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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都不会放过你(一节藕)


我身上的煞气再重都没你们这儿的煞气重。
江橘白很想这么说,但不敢。
他左右看了看,房子被布置得红通通的,一点都不喜气,反而阴森森的透着冷。
“你放这儿吧,我饿了就吃。”江橘白指了下自己看见的那张空桌。
鬼妇人死盯着江橘白,“那可不行,我得盯着你吃完,不然我怎么去给雅雅回话。”
“吃吧。”她将碗和托盘一齐放到江橘白身后的梳妆镜上。
江橘白没有转身,但是能感觉到,对方一直阴恻恻地盯着他。
早死晚死都是死。
虽然这也太早了点儿。
认个鬼父,什么几把用都没有。
江橘白在红木凳子上又坐下来,他低头看了眼碗里的饭菜,悄悄舒了口气,还好,真是饭,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白米饭上盖着一勺西红柿炒鸡蛋,红黄搭配,撒上葱花,旁边还有几块鸡肉丁和一小撮白菜,搭配上至少还是挺好看的。
江橘白本来没什么胃口,但他确实饿了,闻到饭菜香味,肚子就咕咕叫了两声。
少年抓起筷子,端起碗,大口往嘴里刨着饭。
吃完后,江橘白随便在桌面抓了块红布擦嘴,问:“你叫什么?”
“你叫我兰婶儿就行了。”兰婶收拾了碗筷,她看见碗里的饭菜都被吃完了,露出满意的笑容,连眼神都不像刚刚那般阴森了,她惨白着一张脸笑,“那你休息,等到了拜堂的时间,我再来叫你。”
吃完这碗饭,江橘白在凳子上静静坐了一会儿,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陡然被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自己,脸上腮红和嘴上的胭脂明明在刚刚就被他抹掉了,可现在又出现在了他脸上,并且比抹掉之前更要鲜红艳丽。
江橘白抬起手,试着用手背重重地在唇上抹下了一道。
他垂下眼皮。
再抬眼时,他的唇色重新鲜红如血。
江橘白不再纠结妆容,估计他此时的身份在这座鬼屋里已经确立,他更改不了自己此时的形象。
他拉开门,准备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跑出去的路。
院子里静悄悄的,阒无人声。
没有了新娘和新郎,那群观众也没有了,整个院子显得十分荒凉,枯黄的落叶铺满了整个院落,寂静凄凉。
四周的房子并不高,可阴沉的天衬着鲜艳的红绿色,宁静之中透露出浓浓的诡异。
江橘白走在走廊里,柱子上缠着密密麻麻的蛛网,底部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地面上还散落着岁瓦片。
现代社会,很少有这么朴素雅致的房子和院子了。
怪不得是书香门第,绘画世家。外面现在早已经住起了小洋房,大别墅。
如果这房子里还有活人,也能称得上是一座处有特色的世外桃源。
可惜李家人全都死了。
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鬼屋。
一阵一阵的风从走廊尽头吹进来,刮出一阵一阵的窸窣声。
李家的房子修得十分宽阔,弯弯绕绕的走廊多又多,又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风经常将某一处刮得嘎吱作响,江橘白提着心吊着胆。
终于,他看见了一扇看起来像是出口的木门。
江橘白心底一松,小跑到木门后面。
他双手将门拉开。
良久,江橘白的心跳才恢复正常,他摸摸脸,看着化妆镜里的镜子,打量了一周红得憋闷的新房。
他打开的不是房子的出口?为什么又回到了这个房间里?
