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以为那帽子是他哥送的,毕竟平白无故出现在他家里,没事爱送人小礼物也是他哥的习惯。
电话在嘟嘟了近二十秒之后,终于被人接通了。
“喂?”他哥近乎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
郑乐于舒展了眉头。
他哥这个人,就算是脑袋没有那么聪明了,有时候说话照样慢条斯理的。
就是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似乎只能记住面前的一件小事,再多的就记不大清了。
接电话还是郑乐于当时教了他很久的,只有听到郑乐于的电话铃声,他才能很快地接起来。
电话通了一会,没有听到郑乐于的声音,他在那头还有些疑惑地“莫”了一声。
郑乐于回过神,轻轻地用手扣住手机,宿舍窗外的阳光透进来,使他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淡淡的柔和感。
“今天开心吗?”郑乐于本来没有想问这个的,但是郑安于一开口,他就下意识这样问了。
对面的人终于得到回复,很是兴致勃勃地“嗯”了一声:“超级开心!”
郑乐于放松地靠在旋转椅上,这是当时他们宿舍四个商量打游戏一起买的,靠起来很舒服,使郑乐于几乎一下子就要忘掉要说的事。
他弯了弯眉眼,干脆地放弃了询问的念头,下午的太阳暖洋洋地照耀着他,他的语气很温和:“那你把电话给陈妈好吗?”
他哥现在也记不住之前的事情,倒不如问问别人。
“嗯?”他哥有些疑惑,“乐乐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确实是他亲哥,这都知道原本是要问他的。
郑乐于手里把玩着那个鸭舌帽的扣带,这个帽子看上去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帽子,半点花边或者外在的装饰也无,他最后有些犹豫地开口:
“你还记得我有一个帽子吗?黑色的,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但是我一直以为是你送给我的。”
“没有,我没有送过乐乐帽子。”他哥现在的声音隔着电话的电流声听起来居然有些冷静。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当时到底是怎么误会这个帽子是他哥送的呢?
郑乐于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翻开帽子里面的钥匙图案,那里的两个字母在黑色的线衬下显得格外醒目,也让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他应该直接去问吗?但说实话,现在他差不多把程于飞的联系方式删得干干净净,再发短信过去对他俩来说都是一种打扰。
他于是冷静下来:“那你把电话给陈妈吧,我有些事要问她。”
随后郑安于乖乖地把电话给了陈妈,郑乐于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桌角的一小块阳光快要被他盯出花来。
陈妈接了电话,郑乐于很是耐心地问起她,但是得到的答案却不尽如人意。
那个帽子的来源,到现在还是未解之谜。
但是多少可以确定,就是程于飞的,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郑乐于自己也没搞清楚。
程于飞要是不知道他误会了的话,那么后来分手后看到他拿这个帽子……
郑乐于莫名感到有些窒息。
他是一个在感情里很利落的人,在行动上当然也是如此。
于是他挂了电话之后,把心一沉就利落地给程于飞发了个短信。
“我有一个帽子,你知道吗?”
“黑色的,里面有个钥匙图案,这是你的吗?”
他接连发了两条短信,发完就把手机扣上,似乎暂时不打算看程于飞的回信。
这时候,他的脑袋里有些懵懵的,大概就像星期天的早晨出去晨跑然后被太阳晒得太久了一样,他感觉周围只有阳光。
程于飞那张常常轻笑着的脸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面无表情地把帽子扣上,内心波澜不惊。
但是他又把视线往上一撞,就看见了书架上的那本书。
现在轮到季柏的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最终又面无表情地把视线移到了窗台上洒满阳光的地方,属于高霁的绿植一派生机盎然地摆在那里,开出来的小花不分季节般展现出一种沉默的美。
如果季柏确实是书里写的那样,他都有些不知道怎样面对季柏了。
他的内心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抛却其他,季柏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就算不知道这份好有多少是装出来的。
他又想起陈昭榕的话,和在季柏脖子上见到的红痕,这像一块轻飘飘落下来的石头,却最后还是重重压在他的心尖。
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去思考和行动。
就算已知书里的走向,他依旧对命运的走向有些忐忑。
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高霁他们都下课回来了,吵吵闹闹的一群人拿着几本书就走进了寝室。
高霁和谭青正好要去打篮球,刚把包放下就极快地从床底下掏出球,换上了球鞋,嘴里还谈论着一会打完球要去食堂吃什么。
刘文浦把电脑放在书桌上,看着郑乐于似乎在发呆,也侧过头,兴致蛮高地问他:“你去打篮球吗?我们一块。”
郑乐于刚想摆摆手说上午才打过,但是看到刘文浦兴致挺高,盛情难却,干脆答应了。
运动是一个缓解压力很好的方式,确实如此。
等到出门去篮球场,大汗淋漓地打完了球,郑乐于心里那块轻飘飘的石头已经落下了。
他将球在手里抛了抛,最后稳稳地被他接住,于是他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容。
傍晚的篮球场夕阳很美,压着欲落不落的黄昏,带着点沉默又壮美的意味。
