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举起翅膀已经很给天帝面子了。
而看样子,传闻中威严又冷淡的天帝陛下,也不介意起身亲至。
温润冰冷的指尖搭在胖啾配合伸出的小翅膀上,虞白溪继续道:“你是男子,即便有孕也只能以灵脉孕育子嗣,那比普通的胎生需要花费更久的时间,一般都需许多年月……相应的,初期要想确定真是有孕,也需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
听了虞白溪的解释,戚葭略微点头——戚邵胥的意思大概也是这个。
只不过不度山上从没有靠灵脉孕育诞生的生灵,戚邵胥年纪不大、了解得不多,天帝陛下所说的,倒是比戚师兄的要更详尽一些。
“不过即便确认不了,你也不可能怀孕。”虞白溪的声音又平稳地响起。
戚葭:“?”
“你身上并无旁人的灵息,只有我的。而如果是我的……”虞白溪声音稍顿,此时已然收回自己方才探出探灵的手。
他缓缓直起腰身,抬眸望向对面的胖啾,半晌后才淡淡道:“那你至少已经怀了……数千年。”
“??”戚葭眼睛瞪大:“什么意思?”
虞白溪:“即便是以灵脉孕育生灵,也没人需要怀这么久。”
戚葭:“不是,重点是咱们不是近期才见过面???”
虞白溪缓缓摇头:“许久未曾谋面。”
或许是觉得这只鸟还会追问,他便又补充道:“很久。”
戚葭:“……”
一番沉默后,戚葭表示:“那不可能。”
“……本啾怎么可能带着你这个外龙的气息,一过就是几千年!你不是说咱们两个关系不怎么样么?”
戚葭语气充满质疑,以及对自己性格的肯定。
虞白溪听了则轻微掀了掀眼睫。
戚葭已然冷笑一声:“天帝陛下要推卸责任也简单,那你倒是说说,若不是交尾,你这龙息是怎么跑进我丹田里面去的?”
“……情况复杂。”虞白溪眼皮再度一跳,每回听对方自然地说出“交尾”,他都会忍不住做出反应。
但他也意识到单凭言语上的辩驳很难让对方相信自己。
事实上,很多事情便是虞白溪自己也没有搞清楚。
“不若你先留在这里,本座助你恢复记忆和灵力。”虞白溪开口道。
不仅话的内容罕见地多了许多,连语气都换成了充满安抚之意的提议。
“留在这里?”椅子上的小胖啾眼珠一转,感觉对方终于说了句像样的话——
他原本就是来找对方负责任的,当然还是直接住在这边最方便。
而且这里的灵食多,比不度山要多了许多,的确很利于他恢复实力。
不是戚葭不喜欢不度山。事实上他还蛮喜欢在不度山上的生活的,也喜欢那上面的精怪。
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感觉自己离开那边会好一点——自从三个月前老祖把他带回山上以后,他已经吃了老祖不少的丹药。
而不度山的资源一向匮乏,东西都是有限的。
尽管山上很少有人提,戚葭却知道这些。
所以自从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以后,戚葭便每日都强撑着,跟着戚邵胥一起摘果子捕猎。
尽管没什么灵气的普通食物对他来说真的只是杯水车薪,但胖啾仍旧靠大量进食食物来给自己疗愈,而坚决不去动那些老祖给他提供的资源了。
“再问你个问题,你知道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亲人么?”
戚葭问这问题的语气十分随意。
但却让天帝陛下又怔了怔。
不知道他是不知道答案在强自思考,还是另有什么其他原因,足足过了几息,这位玉质金相、容貌气质与“邪天帝”之称严重不符的陛下才缓缓开口:
“没有了。”
烟青色的眼眸幽邃深冷,虞白溪语气维持淡然:“你曾说过……这世上,你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亲属了。”
戚葭:“哦。”
小胖啾应了一声,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或者说,他觉得这个答案并不突兀,对方说的这一点确实很符合他的猜测。
……他没有亲人,所以无人来寻失忆的他。
他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但胖啾倒没因这点觉得自己可怜,因为他心中亦没有任何亲人的概念,或者说是任何留恋。
那感觉便是打从他醒来那刻起,便有一种了无牵挂的感觉。
如若不是戚邵胥曾经与他讨论过相关话题,戚葭甚至想不到要寻找自己的亲人。
所以可见,他心中当真没有这方面的挂碍。
没有羁绊,自然自在。
既然如此,戚葭便更无所谓自己留在哪里了。
当务之急除了养好伤以外,能做的也就是找这条大渣龙追责了——在没有切实有力的证据下,戚葭只信自己,才不信他说他们不熟的鬼话。
真不熟的话,对方缘何要将他留下,还帮他?
