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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都不会放过你(一节藕)


江橘白脑海中闪出一幕幕小时候与对方的回忆。
他眼睛看不见清晰的景象,只能看见模糊的白影,一开始以为随便就能好,他还是每天由吴青青载去学校上课。
李小毛和陈港因为家里大人的嘱咐,不敢和他玩儿了,他就只能一个人,他看不见黑板上的字,也答不对问题,更加写不了作业。
徐栾就把黑板上的字誊写到草稿本上,给他念。
班里有人悄悄从背后推他,想趁他生病的时候欺负他,徐栾就把他们推进臭水沟里。
有些小孩小时候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看见徐栾阴恻恻地站在一些小孩的后面,尖利地尖叫,结果被徐栾一起给推进了水沟,他们没被淹死,也快要被吓死了。
在家里,徐栾和他并排坐在书桌前玩贴画,一玩就是几个小时。
回忆带着暖意,江橘白发觉自己其实没那么排斥徐栾,他们就是朋……额…少年的眼睛在瞬间瞪大,徐、徐栾在干什么?
江橘白支起上身想要查看,他只看了一眼,血气翻涌。
徐栾按着他的肩膀,在少年的咬牙切齿中,全部抵入。
人跟鬼,和人跟人,不一样。
鬼没有那么具体,可存在感却更强,像冰锥扎进身体里,江橘白的脸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冷的或者是因为害怕,红晕褪去,白纸一般。
但他自己已经被弄得柔软滚烫,他意识反抗着,身体却开始回应对方。
“今天是大年初一,小白,记住这一天。”徐栾把自己的全部都装进江橘白的身体里,或者将江橘白全部装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要再忘记我了,不要再丢下我了。”
徐栾的声音在江橘白的耳朵里一片混沌,他此刻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某处,他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并不疼,甚至……
还不如痛不欲生。
江橘白在一阵手机铃声中醒来,他接了电话,听见是吴青青催他去外婆家吃晚饭,默然一会儿,他答道:“马上过去。”
吴青青在那头夸张地叫嚷起来,“你嗓子怎么了这是?不是退烧了吗?!”
江橘白用手臂盖在眼睛上,“刚睡醒,挂了。”
他不能撒谎说自己又病了,那样吴青青又会着急得上蹿下跳。
他更加不可能告诉吴青青自己被鬼给干了几个小时。
他扶着腰坐起来,发现自己盖着被子,但什么也没穿,身上应该被清理过,没有发腻的感觉,他的睡衣被叠成豆腐块放在床头。
江橘白目光冷冷地看着那套肯定是被徐栾叠起来的睡衣,恨不得将睡衣给灼出个洞。
他想到自己在对方手里哭泣、求饶、颤抖,想到对方在自己耳边惊讶地感叹“好多水”,他眼前闪过几道白色的光芒,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知道自己即将快要昏厥过去,忙把眼神移开,看向窗外,天已经快黑了。
他赤着身站到地上,随便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衣裳穿上。
大红棉袄蓝棉裤绿围巾红帽子,五颜六色又臃肿得不忍直视。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徐栾盯上了?
可让他真恨上徐栾,江橘白又确实没那个心,之前就没能成功恨上,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就更难恨上。
但是,有没有什么办法送徐栾去投胎?
