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恩笑眯眯把弯弯绕绕的树枝收入包里：“难得来一次，不拿点东西回去很可惜。”
捡掉落的果实、树枝是森林公园允许的行为，许多带着孩子的家庭都会拿这些做纪念品。
“好，别伤到树就行。”
檀桐纵容地笑笑，没有去怪谢恩把珍贵的行囊空间拿来装小饰品的行为。
腐烂落叶汇成的泥地逐渐变薄，踩上去的感觉也从轻飘松软变得坚硬又坑坑洼洼，水流声就从不远处传来。
面板检测过没有危险生命体靠近，趁着还有一线天光，两人赶紧寻处干燥些的滩地搭起帐篷。
“有信号了。”
开阔平地的信号比林地畅通，虽然仍旧差得连芸豆网都打不开，但好歹给人心理安慰。
檀桐坐在块光滑的石头上，分秒必争开始剪辑视频，把螺菌还有其他几个偶遇的常见菌类整合下，再配上沿路好看些的风景，粗剪了三四分钟的片段。
今天从进来到安营扎寨，过程都非常顺利，可当他要合上电脑休息时，莫名的不安感却涌上心头。
檀桐借着差劲的网勉强存了份云端。
“桐桐，你怕吗？”
两人蜗居在帐篷这个狭隘空间，只有取暖灯和小夜灯两个光源，任何情绪都被无限放大。
“其实有点。”檀桐闭目，“从林地出来开始，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就像在戎城那次一样。
据说异能和自然界有联通的异能者第六感普遍敏锐，但他倒希望这是自己水土不服的错觉。
毕竟目前来看，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们聊会天吧。”
“行啊，聊什么？”这觉是睡不安稳了，但野营般的氛围的确适合聊天，檀桐侧过头问道。
“就聊聊...”
谢恩半边脸埋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为他明媚的粉色瞳孔蒙上层心事重重。
“我们遇到彼此之前的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桐桐：室友，哥们，保镖，弟弟，忘年交...你还有什么惊喜要给我？
小恩：当然是男朋友！
桐桐：不好意思，雨天风大，没听清。
“之前的事啊...”
檀桐眼神微微躲闪，这天终究还是来得很快，即使做了心理准备，也还是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我先说吧。”
“其实之前也没人可以说这些话，正好让我有机会讲讲。”
“我知道桐桐有为难的事情，不想说也没事。”
谢恩敛眸苦笑，居然带着几分落寞，看得檀桐颇为错愕。
谢恩很喜欢笑，但大部分笑容都是明媚朝气的，偶尔坏心眼也只是看着狡黠。
这么惆怅的笑容，很少出现在他的脸上。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学礼仪，读书，长大，印象中见母亲多，很少见父亲。”
檀桐察觉到谢恩的用词是“父亲”，而不是“父皇”或者“陛下”，默默往他身边靠拢了些。
“陛下是对所有子女都这样吧，比起安稳的家庭，他更喜欢冒险和赌博。”檀桐轻声道。
谢恩颇为意外：“我以为桐桐会说，小恩难道不是陛下最宠爱的孩子吗？”
“你或许是他相对喜欢的孩子，但对家庭不负责的父亲，谈不上对任何孩子宠爱。”
从纵容谢恩被排挤出权利争夺战，到有些小棋子都能在他这皇子面前作祟，足以看出老皇帝的冷漠。
