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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嫌落水后(今州)


顾瑾玉往前轻轻一靠,止咬器蜻蜓点水地碰到了顾小灯的唇珠。
“套住了的。”顾瑾玉看着清醒,又有些痴狂,“我只敢在心里妄想吻你。”
顾小灯还呆呆坐在椅子上,心里的小人却是扑通掉凳,砰砰一声,咿咿呀呀。

第89章
待剧痛过去,顾瑾玉一身衣服都湿透了,便是脸上那止咬器,下颌处也缓缓滴着水珠,像只落水大狗。
顾小灯伸手测测顾瑾玉的体温和脉搏,看他缓过劲来便放心了:“快去擦洗一番换身干爽衣服,免得着凉,收拾完就可以睡觉了!”
他伸个懒腰,此时对顾瑾玉渡劫的共情超过了旖旎:“恭喜我们森卿又好好过了一小劫,明天也要跟今天一样好好的啊,来拉个钩。”
说着他伸出一截小指,不等顾瑾玉回应就主动抓起他那粗糙的大手,就近勾住了他的拇指,温热地晃两下。
对顾瑾玉而言,这小亲昵便是大奖励。
他这才摘下止咬器,情不自禁地仰头呼出一口气,喉结微动,呼完低头,对上了顾小灯亮晶晶的眼睛。
顾小灯有些腼腆地指指他垂在指间的止咬器:“至于你这个……交给我保管行不?”
顾瑾玉以为他这是要没收,但看他悄然红了的耳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顾小灯对这东西的中意——戴在自己脸上时的中意。
他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声音都有些飘:“当然行,小灯想要的便没有不行。”
顾小灯便接过了那止咬器,掂在手里丈量一下,抬头看他一眼,梨涡现了出来:“快去!等你回来。”
前一句是命令,后一句是奖励,顾瑾玉瞬间对这人犬似的身份无比沉溺,噌的便起身出去。
他迅速收拾了自己,散着洗完滴水的半短发,正要折返回去找顾小灯,手下的暗卫首领闪了过来,汇报起不太好的消息:“主子,长洛派来的第一批刺客现身了,今晚对着我们的人一通伏击。”
顾瑾玉在暗卫身上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你们可有折损?”
那首领苦大仇深:“今晚重伤了三个,明早怕是不好跟上军队,属下打算让他们仨在这过路城里藏匿着休养,您看可以吗?”
“可以。”顾瑾玉看了一眼深夜的下弦月,“后面赶来的刺客会更多,你们小心点。”
“是!”暗卫首领紧接着有些犹豫,“主子最近要不要离公子远一点?刺客的目标多半是您,您和公子靠得太近,只怕会波及到公子。”
顾瑾玉什么也没说,只是回身去取自己从前常用的兵器长匣,再提上一长刀一软剑,继续走向顾小灯的房间。
暗卫首领看他的样子便不会再置喙,只挠着头施展轻功跳到房梁上去,心想怎么这么离不开老婆,孤寡单身汉晋升老婆奴了。
顾瑾玉回到顾小灯的屋里时,看到顾小灯床下铺好的被褥,他人正在烛光下解开自己的发髻,长发一圈圈垂下来,青丝如瀑。
顾瑾玉当即反手关上门,很是不想被其他人看到此时的顾小灯,近来他心中偶尔升腾起一股古怪的直觉,除了自己人,仿佛还有谁在窥伺着顾小灯,那感觉让他相当不愉。
顾小灯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桌上的安神香还没点完,烟雾萦绕在他发丝之间,衬得他仿佛是个夜半来蛊惑将军的狐妖。
“头发!”顾小灯一眼先看到他可能受寒的地方,转头拿起块干燥的巾子招他过去,“快来,速速擦一擦!”
顾瑾玉踩着独特韵律的脚步过去:“汪。”
顾小灯噗嗤一笑:“你还玩上瘾了?有完没完啊。”
“完不了,汪。”
顾小灯朝他皱皱鼻子做个鬼脸,不知怎的,今夜看这麻烦精格外顺眼,格外熨贴,看到顾瑾玉走近来才发现他手里拎着个长匣:“大晚上的,你拎个匣子做什么?是吃宵夜么?”
顾瑾玉直接打开展示,里头层次分明地装着各种顾小灯没见过的罕见兵器。
顾瑾玉低头说起近来刺客加剧的事,发梢的水珠滴落到了他腰间悬挂的刀柄上:“心怀不轨的人多,浑水摸鱼想活捉你的不少,我不想离开你,若是有来对你不利的,我便把他们都杀了。”
顾小灯吃了一惊,他还从没见过顾瑾玉动刀动枪的样子,倒是见过他和葛东晨互殴,当时看他打得两手是血,便觉得过于血腥了。
顾瑾玉敏锐地察觉到了,立即弯腰问他:“我若在你面前两手沾血,你会嫌弃我吗?”