好好做个人吧。
人跟鬼是没有前途的。
但江橘白顶多在心里想一想,再不济就跟江祖先一起想想办法,他不会蠢到去对徐栾说,这跟劝一个活人“求你去死”没什么区别。
吴青青正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帮江橘白外婆炒着菜。
外婆家还是老房子,没用上燃气,还烧的是柴火,一口大锅架在灶台上,浓烟从烟囱里滚了出去,屋子里反倒留着柴火的木质香气。
“那可不,进步大着呢,我们村儿没人能比得上,”吴青青红光满面地跟几个妯娌炫耀,“说学就学,早上五六点就起床,晚上十点下晚自习,我根本就没操过心,自觉得很。”
负责烧火添柴的是江橘白的大舅母,她分明不太相信,“那高中才开始学,可不一定跟得上。吴菲我从高二开始给她报补习班,最后也就只考了个二本。”
吴家不出会学习的,成绩最好的吴菲也就是个二本,江橘白两个表哥连高中都没考上,还有一个上了大专,江橘白下边的几个表弟表妹,也是一个不如一个。
女儿成绩最好的大舅母,听姑子夸儿子夸得这么恶心,怎么就那么不信。
江橘白这孩子他们看着长大的,虽然说脾气是差了点儿,可成绩也差啊。
当谁不知道啊,年级倒数十名里面必有他的名姓。
吴青青看嫂子那分明不信的表情,只在心里得意,“等着瞧吧,最差也就是一个一本。”
在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声里,厨房后面的一扇木门被推开,冷风呼一下就刮了进来,冷得二舅母一个哆嗦。
“哎呀谁啊这……你谁啊?!”二舅母被这一身红红绿绿的给吓了一跳,“狼外婆啊!”
江橘白把帽子摘下来,“不是说饭好了?”
一年没见,少年稚气又褪了不少,整张脸更加绚丽,但看着脾气更差了。
“你吓死人了!”二舅母拍了下江橘白的膝盖。
“嫂子,你把后边两个菜炒了,”吴青青把锅铲丢给了大舅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江橘白面前,“你这脸色怎么这样差?”
江橘白不想让她担心,“路上太冷了。”
“太冷了你不来啊,我虽然叫你来,但我又没逼着你来。”吴青青说道。
江橘白把帽子丢到柜子上,往厨房外面的屋子走去,“我来收红包的。”
“……”
江祖先只有江梦华这一个儿子,逢年过节江橘白也没什么伯伯叔叔给点小钱花花。
但吴家长辈却不少,舅舅和姨加起来能数两只手,不过不都是外婆生的,外公之前还有个病逝的前妻,前妻留下了四个孩子,外婆后来又生了六个,总之……一大家子。
此刻大家都在堂屋里忙活着摆桌子,端菜,江祖先已经跟外公开始拿着酒瓶争着倒酒了。
江祖先余光瞧见江橘白,脸色一黑,“你你你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出来拜年?”
他专门这样恶心徐栾的。
“我以后都走这个风格。”江橘白接过表姐递来的两碗饭放到桌子上。
负责添饭的吴菲上下打量了江橘白几眼,替他说话,“你们不知道,这在外面叫混搭,也是一种时尚。”
一些长辈不懂,听了直摇头,“合着,丑的就叫时尚?”
全部都落了座后,江橘白左边吴菲右边是去年大专刚毕业的表哥吴潘。
吴潘:“刚刚大姑一直说你成绩突飞猛进,怎么样啊,考试能考多少啊?”
吴潘脸上带着笑,看着还挺亲近的,但江橘白的成绩以前怎么样他又不是不知道,明知故问,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江橘白从不惯着别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
“比你当时高点儿,六百。”
吴潘愣了好一会儿,“真的?你别不是作弊吧?”
“作弊有什么意义?”
吴潘认真一想,也是,江橘白又不是那好面子的性格。
他本来是还在琢磨着江橘白话里的可信度,只是他在琢磨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江橘白脖子上的痕迹,像咬痕,又像掐痕。
“你脖子上这是……”
在吴潘将全部疑问说出口时,江橘白扭头,“你想说什么?”
吴潘以为江橘白是在害羞,便改成了低声耳语,不让桌子上的其他人听见。
“你在学校搞对象还能考六百分?你别不是在开玩笑吧?”吴潘偷笑,"不过你别说,你这对象还挺猛的。"
他调侃完才忽觉不对劲,“你们过年都见面约会?”
江橘白疲得很,一个问题他都不想回答,更别提一堆问题。
“我想谈就谈,想什么时候约会就什么时候约会。”
“大姑知道吗?她肯定不知道,她要是知道,肯定扒了你的皮。”吴潘说道。
这倒说得不错。
但和江橘白搞的这个对象,吴青青也奈何不了对方。
“反正放寒假,明天你要是没事儿,我来你家找你,把你对象带上,我们三个看电影去。”吴潘跟已经结婚的两个表哥玩不到一块,跟那些初中的小崽子更玩不到一块,就江橘白还差不多,能凑合凑合当个玩伴。
“不去。”
“咋了,要在家偷偷学习啊?”
