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侧脸印在了落地窗的玻璃上,发黑的树冠在风中轻柔摇晃,玻璃上映出的便是流淌着的乌云。
漆黑之中,出现了另一张熟悉青白的侧脸,但窗边除了江橘白,明明再没有其他人。
那张侧脸凭空出现,额头抵着江橘白的额头,鼻尖贴着江橘白的鼻尖,它微微倾斜,蹭上了江橘白的唇瓣。
一轮游戏结束,江橘白换了个姿势,拧开了瓶矿泉水。
他喝着水的时候,那张侧脸转为正脸,它出现在窗户上,影影绰绰,目光阴郁,但更多的是垂涎,是爱怜。
江橘白饮水的动作却忽的停下了,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看向窗外。
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正从对面的台阶上走下来。
继续玩游戏。
两个保安下来的地方,与江橘白房间平齐的山岩台阶转角,那里有一个人造凉亭,里边摆放着石桌石凳。
一个男人正坐在其中一个石凳上,落日已经完全消失,外界传他体弱多病,因此他脸色常日惨白着也实属正常。
可,也太白了点,甚至透着一股了无生机的死气,这种死气,在他宛如黑色枯木的眼睛的映衬下,越发明显。
若不是头顶有一盏暖黄的灯,要有路过的人,说不定还会被他给吓到。
但若看清了,却又有可能认为这是一场艳遇。
徐家这个私生子长得实在是英俊,细长的眉眼,着立领制服时,温润儒雅,不论待谁都和和气气,周到细致,挑不出半点毛病。
就是有一点,他跟徐家的人半点都不像。
徐家外形基因平平,也不知道徐老爷子外面那小的,得是什么绝世佳人,才能生出如此俊美的一个孩子。
徐栾静静地任山谷的风将自己吹着,他身形稳当,从耳孔眼洞里刮进去的风却呼呼作响,内里好像是个空心似的。
他眼睛始终盯着远处三楼房间里的男人。
按照年龄来说,的确应该是个男人了啊,只是没半点成年大人的样子,光看他的表情都能看出来这一把的僵尸很难搞。
倒是更好看了。
十年前被自己压制着,憔悴,喘不过来气,在那个小乡村里,像一枝颤颤巍巍随时都将会折断的茅草。
如今,工作光鲜,首都定居,交往的朋友非富即贵,于是改头换面了。
可一看见自己,那紧张恐惧的神态还是半点都没变。
伴随着恐惧的,还有期待和欣喜。
徐栾很高兴,很欣慰,对方还记得自己。
落地窗边,江橘白起身去开了门,他身后跟着夏肆,夏肆进来后,江橘白又在沙发上坐下,夏肆则直接蹲在了他的旁边。
明明是下位,夏肆看着江橘白的眼神却一脸宠溺。江橘白把电脑屏幕往夏肆的方向稍微倾斜。
徐家那个私生子在远处看着,本来还算温和的面庞骤然阴冷下来,鬼气使他的面色发青,他略苍白的嘴唇变得殷红,像出现在脸上的一道新鲜豁口。
要交男朋友了是么?小白。
江橘白言简意赅:“解压。”
他去年就已经以技术在工作室有了1个点的股份,听起来不多,但这是国内互联网top旗下的游戏工作室。
他心头盛着很多事,信息量太大太费脑的游戏不适合他。
“抱善睡了?”
“嗯。”江橘白打完了第一波僵尸,在警报声响起时,他才从屏幕上错开目光,撞上了夏肆的眼神,“……你可以坐。”
他伸手指了下对面的位置,手腕上的铜钱撞出两声低但脆的响。
夏肆撑起身,他在对面坐了下来,他看了眼床上睡得正熟的抱善,脸色比那被套还要雪白,唇色却鲜艳绯红,加上过浅的发色,使躺在床上的小姑娘不像个人,像个人偶。
“我听宁雨说,抱善是早产?”
江橘白压在笔记本触摸板的手指僵了一下。
“她妈身体不好,七八个月的时候就把她……生下来了。”
说生都勉强了,那肯定是徐栾硬掏出来的,多半是,虽然江橘白当时并未亲眼看见。
夏肆摆出闲聊的松散姿态,“然后呢?”