高霁刚刚说要和他们去吃蒜蓉粉丝,篮球场边停留的人抓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郑乐于侧眼一看,发现是何绍,她今天没戴那个红色耳机,半长的头发被扎起来,正漫不经心地和旁边的朋友聊天,整个人显得很英气。
“哇,”谭青在他和刘文浦旁边感慨了一句,“是何绍诶。”
高霁这么一去,不知道说了什么,何绍和她的朋友都笑起来,然后他们就要一块走,高霁还回头朝他们挥了挥手再见。
“见色忘友。”谭青小声地抱怨道,刘文浦一听,没忍住展眉一笑。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想要话剧社那个权杖吗?”郑乐于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们已经不用了,你可以去问社长拿。”
“真的吗真的吗?”谭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显得兴致勃勃。
“当然。”郑乐于将手里的手机侧了侧,这时候短信“滴咚”的声音传来,他面不改色地说。
夕阳一点点昏沉下去,笼罩着整个A大,他们常吃的西食堂在校区中心,离宿舍楼最近,此时已经被落日的余晖笼罩上了淡淡的一层光晕。
也是等到吃饭的时候,郑乐于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我的。”对方连句号都使用得一丝不苟。
“你没发现吗?多少也算个礼物。”对方的疑惑里还带着淡淡的调笑。
郑乐于心头涌上一丝恼火,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他心平气和地回复,是一个长句:
“我误会了,以为是别人送的。我不是很需要,如果你还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寄回去。”
这句话礼貌又冷淡,程于飞没忍住想,完全是郑乐于会说的话。
他垂眸,看向眼前的屏幕,冷冰冰的界面只有对方冷淡的话语,他移开视线,以一种同样风轻云淡的姿态轻飘飘地打字道:
“好啊。”
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这样带走了一段轻飘飘的感情。
其实后来程于飞也想,他们的感情也是这样轻飘飘地来的,使他在某些时刻感到一丝怀疑和厌倦。
他那时候太年轻了,不知道爱是克制,只想拥有当时的那一段时光,他那时候又不够年轻,郑乐于比他还小,未必懂得什么是喜欢,他看得分明,那大概只是一种叫做孺慕的感情,但是他却轻易地利用了。
因为他太年轻,也因为不够年轻。
就这样吧,他有些疲倦地想。
也所幸,他们没有真的做出点什么,连嘴都没亲过的关系现在看起来也太纯洁了吧。
他终于忍俊不禁地想。
或许它连一场恋爱都算不上,他们眼神相接,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以为这就是爱情。
不是的。
他轻轻地扣上了手机,面前只有整理得很整齐的公文,桌角还摆着一盆手织的向日葵,枝叶翠绿,花朵向阳,看上去像是真的一样。
真是的,那图案后面的字母还是他自己绣上去的呢,没想到被郑乐于发现了,最后居然还是要回到他的手里,他内心忽地有些小小的抱怨。
他当时也是付出过真心的。
他的真心,明明放在哪里都很值钱。
他们俩同时在手机的两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都又对此无知无觉。
有时候,总要走一些错路,才能遇到真正爱的人。
夕阳逐渐低了下去,落在东半球的地平线以下,李琼楼一整天马不停蹄地给季柏搜罗消息,凭借自己漏洞百出的渠道最后拿到了一手信息。
他面色沉重地拨通了季柏的电话:
“我说一件事情,你千万别吃惊。”
季柏近乎平和地翻着手里的书,半晌没听到李琼楼往下说,挑了挑眉才开口:“你说。”
李琼楼犹豫了一下,电话里滋滋的电流声在夜晚显得有些清晰。
今晚大概无人安眠。
第30章 感情危机
季柏这时候在翻他的植物标本,上面的有些标本已经是很久之前做的了,叶尖的边缘有些泛黄。
他接电话的动作都慢条斯理,只是指尖悄悄捏着植物标本的一角,还是有些紧张。
李琼楼在那边有些愁眉苦脸地说:“你不是让我查查那个叫郑乐于的男生和程于飞的关系吗?”
他感觉自己此时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下一秒就要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也不知道季柏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能真是看上程于飞了吧,这这这,他反正是搞不懂自己发小到底在想什么,他寻思着程于飞长得还没他好看,季柏看上他什么了。
更何况他自己查到的消息表明这人可不适合谈恋爱。
季柏:“嗯。”
李琼楼:“那我说了,我真说了啊。”
季柏把抽屉一下子合上,有些不耐烦地将手肘支在桌子上,以一种平和而缓慢的语气道:“你倒是说。”
“好。”李琼楼像是嘴里的话烫嘴一样开始说,一长段话下来连气都不带喘的:
“我查到的消息准确来说是从我表哥那知道的,程于飞喜欢年纪小的这个传言最早是很早之前,他们公司员工看见他和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走的很近还送过礼物,后来我形容了一下,他们说大概可能就是你说的男生,除此之外我表哥也啥都不清楚了,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信息,全部,再多的我也查不到了。”
这段话说完,李琼楼明显感觉自己心梗了一下,都快要说断气了。
“所以呢?你怎么看?”他抚了一下胸膛,才接着问季柏。
这时候他显得有些忧伤,因为他才发现发小的心思是真不好猜。
他这边在安静地等待着,对面的人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应。
安静得可拍,程度相当于上次他把季柏珍藏的一张DVD一不小心划出一道痕迹一样。
李琼楼清了清嗓子:“喂?”