“你烦不烦?”
嘿?吴潘刚要训训这个脾气越发臭的小表弟,隔壁桌的一桌长辈里出现了争吵声。
外婆过去拉了几把,但明显没劝成功,那争吵声反而还变大了。
“好啊吴山山,老娘大过年的还要去给人家当保姆做饭,晚上才回家,回了家还要给你这一家子做饭,你倒闲了,闲了就开始搞鬼了,又跟那烂货搅合到一起了?”江橘白的大舅母摔了筷子,大声骂道。
吴菲忙跑过去拉开涨红着脸的母亲,大表哥则过去教训自己父亲,“你都是当阿爷的人了,搞什么名堂呢?”
吴山山喝了点酒,脸也通红,当着一家子的面被指着鼻子骂,还把丑事也丢到了桌子上来讲,他埋着头,拳头紧握,一声不吭。
大舅母眼泪流了整脸,“你就说我哪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这一家,吴松!你当时娶老婆,你爸死压着不肯同意,是不是我拍板?吴菲,你高中两年的补习班,你爸不给你掏钱,是不是我给你掏的?”
“妈生病住院,是不是我没日没夜地照顾,你妹子一个接一个的坐月子,我哪回没拎着鸡蛋牛奶去看过去照顾过?”
大舅母恨恨地看着吴山山,“咱们这村子里,你睡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吧,还没睡过瘾?你要实在是治不好这毛病,你去找那杀猪的,把你那儿给旋了,保……”
“啪”!
吴山山一耳光扇在大舅母的脸上。
“妈!”
“大舅母!”
“吴山山你有病吧你打嫂子干嘛?”
堂屋乱成一锅粥,打的打,骂的骂,哭的哭,只有被打的大舅母反而不哭也不闹了,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吴菲好几次伸手去拉都没能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江橘白算是一个在家里从不站队的角色,饭后,他被指派去给大舅母送饭。
大舅母半张脸肿着,靠在床上。
“我把饭放这里了。”少年说。
大舅母在江橘白快走的时候,突然开口说:“好好学习,少打架。”
江橘白蹙了蹙眉。
从外婆家离开,大家情绪都变得没之前高了,但还是纷纷给小辈都给了红包。
江橘白特意穿了件有两个大口袋的棉袄,装了满满两口袋的红包。
吴菲作为同辈,却也给了江橘白红包,“考个好大学。”
江橘白出于好意,“这几天你最好别让你妈离开你的视线,我感觉不太对。”
“你说什么呢?”
江橘白只是感觉,没别的,他又不是神棍,就算是神棍,也只是神棍,不是先知。
他骑上电动车,载上江祖先。
江梦华和吴青青骑着摩托这,走在他们前方。
“唉,这婚姻啊,”江祖先倒是酒足饭饱了,在后座发出感慨,“就是用来折磨人的,人要是结了婚,就不能再肖想什么爱情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你也出轨?”江橘白问道。
“放屁!”江祖先大声道。
祖孙俩一路吵,车灯照着路面,两边马路上的人家又都还没休息,亮着灯,路上倒能看得十分清楚。
一道异常眼熟的身影出现在江橘白的视野中,对方穿着江橘白刚刚看见过的一身衣裳,空手走在路边。
江橘白猛地一个刹车,差点把江祖先从车上甩了出去。
停车后,江橘白再定睛看时,那道身影消失了。
少年心脏狂跳,他想起来,刚刚那个人分明是大舅母,可对方不是在家里吗?怎么会在走夜路?
回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江橘白摘掉帽子,却没敢解开围巾。
他不止脖子上都是咬痕吻痕掐痕,就连身上都是,一直到小腿脚踝,或者令人难以启齿的屁股上,也全都是。
家里人以为少年是刚刚在路上被风吹得冷了,没质疑少年的奇怪行径。
吴青青倒了杯热茶,江梦华忙着点烤火炉子。
吴青青倒完了茶,接了个电话,她表情一下就变了。
吴菲在手机那头哭嚎着,“大姑,我妈喝农药了!”
