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枕着手,偏过脑袋,看着陈时川。
陈时川倒是认真。
知道祁璟一定会破坏他的考试,所以他特意加快了答题速度。
就算已经打算好了,要借这次考试,把事情闹大,可他还是想认真对待每一次考试,能多拿几分,就多拿几分吧。
陈时川伏在案上,奋笔疾书。
祁璟看了一会儿,勾了勾嘴角,随后转回头去,趴在桌上睡觉。
现在就恶作剧,那也太没意思了。
他要恶作剧,也要等陈时川写了一半,再忽然喊他。
祝青臣坐在讲台前,另一位监考老师高老师,则坐在教室后面。
考场里安安静静,一时间,只有笔尖刷刷的声音。
半个小时,风平浪静。
一个小时,无事发生。
就在祝青臣以为祁璟今天不会搞破坏的时候,忽然,考场里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哈欠声——
祁璟睡醒了。
他从桌子上爬起来,盯着陈时川,伸了个懒腰。
陈时川不为所动,继续写他的作文。
祁璟见他不理自己,又拍了两下桌子。
——还不够。
祁璟皱起眉头,隐约有些不耐烦了。
好啊,陈时川长胆子了,连他的话都敢不听了。
他用力拍了两下桌子,还踹了一脚桌脚。
——还不够。
陈时川不仅不理他,甚至故意往另一边躲了躲,还用手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祁璟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陈时川真的不听他的话了?
不就是一场考试吗?难道考试比他还重要吗?
他们明明都说好了!
陈时川对他从来百依百顺,突如其来的一次叛逆,叫他怒火中烧。
世界上没有人能拒绝娇娇少爷的任何请求!
祁璟强自忍耐着,扭过头,用气声怒喝道:“陈时川,送我去校医院,快点!”
陈时川捂着耳朵,似乎烦不胜烦,根本不想理他。
见他是这个反应,祁璟更愤怒了,一时间没控制住音量。
“陈时川,背我去校医院!快点啊!”
陈时川仍旧不为所动。
祁璟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他用力拍着桌子:“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我马上跟你爸告状,你是不是又想写检讨了?一万字!三万字!十万字!起来啊!你有没有听见我的命令?”
——差不多了,再多说一点,再多说一点。
与此同时,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高老师的注意。
他从教室后排站起来,毫不犹豫,准备上前查看,阻止祁璟。
祝青臣连忙也跟着站起来。
可不能让高老师阻止祁璟!
陈时川抬头看了一眼,见祝老师要下来了,只好搁下写了一半的作文,放下手里的笔。
祁璟见他终于有了动作,还以为他是害怕了,终于要来背自己了。
他噘了噘嘴,是从来都没有变过的娇纵语气:“陈时川,你完蛋了,你得写十万字的检讨书,才能哄好我。”
“咔哒”一声,陈时川将笔帽盖上。
他低下头,垂着眼睛,眼中一片晦暗。
祁璟直接站起身来,举起手,大声宣布:“老师,我身体不舒服,我要陈时川送我去校医院……”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他面前,拽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座位上拽起来。
“嘭”的一声巨响,狠狠一拳!
小少爷噘起的嘴直接被打歪。
紧跟着,又是一声巨响。
陈时川拽着金贵的小少爷,狠狠地把他的脑袋砸在课桌上!
“背背背,我背你去火葬场,去不去啊?!”
变故来得太突然。
陈时川和祁璟本来就是邻座,几乎是一瞬间,陈时川就冲到了祁璟面前,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所有人都愣住了。
教室里静默了一秒钟,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们。
下一秒,剧烈的疼痛从祁璟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
祁璟尖叫着,大哭出声。
他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大喊:“陈时川!陈时川!”
他试图用自己的从前驯服陈时川的方式,让陈时川冷静下来。
他挥舞着双手,试图把陈时川给推开。
可他忘了,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就连去校医院也要陈时川背他去。
他怎么可能推得开陈时川?
陈时川死死拽住他的衣领,按着他的脑袋,把他往课桌上掼。
额头砸在课桌上,一声比一声响!
陈时川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打扰我考试?我已经给你做早饭了,我已经给你穿衣服穿鞋了,我已经对你百依百顺了!”
“为什么你还不知足?为什么你还要破坏我的考试?为什么?你说啊?你非要我去死吗?说话啊!你非要我去死吗?”
在一次次的撞击中,祁璟终于学会了改口。
“陈时川……对不起,我错了,救命!救命啊!”
旁边的学生都被吓坏了,也顾不得正在考试,霍然起身,连连后退。
高老师环顾四周,想要找个武器,偏偏这是个“贵族高中”,每天都有保洁负责打扫教室,教室里连扫把和拖把都没有。
高老师想了想,直接扛起椅子,逼近陈时川:“这位同学!你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情可以跟老师说!冷静,冷静!”
