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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嫌落水后(今州)


顾瑾玉气压低沉,顾小灯眼看着又要内讧,忙让苏关二人回隔壁去,两人散着幽怨的气息,苏明雅文雅不说什么,关云霁则秃噜了好些“小气鬼”“偏心眼”的字眼,顾小灯算是怕了他了,唯恐他蹦出什么要求雨露均沾的离谱鬼话。
人走后才算清静,顾小灯看着顾瑾玉跑进跑出地弄了什么布防,到戌时四刻时才回来,活像没有咬一通猎物以至于闷闷不乐的狗。顾小灯拍拍身边的位置,不闻一声犬吠,狗挨到身旁来,无形的犬耳抖了抖。
“一脑门官司样。”顾小灯忍着脸颊的火辣辣,扯着唇角扑哧笑了,哄小配一样两手捧住顾瑾玉的脸晃晃,“算了,这有什么计较的,就一小淤青,不怎么疼的,晾个几天就好,我又没破相?再说了,就算真破相你也得喜欢我。”
顾瑾玉随着他的手晃晃脑袋,闷闷地回:“我永远爱慕你。”
他看看顾小灯左脸,司南状的淤青从颧骨蔓延到鬓边,仿佛胡乱上色的和氏璧,怎么看怎么心疼。
但除此之外,顾瑾玉看他两眼,就要挪开视线。
顾小灯没多想,拉着他的手搭在他脉搏上絮絮地说着话,顾瑾玉有问必答,句句有应,夜雨沙沙透不进来声音,但潮凉之意无形侵袭,顾小灯逐渐钻进顾瑾玉怀里,被抱了个结实。
一直都是这么抱的,但顾瑾玉这回心底有隐秘的慌张,故作镇定地扯出其他话题:“后天……吴嗔有时间,我调他过来陪你说话。”
顾小灯开心地应了声好,拍拍他紧绷的后背有些纳闷:“你怎么这么紧张啊,顾森卿,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肌肉这么硬邦邦是干什么。”
顾瑾玉又转移话题,把姚云晖打算重阳节让他去其它禁地的事说了,成功让顾小灯也正襟危坐:“再去黄泉核吗?”
“也许。你知道还有其它的,万一是去你小时候待的禁地呢,你细细与我讲来。”顾瑾玉揉揉他后颈,“先前你哥曾和我说过一些,声称那地方是仓库洞穴,终年弥漫混杂的浓雾,水雾几乎都来自成千上万的药缸。”
“那里叫金罂窟,药缸像石榴的籽一样,他们不会让你去那的。”顾小灯认真,“我哥说过千机楼又有了新药人,不管是一个还是多个,这一次他们都不会让外人接触新的小药人的。”
顾瑾玉想起那个只会发出啾啾声的小孩,也不知道长到那么大见过几个活人。
“要是这十八年里没有建出新的奇怪地方,那你要去的就只能是棠棣阁了。”顾小灯有些害怕地搂紧顾瑾玉的脖子,“我没有去过,只有很少的中心人物能去,并且不允许女子踏足,你父亲去过,后来就被困到黄泉核了。里面全是云氏的遗老,一直以来就是把持要权的阴面,不知道姚云晖这些年可有稍微削弱他们,若是没有,你一定一定要小心。”
顾瑾玉一侧首就能贴到他耳边:“知道了。”
“森卿,不要和那群遗老硬扛,强龙不压地头蛇,但也不要被洗脑,不要被歪曲。你不是坐井观天的云氏子弟,你是从长洛纵横到国境三方的顾氏中人,他们扭曲你的想法时,你想想长洛那些亲友,想想前车之鉴的生父,想想……”
“你。”
顾小灯原本要说顾瑾玉的那些部将同僚,那些具体的活生生的人名,就被打断了。
“不需要那么多,我只需要你。”
顾小灯无奈又开心,亲他一口笑道:“好吧,那就多想想我,还有花烬,小配,鹰兄弟,狗儿子。”
顾瑾玉心里默默回应,老婆。
是夜顾小灯磨着他到床上去,顾瑾玉噌的一下又跳到横梁上去,说什么也不下去,顾小灯没他辙,冲他大声汪了几声,嘟嘟囔囔地抱怨几声不听话,一个人往大床上摊开,哼哼唧唧地抱了个软枕睡觉。
待得夜半,顾瑾玉才屏声敛息地下来,背靠窗畔看顾小灯的睡颜。醒时还好,他会说会笑,淤青像是洒在他脸上的颜料,是一幅即便画得失误也活色生香的美人画,现在他睡梦中轻蹙眉,那道淤青只衬得他楚楚可怜。
顾瑾玉看得失神。快两个月没看到顾小灯原本的样子了,有易容遮着时不觉如何,如今又见他的模样方觉危险。
