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甲子亥)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
因为他们突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那就是如果再来几个这样的病人，那他们以后想要顺利出师恐怕就有点难了。

好在接下来的十几个病人, 都是普通的白癜风病人和肝硬化病人。
而今天，也就是九月的倒数第二个病人，是一个中年男人。
谭远：“你好，你是哪里不舒服？”
没想到中年男人进来之后却说：“方医生您好, 其实生病的不是我, 是我的老丈人, 他现在在江省第一医院住着，没有办法过来, 所以让我过来先咨询您一下。”
“八个月前，我小外甥和小外甥女过生日, 吵着要去吃火锅, 我老丈人就带他去了，结果吃到一半的时候, 那家的服务员一不小心摔倒了，然后把一大锅的火锅汤底倒在了我老丈人的腿上。 ”
“……后来他在京城皮肤病医院做了手术，没想到的是，明明我小舅子他们已经很小心了，最后还是感染了……”
一边说着, 中年男人一边将手机递给了方洲。
方洲接过手机一看, 照片里, 患者的左腿虽然一片猩红，而且有严重的瘢痕增生，但是至少是健康的，而他的右腿大腿上却是一片血红，四五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黑洞中间正在源源不断的向外冒着脓血。
中年男人：“我们已经去好几家医院看过了, 有些医生建议保守治疗，有些医生建议截肢……”
“我们现在实在是不好做决定, 毕竟我老丈人今年才六十五岁，缺了一条腿，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啊。”
“对了，往后划，就是他的一些检查单的照片。”
方洲当即翻看起了那些检查单。
“骨骼组织都有一部分坏死了？”
难怪那些医生会建议截肢，因为再这样下去，感染可能很快就会扩散到患者全身，到时候患者的生命都会受到威胁。
中年男人：“是的。”
“所以方医生您看，我老丈人他这条腿还有救回来的机会吗？”
方洲往椅子上一靠，忍不住按起了太阳穴：“我只能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优先考虑给患者截肢。”
听见这话，中年男人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的衰败了下去。
“这，这可怎么办，他，他就是疼孙子孙女，所以在孙子孙女过生日的时候，陪着他们去吃了一顿火锅而已，怎么就落到了这样一个下场……”
听见这话，方洲也忍不住跟着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再次拿起中年男人的手机，翻看起了那些检查单。
在看到其中一张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道：“这个检查是什么时候做的？”
中年男人当即凑了上去。
那张检查单只拍到了检查结果，没有拍到检查日期。
“麻烦您等一会儿，我问一问我小舅子。”
中年男人当即就给他小舅子打了个电话：“……昨天晚上做的？好，我知道了。”
方洲随后就又把那些检查结果翻看了一遍，最后，他只说道：“从这些检查结果来看，患者的病情其实也还没有到最严重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一部分医生会考虑继续保守治疗的原因。”
“但是以患者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是我来治疗，也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把握。”
“但是既然你们想要保住患者的腿，那我们就赌一把好了。你们把他转到我们医院来，我给他治疗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要是他的情况能有所好转，那我们就继续保守治疗，要是他的病情继续恶化，那我们就直接截肢。”
听见这话，中年男人直接就露出了意动的神色。
方洲：“但是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就算我们最后成功保住了患者的那条右腿，它百分之九十的功能肯定是保不住的。”
也就是说，患者的那张腿，恐怕以后最多也就是起到一个装饰品的作用了。
中年男人却说：“我们明白的，我们明白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只要不截肢，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
说完，他就出去给他小舅子打电话商量这件事去了。
然后今天的最后一个病人就敲门走了进来。
这也是一个中年男人。
谭远轻车熟路：‘你好，你是哪里不舒服？’
中年男人：“方医生您好，其实生病的不是我，是我的老丈人……”
方洲等人：“……”
因为这话可不正和前面那个中年男人进来之后说的话一模一样。
谭远：“……那你的老丈人是哪里不舒服？”
所以他忍不住心想，难道这个中年男人的老丈人也在江省第一医院里住着吧。
中年男人：“我老丈人今年七十，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每个月退休金六千，不抽烟不喝酒，不跳广场舞扰民，也不去老年人活动中和其他老太太勾三搭四……”
方洲等人：“……”
这不是挺好的吗？
上一个中年男人的老丈人跟他的根本就没法比。
中年男人：“但他脑子不太好。”
方洲等人：“……”
中年男人：“特别迷信保健品。”
“什么灵芝粉，护肾宝，人参精华，益生菌……都快把他的存款掏空了。”