陈时川掐着祁璟的脖子,抬起头来。
他双眼通红,看向高老师。
“你让我怎么冷静?我被他欺负了十年,十年,我每天要给他穿袜子、穿鞋子,每天要给他做早饭,他连考试都不放过我!”
“我就这么贱吗?我就该死吗?”
高老师也愣住了。
而现在,陈时川忽然改变了主意。
是,他一开始是和祝老师说好了,要把事情闹大,给祁璟两拳就好了。
可是刚刚,当他的拳头贴在祁璟娇贵的脸上的时候;当他的拳头挥出去,带起风声的时候;当祁璟像一只待宰的猪崽,打滚、大哭、哀嚎、求饶的时候。
忽然之间,一股无比畅快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原来打人这么爽快!
原来打一个欺负了自己十年的人,是这样的舒坦!
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说——
“打死他。他欺负了你十年,你打他一顿,便宜他了。打死他……打死他……”
那个声音慢慢变大,从蚊子一般的哼哼,到震耳欲聋的怒吼。
“杀了他!杀了他!”
陈时川低下头,看向祁璟。
祁璟被他按在课桌上,鼻子都被打出了血,整个人看起来奄奄一息。
而他的手,还掐在祁璟的脖子上。
只要他稍微收紧手,就可以了结这场长达十年的噩梦。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陈时川攥紧了手。
祁璟的脸一寸一寸白了下去。
正当此时——
“陈时川!”
熟悉的声音传来,将他耳边萦绕的恶毒声音驱散。
祝青臣见情况不对,大喊一声:“陈时川,你在干什么?”
他们说好了,只是把事情闹大。
祁璟是应该遭受惩罚,但不能由他动手!
“陈时川,你是学生!想想高考!”
是,他们今天所做的一切,是在灰色地带游走。
但是他们的目标是光明的。
陈时川做这一切,是为了能够安心学习、参加高考,不是为了去坐牢!
陈时川慢慢地转过头,僵硬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
祝青臣定定地看着他。
——说好了,老师半个月前就和你说好了!
——足够了,现在这样就足够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老师!
在对上祝老师的目光的时候,陈时川倏地褪去眼中杀气,红了眼眶。
环绕在他耳边、怂恿他杀人的声音,彻底消散。
下一秒,陈时川听见走廊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领导老师们焦急的声音。
“怎么回事?”
“哪里的动静?”
“第二考场!快!”
陈时川拽着祁璟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拽起来。
他不再看身后的兵荒马乱,一把推开拦路的桌椅,径直朝窗户冲去。
陈时川拉着祁璟,站在了窗台边。
教室里的窗台不高,只到他的腰,如果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带着祁璟翻下去。
这一刻,仿佛世界都静止了——
祁璟疯狂挣扎,大叫起来:“陈时川,你敢!”
“贵族学校”里矜贵优雅的学生们,像受惊的野兽一般,挤在墙角,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年老的高老师扛着凳子,害怕刺激到陈时川,不敢靠近。
冲到门口的老师和领导扶着门,也跟着尖叫起来。
“同学!同学!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千万不要冲动!”
“同学,你先过来!不要激动!冷静!”
陈时川却没有理会他们,他只是拽着祁璟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质问:“祁璟,你说啊!”
“是我不冷静吗?是我不够听你的话吗?为什么不让我考试?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只想好好考完这场试?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你病得要死了?非要我背你去校医院是吧?”
“你说话啊!你他妈的说话啊!”
祁璟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整个人都呆呆的,不敢相信陈时川敢这样对他。
直到又一声怒吼,让他回过神来。
“说话!”
祁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陈时川揪着他的衣领:“说话!你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非要我背你去校医院?”
“是假病,是假病,是我装的!我不该装病打扰你考试,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这句话一出,陈时川原本戾气十足的表情,慢慢地柔和了下去。
他一把推开祁璟,两只手撑在窗台上。
他回过头,朝所有人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老师,他是装病,我是清白的。是他欺负我,我没有欺负他,我再也不想背他去校医院了。希望这个世界上,不要再有第二个‘仆人’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回头,一脑袋朝楼下栽去。
领导只来得及喊一声:“同学!”
千钧一发之际,祝青臣扑上前,抱着陈时川的腰,用力往后一倒。
“哐当”一声,师生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世界一片寂静,领导们一拥而上。
陈时川张开双臂,躺在地上,转过头,看向祝老师。
他满脸愧疚,用口型对祝青臣说了一句——
“老师,对不起。”
对不起,这不是他们商量好的情节。
对不起,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
他让老师担心了。
上午的语文考试,变成了一场打架斗殴。
祁璟捂着脸,哭得狼狈,被几个老师带着,送去校医院检查。
这回他是自己走着去的。
再也没有人会当他的牛马,驼他去了。
再说了,他之前都是在装病,现在可是结结实实地被打了一顿,他恨不能马上就到校医院,让医生帮自己处理伤口,哪里还有心思装腔作势?