这张在他数之不尽的脏梦里沉浮的艳容又变成了唾手可及,那抹淤青隔出了虚实真幻,他又爱又惶,唯恐一个不慎让那淤青复刻到顾小灯腰间腿上,化成青红交加的指印。
接下来三天他要守着他,要摒除脏念,清心静气。
顾瑾玉想得很虔诚,骨头缝里却渗出饥渴,那根东西就是不听话,自顾自地起反应,恨不得越过他的脑子和顾小灯打招呼。
雨还在下,背后的窗沾了夜雨的寒意,顾瑾玉还是快热死了。
天人交战半晌,他从怀里摸出贴身收着的一缕发结,在姚云正生辰那夜从高鸣乾那儿看到的,他把这缕顾小灯的头发索要回来,难以自禁时总要看看它。
他看了半天,神使鬼差地叼住,泛红的瞳孔盯着远处的顾小灯,不得要领地仓惶自渎。
那道淤青不忍多看,也不能多看。
顾小灯一大早就醒了,作息恢复到了从前的时辰,一起来就含糊叨叨森卿,片刻都没回应,睡眼惺忪地一张望,只见顾瑾玉蹲在窗下不知在发什么呆,背影更像颓丧的弃犬了。
古里古怪的爱人。
顾小灯自己披好外衣,下地提着衣摆小心欺近,兔子趴狼背,狼犬很狼狈。
“醒了?”顾瑾玉少见地怵了一跳,顺势站起来把顾小灯背在背上,故作若无其事地掂掂他,“左脸疼不疼?”
“还好还好。”顾小灯长发没打理好,丝丝缕缕披散到了顾瑾玉身前,“你在这儿干嘛啊,蹲得像是小配,一条大尾巴好像贴在地上,幽幽地拍着地面似的。”
“没怎么,就是……就是想吸烟草。”
顾小灯并不知道这话和想干他是一个意思:“忍一忍!不许多沾,待此间事了,看我怎么治你!”
“嗯。我不争气,小灯救我。”
顾小灯乐了:“那肯定,但是谁前面口口声声喊我坏灯的,勒令你改口好灯。”
顾瑾玉从善如流,但又轻声喃喃笨灯。
顾小灯笑骂他两声,跳下他后背去收拾头发,半边脸因着淤青有些酸疼,束个发髻偶有龇牙咧嘴,忽而从镜中看到顾瑾玉过来帮他束发,好好的忽然双眼成红,更是淌了鼻血。
顾瑾玉反应飞快地捂了就闪,顾小灯大惊失色,在偌大的寝殿里又叫又追,从西到东,由南及北,追到实在累了跑不动,顾瑾玉便折回来轻拍他后背。
“我服了你了。”顾小灯呼哧作喘,“服了你啦!”
明知他追不上还要瞎跑,他真是无话可说。
“对不起。”
“我的大好体力就这么白白浪费了。”顾小灯看他还淌不淌鼻血,“有这功夫时间,还不如……”
顾瑾玉知道他有时会突突直白话,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面红耳赤地狼狈打断:“饶了我吧,我知道了!”
顾小灯咬他虎口,顾瑾玉又一副要遁地的惶恐不安。
两人闹了一个时辰,隔壁两人不放心地过来了,顾瑾玉离开顾小灯颈间,苏明雅忽略,他头一次觉得关云霁这野狗是需要存在的,当年葛东晨拉他在旁大抵也是出于大致的考量。但想到这一点后,顾瑾玉又憎恶起来。
顾小灯一早的嚣张被齐聚的三人压得化成了谨慎小意,不时打打补丁,缓缓让他发怵的同性相恨气息。
苏明雅继续来代他画千机楼的地图,顾小灯把回忆倒腾出来就花了不少时间,有时常要修补增添的地方,也只有他能胜任。
到这来之后环境方便,苏明雅洋洋洒洒画了十几张地图,搁在顾瑾玉的桌案上,既给他添堵,又切实方便让他的人省去暗中摸索的时间,加快定点部署,于公于私都谋了个爽快。
顾小灯却是看得有时忧心,也不晓得这药罐子怎么撑出这么多精力的,有心想打探他那无底洞似的痨病身体如何了,怎奈苏明雅有心避,只好偶尔劝一劝:“小鸢,不画了,这图给我看看,我再好好想想西廊的路线。”
“好。”苏明雅温润地看他一眼,并没有就势休息,而是抽过了另一张画纸。
待顾小灯的眼睛从地图上挪开,就看到苏明雅一笔流畅地画好了他的轮廓。
久违地看见自己含笑的眼睛跃然纸上,这种观感多少还是有些震撼,等他反应过来,紧张地看向一旁的顾关,顾瑾玉一副面无表情的羡妒,关云霁……在翻白眼。
顾小灯当即明白,关云霁终于知道对方不是“苏小鸢”了。
顾小灯讪讪的,心想不吵架不斗殴就好。
他按住苏明雅的画纸嘀咕别画了,对方已经把他的脸画好,正要添上淤青的阴影。
“画啊,这不挺有意思的。”关云霁冷笑着拱火,“别只光画活人,要不也画死翘翘的死鬼吧,葛东晨长什么样来着?”