江橘白此时正在房间里,他摘了围巾,对着镜子查看自己脖子上的斑斑痕迹。
难看死了。
镜子里慢慢变得雾蒙蒙的,看不清事物。
脸色青白的男生从镜子里走出来,江橘白怔了一下过后,一步步后退,对方则一步步靠近。
“我等你好久了。”徐栾逼到江橘白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在床上,他才捏着江橘白的下巴将人亲了又亲,放开过后,他按压着江橘白的下唇,眼神贪婪,正要开口,贪婪陡然变得鬼气森森,尽是戾气。
“你身上有女鬼的味道,哪里来的?”

江橘白一时间不知道是先去感慨徐栾的神经质敏感还是去好奇哪来的女鬼?
门外传来楼梯被踩得噼里啪啦的巨大动静,吴青青招呼都没打一声,一脸惊恐地推开了江橘白房间的门,“你大舅母喝农药了!”
江橘白愣着,回想起在回家路上,和大舅母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女人。
接着他看向镜子里的徐栾,对方笑意盈盈地望着往外。
一家人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水,又着急忙慌地赶往外婆家里。
路上,江祖先的声音被风吹进耳朵里,听不清晰,但意思明了。
“看来你刚刚看见的那个人,真是你大舅母。”
“我们走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江橘白想不通。
“这个你不知道,其实就连她本人都不知道,”江祖先从后面拉拽着少年的围巾,免得被风吹散了,“人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灵魂会先一步离开身体,最后再去一次自己最舍不得的地方,见一次最舍不得的人。”
江橘白反应了过来,“所以,其实在大舅母和大舅吵架之前,大舅母的灵魂就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在赶回去的路上了?”
“大致如此。”
吴家乱成一锅粥,陈先梅抱了必死的心思,放在农具房里的四瓶半农药她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一滴没剩。
吴菲找到陈先梅的时候,她的鼻孔和嘴里都在往外淌血沫子。
哭嚎声和谩骂声在堂屋和院子里响彻,江橘白跟着同辈一群小孩被挤在墙角,看着大人们推来搡去。
陈先梅已经失去了意识。
卫生所里的陈医生大半夜拎着箱子来,他提前问了是什么农药,带了配合用的催吐剂,一到吴家就对陈先梅行了催吐。
“是不是要送医院?”有人担忧道。
陈医生摇了摇头,“她喝的这个农药,你就是送到首都去,也治不了,就这么会儿功夫,你看她的嘴里,还有喉咙,都被烧烂了,也就这两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吧。”
陈医生说的时间还算长的,当天晚上凌晨,陈晓梅就瞪着眼睛走了。
江橘白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屋子里的人哭成一团。
吴家大部分人都跟他妈吴青青一样,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嘴巴不饶人,实际上心肠在整个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软。
这种家族特征延续到江橘白身上,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但一个家里也不会尽出好笋,总有那么一两个坏的,江橘白大舅吴山山恰好就是一根实心的坏笋。
吴青青哭够了,抓起板凳追着吴山山打砸,吴山山一开始还以为吴青青开玩笑的,结果被一凳子敲中了,他嗷地一声蹲下来,捂着生疼的脑门,红艳艳的鲜血就从他的指缝里沁了出来。
“吴青青你想死是不是?他是你嫂子我是你哥!我们俩才是一头的!”
吴青青指着吴山山,“你等着吧,明天天上就打雷劈死你妈了个逼的!”
江橘白在墙角坐下来,他预备往后靠在墙上休息会儿,迟来的腰酸屁股疼让他久站不了。
结果他往后稍微一靠,撞上一抹柔软的冰凉,他身形僵住,缓缓将脸昂了起来,对上大舅母发青的一张脸。
“我走了。”陈先梅抬手摸了摸江橘白的头发,“你身上有我恶鬼的味道,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它会来找我。”
江橘白低声问:“你刚刚去哪儿了?我在路上碰见你了。”
陈先梅目光看向床上自己面容狼狈的尸体,“去看了我妈。”
少年目送女人拉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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