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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炮灰恃强行凶(祝如意)


这些年他查了很多有关的古籍,有关上仙的从前。深浅笔墨里讲述着人们歌颂他斩妖除魔、桃李天下的恩德;忌惮他挥手便有令天地变色的无边仙力;当然,除了对在世大能的景仰之外,他也有不少仇家。
据说在上仙飞升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他消声匿迹了。回来以后,他掌握的人间刑罚的权柄,按照天命书上突然出现律法处置人的罪孽。
当虽说是处置恶棍,可仍有许多人觉得此法蛮不讲理,可在对神仙和天命的恐惧之下,多数人都敢怒不敢言。
因为这种处置毫无根据,难道一个人的性命不该有专门的知府衙门去判决,而仅仅凭藉一本被称为“天命”的书上出现的字迹,就可以决定他的生死吗?这样不妥,他相信柳闲也是这样想的。
柳闲曾说,自己不是真仙,而他会成为真仙。那时候谢玉折总是不理解,他已经不老不死,有着能搅动天地的实力,难道还算不上是仙么?天底下除了神仙之外,难道还有那个凡人能做到这种事吗?顾长明是凡人届中公认的最强者,不论实力单论气场,他的气仍比柳闲低下一级,能被他稳稳压制。
但柳闲的气又和步千秋的不同。
此刻谢玉折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属于地上唯一的仙,上仙柳兰亭的仙骨,在他刚飞升时,就被他的夫子步千秋蒙骗,被他挖了。
方前辈的嘱托太诚挚,谢玉折知道其中不含欺骗,也知道利害关系。但他真正爱着一个人,其中种种,对柳闲的种种,并不是要用利益来权衡的,那便不是真心,而是交易了。他苦寻多年想要找回柳闲,想要陪在他身边,虽然他的私心想要柳闲的爱,但他并非是在向柳闲索取爱,也不是想要用自己的爱,压得柳闲喘不过气。他只是希望柳闲能把他当做同阶的人,而非活在他守护下的小辈。
他希望对他多一些心意,哪怕只是一分也好,而后自然而然地表达出来,他会很开心……而不是这样,每到生死攸关之时,逼走他,而后独自一人面对风暴。
我们携手看尽满城落花,也该齐心迎接随之而来的风雷。
即使周围有再多的阻碍,谢玉折已经不是十七岁的那个人,他在春山之下待的那么多时日,就是为了能说出一句“柳闲,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要和你一起。”眼前无边境桌案上放着的再坚硬的刀刃,由他轻轻一捏,也会化为齑粉。
谢玉折粉碎了这把寒刀。
他松了紧握着青筋暴起的双拳,朝看不见的远方认真地鞠了一躬:“前辈,我明白了,多谢您的指点,玉折一定不负所托,安危与共。”
和悦的女声浅浅笑了:“我只是让你不要去。”
刀碎之后,眼前的重重相对的镜面果然一层又一层的消散了。方霁月借用杨家的力量做出来的幻境,其实是杨老板曾经载他坐过的青鸾车。当时他所见到的这辆车装饰华美,虽然在外看着空间小,进入里面却别有洞天,什么稀罕物件都有。除开做生意的时候,杨徵舟常年生活在上京的郊县处,看着倒是低调,不过可能光是那一辆车,就能在皇城买下十套大宅院了。
而此时不知道是何缘故,这辆幻境做成的车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掉落在地上的一把短刀。空空如也的内饰里,唯独出现这样一柄粗糙生锈格格不入的小刀,就差把“是我是我,我不属于这个地方!”写在脸上了。所以造物主并没有真正用心去捏造这个幻境,亦或者方霁月并没有进入过那辆车,于是车内唯一存在而境中车内并没有的短刀,就只可能是它了。
方霁月想要他去寻柳闲。
“他太孤单了。你是个好孩子。”那个女声最后说。
她方才提到了灵泉。
听闻有界山上有一灵泉,泉水清透蕴灵,却不似旁的山泉一般沁凉,温热的清泉引得来访的修士大为好奇,有胆大的修士舍身尝了几口,修为顿时提升了不少,惹得无数人艳羡。灵泉的增益迅速传遍了各地,名气愈盛后便被称为神赐,伴随而来的是大小宗门散修的踏足。最后灵池损,灵泉干,尝过灵泉的人遭到水中慢性毒的反噬,渐渐灵力散尽,谁都没讨到好,此番惨案后,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去那个地方。有人说,那的确是神赐,不过不是祝福——
而是诅咒。
有界山,灵泉。
穿着绿褂长裙的女子在山间漫步。她用一支瘦梅簪随意挽起满头的长发,有几缕散落在鬓边,随着莲步微动,在山间氤氲的雾气中,她好像随风微晃的病美人。
在她身后略退一步同行着的另一人,鸦羽剑穗在腰间扫来扫去,红绸白衣,右手腕像没有骨头似的,手掌也随之微微晃动。
病美人用手帕摘了一片山上经年不败的绿枝,轻轻吹了口气,枝叶便枯萎了。她抬起手,已经干枯的枝条便接回了断裂的原处,千绿一枯,格格不入。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叮铃,问身后人:“小花,你为了他,已经决意到拔剑朝我了吗?”
