倒在地上,石凳子上出现殷红的血。
方离眼皮一跳。
“啊!阿姨!救命啊,有人打我!我的头破了,流血了!他要杀了我!”撕心裂肺的哭声穿过整座花园。
方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半分钟后,这声音成功引来一群人。
方离下意识拉下袖口。
两个阿姨看到这场景心脏七上八下,林煜是第一个赶来的,把地上的男生抱在怀里,拧眉看着伤口轻声安抚:“别怕,哥哥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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