然后就难说了,徐美书和江泓丽至今对外都说当时生的孩子被人贩子抱走了,但他们不敢大肆宣扬,手里太脏。
其实这孩子一直都在徐家镇,现在还来了首都,在山中民宿的大床上呼呼大睡。
“问这么多干什么?”江橘白瞥了夏肆一眼。
夏肆失笑。
脾气真的不太好啊。
“他们等会在楼下玩牌,你想不想去看看?”夏肆没觉得江橘白无礼,他觉得对方娇蛮可爱,整体看上去虽不是这样的感觉,凌厉帅气,但会让人觉得他可爱的不是长相,而是动作和神态,以及产生这种感受的人。
“他们?”江橘白对玩牌不感兴趣。
“昂,一楼有个娱乐厅,饭后休闲怡情的地方,我们去转转,反正在房间里也没事儿。”夏肆伸手想碰江橘白的脑袋,江橘白下意识地躲开了,有点生硬。
江橘白又陷进了沙发里,“我不去,我去骑马。”
他直接将电脑合上。
他起身时,抱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床上,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
“你们干嘛去?”
“出门转转,你要一起吗?”夏肆笑着问她。
抱善还是很困,她又倒了下去,“睡眠不住会影响我的发育,你们去吧。”
她睡得很利索,问清楚江橘白的动向后,心无旁骛地闭上了眼。
江橘白换了鞋,拿上手机和房卡出了门。
接待将马牵至门口,江橘白在门口套上马甲,换上长靴,他接过夏肆递来的马鞭。
他不需要人扶着上马,但夏肆还是伸手扶着他。
“谢了。”
他拽着缰绳,人跟马同时回身,不远处,依着缠满藤蔓的围栏路边,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看见两人俨然是要出门的装备,徐栾笑着打招呼,"天黑了,路上可能会不太安全。"
夏肆往山下看了眼,一路上全是路灯,山中也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灯。
“这地界,谁那么大胆子啊?”夏肆开着玩笑,“走吧。”
他们都跟徐家这个私生子不熟,碰上了,说一句话,足矣。
走了一段路,快要过拐角,江橘白忍不住回头,门口台阶处空荡荡,那人分明已经离开。
江橘白收回目光,听着脚下的马蹄声,还有虫鸣草掠声,他心虚飘得远啊远,飘得收不回来。
马蹄声清脆,踢踢打打,甩着尾巴时,尾巴也发出响。
晚上的山里空气发凉,江橘白穿着一件薄长袖,不冷不热。
夏肆好像在一旁说了句话,但江橘白还没听清,这句话就被风吹散了。
他疑惑地看向身旁。
黑马精神百倍,它虽然走得慢悠悠但步伐活泼,挂在马鞍上的马鞭不停拍在马鞍上,而本应该骑在马背上的夏肆却不见了。
江橘白手指瞬间攥紧。
他的目光延伸到右边最尽头,接着如指针缓慢往后移动,一切微小到平时难以注意到的动静都在此刻被放大。
白日葱茏碧绿的山林仿若舞动的鬼影,那些灯,变成了它们的眼睛。
若江橘白没有过往那些经历,他只会认为是夏肆在恶作剧。
毕竟周遭的一切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至少从表面上看没有变化。
可让人感到害怕的地方恰恰就是此刻周围的环境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在如此正常的环境里,夏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这样的情况,江橘白已经有十年未曾遇见了。
他下意识去摸手腕上的铜钱,没有变得冰凉,他低头看,那几枚铜钱也还是老旧的铜色,没有发暗,发红。
心被吊起来,又放下去。
转而,又吊起来。
不是徐栾的话,那是别的东西?那好像会更可怕,因为徐栾一直以来,都只是图他身体,不图他的命。
两匹马一直在往前走着,江橘白把黑马也牵到了自己手里,他独行了一大段路,走到了白日呆了很长时间的跑马场。
跑道上,马匹高亢雄浑的嘶鸣声像战时的号角,与猛烈的风声一起席卷到江橘白耳朵中。
他身下的夏梦梵,以及旁边夏肆所骑的马,都好像对这道嘶鸣表示出了畏惧和不安,又是踢腿又是后退。
那匹马在月光下,皮毛泛出冷铁般的光泽,它高昂着头颅,几乎是目空一切。
它的脖子上也同样套着缰绳,一只戴了手套的手从它颈后出现,它表现出臣服,迈着同样傲慢的步伐,朝江橘白所在的方向走来。
马背上,身形挺拔的人影,从模糊的轮廓到清晰的面孔。
对方将马鞭卷到了手腕上,睨着江橘白,“看来骑马不如开车快。”
江橘白戒备地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看见江橘白仿若炸了毛的模样,他忍住笑意,可上扬的嘴角却让江橘白呼吸都屏住了。
为……什么会连发笑的神态都一模一样?