江橘白终于明白,靠他自己,他根本逃不出这个鬼新娘的手掌心。
而徐栾,就是他那鬼父,也就出现在那么一会儿,就又不见了。
靠不住。
阿爷技术不过关,做的契也靠不住。
房间里没有钟表,看天色也完全看不出时间,江橘白在打开一面柜子,看见里面放着一沓叠起来的遗照之后,果断关上,躺到了铺着红铺盖的床上。
他看着床顶的红色床帐,柔软,丝滑,就好像水一样,可以流动,可以任意改变形状。
床帐与他的距离似乎在拉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它失去了形状,变成了一团血红色的雾,缓缓朝他拢来。
像是一张网眼密匝的网。
江橘白发现自己无法呼吸了,柔软的布料似乎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利用了一些能钻进他身体里的洞眼,将他整个人堵得严严实实的。
床上的少年挤出了满脸的眼泪,腰间的短褂上滑,酷爱跑跳锻炼出来的细韧小腰白得刺眼。
明明如此弱小,可还是犟得很,哪怕快要窒息了,也一声都不吭。
一点都不像之前,怕了,就说:“求你,别杀我。”
仗着它现在杀不了他么?
衣柜里的一双眼睛,阴沉沉地盯着在床上挣扎着,变得一塌糊涂的少年。
不得不说,那鬼女的眼光很好。
一挑,就挑个好吃还漂亮的,色香味俱全。
快要昏迷的最后一秒,窒息的感觉突然结束,大量空气涌入鼻息,不适的感觉袭遍全身,胃里翻江倒海,江橘白伏在床沿,吐得昏天暗地,把刚刚吃的冲煞饭吐了个一干二净。
江橘白吐得满脸眼泪,他趴在床沿喘着气,在看清自己吐的是什么东西之后,他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他吐出来的不是什么米饭和菜,是一堆已经融了的黄色纸钱和白蜡烛。
他的嘴里还残留着廉价纸浆和石蜡油脂的味道。
一想到自己刚刚大口吃的什么东西,江橘白浅呕了几声,他手指扣在木质床沿,用力得骨节泛白。
他伸了两根手指到嘴里,用指腹按着舌根,被刺激到后,他又趴着吐了会儿,这回,胃里的全部“食物”都被吐了出来。
江橘白虚弱地躺回到了床上。
他刚躺下没一会儿,门外响起敲门声,接着一道唯唯诺诺的小男孩的声音传进来,“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没等屋子里的人说不可以,小男孩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小男孩也穿着红衣红裤,圆溜溜的眼睛,肉乎乎的鼻头,胖嘟嘟的脸。
如果他脚后跟不是朝前的话,江橘白会觉得这小孩长得跟只福娃似的。
但很明显,这不是什么福娃,这是个鬼娃。
走进了,他站在红色的烛火旁,尽管火光照耀着,他巨大的黑色瞳仁仍旧毫无光泽,直勾勾地看着床上的人。
“我只是来跟你打个招呼。”他说,并且不好意思地揪了揪自己的衣角。
江橘白看着它诡异地上扬的嘴角,浑身冰凉,“看完了,你可以走了吗?”
“你可以陪我玩吗?”它请求道。
“玩什么?”
“唉。”
刚问完,江橘白就好像听见了一道叹气声,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但他确定不是面前这鬼娃发出的声音。
发现江橘白似乎有意,鬼娃的嘴角裂开得更夸张,露出腐烂得发黑的口腔,两个黑洞一样的眼睛盯得越发直勾勾。
他飞快搓着衣角,显得紧张,实则兴奋,"玩石头剪子布,你赢了,你可以随便向我提一个要求;我赢了,我也可以随便向你提一个要求。"
江橘白最会玩这些小把戏。
石头剪子布,也是有规律的。
“行。”
江橘白坐起来。
鬼娃朝前走了一步,江橘白看着它被裤脚遮住的脚后跟,手腕上发黑的银手镯,几根发黑的指甲盖,“那开始咯?它说。
“3.”
“2.”
两“人”一齐出了手,江橘白是布,鬼娃是拳头。
鬼娃愣着,江橘白摆摆手,“我的要求就是,你给我滚出去。”
“不行!”鬼娃突然凄厉尖叫出声,他黑漆漆的两个眼眶突然开始往下淌血,它充满怨恨地紧盯着床上的人,骤然伸出了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它的浑身冒出阵阵黑气。
鬼娃看着年纪不大,可它的双手却如同铁钳一般锁住了江橘白的脖颈。
江橘白想用拳头去打对方,拳头却直接从它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的手突然从床铺后面的墙壁当中伸了出来,它直接掐住了鬼娃的脖子,朝旁边一拧,伴随着咔嚓一声,那脑袋便到了它的手中。
没有血液从这无头身体中冒出来,只有腐烂的尸体味道。
江橘白忍住呕吐的冲动,又听见了身后近在咫尺的咀嚼声还有鬼娃呜呜呜的哭泣声。
鬼娃的头被吃了?
