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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都不会放过你(一节藕)


徐马克的喉咙还没好,他一边咳嗽一边跟李观嬉骂江橘白,李观嬉反正只是笑嘻嘻地听着。
江橘白和吴青青换了位置,他开车,吴青青照旧坐着。
在路上,吴青青听见江橘白说这次考试考了三百多分,激动得差点从车上掉了下去。
“祖坟冒青烟了!”吴青青说,“等会我多做几个菜。”
末了,她头一回主动说:“把你阿爷也叫下来,一块吃。”
一个星期没回家,家里还是老模样,邻居还是对他们一家避如蛇蝎,尤其是对江橘白,一看见他,立刻就钻进屋里,紧闭大门。
吴青青指着旁边院子,“有本事一辈子别出来,王八蛋!”
江橘白先迈进屋,他把书包丢在堂屋,几步上了楼,他钻进阁楼里,从桌子底下抽了一炷香,点燃插进了香炉中。
江祖先撇开一只眼,“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比上次月考多考了两百。”
“你多考两百分,跑来给徐栾上什么香?”江祖先想不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江橘白在地板上盘腿坐下来,“徐栾教的。”
“咳,咳咳咳!”江祖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看着江橘白,咳嗽了半天,“他教你学习?”
做契的内容里可没有这一项,而且不管是神是鬼,做契只是为了在威胁生命的关键时刻,让对方帮助一把,而不是时时刻刻都帮着。
更何况,徐栾是什么东西?是怨气冲天的厉鬼,怎么还干起这种事儿了?
江祖先握着江橘白的肩膀,严肃地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他的浑身上下还有瞳孔和肤色,没有被同化,仍然是人类。
“他答应帮你的条件是什么?”江祖先沉声问道。
“做了契,还要什么条件?”江橘白抓起供桌上澄黄的橘子,问空气,“可以吃一个吗?”
江祖先被噎住,翻了个白眼,“你问鬼呢。”
徐栾影绰身影出现在门口、江祖先的背后,面白如纸,显得双眸越发的阴气森森,他开口说话的嗓音又低又凉,“需要我帮你剥吗?”

江橘白把橘子递到了徐栾的手里。
这是属于徐栾的贡品,他本来就应该取得徐栾的同意,不然谁知道徐栾会不会借机又来找他的麻烦。
江祖先看见一只青白的手从他背后而来,越过他的肩头,拿走了江橘白手里的那只橘子。
橘子皮被扒开,微涩的果皮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
江祖先一直没回头看,他重新阖上眼皮,口中诵着经文,就站在他身后的徐栾,不为所动地剥出了一个完整的橘子。
江家村永远不缺各种各样好吃的橘子品种,橘子皮薄如纸,里面的果肉肥厚清甜。
没了橘子皮的橘子回到了江橘白的手中,徐栾消失在房间里,过了许久,江橘白的一个橘子都吃掉快一半了,才听见江祖先慢悠悠半讽刺半忧心地说:“你还跟他过起日子来了。”
江橘白一言不发地吃着橘子。
又过了会儿,江祖先说:“你可要想清楚,这是鬼,你要是把他当人一样看待,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我知道。”江橘白是觉得,他没必要跟徐栾针锋相对,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不说,徐栾也找他麻烦。
江祖先不再说他了,说也是白说,做了契,他们要怎么相处是他们的事情,他一个外人也管不了,不仅管不了,说多了,说不定还会引起鬼祟的反感。
在这种关系下,鬼祟会护犊子,就像刚孵出崽的母鸡。
同样,它们也没有善待对方亲友这一概念。
吴青青在楼下厨房烧了一大锅基围虾,她临时又跑去镇上市场里面买的,这可是三百分,不是三十分,她乐得连带着看江祖先都顺眼了。
江梦华最后一个回家,他整日戴着一个针织的毛线帽,棕红色的,他把帽子摘下来搭在了洗脸架上面,去厨房看了一眼,“豁,今天什么日子啊?”
很快,江梦华也知道自己儿子考了三百多分,他一个高兴,直接从口袋里数了三百块钱给江橘白,“一分一块钱,下回四百分,我给你四百块!”