况且自己都没提,对方竟然就知道自己来自不度山……什么几千年没见,骗鬼可以,骗啾可难!
这么一想,他更要留在天界了!
戚葭暗中盘算的时候,没注意到有一刹那天帝神色有异。就是在回答他关于亲属的那个问题以后。
那是一种绝不会出现在邪天帝眼神当中的,类似于悲悯的目光。
但也的确仅有一刹那。
虞白溪如今已经恢复如常。
而在心里打好算盘的小胖啾也稍微换了个姿势,重新改为舒适的仰躺。
“要我留下也行,但是食物你得给我供应上。”
“好。”虞白溪没有任何犹豫地应了,也顺便提出:“本座会协助你疗伤,但在天界期间,除本座以外,不要让任何人碰你的脉。”
“?为何?”戚葭一抖头顶的翎毛,那是乐子人发现八卦后的反应,他第一反应是难道天帝不信任天界的医官?……
然而天帝似乎从来不对人做解释,虞白溪只是用一双淡色眼眸平静地望着他,态度却异常坚决:“本座便只有这一个要求。”
戚葭:“……”
好吧,反正来到这个地方他连天帝都不信,也更加不会随便信任别人,还四处找人给自己诊脉?那不是脑壳坏掉了!
戚葭:“我这个啾喜欢安静,你无事不要打扰我。”
天帝能提要求,他也要趁势提要求:“还有我怀孕了,得养胎……”
“……你没有怀。”
其他事情都无意见,只是关于怀孕的话题,虞白溪每回都会纠正对方。
但戚葭却不认同:“我肯定怀了,你不觉得我比一般鸟儿要圆么?”
问话的时候小胖啾还挺了挺自己的小肚皮。
厚厚的绒毛下面,那小肚皮的确挺得滚圆。戚葭在山上时见过跟自己差不多品类的鹦鹉,它们都没自己圆润。
然而天帝却看都没看他一眼——自打戚葭重新四仰八叉儿地躺下后,虞白溪的视线便又落去了别处,他只在沉默了一瞬后说:“……那是吃的。”
戚葭:“……”
天帝语气肯定,字正腔圆:“为了摄取灵力,你从前吃太多东西了。”
戚葭:“…………”
这,究竟是什么品种的……那话本里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是什么品种的大直男啊!
大渣龙啊!哼!
没失忆的自己究竟是怎么看上这个人的啊!!
戚葭被气得甚至都不打算懒着了,直接扑棱着小翅膀飞起,想着至少也要再站在对方肩膀上再蹬对方一爪子。
可他才一凌空,一歪头,便看见天帝的衣领内略微渗血。
白色的绷带上沾染了斑驳的血迹,从鲜红的颜色上看,那应该是刚刚才渗出的。
“你……脖子……血。”戚葭一愣,抬着翅膀指了指虞白溪的脖颈。
这就让小胖啾有点下不去爪了。
他此刻考虑的问题又变成了——啾靠,这天帝这么脆皮?可别自己刚找到饭票,对方就要撑不住了!
而被提醒过后的虞白溪却未作出太大的反应。他仍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势,双指并拢,抬手向上一点便草草地给自己止住了血。
之后他掌心一翻,那染血的绷带顷刻间便没了踪影,换成了干净的布条。
动作一气呵成,很明显,天帝陛下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给自己止血了。
戚葭都看愣了:“你……这伤挺重啊?”
“……还行。”
“是万年前那场大战留下的伤么?”戚葭想起了自己听到的传闻,便干脆问了。
而去而折返、手里捧着一叠兰花酥的朔灵仙子恰巧听到他们此时的对话,差点吓得摔个趔趄!