“我们倒不是嫌他浪费钱，主要是他买的很多都是一些假冒伪劣产品，那些东西要是全都吃进肚子里，就算是个健康的人，身体也该被毒坏了……”
方洲等人：“……”
他们决定收回之前的话。
中年男人：“好在他是个听劝的。”
“以前只要我们把事实摆到他面前，证明他买的那些保健品都是一些假冒伪劣产品，他就不会再买了。”
“虽然他没过几天就又会跑去买其他种类的保健品。”
“但是最近，我们却怎么也劝不动他了。”
方洲：“这年头竟然还有一点破绽都找不到的保健品吗？”
中年男人：“因为那款保健品是您研究出来的。”
“所以他说，就算那款保健品也是三无产品，但是是您研究出来的，就说明它们肯定是有效果的。”
方洲：“……什么？”
中年男人当即就把手里的手机递给了方洲：“就是这个。”
方洲接过手机一看，只看照片里是一张海报，海报的右边印着的是一个名叫‘惠民护肝宝’的保健品的照片，左边是他的立像，只见他一边竖起一个大拇指，一边说着：“惠民护肝宝，惠国利民，守护老人健康。”
看到这里，方洲直接就气笑了。
然后他直接掏出手机来，报了警。
所以谁能想到，在这个几乎每天都有好消息传来的九月的最后一天，会发生这样一件人神共愤的事情。
再然后方洲就带着警察，跟着中年男人回了家，在给中年男人的老丈人详细地解释了一番以后，中年男人的老丈人终于相信了那个所谓的惠民护肝宝就是一场骗局了。
警察最后就从他那里要到了那个所谓的惠民护肝宝的销售的微信号。
在得知中年男人的老丈人吃了两天的惠民护肝宝之后，觉得身体轻快了很多，他的十几个老朋友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也都想要买上两个疗程回去试试，那个销售当即就亲自带着两大箱子药，跑了过来。
结果他可不就被警察抓了个正着。
顺着他这条线，第二天下午，也就在另一个中年男人把他的老丈人，也就是那个右腿严重感染的老人转到了照市县中医院的时候，警察就把这个诈骗团伙一网打尽了。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小半个照市县。
“听说警察赶到的时候，那个诈骗团伙的人都已经在准备转移了。”
“还好那个销售不太聪明，轻而易举的就上了警察的当，那些老人被骗走的钱也大多追回来了，要不然等他们跑了，中医院还有方医生就算长了八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以后谁还敢相信方医生，相信中医院啊！”
“现在的人的底线真的是越来越低了，竟然连这么缺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你们知道那些药他们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吗？泥巴加狗屎。”
“狗屎？”
“对，因为那伙骗子养了两条狗，他们索性就用地里的泥巴当主料，用狗屎上色，然后卖八百八十八块钱一盒。”
“乖乖，我原本还以为有些骗子拿红糖加面粉做保健品去卖，已经够黑心的了，没想到这还有更黑心的。”
“听说那些两百多个上当受骗的老人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不少当场就吐了起来。”
“那我倒觉得，这反而是一件好事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乱买保健品。”
听见这些话，方洲：“……”
他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所以他突然就没那么生气了。
不过该打的预防针还是要打的。
所以第二天，中医院所有的电子显示屏，照市县所有公交车，都播放起了反诈宣传语录。
但方洲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情到这里竟然还没完。
因为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不少家里和中年男人一样，都有一个甚至几个迷信保健品的老人的人，从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几个人，举着正在跟家里的长辈通视频的手机走进方洲的诊室，然后扯着大嗓门说道：“……爸，我就说那个什么星黄抗糖丸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你还不信？方医生都说他们都是骗子了。”
“妈，那个什么明皇醇素，还有那个什么羊胎素胶囊，根本就没有抗衰老降血压的功效，不信你问方医生……”
可以说他们这是充分利用了现在的照市县老百姓不相信亲儿子亲女儿，但绝对相信方洲的心理。
所以方洲只能哭笑不得的配合起了他们的表演。
很快，这件事情就传到了浅市论坛上。
【方医生：自己的粉丝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警察局：感谢方医生，几天就帮我们完成了一个月的工作量。】
【说到药，中医院前段时间又推出了三款自制药的事情，大家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
【啊，楼上这么激动的吗？】
【我能不激动吗？我二姨，今年五月份脑溢血偏瘫了，六月份出的院，七月份又住了回去，因为在松市第一医院做了一个多月的复健，还是站不起来……后来他们又换了一家医院，做了一个多月的复健，结果还是没有什么效果，后来我二姨自己都放弃了，但是她的那个在照市县中医院工作的男朋友没有放弃，在听说方医生改良出的安宫牛黄丸救活了一个脑溢血患者之后，就从照市县中医院那边买了三十颗回去，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二姨她才吃了十天，左手和左脚就有知觉了。】
