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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嫌落水后(今州)


顾小灯笑着和他们告别,之后便拉着顾瑾玉走街串巷,吴嗔和他一样好奇西境的风土,结伴了也惬意,旁的他不在意。
那姓苏的跟屁虫千里迢迢跑来不是为害人,他又不是个等闲之辈,爱跟就让他跟去。
游玩近一个时辰,顾小灯在街巷上见到的女郎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月牙城的夜市灯火通明,有不同于长洛的丰富好玩,但不知是暑热未消,还是满城建筑的多彩颜色太吵眼,或者是纯粹因为男人实在太多了,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躁热。
顾小灯还碰上了几出斗殴的事儿,大抵因七夕,为情起纠纷的争斗多些,都是年轻男人争风吃醋当街切磋手脚,一般没一会就被旁人劝止了。
打得最凶的一出顾小灯远远围观了最久,听着旁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才知道斗殴的两派人出自同一个家族,不是兄弟就是叔侄,为同一个意中人打得不可开交。打就打罢,顾小灯无法理解的是听到了混乱中有人喊道,把那搅和得骨肉不宁的祸水杀了了事。
他满头疑惑,想和顾瑾玉说话,顾瑾玉已伸手比了手势,没一会就有官兵跑来调解事端,于是太平如初。
经此之乱,顾小灯彻底没了游兴,也玩到累了,索性旁若无人地跳上顾瑾玉的后背,视随处可感的异样注视为无物。
顾瑾玉稳稳地背住他,一和他大面积贴贴就心情甚好:“累了?”
“昂。”顾小灯吹着面纱趴他颈窝,“森卿,我们回船上吧,你今晚还能陪我玩多久呀。”
顾瑾玉说:“彻夜。”
顾小灯微怔,搂紧他的脖颈,故作凶态地轻骂他:“笨货,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还想着玩通宵,你真以为你是铁打的啊?”
顾瑾玉回:“顾铁卿。”
顾小灯失笑,忽然被逗乐了,越笑越停不下来。
吴嗔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见到夜市里有什么有趣的就看看,他是穷光棍仙人,兜里没甚银钱,旁边的“苏小鸢”倒是似乎挺宽裕,和煦地问了他几次可要买下。吴嗔不通世故,或者说他懒得通,想要就应可,买到手了打量把玩几下,研究透了就随手丢了,主打一个我行我素的随意。
吴嗔丢了几遭后,苏明雅的注意力从那缃色背影转移到了这个古怪的人身上,隐约知道这人来自长洛的霜刃阁,却不尽了解,便问:“我见先生和山卿交情甚笃,不知你们是怎么结识的?”
吴嗔正在研究手上一个有些稀奇的鲁班锁,答道:“因顾瑾玉啊,那时他中了蛊,后事都备下了,小公子知道后急得眼泪汪汪,主动跑来问我他的情况。一来二去的,我发现他很有意思,又和我的师门有缘,就成忘年交了。”
说话间他把鲁班锁解开了,心情舒畅,话多了几句:“小公子么,跟谁都能成朋友。他的脸长得好,看着叫人心情好,他的身份也妙,身边环绕的奇怪人不会少,跟着他玩必有奇遇,这不,我走了一遭千山,现在——”
吴嗔丢了东西,转头看向灯火中的一点遥遥不知处:“还挺多双千机楼的眼睛盯着他的。”
苏明雅屈指掩到唇边,咽下了因情绪翻涌而险些忍不住的闷咳。
这本在预料之中,他差人调查过经年,顾小灯那个药人体质,本就是一枚危险重重的钥匙。
他抬眼看向前,顾小灯在顾瑾玉背上,显得娇小又脆弱。
苏明雅的眼神太直接,吴嗔感觉到了,咂了咂一会,就像研究鲁班锁一样,琢磨苏小鸢这身份在顾小灯情史里的分量,最后“哟”了一声:“哇,小鸢,是我小看你了,看你脚步虚浮,气息常乱,一副病歪歪的短命样,还以为你是脱离苏家来投靠小公子,没想到你的心这么猛,不仅如此如此,还想那样那样。你那旧主脆骨,你不一样,你应该叫小猛才对。”
苏明雅难得词穷:“……”
“你一时让我想到了那个姓葛的将军。”吴嗔摸摸下巴,“他比你还要有意思,我就说跟着小公子一定会见到许多奇事妙人。”
千山诡谲,苏明雅不确定葛东晨的生死,于是问:“敢问那人还活着么?”