江橘白看向身后,空荡荡的,可的确有一辆车停在入口处。
江橘白拽着绳子,两匹马和马背上的人都很乐意与对面的人和马拉开距离。
“我记得你刚刚还在民宿。”
徐栾:“但我现在在马场了。”
那种饶有兴味的笑容,江橘白见过太多次,对此他印象深刻。
一切都诡异得过了头。
夏肆还不见了。
晚上的风,携带着草的新鲜腥气,马场还有马粪的味道,飘荡在鼻息间。
山林里的味道,不管席卷了什么味道而来,都属于自然的芬芳,江橘白辨不清这里面具体裹了些什么,但对于陪伴了他十八年的东西,只需要一丝半缕,他就能嗅得出来。
柚子花的味道。
很淡,微甜,微涩。
这种地方,为什么会出现徐家镇的柚子花香气?
江橘白望进对面马背上男人的眼睛里,他手指攥得发响。
徐栾操纵着身下的马前进。
江橘白顾不上夏肆那匹黑马了,他拉着夏梦梵,夏梦梵也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窒息感,她小心又警觉地朝后退。
夏梦梵喘着粗气。
江橘白也感觉自己被人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这时,徐栾有了动作,他将马鞭挂在马鞍一侧,眼看着他就要朝江橘白伸手。
“夏梦梵!”江橘白拽着绳子,骑着马掉头就跑。
夏肆的黑马也立马转身跟上他的好姐姐。
徐栾没跟上去,他一脸疑惑,什么啊,他难道会欺负对方吗?
身侧景物往后撤退得极快,不时有虫子摔打在江橘白的脸上。
他今天刚学的骑马,可能是胆子大不怕死,他学得很快,但却没跑这么快过。
夏梦梵也给力,跑出了逃命的架势。
在民宿门口,他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好几个接待人员冲过来扶他。
捂着就快要爆炸的心脏,他把马鞭塞到了其中一人的怀里,脸色惨白的模样吓坏了众人。
“我们马上叫医生来!”
“不用。”江橘白推开搀扶着自己的手,他捂着心脏的位置,跌跌撞撞地从步行梯走到了3楼。
紧随其后,夏肆也回来了,他一身泥泞,头发上都是泥,边走边破口大骂。
“什么玩意儿啊?我他妈睡臭水沟里了没一个人瞧见?”
“哎,小白回来了?”
经理跑过去,小声地应着话。
夏肆脸色一变,推开经理。
一进房间的门,江橘白就开始收拾东西,他把桌子上的电脑、数据线、已经拿出来的几套衣裳等等等等,全部往行李箱里丢。
抱善被他从被子里拽出来,怀里被塞上她那只走哪儿都不离手的洋娃娃时,一脸懵逼。
“哥哥……”
哥个屁。
你亲哥回来了。
我不是你哥。
江橘白收拾着行李箱的动作忽然顿住,他缓缓回了头,看着坐在床上,比她怀里洋娃娃还要精致漂亮的徐抱善。
他脸色白得跟白蜡烛似的,快要透明了,脸上没半点笑意,抱善从来没被江橘白这么看着过,她小声地又唤了一声哥哥。
无畏子说过,如果徐栾当时没死绝,那么以当时的状态,它不具备移动到首都并在首都潜伏十年的能力。
现在事实证明,徐栾的确没有死绝。
这是好事,但也不是特别好。
江橘白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徐栾没有死绝,但一直没有出现,证明他确实如无畏子所说,他没有跟到京城的能力。
可如今,他在京城出现了。
他是跟着徐抱善来的。
那块冰手的玉牌。
那本来就是徐栾的东西。
江橘白简直想要笑了,他们都以为徐栾死了,其实徐栾一直就蛰伏在无畏子的眼皮子底下,他说不定还吃着镇民供奉上来的香火……
鬼死成聻,厉害。
难怪修出了一个看不出异样的人体。
江橘白坐在了床尾。
抱善抱着洋娃娃,大气都不敢出。
“你在思考什么?”过了半天,抱善小心翼翼地问。
“在思考……”江橘白将目光放远,他眼眶有些红了。
算了。活着就行。
他看向了行李箱。
对方跟着徐抱善来到京城,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跑,跑哪儿去?