季柏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只凑近电话,似乎有些恍惚地回应了一声:
“嗯。”
我靠,李琼楼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季柏到底什么意思,这反应总不可能是真的看上程于飞了吧。
开什么玩笑,这完全不可能,他虽然知道季柏有时候看上去是完全不会在乎性别的人,但是程于飞绝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恋……恋高中生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下意识控制自己不往更有可能性的那个方向去想。
漫长的让李琼楼有些窒息的安静过后,他才听到季柏有些声音淡淡地对他说:“这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李琼楼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太详细的他哪能知道,但是为了避免发小和程于飞这种人继续挂钩,他还是含糊其辞地说:“好像,应该时间也不算很晚。”
不算晚的定义可是他圈定的,一百年在他看来也不算晚。
他有点得意洋洋地想。
于是他又听到对面没声了,季柏好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重重地落在了李琼楼的心上,让他也忍不住揪心起来。
而后电话间只有一点均匀的呼吸声,这呼吸声太轻了,李琼楼内心升起了一点担忧。
过了一会,季柏似乎终于回过神了,只淡淡道:“行,我知道了。”
“这件事别让别人知道,你表哥问就随便搪塞个理由过去好了。”
“我知道,”李琼楼以一种摸不着头脑的状态又补了句,“要是你咋了,我红眼航班也去陪你喝酒。”
这就是兄弟,不管多么远,都不能阻挡的兄弟情,他内心默默为自己点了个赞,觉得季柏现在应该感动得要死。
季柏在对面噎了下。
“行了行了,挂电话了。”
还没等李琼楼说话,季柏就挂了电话。
其实李琼楼摸不着头脑他知道,他自己现在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趴在桌子上,感觉有一天空的阴云都弥漫在他的心里,并且平地炸了一块惊雷。
他这时候才仿佛有了知觉,刚才的懵现在已经转变成一种更深的迷茫。
所以……他这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吗?他迷茫地眨了眨眼,蝶翼般的长睫毛一闪一闪,近乎后知后觉般这样想。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他才应该是那个人,他才应该是那个和郑乐于在一起的人。
离他第一次见到程于飞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月,他压根已经忘了对方的长相,只记得当时他凑近郑乐于,举止相当亲昵。
所以他们俩其实就是情侣,他他他是那个外来者?他有些委屈地想。
但是,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其实连外来者都算不上,郑乐于甚至压根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
……他在郑乐于的心里完全没有位置。
那他到底算什么?他什么都不是,阴云从心里一直蔓延到眼底,他盯着面前的植物标本,内心相当的委屈。
不应该是这样,凭什么凭什么,一盆又一盆冷水顺着他的心一遍又一遍浇下去。
这和书里说的完全不一样,不一样!
他以头抢植物标本,愤怒、伤心和委屈轮番袭来,一时之间让他快要不能思考。
最后在他头碰到植物标本的时候,他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
和书不一样,和书,书!
他手忙脚乱般从书架上拿下来书,那本花花绿绿封面的书籍现在已经不常被季柏翻出来了,因为季柏发现它和现实的走向并不一致,现在却像是成为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飞快地开始翻书,当然找不到程于飞这个人,他很早的时候翻过了,当然知道。
但是他依旧怀抱着最后一丝希冀,试图从每一个边边角角里寻找到一丝有可能的踪迹,和郑乐于的从前,再从前,远在他上大学之前。
——一无所获。
书里当然花了大篇幅来描写那个郑乐于有多惨,以及他从前的生命中缺乏的东西,作者似乎格外偏爱对贫寒家境的描写。
……但是这就是和现实里不一样。
认识这么久,郑乐于和书里的描写不一样,他好像还挺有钱的。
季柏有些绝望地想。
那他这就像是断了所有与书相关的线索,除了名字学校什么的,简直就像是一本写崩了的同人小说。
……还是完全不考虑人物背景的AU世界。
里面居然还说郑乐于是李琼楼的替身?明明郑乐于长得一点都不像李琼楼好嘛。
他这么想着,居然从中品味到一丝好笑。
气得好笑。
这使他就想要拿着书把它从楼上一扔而下。
哦哦,不行,高空抛物。
他应该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一时之间,愤懑、伤心和委屈转移成某种莫名其妙的感情,简直要逼迫他把书扔掉。
全是假的,假的。
他气得锤了下桌子。
他头上斜前方的徐志文突然探出头来,季柏吓了一跳,他本来以为寝室里没有人的,对方从游戏机里艰难地移开眼:“你再锤一下试试。”
季柏:“……”
季柏悲愤地把头埋进了书里。
这边季柏陷入了情感危机,那边郑乐于也在默默地看着书发呆。
是近乎全国统一的《中国近现代史纲要》,绿绿的封面在寝室白炽光灯下很安心。
虽然表面上是在为期中考做准备,但他实际上是在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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