——陛下在那场大战中的确身受巨创,到现在也没好。
但天界已经少有人会再提及此事了。
因为四界生灵不必知道;
因为比起一个曾经为了止戈而战损的天帝,眼下的天界更需要一位仍旧强大、依然是战力第一,甚至无坚不摧的天帝。
外加上陛下素来喜欢独行。本身极少将伤痛示人。并令众仙也不许再提。
所以万年下来,陛下的具体伤势、连同万年前的那场大战都成了禁忌话题,至少不会有人在天帝面前如此明晃晃地提及。
这位新来的殿下……
朔灵仙子脚步一顿,忽然犹豫自己要不要假装没有来过。
可她也没想到,那位总是无人知晓在想什么、总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天帝陛下,在面对殿下的疑问时却并没有任何斥责,反而出人意料地,语气十分平静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嗯。”
陛下回答的时候,甚至轻微地点了点头。
朔灵:……?!
不觉有异的戚葭则一歪脑袋:“这么久了还这样?……好不了?”
“会好的。”虞白溪声音依旧淡淡。
语气听上去却似是在安抚对方。
朔灵:!!!
比起不小心撞见有人当面问起陛下的禁忌话题,眼下陛下这极具耐心的回答显然更让朔灵大吃一惊。
她双手依旧稳稳地端着托盘,却恨不得后退一步,看看这里还是不是陛下的后宫,里面说话的人究竟还是不是那个冷漠寡言的天帝陛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朔灵感觉陛下与殿下的聊天……就像是,一对旧友。
就在朔灵在门口犹豫的时候,陛下的声音却再度响起:“进来吧。”
——冷漠、威严。
这一声很明显是在叫自己。
不意外陛下早就察觉到了自己,朔灵忙打开房门,端着托盘走了进去。
“方才见殿下喜欢各式灵饼,恰好刚出炉的兰花酥,我便赶紧端来给殿下尝尝了。”
朔灵仙子笑脸盈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戚葭登时对这位热情又勤快的仙子姐姐表示了欢迎,并直接飞去迎接那盘小灵饼。
一旁的天帝这时候开口道:“本座离开一会,朔灵,照顾好他。”
“是,陛下。”
戚葭原本还被那碟子芳香浓郁的小灵饼所吸引,一听虞白溪说要离开,当即警惕地一回头。
但随即他发现自己或许是过于紧绷了——天帝陛下的本体还端坐在那里,甚至其本体上应该还留有一些神识,那端坐着的人会眨眼,身体笔直如钟,仪态端正得让人挑不出错处,甚至偶尔还能抬手喝茶。
……这一招似乎挺厉害。
“陛下大概是去处理什么公务了。”
朔灵仙子在小胖啾身边小声道:“陛下将本体留下,想来是不舍得离开殿下,可见对殿下是极为上心的。”
戚葭眨眨眼:“那他现在能听见我们说话么?”
“这……小仙也不是很清楚。这一魂双体之术对灵力的把控要求极高,天界之中除陛下外再无人能用。”
朔灵笑了笑,“往日里陛下事少话也少,小仙们很少能近身伺候,所以么……”
“哦。”戚葭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看来这位陛下当真是独来独往惯了,搞得就连贴身仙侍都不知道他的法术都是些什么路数。
不过戚葭的重点还是……
就说么,他凭直觉就知道这一魂双体之术很厉害!
不度山。
五只圆滚滚的北长尾山雀紧凑地挤在一根树杈儿上,正急切地讨论着戚葭现在怎么样了,以及他们该怎么办。
“那位可是邪天帝!听说他凶残至极,六亲不认!”
“那还用说吗,这万年来他杀了多少人?戚葭知道这事嘛?他不会也被杀了吧?”
“不会的,葭葭辣么厉害,咱们谁都没想到他竟然能冲破天界禁制吧……”
戚邵胥趴在草丛里用爪子捂着狗头,叫唤:“此事老祖已经知晓,咱们担心也无用……至少你们先安静一会儿吧,我头都大了!”