小花……呃。
小花的脚步一滞,差点感觉自己也要和那个树枝一起枯掉了。
千柄剑已经收回心头,柳闲一摇一摆地走着:“不只是为了他。不然的话,您也不会帮我了。”
方才两人对峙之时,四周气压低的就好像马上就会开始一场能令山崩地裂的大战,可此时病美人能够轻松压制第一仙的气势已经消失,身上只有一双灰瞳依旧,而两位仿佛有着血海深仇的仇家又想没事人似的,清闲无事,走在山里春游。
“你要做的事,我没做过,也没见别人做过,我觉得新鲜,只是想推你一把,加速看看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柳闲踢开了脚边的石子,小石子叮咚一声坠入了溪水中,他嘟囔道:“应该不赖吧,毕竟我都这样了。”
步千秋随口一说:“无论我换了多少张皮,做了多少功夫,领悟画皮之术几千年了,我还没找到不用外物就改变双目的方法。眼睛变不了,个性应该很难改变吧,你还是和我当初瞧上你的模样一样,倔。”
用左手二指扒开自己的眼皮,抬起右手腕用断掌指着自己的瞳孔,柳闲晃了晃手掌,说:“兰亭竟在这方面略胜了夫子一成。”
“原来个性也会变。原先一被别人提到眼睛,你就脆弱得让我都差点会心疼了,现在也会拿自己的残缺来取悦人。我一时间都判断不了自己是该笑,还是不该笑。”步千秋乐吟吟地弯起了唇:“不过就算我不笑,你对我的恨也不会少,所以我随心所欲了。”
柳闲无语了,他反驳不了步千秋。
他既是他的仇人,也是……他的恩人。
在21世纪时,还有很多人对柳闲说“你命真好啊”“好羡慕你”,柳闲自也知道曾经在投胎这事上,他的技术登峰造极。最初他是个富得流油的漂亮少爷,除了家庭关系不太和睦之外,过得都很潇洒,从家庭缺失的快乐,他大多都用钱从其他地方买到了。
爸爸常年出差全球跑,妈妈做实验几年不回家?不怕——先去网吧包夜看各机关媒体公开的父母影像!
亲生哥哥不喜欢他,让管家把他丢进垃圾桶?不怕——去网吧包夜看一晚上小说!
家里有钱被绑匪绑架了没人来赎身?不怕——因为小时候被哥哥暴打的阴影努力健了身,我能自己逃,先去网吧藏个身!
于是,在别的小伙伴都在奋战lol的时候,柳闲在看小说;别人勇闯地下城的时候,柳闲在网吧看小说;别人坐牢团队本的时候,柳闲在网吧看小说;别人开起变声器网恋的时候,柳闲还在网吧看小说,还都是特别烂俗,一眼能猜到结局的那种无脑文学,比如他穿进来的这本。
柳闲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去网吧,还是偏远郊区里最便宜的那种。在那里,把兜帽一戴,找网管冲十五块钱网费,就能呆一晚上,旁边坐着趴着的各类人也是各玩各的,除了偶尔找他搭个话借点东西,没人知道他是谁的儿子谁的孙子,没人管他看小说。
我这脑子就是看小说看坏的,柳闲后知后觉。
他的世界也是因为小说崩塌的。因为这本该幸福的一生,都在那天晴空树下等爷爷吃饭,而后被雷劈到小说里才有的异世界之后,结束了。
系统给他的人生安排了目标:成为上仙,杀死主角。
然后呢,系统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为了磨炼什么都不懂的二公子,给他批了条最烂的命,要完成任务,没有金手指也就罢了,居然还不是从人开始,而是从一颗种子开始。
可他不负所望,数年后发了芽,他的芽青翠乖巧,刚好他还被播种在一家盲眼婆婆的门前,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只有他一点孱弱的绿色,于是那家好人婆婆收养的小孩注意到了他。
闲坐望天时,柳闲有时会想,这个世界真小呀。其实,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还没有变成人的时候,就已经和谢玉折的灵魂相识了,那个时候,他还叫十七。
这些往事,谢玉折会想起来吗?