谢恩现在的处境如此不妙，他那崇尚狼性的父亲功不可没。
“你说得对，他不爱任何人，包括所有皇子的母亲。”
谢恩随即莞尔：“娶我的母亲是慕强，娶二皇子的母亲是慕权，四皇女母家式微，所以她们母女在父皇眼里都缺少价值。”
“我明白四皇女为什么这么做，在这个位置上想要活命，确实应当多些心眼。”
“只是没人希望被算计的人是自己。”
檀桐失言，这是他没去过的世界，一时间不知怎么安慰谢恩。
“但我母亲是个很好的人。”
“贵族不能学机械，她就半夜把零件塞在裙撑里面带进去，还会爬墙喊我们几个出去玩。”
“听起来是不是不太像皇后？”
五皇子讽刺地笑了：“她的确也不该是皇后，她该是英雄和战士，而不是在肮脏的金笼了却余生。”
“她是英雄，所有帝国子民都敬仰她。”檀桐认真开口，“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光荣，而不属于皇后这个头衔。”
他看着谢恩明显情绪低落下去，所谓的惊天秘密也没那么难以启齿。
他试探着主动开口：“我给你讲讲我家吧？”
谢恩转过头，粉色的桃花眼里亮着光，只是托腮静静看着檀桐。
“嗯...我妈妈走得很早，我是我爸抚养大的。”
“那时候家里很穷，住的房子和戎城的宿舍差不多吧，可能还糟糕点。”
“我爸爱喝酒，但幸亏酒品还行，除了偶尔要我半夜去开门，也没什么不好的。”
似乎感觉到冷，檀桐把身子往暖灯上缩了缩，“他走之前还在怨自己，说要不是他这么糟糕折磨孩子，我至少能长到一米八。”
说罢，他忍不住垂下头笑道：“他自己就一米七五，还想着让我一米八。”
谢恩静静看着檀桐的侧脸，没发表意见，眼底流露出心疼。
“他就想让我长得高些，有本事点，这样容易被看到，别像他那样有些能力，却籍籍无名。”
“没办法，我性格闷，学校里坐在倒数几排不说话，揣着二手相机在角落拍一天照，长到一米九都不会显眼。”
檀桐自嘲地垂下头，抚摸着装着DV机的包裹。
“你已经被看到了。”谢恩打断檀桐的自我反思，“没露脸就几十万粉丝，其他人根本做不到。”
“而且你都被皇子看到了，这多了不起啊。”
他声音难得带着几分任性，笑起来驱散脸上的阴霾，才再又回到十九岁的年纪该有的朝气。
“是啊，感谢无人机，让我以这种高调的方式被看到。”檀桐停顿了几秒，幽幽小声开口。
谢恩扁扁嘴，委屈巴巴往阴影里缩了缩。
“不过说真的，小恩，你是我的福星。”
檀桐露出轻松的笑意：“我说真的，遇到你后，许多事都变好了。”
“我知道你想问的还有很多，我会好好想想怎么告诉你。”
“我这人反应慢，但想要去做，我都会一件件完成。”
“...其实有些事情，我希望你再慢点。”
谢恩喃喃自语。
“啊？”檀桐面露疑惑，“什么事？”
当然是表白这事！
万一檀桐突然大彻大悟，拽着他荒郊野岭一顿表白可怎么办，他想准备的仪式感就全没了。
老天保佑，先让檀桐做准备做到回璘星再说吧。
“没什么。”他语调温柔，“总之我们这几天，一切以拍视频优先。”
“哦...”
檀桐似乎明白了什么，放缓神色：“没事，你想捡树枝的话，我们放慢点走也行的。”
“毕竟不是野外求生。”
谢恩：...
被当成捡纪念品的小朋友了。
两人聊完后，檀桐感觉状态好了不少，困倦和疲惫趁虚而入。
白天走林地走得他浑身肌肉都在酸痛，只是刚刚太紧张没注意。
“晚安，别担心。”
谢恩适时灭掉灯盏，只留下光线微弱的暖光灯。
“后半夜把我叫醒，我守夜。”
檀桐迷迷糊糊靠在谢恩肩上，讲话都带着倦意：“不许关我闹钟，自己偷偷守全程。”
