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带起的风吹歪了梅里科的胡子,老头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最后一拍脑袋,选择了先叫医疗机器人过来,随后拨通了林赛的通讯。
回到卡洛斯后,宁昭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了不正常的红。
他在昏迷中似乎也一直做着噩梦,额头上都是冷汗,痛苦地翻动着身体。
伊泽尔为宁昭换了好几次退烧贴,手心下的肌肤却越来越烫。
忽然,宁昭的手用力在空中抓了一下。
伊泽尔连忙握住他的手,随后听见一声带哭腔的呢喃。
“伊泽尔,救我……”
伊泽尔觉得自己几乎快要失去握住宁昭的力气。
他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没事,我……”
“伊泽尔来了,伊泽尔在这里。”
昏迷着的宁昭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状态一直得不到缓解。
伊泽尔俯下身,靠近宁昭。
“……朝朝。”
沙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
“朝朝。”
“结束了,没事了。”
“伊泽尔在这儿。”
伊泽尔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被撕裂。
他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也无法形容当看见宁昭一遍遍挖着墓地的模样时的心情。
更无法去形容,宁昭就是朝朝,对他的冲击。
这些年,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寻找中,伊泽尔也时常想过,见到朝朝后要对他说什么。
要问他,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要问他过得好不好。
可此时此刻他只能看见宁昭被困在噩梦里。
这样漫长的时光里,他的朝朝到底经历了什么。
伊泽尔心里有暴虐的情绪在滋长,被他用尽全力压制了下去。
他维持着冷静的呼吸,将脸埋入宁昭的手心。
医疗机器人在一旁自动运作着,很久之后林赛才匆匆赶来。
“二少爷,怎么了?”
看清床上人的脸,他一惊:“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伊泽尔只是很快地看了林赛一眼,视线随即就回到了宁昭身上。
因此没有注意到林赛没有往日整齐的衣着。
听伊泽尔说完宁昭的情况,林赛又仔细检查了一番。
“没事,应该就是情绪起伏太大,加上淋雨,太虚弱才会晕倒,等殿下醒来让他吃一点营养剂吧。”
伊泽尔的眸色微黯。
要是放在从前,他根本不会相信宁昭会有什么强烈的情绪起伏。
帝国的皇太子总是完美得像个假人,任何时候都挂着得体的微笑。
伊泽尔又忍不住去想,从前会哭会撒娇的朝朝,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可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懦弱,竟不敢往那唯一的答案猜想。
林赛没有注意到伊泽尔的情绪,他才帮宁昭检查时,被宁昭身上新旧不一的伤痕震惊了。
他看向伊泽尔,欲言又止。
“你问我也是无用。”伊泽尔的声音沙哑,“我也想问,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宁昭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不知道宁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自残的习惯。
可他明明早就撞见过,那时却没有及时向宁昭伸出手。
他自己,也是让朝朝受苦的帮凶。
林赛不知道是何时走的。
床上的宁昭在被伊泽尔带回来时,就换下了湿透的衣服,也烘干了湿漉漉的长发。
帮宁昭换衣服的时候,伊泽尔发现他瘦得惊人,肩头嶙峋的骨头咯得他的手很疼。
一言不发地坐了许久,直到宁昭在睡梦中逐渐平静下来。
伊泽尔才低头,向时声发去一条通讯。
[大嫂,请给我太阳神计划的破解密码。]
宁昭十六岁那年,是自有记忆后第一次回到皇宫。
也第一次见到了皇帝,血缘上,被他称为父亲的人。
那时候的奥利托六世看起来就已经像后来一样年迈,以至于宁昭从来没有见过他其他的模样。
没有想象中慈爱的模样。
年少的宁昭站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身上穿着伊泽尔为了掩人耳目为他买的朴素的衣服。
而他的父亲坐在高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玩够了吗?”