顾小灯一愣,对上顾瑾玉那湿漉漉的眼神,索性捏着他耳朵推他到椅子上坐去,手里的巾子盖到他头上就是一顿怒搓狗头:“我没有这意思!你的脑子里塞满了苦瓜吗?我只是私心希望你往后能多享受一点止戈和平的静谧,少吃点刀光剑影的苦楚。”
顾瑾玉仰起脑袋看他,眼神愈发湿润,一声不吭,无声的浓稠爱意几乎要化作实体不休不止地流淌出来。
顾小灯心中原本担忧,却被他那眼神看得心内大鹿乱撞,登时避开了他的眼睛:“好了好了,自己擦干,脑瓜上长的什么狗毛啊,短短的却有这么多,擦起来真费劲。”
顾瑾玉便笑,老实擦起半长不短的茂密头发,非常喜欢顾小灯以狗毛称呼它们。
顾小灯坐到他身边,想到要事,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自己的长发:“等等,吴嗔在札记上写过注意的点,因你这蛊过于靠近心脉的缘故,他叮嘱过你不能用武过甚的!你这又带兵器匣子又带刀的,要是真和刺客打上架,会不会因为控制不当引起控死蛊发作啊?”
顾瑾玉看他因着为自己着想而惊慌失措,脑中又有些颠颠地想,倘若自己为保护他而死,在他心中的位置必然更是无法撼动。
这一念占据了他脑中的所思所想,好在顾小灯在身边不停说话并抓了他的手摇晃,他才回过神,放下巾子拿过梳子,小心捧起顾小灯自己揉乱的长发,珍重地一缕一缕梳起来。
他正想说自己能控制得当,就听顾小灯在他面前认真地叽里咕噜起来:“哎呀,越想越觉得让你保护我像在欺负病患,不如让我来保护你好了。”
顾瑾玉的心猛然一跳,好似鼓乐大作。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明晃晃地拿保护二字同他作谈,少时做任务、成年时上战场,周遭人对他说的撑到底是掩护,掩护的是东宫僚属、军队主将,掩护的这些身份能给他们带来共同的利益。
此刻顾小灯唇齿间叨叨的保护,护的却是顾森卿这个人,纯粹这个人。
顾小灯在一旁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探讨保护他的可行性:“我虽然不会舞刀弄枪,可是我体质特殊能用毒,说干就干,明天起来,我就边观察你边做防身的毒药,刚好吴嗔留下的物件里有一些毒药用材。夜里要是有刺客杀手突破重围来了,森卿你耳力比我好,听见了就马上提醒我,我把毒拨散出来,把他们一个个药倒,至于你就屏住气息……”
十根手指还没掰完,顾瑾玉就逼近到他跟前:“你要保护我?”
“昂?”顾小灯抬眼,撞上一双烈烈燃烧情欲的眼睛,“怎么了?”
顾瑾玉又逼得更近一些,滚烫的呼吸喷在顾小灯鼻尖,他好想吻他:“我是你什么人?才能让你想保护我?”
顾小灯磕巴起来,脸上一热,心中一乱,不甘示弱地大声嚷嚷:“你是、你是我的汪汪汪喽!打狗还要看主人的嘛!这有什么好问的,不明摆着!”