“这会早死了。”吴嗔掐指估算了一下那御下蛊的极限,“应该和那苏明雅死的时间差不多。”
苏明雅又是无话。
西平城中,张等晴一早起来就发现顾小灯的房间人去楼空,徒剩一狗一鸟,他马上意识到弟弟是被混帐东西带出去了,当即气得像个竖起冠子的雄雉,第一反应自是去找顾平瀚追问顾瑾玉把他弟拐去了哪,谁知道顾平瀚顶着两个黑眼圈,拿了各种和神医谷攸关的琐事绊住了他。
大好佳节,张等晴捏着鼻子忙转了一天,数次抬起脚想踹顾平瀚一顿,顾平瀚甚至自备了木刀,每次看他生气就把木刀往前一递。
张等晴鼓起肱二头肌掰断五把木刀时,大好的七夕已经到了入夜。
他给私狱的关云霁治完伤,掸着衣袖踏出地下,顾平瀚递来一食盒的新鲜青枣,他随意地抓了一把嘎嘣嘎嘣咬起来,吃了一半才想到这玩意不应季,怕是从东边长洛那头运来,回头看去,顾平瀚跟在一边面瘫安静地走,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停下来的他,什么也没问,什么都听从的样子。
张等晴呸掉枣核,第无数次觉得这人有点毛病。
晚上还有忙活的,顾平瀚前天说是自己麾下的天象师不够好,需要一名最好的天象师,为后续的梁邺城做筹谋,张等晴便修书把神医谷里的许斋叫来,正好人今天到了。
两人回了将军府,许斋到了,方井也在,见到张等晴就方着一张脸上来:“晴哥,我在月牙城见到你弟弟了!”
张等晴满心的郁闷消化掉了:“那他回来了?”
方井老实巴交:“没有,那定北王在他身边,小公子说晚上还想在外走走,就不回来了,托我跟你说一声,让你不用担心,他们准备在那艘西平河上的楼船过夜,晴哥你有印象吧?就老大老气派的那艘船,原来就是他的。”
张等晴气得撸起袖子大骂:“顾瑾玉这先斩后奏的混账!”
方井挠挠头安慰他:“吴嗔和苏小鸢也在,正好和他们一路作伴,人多,小公子看着很开心,应该没什么事,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吴嗔也在?那就行,他武功高。”张等晴稍微放心了点,放下袖子招呼着许斋,把人往顾平瀚面前一晾,“我神医谷最好的天象师就在这了,你们以前都只是闻其名不见其人是吧,现在你们认识一下,顾平瀚,你有什么想要帮忙的跟他说,我去西平河找小灯。”
张等晴说走就要走,对于失而复得的弟弟总有分离的焦虑。
本来若不是顾小灯来了西境暂住将军府休养,他也不会在这里一连住这么久——上次住这么久还是顾平瀚染上烟毒之瘾的时候了。
若是顾小灯身体好转了不少,他有些想趁此把他带回神医谷去,免得他卷入双顾后续的麻烦事里。
张等晴来时什么也没带,惯用的医箱在神医谷和将军府都有,来去自如似清风。
因此他风风火火地转身时,顾平瀚也猜到了他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
“神医。”顾平瀚人前一惯这么尊称他。
张等晴回头:“有事?”
七夕夜,有事也如无事,顾平瀚张了张口,到底闭了回去,只把手里的食盒送过去,墨褐色的无聊外壳下,内里还有一半甜甜的青枣。
张等晴推回去:“婆婆妈妈的,你自己吃吧!诸事小心,有急事再飞鹰传信,我留给你的那几样东西,你掂量着,多看多慎重,走了。”
他说的那几样东西有戒烟防毒的药方、灵药银针,白纸黑字写了十二禁忌、十二裨益,以及复中烟毒或烟瘾复发时,紧急自救的施针点穴方法。
他又不是他顾家的军医,当他顾平瀚的朋友已经很麻烦了。
顾平瀚点了头,还是把食盒往前送。
张等晴只得拿了夹到臂弯,摆摆手转身走出几步,忽然想起顾平瀚最近遇到的刺杀多,于是又折回来厉斥:“顾大将军,你把我周围的暗卫撤掉,调回来拱卫你自己,我本江湖人,不用你派你的官军来添乱!还有那苏小鸢眼力好,人回来了你记得用。”
顾平瀚又点头:“好。”
张等晴又摆摆手,和方井许斋两人比了个神医谷的暗号手势,意思是让他们暂时留在这里听顾平瀚差遣,一个是身手顶好,一个精通天象和医术,他们在他就放心多了,于是转身再没回头。
走出半远时,耳朵一动,他听到方井纳闷地说道:“他怎么婆婆妈妈的?”