抱善看见哥哥站了起来,把刚刚合上的行李箱又打开了,哥哥穿上了一件外套,还去洗手间弄了弄头发,哥哥拉上外套的拉链,脱了靴子,换上球鞋……
看到这里,抱善在床上站了起来,急切问:“你要去哪儿?”
“出去见个人。”
“那我呢?”
“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
江橘白一打开门,夏肆正迎面跑来,他没开口,对方便问,“你没事吧?”
他摇头后,问,“你能告诉我徐栾的房间号吗?”
“徐栾?”
“他是我一个故人。”江橘白开口开得很直接,但从他冷冰冰的口吻中,听不出与故人重逢的喜悦。
“故人?”夏肆目光疑惑,能看出来,他有很多不解,但他没立场问许多,而按照他目前的立场,伸出援手倒是应该的。
夏肆边说已经便划亮了手机,“徐栾性格虽然好,其实不是好招惹的,你要是有什么麻烦自己解决不了,直接给我说。”
江橘白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他嗯了一声。
夏肆头一回见他不呛人,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脸,手下的皮肤简直冰得像水井里的石头。
江橘白也也难得没躲,他跟柄即将要迎战的剑一样立着,身体绷得僵硬笔直。
“609。”
夏肆亲自送江橘白到了六楼,他在六楼中间的休息厅坐下来,“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站在房门前,江橘白几乎抱着必死的决心,他按响门铃。
响了几声后,咔哒一声,江橘白身形一抖,他视野里先是出现了一双腿,他慢慢抬头,看向开门人。
“我……!”
他被一把拖进了房间里。
站在房间里,身后的门被关上了,还落了锁,每个步骤都被放大数倍。
江橘白从游隼变为一只鸵鸟。
他眼睛始终看着不远处的地板,任房间里的人忙来忙去,走来走去,他岿然不动。
对方似乎并不着急修理他,只是在房间里做着他可能本来就在做的一些事。
空气里的柚子花香气却熏得江橘白头晕耳鸣。
这也有可能是恐惧引起的副作用。
过了良久,江橘白垂在身侧的手腕忽然被握住,他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左脚绊右脚,往前踉跄两步,一头撞在了徐栾的肩上。
除了花香,还有药水的味道。
那只握着他手腕的手松开后,按在了他的肩膀处,按着他在落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
对方则在对面对面坐下。
两人之间的桌面,放着两个剥好的橘子和一盘水晶一样的柚子肉。
江橘白的脸煞白,他咽了一口唾沫。
“当年杀了我就晕倒,我还以为你爱我爱得要死呢。”徐栾姿态闲适,他手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目光幽深像一弯水色发黑的湖泊。
他像置身之外了,像什么都不计较,又什么都在计较。
情绪来得太汹涌太复杂,江橘白想不通了,就烦得不行,他张口忘言,全是胡话。
“你想怎么样?”
“杀了我?”
“那就来吧。”
徐栾倾身,江橘白却像受惊似的,一下站了起来。
“坐下。”
江橘白坐下来。
徐栾从正面一寸寸地打量对方,没半点大人样子,也难怪,江橘白选择的专业从事的行业不需要他变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你跟夏肆,是什么关系?”徐栾捏了瓣橘子在嘴里,民宿提供的水果,橘子已经熟透了,按下去松软,汁水饱满,咬下去,便溅开,清甜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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