被什么给吃了?
失去了头颅的鬼娃身体还能活动,它浑身的衣服变了色,变成了破破烂烂的寿衣,浑身的皮肤变成了黑青色。
它快跑到门口了,一道细长的黑影乍然出现,挡在了它身前,那道黑影足达屋顶,它缠缚住对方,缠缚住的部位都长出了牙齿,啃噬着鬼娃残存的身体,鬼娃凄厉刺耳的哭声逐渐消失。
地上只剩了两件被穿过的寿衣。
黑影打了个饱嗝,没有脸,可江橘白就是能感觉到,对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江橘白心脏骤然缩紧,他牙齿控制不住地上下打架。
“石头剪子布,你赢了,你可以随便向我提一个要求;我赢了,我也可以随便向你提一个要求。”一道湿冷黏腻的呢喃在江橘白的耳畔响起。

黑影在门口散开,一只青白的手从床沿处朝上伸了出来。
江橘白咽了咽口水,他嗓子微微颤抖,“3,2,1。”
那只青白的手,手背向上,它出了布。
而江橘白,他出的是石头。
按照人的身体结构,大部分第一时间会习惯于出石头,刚刚那小鬼便出了石头,江橘白侥幸出了布。
而这些都被这鬼看在眼里,他以为鬼会出剪刀,于是出了石头,没想到对方出了布。
江橘白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它们纷纷立起来时,搔挠过自己的皮肤,互相碰撞在一起,带来一阵凉丝丝的痒意。
那只青白的手,翻了个面,掌心朝上。
江橘白看见掌心中有一张殷红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声音时,他看见了唇后整齐的牙齿和舌头。
“我需要你去一个地方。”它发出沙哑的声音。
答应鬼的事情,如果无法办到的话,那就只能以命补偿了。
一眨眼,少年就发现自己站在了这个房间的外面,也就是院子里,但不是之前那荒芜惨败的院子,之前那院子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鬼屋,与现在眼前这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房子简直是判若两物。
所有的灯都开着,将院子里照耀得恍若白昼。
走来走去的人都行色匆匆,满面凝重,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很不好的消息一般。
“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一个中年男人拉住江橘白,“你不去看看你姐姐?”
江橘白低头,发现自己与地面的距离变近了,他看了看自己粗短的手指。
他变成了一个小孩?
难怪他刚刚觉得这座房子好像变得比之前要更高大更宽敞,身边来往的人也变得跟巨人一样。
江橘白被男人拖进了房间,进了房间之后,他看见人挤了满满一屋子,他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悄悄摸到了窗户边上,踮起脚照了照自己现在的模样,在看情自己的模样之后,他脸色一变,他怎么变成刚刚那被吃掉得鬼娃了?
“雅雅怎么还有了孩子?”
身后传来一道妇人带着哭音的声音,江橘白转身循声看过去,那女人穿着红底蓝花的旗袍,戴着一对玉镯子,她焦急地走来走去,不停看向那道粉色帘子里面。
有个婆子端着一盆血水从帘子后面快步走出来,江橘白连忙让开。
“不好生啊,胎位不正!”又有一个婆子把脑袋从帘子后面伸出来。
坐在桌案边上的男人黑着脸,怒拍一掌桌子,“生不出来都死了算了,这种不要脸的东西活着干什么?不如去死。”
“他爸,你这说的什么话?”