许斋回了轻笑,顾平瀚一如既往的沉默安静。
张等晴上马时咬了一颗青枣,一口把脆生生的枣核都咬碎了,心烦意乱的,总觉得顾平瀚今天似乎有话没说。
再想他就真跟个老妈子一样了。
还是弟弟更重要些。

第129章
夜短人心念想长,顾瑾玉一心不动声色的情动,和难以言喻的丝丝缕缕滞闷,快到楼船时,他抱着顾小灯的腰,目光不由自主地总垂落在他的裙摆上,想着江夜朦胧,红袖酒香,想着想着就觉得鼻血蠢蠢欲动。
只是在抱起顾小灯下马车,来到岸边时,他看到了在渡口叉腰的张等晴。
“……”
大舅哥大驾光临,顾瑾玉噤若寒蝉,低眉顺眼地挨训,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心只想完了,今夜泡汤了,不能和老婆困觉了。
谁知待得亥时五刻,以为要孤独寂寞热地度过七夕夜的顾瑾玉抱住了扑到他怀里的顾小灯。
凝固的时间这才开始流动。
他从漫长的空白里回过神来,摸了摸顾小灯柔顺的发梢,意识到顾小灯和张等晴待了有一个时辰,此刻夜色不早了,他来找他,肯定不会走了。
于是他放心地低头把他抱得更紧,小小地委屈了一下:“我以为你哥一来,今晚就不会放你过来找我了。”
顾小灯在他怀里闷笑了一声:“他是不乐意,可是今天是情人节。你一直在等我吗?”
顾瑾玉嗯了一声。今天的休沐是彻底匀出来的,他的所有时间都打算用来腻歪他,即便顾小灯刚才离了他,他也没有在这空隙里去做别的事,纯粹坐在这同渡阁里发呆。
他抱紧顾小灯,闷闷问道:“你哥来找你,是不是商量让你回神医谷去?”
顾小灯嗳了一声,实话实说:“对,主要是他说你和世子哥接下来要忙一些危险的事,他担心波及到我,我么,怕给你们拖后腿。原本想跟你安安稳稳地睡个觉,过两天等你忙活回来了,再见缝插针地跟你说一下的……那你既然这会儿问了,那我也问你,森卿,你希望我什么时候离开啊?”
顾瑾玉一听到分离的字眼便浑身难受,默不作声地抗拒。
“只是暂时的而已。”顾小灯伸手去拍拍他后背,“等你忙完此地事,我们就还有千千万万个像今天一样的寻常快活日。再说了,哪怕我不去神医谷,你是不是打算在不久后亲自去那千机楼?”
顾瑾玉说不了谎,只得低沉地说个囫囵:“没那么快。”
顾小灯便干脆:“那我也没那么快去神医谷,好吧?”
顾瑾玉这才应了声好。
顾小灯说起他和张等晴的打算:“我哥没想再回将军府去,他还有江湖事要做,你说要把这艘船送给我,那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下吗?住到哪天合适了,就直接开船到临阳城去。”
“船以及船上的人都给你。”顾瑾玉片刻都不想跟他分开,直接抱起他去取楼船的要紧图册,船上的构造图貌、机关密室、武器藏量、各部人员记得密密麻麻,他想把每一句都掰碎了渡给顾小灯。
别的都好,顾小灯觉得最离谱的就是楼船上竟然藏了不少的破军炮,且是改过的防水新兵武,只有顾家的军队在私下里偷偷演练过,其他地方的兵武造册里压根没有。
他想起少年时在私塾里听夫子不时就强调的晋国四项法令,有些后怕地小声问顾瑾玉:“破军炮是晋国严格管制的禁忌物,你私下这样擅自制造,又这样肆意使用,真的不会被晋廷发现吗?南安城那一役,你调用那么多破军炮,那时嫁祸到苏家去,现在西境的军力是顾家为主,你这回还能平账吗?”