顾瑾玉、苏明雅:“……”
顾小灯:“…………”

第155章
“不如待我回去另画一幅,把能想到的全画上,生死俱在,芳腥皆有。关公子自然也册,我定会尽量还原你昔年不毁的相貌。”
苏明雅这么说着,避开了关云霁的拱火,反倒戳了他的痛点,让关云霁脸黑赛石炭。
顾小灯却不是那么想看到一幅群像画,也许他们都想回到广泽书院还在的时期,除了他。他无言以对,任他们自损八百地拌嘴,不到一会,周遭陷入怅惘。
小插曲一翻而过,男人们该敌视的时候仍然剑拔弩张,顾小灯调解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他也发现当他顶着自己原本的脸说话时,男人们明显听话得多。
只是顾瑾玉私下照样狗里狗气,有时黏糊得仿佛把尾巴摇上天,有时又进笼子般画地为牢,森红的眼睛望过来,淋了秋雨一样潮湿。
安然几天,转眼重阳节,顾瑾玉离去之前,顾小灯拉着他的手不住叮嘱小心棠棣阁,顾瑾玉便看了他脸上愈发明显的淤青半天,窗外雨下得肃杀,他热腾腾地抱了他好一会,以至于他一离去,顾小灯便觉得霜寒逼人。
顾瑾玉走了半时辰,吴嗔便来了,一下子冲淡了他的孤寒感,顾小灯还没见过干呕仙人这么没有仙气的时候,吴嗔顶着乌青眼圈,一副被俗务榨了大半的样子,人虽倦精神却不错,见了顾小灯便笑。
“先生!好久不见!”
“那是,我怎么觉得有几年没见过小公子了?”吴嗔笑着指指他的脸,“这是怎么的?哪个蠢货辣手摧花啊,这么狠心,是磕毒了?还是戒过毒了,这么忍心下得去手?”
顾小灯摸摸脸也笑:“小事,不提也罢,先生近来还好吗?”
吴嗔打了个老大的哈欠:“你看我,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实则是一点也不好,我对我自己大开眼界了,不曾想我能有一个人当一个师使的本事。小公子呢?怎么不乘着楼船玩,一声不响地来这呢,甜头不吃吃苦头。”
顾小灯感觉他其实就是在说自己,笑道:“突然不想置身事外地虚度,先生呢?之前常听您说千机楼是师门的心腹大患,现在有好转不?”
吴嗔振臂伸懒腰,毫不见外地一边打太极舒展四肢一边聊天:“大概有的吧,我粗略看了一下,这里的人都受毒操控,我和他们斗法呢。我可是忍着干呕每天不停地放蛊虫,试试看能不能消解那些人身上的毒术,抢一下他们的控制权,中毒浅些的还是可以的,需要一些时间,至于中毒太深的就难了。”
顾小灯有想问的东西,但吴嗔大概憋了一个多月闷得慌,滔滔不绝:“不来这之前,我只当千机楼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邪派,好比阴沟里的老鼠,翻不起风浪。来了之后发现,我的师门充其量只是个云集奇人异士的小门派,千机楼已然规模宏大得成了个领袖机构,号召力非凡。”
“这种特强的凝聚力,我看来看去,大概类似北境一派的将士对顾瑾玉的服从,顾瑾玉稍有控制不好,立地就是乱臣贼子,千机楼就相当于上百个顾瑾玉的集合体,处理起来可真是棘手。”
“我初来乍到时,十个人朝我传教,我当是戏言,紧接是百人,我当狂言,很快又是千人,这下可快成谏言了。都说三人成虎,这都多少只虎了?麻烦,真是麻烦。”
顾小灯听了半晌的抱怨,吴嗔有时妙语连珠,把冷酷的现状描述得极尽幽默,几次逗得他忍不住莞尔。待笑了好几次,他自忖不妥,揩揩鼻子问起了顾平瀚。
吴嗔成就感十足:“说到顾世子,当夜情形,也就是我身怀异术,否则以顾世子当时情势,神仙来了都得劝他入土为安三炷香,只有区区不才我能让他诈尸。”
“世子哥如今算是……还活着吗?”