话落,他看到顾瑾玉眼中闪烁着掩饰不住的光芒,他从没见过他的眼睛这样明亮,好像天边下了一场流星雨,每一颗星辰都掉进他眼中。
刹那之间,顾小灯怀疑自己要被他推倒在地亲晕过去。
但顾瑾玉只是低头,亲吻他缠在指尖的发丝。
明明很纯洁,顾小灯却不知怎的,莫名被淫得不行。
他今夜算是彻底乱套了。

第90章
顾小灯以为自己这天晚上会不能入睡,谁知道在这种时刻,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了解自己。
他监督着顾瑾玉擦干头发到躺上他床下的地铺,自己扒在床沿看了他一会,扭头一个窘窘转身就入睡了。
他没想到自己能像小猪一样光速入睡,更没想到能做上一个那样的梦。
他梦到了不一样的过去。
天铭十三年春,他和顾瑾玉一起进入了广泽书院,顾瑾玉不住独栋的竹院,他就在他隔壁的学舍,他们日出同进学堂,日落同回学子苑,休假同游长洛。
六年四季,春踏青,夏避暑,秋登高,冬消寒。
气喘吁吁跑至天铭十八年,他们同月同日生辰,揽月楼中岭森阁,月皎皎,风清清,花烬衔着一枝花立在窗台,小配叼着一篮山间鲜果坐在窗下,顾瑾玉在他眼前弹了首越人歌,画了一本镜中花心上人。
而后他与他……
吁吁气喘剥禁果。
顾小灯猛然睁开眼睛,窗外天还没亮,他惊魂未定地捂住呼吸悄悄探头,看到床下安安静静入睡的顾瑾玉。
他呆呆看了一会,心中火烧似的,僵硬地转过身,看到自己置放在枕边的整齐衣物,短刀和香包挨着叠放在上面,锋利和馥郁皆是顾瑾玉这一路轻赠。
顾小灯缓缓地拉着被子盖过头顶,回笼觉睡不进去,脑子里回放着不正经的绮梦,他懵得够呛,又懂得够呛。
这一捱就捱到日出去,他听见顾瑾玉在床下轻微的动静,顾小灯一动不动地假寐,不一会,他感觉到顾瑾玉又用指尖轻轻勾住了他散到床沿的长发,他也许只是缠着他的青丝摩挲,也许是再次低头轻吻。
搞完这小动作,顾瑾玉悄悄出了他的房间,顾小灯这才掀开被子,鲤鱼打挺地蹦起来,抓着自己的头发,心中有一窝鸭子嘎嘎大叫。
夭寿哇!!
他飞快地捯饬自己,低着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想他过去六年,春梦寥寥噩梦茫茫,春梦多由当日过分亲昵而生,可昨夜他和顾瑾玉衣冠楚楚,不吻不抱,结果他心中竟有这等野火滋生,实在是窘煞人也。
顾小灯心中不住唾弃自己见色陷不义,然而衣冠刚收拾好,他的腿就诚实地走向藏了止咬器的地方,捧出来后摸了几遍。
它是具像化的蓬勃的珍重、克制的痴恋。
他摩挲了几遍,小心肝就跟着乱跳了几遭,魂魄却从中获得安定。
清晨辰时,军队整装上路,顾小灯刚在马车里啃完馒头,顾瑾玉就来了。他熟门熟路地钻进他的车里与他共处,身上的武服不是昨夜刚换的那一身,看他的眼神也有微不可察的窘迫,但再窘迫也两眼发光地看他。
顾小灯傻笑着道了声尴尬的早,惯例问他:“今天身体怎么样啊?”
顾瑾玉下意识地舔过嘴唇:“挺好,正常……或许有点上火。”
顾小灯没多想,听了就伸手讨他的手腕:“那让我把一下吧?”
“不用的,没事,我知道自己什么情况。”
顾瑾玉不给手,从怀中摸出他的见闻录闷头闷脑地作起画,脑海里不时闪过昨夜梦境,所思牵动画笔,遮遮掩掩、涂涂抹抹地画出了横陈玉床的人体。
顾小灯也是心怀鬼胎,暗地里吐了截舌头扮个鬼脸,拿出吴嗔留下的物什研究起来,心里计划着怎么调制毒物,纸上谈兵的见多了,便挽起袖子准备实践见真章。
顾瑾玉不时总用余光瞟他,一看他真打算鼓捣毒物便不放心,他欢喜于顾小灯想保护他的心,但真让顾小灯冲到他面前对暗箭那决计不可能,于是主动凑到他身边来打岔:“小灯,今天是三月三,上巳节。”
顾小灯刚把左手的袖口挽起,闻言果然跳了一下注意力:“上巳节……”
自当年进了顾家他就嫌少过各种小节,日子一长自己都模糊了十二岁前的热闹日子,一年当中其实有许许多多的喜庆节日,不同地方还有各种圣人诞辰日,他幼时跟着养父行商的时候,几乎每隔七八天就遇上一个小节庆。
有关上巳节的记忆缓慢地在脑海里复苏,他不觉笑了起来:“曲水流觞,洗濯祓除,太久没过这个节我都忘记啦。每月都有节日的,以后我都要过,滚滚过!”
顾瑾玉看着他,眼里冒出了幽微的浮光:“小灯小时候是怎么过那些节日的?”