两口子只有江橘白这一个孩子,平时也没什么大的开销,吴青青不爱逛街烫头买衣服,江梦华也不抽烟喝酒,更不喜欢跟厂里那些人出去洗脚唱歌。
于是,他们这些年赚的钱全攒下来了,虽然不算富贵,可让江橘白手头比同龄人阔绰,完全没问题。
饭好了后江祖先才下楼,吴青青一直让江橘白多吃点,江橘白眼睛都没眨地给江祖先碗里夹了好几只虾。
吴青青在桌子对面猛翻白眼,还冲江梦华使眼色,江梦华装作没看见,又被她从桌子底下踢了一脚,江梦华低下头,把脸埋在碗里,低声道:“孩子孝顺难道不是好事?他一天打老爷子三顿,回头也能一天打我们三顿。”
“等会我出去一趟。”江祖先忽然开口说道。
江橘白问道:“干什么?”
“去把李家姑娘一家超度了,免得她再去害过路的人。”
江橘白夹着一只虾,陷入沉思,过了几秒钟,他提起,“之前被车撞死的那个,要不你也顺带一起超度了,她也在那路上。”
“我做一次超度要休息半个月。”
“你太菜了。”
饭后,江祖先在阁楼上把超度要用的东西一一备好,装进一个全是线头布丁的包袱里,还没丢到背上,就被从后面跟上来的江橘白一把抢走,少年掉头往外走,“我陪你去。”
吴青青正往洗衣机外面拿衣服,看见江橘白要跟着江祖先出去,“你也跟着去?你去做什么?多危险啊!”
她跟了几步,发现劝不住,“爸,你说说他。”
“行吧行吧,你去,自己小心点,看见不对劲的东西就赶紧跑啊,或者你让那个,你同学帮帮你。”吴青青看看四周,不敢叫出徐栾的名字。
江橘白走出了院子,江祖先不知道往什么方向看了一眼,“你那小同学,找到替死鬼了。”
“李小毛?”江橘白顿住脚步,和江祖先并肩走着,“他是不是……”发小变成水鬼,成为上一个红衣服小孩的替死鬼,现在又找了新的替死鬼,一个接一个,顺应着水下的规则,谁也逃不过。
“不算是他主动害的人,”江祖先说道,“前两天有几个妇女带着孩子在河边洗衣服,有个小男孩踩到青苔,滑下去了。”
江橘白没说话,他下意识往湿淋淋的河滩望过去,宽阔的苏马道河河面上荡漾着粼粼闪烁的光。
这是江橘白第二回来李家村李梓雅的的家里,第一次来的时候,情况混乱,看见的景象也混乱,远不如这一次看得清晰。
他们这一片,大家族修建房屋都讲究得很,不像小门小户,修栋两三层高的小楼就非常不错了,李家是一栋十开间的古厝,宽敞华丽,随处可见的木雕石雕,即使已经好几年无人居住使用,依然透露出浓浓的威严气势。
踢开地上的碎瓦片,江橘白跟在江祖先身后,江祖先精准无误地找到了李梓雅投身的那口水井。
江祖先让江橘白把包袱里带着的东西一一全拿出来,招魂幡、香纸、一樽有些破的神像,一块五花肉,几个橘子,还有一小袋米饭,以及一个白纸剪的女人像。
老人弯腰往水井里看了看,取了旁边的一只木桶,借着绳索丢下去。
“哐当”“哐当”,木桶几次撞在石头上,最后落在已经只剩一小汪水潭里的井里,江祖先只打上来一小捧水,他就用这水洗了手,还洗了把脸。
江橘白看得心里发毛,蹲到了门口。
在老人将地上的物品重新摆放,取出镇魂铃,手摇招魂幡时,一瞬间,院子里就气起风了,地上的碎瓦都被刮了起来。
老人口中诵经的速度越来越快,江橘白一开始还能听清几个字,到后面就完全分辨不清了,一直念到头顶的天成了漆黑,他将塑料袋里的白米饭撒了一地。
井口上方升腾起浓黑的雾气,两只惨白的手,湿哒哒地搭在了井口。
李梓雅缺了一块的头探出来,她通红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老人。
她不仅看见了老人,还看见了蹲在门口的少年,以及少年身后……那天把她揍得慌不择路的那个男生。
她开口,“我不想……走。”
“我要,等他。”她不肯上到地面,嗓音哀戚。
江祖先没有被她打断,反而是江橘白,托着腮回复她:“你又不是他不知道他死了,来不了了,他都已经投胎转世了,你也可以放下了。”
李梓雅眼眶中流下混着血的眼泪,“投胎了,也是可以回来的,你怎么知道他回不来?”