他听见皇帝冷漠的声音。
宁昭有些害怕,又说不清为什么会害怕自己的父亲。
皇帝用一段对宁昭来说极其漫长的时间,将自己的儿子从头大量到脚。
随后才没有任何情绪地问:“为什么离开庄园?”
“宁昭,我在问你话。”
“难道你的母亲这些年就把你培养成了一个哑巴?”
宁昭猛地抬起头。
少年人还是藏不住心事和情绪的年纪,“我只是……”
宁昭用力咬了一下嘴唇。
回来前,他收到的那张纸条上,是一句用伊泽尔和卡洛斯威胁他的话。
皇帝什么都知道。
宁昭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
“因为他们不让我回皇宫。”宁昭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父亲,“可我只是想见母亲一面。”
皇帝仍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看得宁昭背脊都是薄薄冷汗。
即使提起他的母亲、皇帝的发妻。
他的父亲也没有任何情绪,“我没有想到,拨去那么多老师,竟把你教成了一个脆弱不堪、感情用事的废物。”
宁昭猛地一颤。
“Omega果然成不了大事。”
宁昭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攥在一起,没有说话。
皇帝冷然道:“既然回来了就老实住下,过段时间,我会安排人开始手术。”
宁昭愣了愣,“父亲,什么……手术?”
他没有生病,为什么要做手术?
皇帝却只是道:“帝国不需要脆弱无用的继承人,阿昭,想做你母亲的好孩子,就拿出一点觉悟来。”
“别再让我失望。”
那时宁昭没有听懂父亲的话。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最开始,他们让宁昭喝很多药。
什么颜色、什么味道的药剂都有。
也没有人向宁昭解释这些药是做什么的,他们只是用没有情绪的眼睛盯着宁昭,直到他一滴不落地将药喝完。
宁昭也试过将药偷偷扔掉,随后换来的是暗无天日的禁闭。
在狭小湿冷的禁闭室里,宁昭一遍遍地想着伊泽尔。
他那样不告而别,伊泽尔会不会着急。
这样想着,宁昭便服了软,他想只要从禁闭室里出去,只要伊泽尔回来卡洛斯,他就总能有机会见到伊泽尔。
能跟他解释。
可宁昭没有机会。
不知喝了多少药之后,某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宁昭被带进了一间陌生的医疗室。
他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对方让他叫他何教授。
宁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阳光映进来,对方反光的镜片。
何教授转身拉上了窗帘。
那是宁昭最后一次看见太阳。
第一日,他们仍然让宁昭吃很多药。
但是从药剂换成了大把大把的药片。
第七日,宁昭人生第一次迎来了发//情期。
鸢尾香信息素在医疗室内爆发。
他们冷眼看着宁昭倒在地上痛苦翻滚,不给他任何一支抑制剂。
宁昭就像一只不能控制欲望的野兽,痛哭、哀求,什么都做了。
但没有任何人帮助他。
他生生地昏迷过去,又在身体下一次的欲///望里醒来。
如此往复。
第八日,何教授再次来了。
他将浑身脱水的宁昭拉起来,将针管刺入宁昭已经红肿得不行的腺体里。
宁昭觉得有什么东西——或许是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流失了。
他本能地挣扎,痛哭。
耳边却只有何教授平淡的声音,“配合一点吧,殿下,将您的信息素提取出来,才能减轻移植腺体的痛苦。”
移植……腺体?
宁昭茫然地睁开眼,却又再次痛晕了过去。
第十日。
宁昭被转移到另一个房间。
本能告诉他不能在这里待下去。
宁昭逃跑了。
第十一日。
宁昭的手脚被束缚在病床上,门外多了许多看守的护卫。
第十二日。
宁昭开始绝食。
第十四日。
皇帝出现在病床旁。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虚弱的儿子,用陌生人一般的语气说。
“阿昭,这是你母亲的心愿。”
第十五日。
宁昭没来得及问母亲的心愿是什么。
他只听见了仪器嘀嗒的声音。
只看见了手术室灼热的灯光。
第十六日。
宁昭在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脚仍然被束缚着。
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宁昭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都没有办法。
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的从他的身体里离开了。
第二十六日。
宁昭后颈的手术刀口结疤了。
其实他整日被关在没有窗户的病房里,根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第二十七日。
他们又开始让宁昭大把地吃药。
第四十日。
宁昭额前的头发长到遮眼了,他想要一把剪刀。
但没有人来。
第五十日。
宁昭的身体突然开始了剧烈的排异反应。
他整个人陷入昏迷,反复地发烧、呕吐,一次又一次进入高危状态。
第五十三日。
排异反应结束,宁昭开始恢复清醒。
他终于在某一次睁开眼时看见了医生。
“我到底怎么了?”