“是啊,哥,雅雅好歹也是你的女儿。”
“雅雅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帘子后面传来江橘白之前听到过的鬼新娘的声音,只是现在的更凄惨,更痛苦,并且还没有充斥着怨毒。
江橘白站在人群之外,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要怎么处理李梓雅生下来的这个孩子。
哦,他们说的不是孩子,他们说的是孽障。
但是,江橘白感到有些疑惑,他记得阿爷说的情况不是这样,他说的是,李梓雅后来投井自尽,李家的人捞起她的尸体后才知道她已经怀了孕,难道不是阿爷说的那样?李家一早就知道李梓雅未婚先孕,并且,孩子都已经足月,根本不可能又出现在李梓雅的尸体当中。
“啊!!!”李梓雅的惨叫声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李河英皱着眉,他眼中也有对女儿的痛惜,但更多的是埋怨和恨铁不成钢。
“这要是上了新闻,”一道声音在人群中低低地响起,“以后谁还会说我们李家家风严谨,名声毁于一旦,我们的作品也会被染上污点,哥,我们一定得把雅雅生了孩子这件事情给捂住。”
帘子后面又端出了一盆血水。
江橘白哪怕屏息了,也还是能闻到血腥味。
“为什么不送医院?”他蹙眉,问李河英。
“你这孩子,”刚说完,他就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把,对方责备道,“大人说话,哪有你一个孩子插嘴的份儿?你姐要是送医院,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未婚先孕?她未婚夫还能要她?”
“未婚夫?”
“就是上次给你巧克力的那个大哥哥啊,我们早就给你姐选好了对象,她不懂事,非要在外面自己找,找那么一个渣滓,还怀着孩子回来,真是。”
满头大汗的接生婆抱着碎花襁褓走出来了,她一脸喜色,“是个大胖小子!”
所有人都盯着这个孩子,除了接生婆,其他人的脸上都见不着一丝笑意。
作为家主的李河英脸上更是阴沉。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蜡烛烛芯燃烧时的迸裂声。
“处理了,”良久,李河英撑着脑袋,“就丢在后院的井里,我要看看,有此次作例,以后谁还敢违背家法!”
江橘白见全场人都没人异议,在心底无声“我靠”,现在难道不是法治社会?
“把孩子还给我!”被按在了床上,无法下来地面的李梓雅听见外面的声音,剧烈挣扎着,凄厉地叫喊着,“把孩子还给我,孩子还给我!”
“妈妈,你跟爸爸说,让他不要杀我的孩子,让他放我走!”
“妈妈!你救救我啊!”
她没有得到回应,叫喊的声音当中渐渐出现了怨恨,“你们要是敢杀我的孩子,我就杀了你们!我就杀了你们所有人!”
伴随着风声与女人的哭嚎声,江橘白的耳中又出现了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带走那个孩子。”
“小白,把孩子带走。”
“快点。”
在这道声音的催促当中,江橘白一咬牙,推开前面的人,跳起来一把夺走接生婆手里的襁褓,抱着就往外面跑。
就在江橘白将孩子抢到手里的那一瞬间,蜡烛倒了,四周本来正常的风声开始犹如鬼哭狼嚎,灯火通明的房屋陷入一片漆黑,紧闭的门窗在同时“叮哐”齐声打开,落叶纷飞,空气中传来李梓雅凄厉尖锐的叫喊声。
“把孩子还给我!”
“把孩子还给我!”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平整的走廊与地板变成了之前看见时的样子,破败不堪,坑坑洼洼。
李家变回了之前的阴森可怖,不,比之前还要可怖。
那只女鬼被江橘白抢走孩子的行为气疯了。
她的发丝一直逶迤到还未干枯的水井中那处水洼之中,她肿胀发白的脸从井里伸出,她指甲把石壁刮得滋滋作响,猩红的眼神紧盯着墙后面的某处。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要杀了你!”
“右边。”
“一直往前。”
“走左边的门。”
那道声音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江橘白的耳畔,他怀里还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婴儿的哭声和女鬼的咒怨让江橘白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浑身都在冒汗,不知道是跑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
他不明白抢人家孩子做什么,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可是,跟他做了契的鬼,害他的可能性应该不大,不然,它自己也要被反噬。
四周的风声突然消失了,安静了下来,只有那女鬼从凄厉转为悠闲散漫的声音。
“你在哪儿啊?”
“你带着我的孩子去哪儿啊?”
“我会找到你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她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江橘白捂着婴儿的嘴,躲在衣柜里,大气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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