他没过过,只是过去七年偷看顾小灯的见闻录,在他早年的记录里看到许多他少时滚烫红尘的回忆,后来红尘渐少,俗尘渐厚。
顾小灯望天回忆,想到什么说什么:“就说上巳节,最热闹的是去河边浅滩洗浴祭拜,说是洗濯身体祛除病气,这个时节,春水都是暖融融的,东境多溪河,城郭小村都有人声鸡鸣。”
“我八九岁时老爹身体还好着,一家子就去兜售鸡蛋。这节日有地菜煮鸡蛋的风俗,老人家说吃了这道菜一年健康和顺,腰腿不折头不晕,那时候我和我哥也挎个鸡蛋篮子,我的篮子很小,卖得很快。”
他想到这就笑:“来买的人都说我是观音的小童,我哥听人那么说,还真去找了个白瓶插柳枝,让我在一旁洒水普渡鸡蛋。”
顾瑾玉听也着迷,看也着迷,见他如见一卷永远展不完的宝藏画卷。
顾小灯少时走过的烟火多,以致他的回忆跳脱不连续,想到什么好玩的便不计时空地绘声绘色:“以前我们走过一片地方,记得那里有种技艺叫手偶戏,把布偶或是草偶套在手上就能灵活地又演又唱,我喜欢坐在小台子前面看那些手艺人表演,他们既讲王侯将相英雄美人,也讲神仙精怪村头八卦,我只管拍手称赞。”
他说着撩起衣摆裹在手上一通比划,歪头看顾瑾玉:“你啊你,没准你连同我此时就在哪段说书戏本里,因着当年身世互换,台前老少听一段,哟呵两声,毁誉参半。”
顾瑾玉的脑海里忽然有些恍惚,神情也空茫起来。顾小灯落水消失的七年使他日渐魔怔,身份错位带来的漆黑窒闷却在更早以前就根深蒂固,他的小灯还有回来之日,但命运没有转圜余地。
顾小灯原本是说着闹他玩,忽见顾瑾玉出神,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活像一只耷拉耳朵的落水狗,顿时想到自己方才戳到他的晦暗地儿。这也不奇怪,谁没有一片溺到底的寂静水池呢?
顾瑾玉仍是垂眸看着他,却无声地发起呆来,又陷入与世隔绝的白日做梦状态,顾小灯托着腮看他,也不打扰,想他怎么想。
午间军队临溪河休整,顾瑾玉有事暂时去队首,顾小灯啃完干粮便牵了小配到浅滩去趟水,捧点水象征性地打湿它前领的毛毛,祈愿它来年也活蹦乱跳:“三月三,水泼泼春堪堪,望我们小狗崽子一直健康活泼,身强体健赛王八哦。”
小配有时鬼精鬼精,大约是听懂他念叨的话,趁着顾小灯掰着它嘴看牙的时候,猛不丁地把他拱进了水里,还一个劲地围着他蹦跳溅水。
顾小灯墩在浅水里,半身湿透,脸上被水花溅得像花猫,愣了片刻不气便笑,一把夹住小配的狗头搓起来:“好哇你!偷袭我!”
小配摇着尾巴嘤呜两声撒娇,蹭得他上身都湿了些。
“学你爹撒娇啊你?”顾小灯嘴上笑骂小狗,一拱也把小配摁到了暖融的春水里,小配配合着坐到他一旁,十分做作地拿前爪刨那浅水,呜呜着假装溺水,狗脑袋就放在他大腿上哼唧。
顾小灯拿小狗没气性,舀起点水搓搓它软弹的耳朵,陪它玩了一会,另外一只叫他没辙的大狗回来了。
顾瑾玉踩过零星的鹅卵石,和涟漪一起趟到了顾小灯身前,顾小灯知道他来,等他的影子覆盖过自己的倒影才仰头,就见顾瑾玉拿个热乎乎的东西碰了碰他侧脸。
顾小灯嗷了一声:“好哇一对狗父子都偷袭我!”
顾瑾玉便单膝跪到水中来,揪起在黏在他腿上撒娇的小配,右手里拿的东西往它脑袋上嗑了两下:“这就教训儿子。”
小配闭眼狂甩身体:“汪!”
它身上的水珠顿时暴击了两个爹爹,顾小灯嗷嗷起来,越闹越起劲,笑得东倒西歪。
顾瑾玉刚要碰一碰他,就被叛逆小狗用力怼,他看一眼乐不可支的顾小灯,索性直接倒仰进水里,左手揪揪顾小灯的衣袖:“小灯,小配撞我,我栽倒了。”
顾小灯赶忙扭头看他,只见他枕在鹅卵石上和小配逞性泼水,大笑着想把他拉起来,顾瑾玉佯装动弹不得:“起不来。”
“害呀?”顾小灯挽袖,拍拍自己肱二头肌睨他,随之奋力抄起他臂膀,“你给我等着,等把你捞起来我就……”
就如何呢?顾小灯心想,想从他当年十二到今年二十五,今天是好天气吉祥节,不如去煮个鸡蛋奖一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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