“这个手术,是什么?”
第五十四日。
何教授又来了。
他说很满意自己给宁昭造出来的这个腺体。
“顶级Alpha的腺体不好得到,而陛下要求我给你最好的。”
“殿下您看,它是艺术品。”
第五十五日。
宁昭问何教授:“我的腺体呢?”
何教授的脸仍然模糊不清。
“殿下,您身上现在这颗,就是您的腺体。”
第六十日。
确定不再有排异反应,他们又开始让宁昭吃药。
第八十日。
宁昭梦到了母亲。
这是他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第一次做梦。
他迫不及待地跑到母亲身边,问她是不是真如父亲所说。
“母亲,您希望我成为一个Alpha吗?”
宁昭没有得到母亲的回答。
第八十五日。
病床上绑着宁昭的束缚被解开了。
宁昭想要一个能上星网的手环,但没有人理会他。
第九十日。
宁昭又被推入了手术室。
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宁昭从麻醉的效果里醒来时,手术还没结束。
于是他亲眼看见,他们硬生生敲碎了他的膝盖。
宁昭痛得晕了过去。
第九十一日。
这个医生比何教授的话多了许多。
他告诉宁昭,他在宁昭的膝盖里植入的,是帝国目前最先进的连接器。
“断骨增高都是这样的,痛是痛了一些,但此后五年,您一定会长到一个Alpha应有的身高。”
第九十三日。
宁昭痛得醒了过来,分不清自己在白天还是黑夜。
他很想伊泽尔。
第一百三十日。
宁昭在无数人的看守下,终于被推出了病房。
阳光刺得他的眼泪不断落下。
复健师和何教授一样,不笑,也不说过多的话。
他只说:“殿下,您应该站起来。”
第一百四十日。
宁昭摔倒了。
他第一次发了脾气,将复健师里仅有的东西都砸烂。
复健师仍然只是平淡地说:“殿下,请站起来。”
第一百四十五日。
宁昭在频繁的噩梦中崩溃了。
第一百四十六日。
宁昭将药剂管打碎,用碎片割破了手腕。
第一百四十七日。
睁眼后,宁昭得到的是皇帝扇来的耳光。
他听见自己的父亲无情地说:
“宁昭,拿出一点Alpha的样子。”
第两百日。
他们扔掉了宁昭的拐杖。
第七百日。
皇宫迎来了他们的皇太子。
宁昭的头发长得很长了,却再也不会像从前母亲让他穿裙子时那样,被误认成一个女孩子。
阳光洒在他温润的脸庞上。
侍从帮他束起长发。
从此以后,世界上再没有朝朝了。
宁昭睁开眼,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多年前的伊泽尔。
他愣了一下,竟以为自己还是十五岁的朝朝。
“伊……泽……尔……”
回应他的是一个用力的拥抱。
伊泽尔俯下身,脸埋在宁昭的颈间。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入宁昭的肌肤。
宁昭愣了一下,脑海里一片空白。
“朝朝。”
熟悉的声音,以及因为时光太过漫长而变得陌生的称呼。
宁昭浑身僵硬。
“对不起。”
他听见伊泽尔说。
可冰凉的手贴上他还发着热的额头。
伊泽尔在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就收拾好了情绪,只是温声问宁昭。
“喝点水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宁昭长久地看着他。
他忽然发现伊泽尔还穿着并不干净的衣服。
头发、脸和手似乎都清理过,衣服却没有来得及换下。
而宁昭自己躺在柔软的被子里,一切都被收拾得妥帖。
宁昭有些愣神。
伊泽尔已经见过数不清多少次的、他的狼狈模样。
可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伊泽尔像此刻这样。
记忆如潮水复苏。
伊泽尔在这个大雨夜里陪他发疯,而他自己却被妥善照顾,洗去了所有污渍和狼狈。
“……为什么要道歉呢。”
宁昭张开口,发现嗓子如刀割般疼。
“明明是我……”
明明是他不告而别,是他亲手杀死了伊泽尔喜欢的Omega。
但后面的话宁昭也说不出口。
“你还记得我说的吗?”伊泽尔看着宁昭,“我从来,没有怪过他的离开。”
宁昭愣愣看着他。
眼睛不受控制地眨了几下,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要不听话地从眼眶里掉落。
宁昭拼命忍住了,低声问:“那个面包……好吃吗?”