而陈时川,则被老师们带到了远离考场的办公室里,平复心情。
当然了,陈时川牢牢地攥着祝老师的衣角,祝青臣也时时刻刻、寸步不离,陪在学生身边。
他们心里都清楚,考场里把事情闹大,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该怎么收场,才是最重要的。
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师生二人对视一眼,目光坚定。
办公室里,陈时川和祝青臣并排坐在沙发上。
几个外校领导坐在他们面前。
害怕陈时川再发疯跳楼,他们特意选择了一楼的办公室。
动作是刻意的轻柔,声音是刻意的温柔,领导们就连坐也不敢坐好,虚虚地挨在沙发上,随时准备跳起来,按住陈时川。
他们给陈时川倒了水。
“陈时川同学是吧?你先喝点水,冷静一下。”
陈时川听话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小口。
见他神色淡然,几个领导都稍微放松一些。
他们又问:“陈时川同学,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你放心,老师们都没有恶意,老师们都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否则你也不会……都要跳下去了,还把另一个同学给推开。”
“你今天在考场里说的那番话,老师们都听见了,只是老师们还不太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能不能跟老师们再说说?说得再清楚一些?”
他们说了好长一番话,陈时川却始终双手捧着纸杯,低着头,一言不发。
领导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好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了口:“我经历了什么,难道学校不清楚吗?我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不是学校纵容的吗?”
“这……”几个领导对视一眼,目光都落到了他们本校的领导身上。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本校的领导老师自知理亏,别过头去,躲开他们的视线。
陈时川把纸杯攥在手心,攥成一团,最后丢进垃圾桶:“我信不过学校的领导,他们要管我,早就管我了,不会等到现在。”
其中一个领导连忙解释道:“陈时川同学,你误会了,你看看我们,你认得我们吗?你应该不认得我们才对,我们都是外校的老师。”
“你看,我是南城一中的副校长,我姓张,我这次是带外校老师来监考的。”
“这位,这位是南城二中的副校长,姓陈,和你同姓呢,也是带队来监考的。”
“还有这位,是我们一中的教务处主任,这次也是过来监考的。这位,负责监考你的高老师,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我们都不是南外的老师,所以我们不清楚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不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会偏心,不会包庇任何一方。”
“你要把事情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
“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让你们学校的老师都出去,你看怎么样?”
一听这话,“贵族学校”的老师领导自然不愿意。
“张副,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吧?这是我们学校,这个学生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你让我们出去?”
“本来就是学生打架斗殴,你们不去看被打的学生,反倒在这里对打人的学生嘘寒问暖,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更有甚者,压低声音警告他们:“被打的那个学生,可是祁家的小少爷,还是快点想想怎么应付祁家……”
他们迫不及待想掩盖一切。
可是在场的这些老师,都是在一线教学几十年的老教师了。
他们什么事情没见过?
这件事情,明眼人一看,处处都是疑点。
陈时川长得瘦弱,一看就是温吞软弱的性子。
打人打得毫无章法,打完了还想跳楼,他说的那一句“我是清白的,不是我欺负他,是他欺负我”,更是疑点重重。
是谁让他端茶倒水?
是谁让他帮自己穿衣穿鞋?
又是谁在装病,让他中断考试,背自己去校医院?
再加上刚才这些老师的话,他们心中愈发笃定。
这里面一定有情况。
一中的张副校长正色道:“这件事情发生在高三质检、全区统考,那就不是你们学校内部的事情。今天的事情,已经算是恶性事件了。”
“监考第二考场的老师、我们作为机动监考、带队领导,全都是要写报告的。了解事情经过,是必要的流程。”
“祁同学那边,我们也派了老师过去,先让校医帮他检查一下,确认没有问题了,我们再询问他,不会厚此薄彼的。”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张副校长又道:“既然学生怕你们,不信任你们,那你们就先出去吧。”
曾经警告过祝青臣的刘老师反问道:“这怎么能行?张副,这是我们学校的事情,怎么可能让我们学校的人全都出去?万一他……”
——万一陈时川胡言乱语,污蔑他们,怎么办?
到底是顾忌着这么多领导在这里,他没敢说出后面的话。
还没开始调查事情,外校老师和本校老师就吵起来了。
祝青臣坐在沙发上,伸出手,用力握了一下陈时川的手。
吵起来正好。
谁好谁坏,谁可以帮助他们,谁一直在拖后腿,一目了然。
陈时川同样给了祝老师一个坚定的目光。
他开了口:“张副校长,没关系,我们学校的老师想留下,就让他们留下吧。”
张副校长问:“你确定吗?”
“没关系的。”陈时川点点头,“如果他们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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