“好好好，睡吧。”
檀桐这才放心靠在枕头上，蜷缩着进入梦乡。
看起来是真的累坏了啊。
谢恩看着把自己大腿当枕头的檀桐哑然失笑。
凌晨两点。
谢恩偷偷摸摸推迟一小时，才叫醒檀桐换班。
幸亏檀桐睡得迷迷糊糊，并没发现谢恩给的“特别关照”，只是因为不小心枕着谢恩腿就睡着脸红了好久。
谢恩的面板开着生物探测，加上现在天气晴好，让人产生出岁月静好的错觉。
可渐渐清醒过来的檀桐却感觉到异常的心悸。
他的包上挂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晴雨伞的粉末。
这种菌类是土著用来观察天气的，红色是晴天，紫色是雨天或者阴天，金色是大雾。
它甚至算不上异能菌，却往往在探险过程中发挥至关紧要的作用。
昨晚晴雨伞刚刚转成红色，此刻粉末中又开始出现紫色颗粒，说明又一轮降雨即将来袭。
这其实和天气预报是吻合的，今天的确会有小到中雨，可他还是放不下心。
约莫到了三点左右，依旧风平浪静。
可檀桐的心却被狠狠揪起。
晴雨伞本来规则又缓慢地逐步变紫，突然在片刻之间开始迅速转换颜色。
晴雨伞的敏锐度甚至高于天气预报，那么这种情况下可能性只有一个。
暴雨要来了。
“小恩，谢恩，醒醒！”
檀桐不敢拿两人的性命相赌，唯有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经验。
“暴雨要来了，河流地区不安全，我们必须现在离开。”
“好的，我拿包吧。”
谢恩有些不解，但还是精神抖擞地收拾好行李：“天气预报会这么离谱吗？”
“我看看网上有没有更新...”他打开平板，手指不停刷新，眉头越来越紧。
“没网络了。”
他黑着脸示意檀桐看显示屏：“确实不对劲，这半夜怎么会比傍晚信号差。”
“别收拾了，我们先走。”
可他们反应得还是太晚，谢恩话音未落惊雷声过，顷刻大雨倾盆。
这阵雨不似昨天自然界馈赠的绵绵细雨，迅猛得如同是有谁咄咄逼人盯上他们。
“...异能者做的，还不止一个人。”
谢恩往帐篷外看了眼，断定这绝非天然降雨：“来不及了。”
“我们是遇到麻烦了。”
“不止一个人？”檀桐急急问道。
“异能造雨不会这么强，这后面至少有个降雨能力者，还有个增幅能力者。”
谢恩冷笑。“我猜的没错的话，还有个幻术系异能者，现在园区短时间发现不了这儿有暴雨。”
“这些人背后应该是团队，里面远不止这三个人。”他沉声分析局势，“他们不单单是要用雨困住我们，也许是冲着要命来的。”
“我们必须知道他们下一步动向。”
“河谷区，暴雨，山脚下...”
檀桐瞳孔紧缩，把相机塞进防震包扔在帐篷内，毫无留恋打开卷帘。
“小恩，上山。”
谢恩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跟着他顶住暴雨撤离帐篷。
两人只带着柔软衣物，跌跌撞撞朝着远离河流瀑布的森林处前行。
雨水淋在檀桐脸上，他却置若罔闻，只剩下拽着谢恩拼命往前跑的本能。
“呀，他们跑出来啦。”
“喂喂喂，你异能好了没？再不好就埋不住人了，园区要发现啦。”
“没问题的，你盯紧他们，我在找合适落点。”
“怕什么，被发现也没事，有那位大人顶着呢。”
“别吵，找到了。”
雨势突然再次加剧，比起降雨更像是水帘直接落下，不远处的瀑布水流量再次攀顶，山坡裸地上的石块摇摇欲坠。
皇城中，男子慢悠悠处理着星讯，嘴角笑容就未收回过。
“降雨，控土，转移，幻术，监控，增幅...”