伊泽尔笑了一下,笑意很浅,但被他用来遮盖声音里的苦涩。
“我没吃。”他说,“没关系,那家店还在,改天我们再一起去。”
宁昭哑声道:“可我已经不爱吃面包了。”
伊泽尔的手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般,“好,那你现在喜欢吃什么?”
宁昭却不说话了。
许久之后,他像是生出勇气一般,握住了伊泽尔的手。
伊泽尔微怔,反手想要去捉住宁昭的手。
那只冰凉纤细的手却很快就收了回去。
“伊泽尔。”宁昭闭了闭眼,“你不必感到自责,也……也不必……”
后面的话他不知如何说是好,几乎语无伦次。
“我不是朝朝。”
“你看清楚……我是……一个Alpha。”
伊泽尔沉默了许久。
就在宁昭想要下逐客令时,他将手环递到他的面前。
“我已经看过了。”伊泽尔的声音很低,压抑着什么,“即使你否认,档案也记录在册。”
宁昭浑身冰冷。
他感到有些绝望,只能闭上眼躲开伊泽尔的目光。
“你看过……太阳神计划了?”
看过那些暗无天日的回忆,看过他备受折磨的模样。
宁昭不想这样。
可他听见伊泽尔说:“是。”
“在你昏迷的时间里。”伊泽尔的声音始终沙哑,因为Alpha在拼命压抑着某种情绪,“一个字一个字,全都看过了。”
宁昭说不出话来。
伊泽尔低声问:“为什么……不来找我?或许我可以……”
“你可以帮我吗?”宁昭打断他的问话。
“你帮不了我的,伊泽尔,况且你……”
这些年,每一个关于伊泽尔和他的鸢尾香Omega的消息,都能传进宁昭的耳里。
“你在找朝朝,找得那么认真、辛苦。”
“你最喜欢Omega了不是吗?全首都的Omega都在遗憾不能成为你的新娘,而我,我已经是……”
“没有别的Omega。”宁昭的话被伊泽尔打断。
“我是在寻找鸢尾香的Omega,可那是因为是你的信息素,是我唯一能知道的有关你的信息。”
“如果你是别的味道,鲜花也好、草莓、牛奶、红酒,随便什么,那么这个前缀也会随之改变。”
“或者你不是Omega,那么我寻找的就不是Omega。”
伊泽尔看着宁昭,眼底有和他相似的痛苦。
“朝朝,我只是在找你。”
宁昭几乎想要流泪。
“可我已经不是朝朝了。”
他笑了一下,“伊泽尔,你明明那么讨厌我,你说我完美得虚假,你说我虚伪……”
“那些都是……”伊泽尔急切地想说什么,又仿佛被什么哽住。
许久之后,他只是说:
“对不起。”
宁昭却更难过了。
他摇摇头:“是我的问题,伊泽尔,其实我知道,是我针对你在先。”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却因为自己不痛快,就想让你也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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