江祖先用招魂幡直指女鬼,“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岂能回头,实在是荒谬!”
“那我的孩子呢?”她一甩头,钻回到了井里,捧上来一堆小儿的白骨,“就是他,您帮我看看,他在哪儿?”
“投胎转世都不会投得太远,大约还在本地……”江祖先闭上眼,算了算,“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他的父母很是疼爱他,你大可以放下心去。”
江祖先烧了女人像,李梓雅也被一把火给点燃,地上留一件被烧得焦黑的衣裙。
江橘白站了起来,“你真能算到她的孩子投胎去了哪儿?那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江祖先就打断了他,“我骗她的,我算不到。”
“……”
江橘白懒得搭理江祖先了,他帮着一块收地上的东西。
少年在裙子底下捡到了一枚黄金戒指,他对黄金的印象不太好,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因为一块黄金而被牵连出现的。
他想都没想,就把黄金塞给江祖先,"捡的。"
“估计是这姑娘的,好东西啊,给驱驱邪就行了,做什么不要?”江祖先把它用一张符纸包了起来,又用红线给包裹住。
到了晚上,爷孙两人才回到家,两人都饿极了,江祖先下了一把面,爷孙俩偷偷在厨房吃着。
吴青青看见了,装没看见。
吃完晚饭,江橘白匆匆洗了个澡,打算回房间做题,但他一进房间,就看见徐栾坐在他的床沿,手指间夹着那枚戒指。
一时间,江橘白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关注哪一点,是疑惑对方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出现在他的床上,还是应该质疑明明给到了江祖先手中的戒指为何又到了徐栾的手中。
江橘白决定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他装作没看见似的,径直走到书桌跟前,拉开椅子坐下。
刚坐下,他伸手去拿笔的手就被从身后而来的另一只手给接住,对方将那枚戒指戴在了他的手上。
“你做什么?”江橘白立刻就想把戒指摘下来甩掉,死人的东西,他才不要。
可就算他拼尽全力,也没办法把无名指上的戒指给取下来,徐栾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是女鬼的护身符,你为何不要?”
“护身符?”江橘白停下动作,“什么护身符?”
“她家里人为她求的,给戒指施咒的人的实力远超你阿爷,这种好东西给了他,他也不会用,不如你自己拿着。”徐栾头一回跟江橘白说这么多,他低头看着少年疑惑的眼神,他早就说过,只要对方听他的话,世界上任何好东西,他都能捧了送给对方。
江祖先的实力,江橘白清楚,他看着手上的戒指,“有什么用?”对徐栾没用的东西,四舍五入都是无用。
有徐栾在,几乎没有邪物鬼祟能近他的身,可换而言之,只要有徐栾在,不管什么护身符,都是空谈。
“调和你的体质。”徐栾说完,弯下腰,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两本作业,“该写作业了。”
“全,全部做完?”两本作业沉甸甸地一丢,江橘白咽了咽口水,觉得身后的“人”恐吓,身前桌子上的作业也恐怖得不遑多让。
“不用,一半即可。”
“……”
陈白水也没想到江橘白回了家居然还主动写作业,现在学生通通住宿,学习的时间比以往多出不少来,所以周六放假,周日下午上学,就这么一天的时间,他就没留作业,结果江橘白还自己主动给自己布置起作业来了。
他给钢笔重新吸满了红墨水,一边感叹着孺子可教一边给江橘白批改作业,但也不忘提醒,“你现在知道学习是好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但你也要注意休息,不要学有些人,把自己逼得太紧。”