【卧槽，这么厉害的吗？真的假的。】
【真的，我发誓，要不然就诅咒我二十二岁就结婚，二十三岁就生孩子，而且是一胎三个。】
【好恶毒的誓言，我信了！】
【我保证她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我奶奶也在照市县第一医院住院，而且也是脑出血，做完手术之后，医生问我们要不要给老人试一试照市县中医院的安宫牛黄丸，我们答应了，第二天我奶奶就清醒过来了，在我们前面做完手术，而且跟我奶奶的症状差不多的一位老爷子，因为家属嫌价格太贵，没给他用，结果我奶奶都从ICU里出来了，那位老爷子都还没醒……最后他们家直接比我们家多花了一万多块。】
【还有我外甥，在浅市第一医院住院，脑膜炎，高烧不退，我大姐也逛论坛，知道安宫牛黄丸有醒脑退热的功效，就要求浅市第一医院的医生给我外甥用上，浅市第一医院的医生原本还不答应，但耐不住我大姐坚持要用，所以他们只好给我外甥用上了，结果吃完两颗之后，我外甥就从高烧变成了低烧，现在他已经出院了。】
【我就知道方医生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所以安宫牛黄丸上架的第一天，我妈就买了四颗，两颗给爷爷奶奶，两颗给外公外婆。】
【……我妈原本也是准备给家里的老人都准备上一颗的，但耐不住它竟然要七百多块钱一颗，再加上中医院的医生一个劲儿的劝我们说，他们生产的安宫牛黄丸也是有保质期的，两年之后，药效就会大打折扣，而且孕妇以及过敏体质的人，还有肝肾功能不全的人都不建议使用，然后我妈就只买了一颗。】
【只能说阿姨能买到一颗就已经很不错了吗？我都往中医院跑了三趟了，还是没买到。】
【啊？】
【你们不知道？中医院那边的产能太差，库存都已经卖光了，现在想要购买的人只能排队等药。】
【这个世界上有钱人已经这么多了吗？】
【我能说我正要说，我准备今天下午抽空去中医院买上一颗的吗？】
【所以有好心的兄弟姐妹转让几颗安宫牛黄丸给我吗？我妈也是脑溢血，刚刚做完手术，还在ICU里躺着，因为暂时也不好转到照市县中医院去，所以我想给她用上几颗安宫牛黄丸试试，我愿意加价一百一颗购买。】
【……】
【卧槽！】

第97章
照市县中医院小药厂的日产量其实并不低, 要是开足了马力，一天生产个一百颗绝对不成问题。
但耐不住就在这段时间里，丁院长先后接到了十几个电话。
“喂，柳主任？照市县第一医院想要从我们中医院再调剂一百颗安宫牛黄丸？没问题, 你们直接拿卫生局的审批到我们的药房去提就行了, ”
“喂, 杜小子，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好好好, 师伯我最近好的很……你们长省第一医院也想从我们中医院调剂两百颗安宫牛黄丸？行，没问题。”
“喂, 哪位？阿卜拉酋长？您不是已经痊愈回P国了吗？您一直在关注着我们中医院？您也想买一些安宫牛黄丸？您想要几颗？一千颗？当然可以, 当然可以……但是中成药能过P国的海关吗？哦，也对, P国能不能进口安宫牛黄丸，您说了算。”
“喂，许主任，你们浅市第一医院也想再购买一百颗安宫牛黄丸？那你们恐怕得等一个多星期才有……真不是我记你们的仇，故意不卖给你们药, 主要是我们的药厂每天的产量就这么多……我知道, 当初我们照市县中医院刚刚成立的时候, 浅市第一医院给了我们不少的帮助，但我手里现在是真的没有药了……好了好了，别说了，明天中午之前，我肯定给你们先送十颗过去。”
再加上照市县这边, 不少正在中医院住院的病人，以及不少曾经在方洲那里看过病, 家里的老人患有各种各样的基础病，有潜在中风风险的市民都争相购买，这才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周助理：“要不，我们再扩大一些产量？”
丁院长：“那就加吧。”
周助理：“我这就再去招几个工人，然后联系昌盛医药公司那边，让他们下星期多送一些药材过来。”
——所以夺下中医院今年的药品采购权的，还是昌盛医药公司。
也就是说就算他们的动作再迅速，也要半个月之后才能解决掉供应的事情。
也正因为如此，之后的几天，每天都有人在浅市论坛打卡。
星期一。
【今天照市县中医院有安宫牛黄丸卖了吗？】
【还没有。】
星期二。
【有安宫牛黄丸卖了吗？】
【没有。】
星期三。
【安宫牛黄丸？】
【没。】
星期四。
直到有人说了一句：【额，中医院这一次不是推出了三种药吗？所以你们都只关心安宫牛黄丸的吗？你们就不好奇，另外两种药的效果怎么样吗？】
【你是说那个牛黄清心丸和祛疤膏？】
【中医院把那三种药的招牌打出来的时候，我就去百度过了，牛黄清心丸主要治疗乙型脑炎、流行性脑脊髓炎、肝昏迷等病，肝昏迷就是急性肝功能衰竭及肝硬化引起的肝性脑病①，用途比较小，所以没必要备着。】
【至于祛疤膏，已经买了。】
【已经在用了。】
【已经用了一个多月，而且快把脸上的痘印治好了。】
【？？？】
【？？？？？？】
【？？？？？？？？？】
【你们说的是人话吗？要不然我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
【我还在好奇另外两种药的药效怎么样，结果你们就告诉我，你们已经用上了？你们对得起我们十几年的坛友的交情吗？你难道不知道，在微博大行其道的今天，每一个还坚守在这个论坛里的坛友，你都应该好好珍惜吗？】
【这个，这个，我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我之前去中医院探望闺蜜的爸爸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一名药房的工作人员在搬运药品，看到了里面的祛疤膏，加上我大腿上也正好有一条三厘米长的烫伤伤痕，然后就顺手买了一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