谢惴漫不经心喝着杯中牛奶，声音轻佻又寒凉。
“五弟，这六个高阶异能者，就是我给你准备的送葬人。”
“他们会连带着你的生命和异能秘密一起埋葬。”
“至于来路不明的机械师，就当是个祭品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害怕大家搞混，梳理一下皇室时间线～
小恩母亲是第一任皇后，谢惴（老二）那时候是私生子。
大概小恩十岁的时候，谢悯被接过来给予合法地位。
小恩十五岁母亲去世，其父娶了继后，也就是谢惴的母亲。
老二&老四：你小子这么多心机肯定想要皇位。
小恩：...行吧！
第63章 我相信你
灾难无情席卷而来，沙砾和泥浆模糊了两人视野，也把本来紧紧相依的他们分开。
耳边尽是坍塌声和风啸声，无情的冷雨反倒成吊着意识苟延残喘的利器。
各式各样的杂音逐渐变成耳鸣，极致疼痛过后尽是麻木，羽绒衣填充物吸水无力落在眼前，手臂轻而易举被碎石刮破。
檀桐这才惊觉几身衣服的缓冲在泥石流面前如此可笑。
希望谢恩能够靠异能撑住，他也许是回不去了吧。
绝望之余，他边靠着本能保护脏器，边默默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其实根本没多久，只是他感知不到时间速度快慢。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
浑身多处骨裂骨折，鲜血模糊着视线，青年的生命力正逐渐流失。
“檀桐？”
“我想你需要我的帮助。”
无机质般的语调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出现，微弱得仿佛是幻觉。
他眼神涣散地注视着前方，却大脑嗡嗡作响，目之所及只有片花花绿绿的诡奇图像。
“...检测到意识微弱，暂由指令代为接管。”
嵌入他小腿的碎石化为齑粉，不断有金属出现在撕裂的伤口处，鲜血也随即停止流出。
再次睁眼，他眸中尽是沉郁的金属光泽。
“檀桐”轻松搬开压在其身上的碎石，须臾间便重返光明，他借着浑身泥泞做保护色，神色冷漠地躲在树木后面。
“是不是有人刚刚钻出来了？”
监控系异能者忍住过度消耗的反胃感，想要探查清楚，可惜控雨异能者过度扩大后的暴雨挡住了他的异能范围。
“怎么可能？”幻术系异能者漫不经心开口，“六个人出手，就算五皇子是治愈系能力者，也根本挡不住。”
“走，雨停了再说吧。”
他们都是二皇子手下的精锐，自然也有傲慢的资本。
“啧，但愿如此。”
雨势渐弱，“檀桐”摊开掌心，里面赫然躺着谢恩连接面板的金属耳钉。
谢恩在最后关头，将能检测危险的面板塞给檀桐，自己却不知所踪。
“醒了？”他突兀地抬头，自言自语道。
“你要去救他？”
“但我的任务只有救你，我不会帮你。”
“你确定还要去吗？”
“好吧。”
檀桐的视线回笼，眸色逐渐清明。
入眼是坍塌的碎石和土渣，河道里淤塞着泥灰，手中面板控制耳钉闪闪发亮，勉强让他找回些神志。
危急关头，脑额叶里寄存的指令再次苏醒，把他从死亡边缘拉扯回来。
可是谢恩还不知所踪，泥石流不是山洪，虽然人不至于被顺河道冲走，搜寻起来更方便，可檀桐不知道如何把人救上来。
“面板...”
他颤颤巍巍站起身，试图呼唤谢恩的面板苏醒。
【檀先生安，您需要我做什么？】
耳钉没有受损，面板的声音冰冷又礼貌，并不为谢恩的生死不明而伤心。
“搜寻谢恩的具体位置。”
【抱歉，未搜寻到。方圆50米，无除您外的人类。】
“继续搜...没生命体征的也搜。”
檀桐双目无神，几乎是颤抖着说完这句话。
变故来得太快，他从没敢想谢恩也会有生死不明的一天。
明明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挤在一起笑着聊天，现在就面临生离死别的局面。
他带着面板沿着原路一直走，每步都是触目惊心。
这场浩劫较之于上辈子他曾目击的泥石流，破坏力只增不减，沿路上还可见濒死挣扎的鱼和已经不会再睁眼的鸟雀。
晨光微熹，雨势也渐渐弱下去，一直在报告坏消息的面板终于说出了些新信息。
【前方二十米，有人类生命体征。】
檀桐眼睛一亮，顾不上破损的脚底已让他脚板磨出血，踩着碎石向着河滩奔去。
这儿一天前还是普普通通的河岸，现在上面杂七杂八压着山体落下的朽木和石块，普通人要是被压在下面，估计已经凉透了。
“谢恩，你听得见吗？”他扯着有些发哑的嗓子，喊得声嘶力竭。
“听得见的话，就敲石头告诉我。”
他担心谢恩嗓子哑掉，趴在废墟边细细聆听。
良久，废墟里没传出动静，檀桐眼眶通红，咬着牙再次询问面板。
【您身旁的废墟下有生命体征，系成年男性。】
这就是还活着。
檀桐心一横，捡起地上的木棍，小心翼翼清理着堆积如山的杂物。
可废墟看着不大，实际上清理起来万分困难，尤其檀桐还害怕再次塌方，根本不敢放开手去暴力搬运杂物。
谢恩的面板不停传来人还活着的消息，才勉强吊住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