“自然不算,定格了。”吴嗔摊手,“死前他大约保留了六分神智,随着时间推移损耗越多,神智逐渐归于零,到那时便算是彻底行尸走肉。”
“这个推移的时间大概有多久?”
“短则三五年,长则几十年,看他的身体损耗程度和蛊虫品类,我会尽量培育一些灵敏且长命的蛊预备给他,能维持几时就到几时。”
顾小灯忍不住想,等张等晴知道这些,他哥不知会如何难过。
吴嗔又笑道:“我看顾将军死前的反应,唯一记挂的就是张谷主,也许到他湮灭前的最后一刻时,他记住的也只是张谷主。”
顾小灯瞪大眼睛,不知怎的,眼泪倏忽掉落出来。
吴嗔观察了一会他的反应,满意地凑近了轻声道:“小公子,我想你心里还是会记挂血脉相连的亲人的。正巧你有一个无辜的亲属流落在这里,此事顾家其他人都不想让你知道,顾瑾玉也警告过我休要多嘴,但是呢,你的亲属也是皇室血脉,我师门的要旨之一就是不坐视无辜皇室受戕害,所以,别的不提,你能不能劝告顾瑾玉将来别杀他?”
顾小灯有些茫然:“哪个亲属?”
“你二姐同上代二皇子的孩子,小孩此时就在千机楼的不知名处。”
顾小灯震惊得无以复加:“我二姐和高鸣乾?!”
吴嗔点头,慢悠悠地逐字说道:“算算年岁,那孩子如今七岁,是千机楼的新药人。小公子,你和你的这个小外甥格外有缘,不知道当你看到他的时候,会不会有种遇见了年幼时的自己的错觉。”
顾小灯的反应比吴嗔想的剧烈,他好似被空气四面八方地猛蛰,身体一颤往后倒,从椅子上摔到了地面。
顾小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哪里愿意遇见年幼的自己。
与这相比,他情愿倒回一百遍广泽书院。
顾瑾玉一不在,顾小灯的安全感又消失了大半,他也无从知晓顾瑾玉会在棠棣阁中经历什么,只能尽量镇定地等待,等他回来再将心事吐露,互为慰藉,再如之前动物取暖一样互倚。
谁知这一等就是五天。
顾小灯愁得通宵失眠,九月十四这天晚上的夜雨格外喧嚣,隐隐有入了冬的架势,他裹着被子蜷在靠墙的床里,胡思乱想地琢磨,再等两天,就两天,顾瑾玉再出不来,他就……
更深霜重,寒气蔓延进来时,他埋在膝盖上不曾察觉,直到头发忽然被揪住,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悄无声息回来的顾瑾玉粗鲁地一把拽进怀里。

第156章 (有增补)
顾小灯被突如其来的冰冷怀抱冻着了,他闷出一个喷嚏,顾瑾玉因此松开他,左手掐着他的后颈生怕他跑了似的,右手三下五除二地解开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腰上细细的玄铁链也解了,金属和布料委地之后赤出滚烫的上身,随即又把顾小灯拽进了怀里抱住。
这下怀抱不冷了。
顾小灯看呆了,片刻后方回神,大惊地去摸顾瑾玉的脸,迭声问他怎么了,顾瑾玉紧紧揣着他,嘴唇贴到他的手,开口想说话,一发声却咳个不停。
顾小灯赶忙顺顺他后背,又去捉他脉搏,顾瑾玉的脉象和气息一样乱,时强时弱,整个人好似在莫大的煎熬之中,惊得他心窝疼:“森卿,声音怎么这么嘶哑啊?走,我们下床去,我去烧水给你喝,再含颗定心丸,待会就好了。”
顾瑾玉边咳边往他耳边应了个好,仍旧不肯松开他,抱小孩般抄起他下床去,单手把水烧了,在顾小灯的指示下去镜台前找药,奇怪的是他对镜子有莫大的反应,抖着手先把镶玉的金缕镜暴力地拆卸出来倒扣,找出了药塞到顾小灯手里,又紧接着把暖阁内所有能照出人影的东西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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