五只胖啾稍微安静了一瞬。
下一刻,又集体叽叽喳喳起来:
“可是那位之所以叫邪天帝,就是因为他太古怪阴邪以及残暴了!妖界魔界凡界,但凡是有点能耐的都被他杀了!”
“我听说就连先天帝都是他亲手杀的!……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下得去手,戚葭真不会被灭口么……”
山坡上面吵闹非凡,一道高挑的白色身影从他们身边掠过,无声无息,没有一丝停顿地向不度山的至高处飞去。
山顶洞穴前,一袭银纹白衣的天帝腰悬长剑,颀身玉立,神色淡漠,无悲无喜。
“晚辈虞白溪,拜见前辈。”
虞白溪冲洞口的方向行礼。
半晌过后,洞穴深处传出一道古朴的、略显苍老的声音:“天帝来了。”
虞白溪微微颔首,没有要进入山洞的意思,直言道:“冒昧来访,前辈见谅。只是他……凤琰现在本座那里。”
“老朽知道。”里面那苍老的声音说。
虞白溪闻言微微凝眉,英俊的面容清正庄严:“您不该让他离开这里,尤其是,他失忆了。”
“老朽留不住他,无人能阻拦他。你知晓他。”
虞白溪:“。”
天帝沉默。
那道苍老的声音继续说:“你的龙息在他身上,他去找你便在所难免。”
“正因为他失忆了,本性全显,此时若不依着他的性子反拘着他,他不知会闹出些什么来,在不度山上恐怕更不安全。”
“在这里,他连那些补灵丹药都不肯吃。你比老朽更知他有多固执。”
“……”天帝眼皮重重向下一耷。低喃:“他的确素来心性坚韧,恐难动摇。”
片刻后,虞白溪重新抬眸:“前辈说得是,这段时间本座会将他留在天界。辛苦前辈先前对他多有照拂。”
“嗯。”那苍老的声音说:“他现在叫戚葭。”
“本座知道。”
“……那看起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这次轮到里面的声音愣了一下,语气也缓和不少:“好好待他,他有着身子,日后会更为不易。”
“……他没有怀孕。”
剑眉朗目的天帝表情一僵:“您知晓那抹龙息只是……”
“我确是知道,那龙息只是当年陛下注入他体内的。”
洞中的声音稍微停顿,又道:“可我亦不知你们两个小辈之间曾经都发生过什么?说起来,那时你二人看上去便极为登对。”
虞白溪:“……”
大概是真觉得会越发解释不清了,虞白溪还是难得开口辩驳:“可您知道我们已经许久未见,没有人能怀那么久。”
洞府中那道苍老的声音却不以为意:“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更何况陛下是龙,老朽记得,当年你母后怀你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后期,单是在龙蛋里陛下便待了近两万年才破壳。”
天帝:“…………”
虞白溪这次直接沉默。
“好好照顾他。”
那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听上去疲惫难掩:“他需要你。而你……更需要他。”
说完,洞中声音消散。
虞白溪再度躬身行礼。
之后天帝转身。按理来说,他应当直接神归天宫。
可才刚刚离开山峰,还未到山脚下,虞白溪便远远地听到了一道极为耳熟的清脆嗓音:“没有没有,天帝没有拘着我,况且我既说了会回来,这不么,我特意回来给你们报平安。”
虞白溪:“……?”
心念一动,天帝陛下直接闪身到那声音的附近,正看见一只通体浑圆的嫩黄色小胖啾……那只应该还留在玉京鸿蒙宫里的鸟,此刻正半浮于空,对着一些不度山上的精怪在啾啾啾。
待凑身到近前时,虞白溪又恰好听见那只啾说:“没有,我才没有在大渣龙面前现出人身呢!……”
戚葭一路赶回不度山,主要就是为了给戚邵胥他们报平安的。
而很显然,戚邵胥他们对于他这趟闯天门的经历很感兴趣,戚葭也不吝跟他们说了起来,并且将自己打包来的水果、浆果和各式灵饼都分发了出去。
而在听说戚葭打算以后都留在玉京以后,不度山五薯都表现出了不舍和挽留之意,戚邵胥更是忧心忡忡地问他:“你没有在那位面前现出原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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