“现在这时代啊,机会多得很,别太老实了,出路可不止读书一条,”陈白水摇摇头说完,又发笑,“不过你天赋在这方面,不使劲学,还真是可惜了。”
末班学生不爱学习,不爱学习就算了,还爱挑衅老师。
在前两年,末班的科任老师还有几个年轻的、新来的,结果个个被气得直哭,哭了就算了,哭了还被末班的学生当做战利品,说“谁谁谁”又让他们给气哭了。
后来学校就把末班的科任老师全换成了上了年纪的,一是心态好;二是心够硬。就像陈芳国一样,把台下学生当成一坨坨牛粪,牛粪自然是听不懂上课内容滴,自然也是臭气熏天滴。
可但凡这样的环境里,有了一个知道学习的,哪怕是上了年纪已经心硬如石的老师,也还是立马掉换了态度,时不时还会跟台下学生互动。虽然和他们互动的学生翻来覆去就只有江橘白一个。
陈芳国反正是最高兴的,他教数学,江橘白就数学学得最快最好,在他眼里,假以时日,这小子必成大器,陈芳国甚至把自己发给1班学生的试卷,也匀给了江橘白一份。
要放在平时,大家都是同一种待遇,谁也不比谁差,谁也没比谁好,不管老师怎么着,班里都没人多给老师一个眼神。
可现在这些科任老师就好像是专门来他们班给江橘白一个人补习的,一堂课上着上着,就踱步到了江橘白面前,一讲一个“啊,懂了没有?没懂我再讲一遍。”
江橘白点头,老师就开始讲解下一个知识点。其实别的班,早就已经开始复习了。
江柿不停打着哈欠,趁着课间休息,和江橘白说道:“江橘白,我现在上课都不好意思睡觉了。”
陈芳国有时候拖着一把椅子,坐在江柿的旁边,对着江橘白讲课,跟一对一似的。
江柿就算是再不想听,脑子里也有了印象,好几次的试卷,他考得都比以前高。
这么做,班里其他被忽视的人很快就有了意见。
尤其是班长和学委,在一次英语老师上课上到一半时,故意将课本摔出很大声音,英语老师疑惑地朝他们看过去。
李园圆冷冷道:“老师你们既然这么偏心,干脆给他另开一个辅导班算了,干嘛非得恶心我们呀?”
英语老师算是一碗水端得比较平的,也是脾气比较好的,她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见李园圆不说话,英语老师把粉笔放在了桌子上,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变得不太好看,“你是觉得我们老师偏心江橘白同学,忽视了你们?还是你觉得老师应该像以前一样把你们所有人都不当回事?”
“学校以前不是没给你们机会,那些个年轻的老师,虽说年轻,经验少,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热情,还对你们有耐心,你们怎么做的?”
“自己不肯学,还不让想学的同学学吗?”英语老师看向江橘白,目光温和,她是真没想到,一群半大孩子,暗藏的恶意居然这么大。
“你们是老师,你们的本职工作就是教书育人不是吗?你们把学生分为三六九等本来就是不对的,如果我们都很听话懂事,那还要你们老师做什么?你们能有工作,能有班上,难道不正是因为有我们这种需要教育的学生吗?”李园圆言辞激烈地反驳着。
班里不少人附和。
“就是啊,你们还有老师的样子吗?老师要都是你们这样的,祖国的花朵还不够给你们给玩死了。”
“这么瞧不上咱们别来上课啊。”
“教育局匿名信走起!”
江橘白周围几个人都不敢做声,一是怕惹江橘白不高兴,二是这段时间他们学到了真东西。
他们并不认同班长李园圆说的。
“那你们以前为什么不学?”英语老师无意跟学生打嘴仗,她摘下眼镜,叹了口气。
“我们学了呀,我们就是学不会而已,脑子笨还不行吗?难道你们老师现在连脑子笨的学生也歧视?”李园圆自觉自己占了上风,抬起下巴,几乎是蔑视一般地看着讲台上的英语老师。
“那行,”英语老师看向她,微微笑道,“那么请你告诉我,我刚才讲到了哪一题?”
“既然你说你自己脑子笨,那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正确答案。你只需要告诉我,我刚才讲的是哪一题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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