顾瑾玉摸摸他的耳垂:“放心,可以的。西境的事,如今长洛的那位‘女帝陛下’,会不遗余力地替顾家抹平。”
他笃定得毫无动摇,顾小灯便相信他,只是摸了摸脑袋,和顾瑾玉咬耳朵:“你要小心,世子哥也是。沾破军炮和沾过烟瘾这两样,若是真定罪,量刑重得很。”
顾瑾玉道:“放心,举世皆浊。”
顾小灯顿时就说不出话来。
当今晋国从明面上看,世道升平,除了边境线不宁,大片中原内陆正沐浴在统一安定的光辉下。
晋国的定北王说这是浊世,曾在民间太太平平地走过五年的顾小灯便也不确定起来,到底的是为民的他对清平的标准低,还是为臣的王对明世的标准高。
顾小灯略过想不通的复杂问题,抬手拨了拨顾瑾玉及颈的短马尾:“既然今晚说到这儿了,那你也给我个准信吧,大约什么时候会去千机楼,怎么去呢?”
顾瑾玉斟酌了一会,才慢慢地回答:“八月左右走,姚氏父子牵线。”
顾小灯听了确切的消息反而更紧张了:“是你让他们牵线的?”
“都有。我想去探虚实,他们希望我——”顾瑾玉脸色冷了,“认祖归宗。”
“什么祖宗都是虚无的,唯有利益恒长久,兴许是他们见你权势滔天,想借由你谋取什么。”顾小灯紧张到口渴,“我没有七岁前的记忆,可是你看我,我是在那里被淬炼成药人的,可见那地方的药和毒有多么复杂和危险,瑾玉,你……”
顾瑾玉发现他脸色发白,伸手揉上他的后颈:“别怕,不用担心我,有神医谷和霜刃阁协助,不会过于被动。”
他抿了抿唇,声音又压不住冷意:“这个认祖归宗,他们是认真的。那姚氏父子,不正常。”
顾小灯被他揉得像猫一样眯眼,顾瑾玉手大,指腹粗糙,他肯定是擅长推拿,揉得顾小灯颈椎泛起一阵阵酥麻的爽意,冲到天灵盖去。
顾小灯嗷了一声:“哦……他们是怎么个不正常啊?”
顾瑾玉把他抱到怀里去揉,沉默了好一会:“他们是父子,老的自称是我二叔,小的自称是我亲弟。听他言语,千机楼遵循宗法嫡长,尤其强调血脉正统,我生父是如今的正楼主,坐镇里面不离分寸,姚云晖是副楼主。在他之下,我还有血缘上的各个姑姑,然而只有生父与他被列为正统,这条正统谱系下,这一代只有我和那个姚云正存活。”
顾小灯懵了半晌,待反应过来顾瑾玉的前半段话,一时竟然有些想作呕。
顾瑾玉声音冷冷的:“这个姚氏或者云氏里的人,天生就流着脏血。依照姚云晖执掌的领地和人口,这么看重子嗣不可能只有一个儿子,我那生父也一样,子嗣艰难只可能是他们不行。”
他虽声音冷,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大手从顾小灯的后颈揉到腰身去:“倘若不是他们的身体不行,那就是他们的脑子更有病。我的生母把你偷换到千机楼时,他们起初肯定不知道你的身份,可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拿所谓的正统血脉去做锤炼药人的材料。”
顾小灯有种反胃的冲动,握住他的大手挪到自己的小腹:“听得有点想吐,森卿给我这揉揉。”
顾瑾玉浑身的戾气顿时被驱散了,大手隔着桃花裙带抖了抖,忍住撕开他这身漂亮罗裙的冲动,小心翼翼地揉弄起来。
顾小灯舒服了不少,愈发往他掌心贴:“那你的亲弟弟,那个姚云正,会不会也是个药人啊?”
“不可能。”顾瑾玉垂眼盯着罗裙下的腰和腿,“像你这样的药人,一定都是脆弱娇贵,要避免受伤的。那个疯狗武功高强,他要是个药人,伤口难以愈合,他爹不会把他往杀人的方向上训练。”
“哦。”顾小灯回想当日的惊鸿一瞥,“你那个弟弟,声音和身形和你很像,你这个体格实属少见,他的筋骨却和你不分上下,看起来确实不像泡在药缸里长大的。”
顾瑾玉掀起眼皮,他自然知道顾小灯在滚肚子街的时候见过那神经弟弟:“你觉得他和我像?”
“气质也有一点点,就一点,脸就完全不像了,他笑起来竟然有酒窝,我还没见过哪个男的脸上有一对这么巧妙的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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