谢玉折是个蛮可怜的小孩。
从诞生的那一刻起, 他便被打上了气运之子的光荣烙印,若是不出意外,未来的他即使混得再差, 也至少会小有成就。这是个幸运的命格,若是旁人知道还有此命格,多少人争着抢着都想得到。
可实际上, 这份庞大的气运并非一个才初次来到人间的幼童能够承受的,稍有不慎,都会全线崩盘。
因此,天道又为他安排了无数次的轮回,一次又一次地打磨他的灵魂,增强他的心志。而在此间,由于不能让命格起效,导致过早的觉醒让谢玉折灵魂消亡, 每一次轮回,他都活不过十八岁。
夭折、病痛、毒杀、溺水、绞死、坠崖、重伤而死……
他早已体验过了数十次的死法,数十次短暂的人生。
不可胜数的痛苦经历,家破人亡,从来没有获得过幸福的悲惨人生,如坍塌的巨石一般随着一次一次的轮回层层压在他的身上。每一次上奈何桥,几大碗孟婆汤准管够, 效果绝对立竿见影,忘个一干二净。毕竟若是一直让他保留着痛苦记忆, 恐怕在他真正攒够了福德的那一世之前,早就成了一个满脑子毁天灭地报复社会的精神变态, 而当不了什么正道之光了。而这样做的后果无法估量,毕竟比疯子更可怕的是, 一个能力超群、经验丰富的疯子。
那些轮回的很多世,他短生苦命,大多无亲无友,没人为他取名字,总是被人随意叫上一个代号,譬如十七。只有攒够了福德的最后这一世,才出现了一个好心人,受其父母所托几番卜卦,最终为他取了一个不吉利的名字,为“谢玉折”。
而其实在他轮回的开始,灵魂诞生的第一世,柳闲遇到过他。
据说,这小孩出生后没多久就被弃养,小鸡仔似的裹在襁褓里,最后被出门买菜的盲眼婆婆捡到。因为那天是四月十七,所以镇上的人就叫他十七。祈平镇里的人虽然没什么银钱,好在心好,婆婆生活不便,种田卖菜,有时很难照顾他,所以他吃着百家饭长大。
镇上多数都是老年人,没什么孩子,十七在正是淘气的年纪,找不到人陪和他玩、和他说话,有些寂寞。而后他瞧见了家门口一株长得格外青翠却又弱小的芽,又看到周围肆意生长破天高的其余花草,许是心生怜惜,又或是心有不甘,他对这苗草要格外照顾些,有时还会对着它说话,“小芽小芽,你快点长高呀。”
他总是关注着小芽的长势,蹲在地上和它说话,给柳闲解了不少闷,偶尔也会蜷蜷叶片,以作回应。看到小芽如此通人性,十七更惊喜了,后来搬了个小板凳放在其旁,全当看风景。别人好奇十七的举动,疑惑一颗草有什么好玩的,伸出手来想摸摸,他又会把小芽挡住,透过指缝,只能看到随风摇摆的普通绿芽了。
从一开始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眼缘就是荒谬又错误的。
作为一颗被系统“赐福”过的草,柳小芽长得很慢,看着好像千百年都完不成自己的任务。可镇上天气好,空气也好,没有需要操心的事,有时他甚至觉得,如果实在变不回人了,做一颗草也能接受。他不变成人形,整日和十七在一起,就不会遇到谢玉折这个人,更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所谓的使命和剧情就不会有进展,难不成男主角还会特意来镇子里把他一脚踩蔫不成?
现实里他存在过的痕迹已经被抹去了,曾经相识的大家无论是仇是友都不记得他了,都随着岁月一个一个死掉了,即使系统能够恢复有关他的记忆,也找不到恢复记忆的人,只有他一个人记得柳闲了。
再努力又能怎样呢?回去的生活也没什么好。往日的仇怨就这么算了吧,在祈平镇当草这几年,他已经长出了花骨朵,十七好奇它会开出什么花,他也想知道。他只是一株草呀,他只想做一株草呀。
但是天怎么会遂炮灰愿?
有天深夜,一双灰蒙蒙闪烁的眼睛给柳闲托梦,说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一棵草,但他上辈子攒有功德福报,是一棵根骨奇特有仙缘的草,要是能开出花来,说不定就能化身成人,最后成为天下卓绝、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但正因为他不是寻常草木,这片土里的寻常养料连供他正常生长都不够,所以他长得奇慢;也因此,这些营养滋养他开花更是不够,想要开花,他海需要别样的机缘。
“我欣赏你,愿意帮你一把。”那人笑眯着眼,言语中的青睐不假。
天下之势,动荡不安。做草的那几年,从周围人的言语和十七对他的闲谈中,柳闲知道天下和平太久,朝廷腐败,贵族沉溺酒色,帝王暴毙于温床之间,武将拥兵自重,藩王争相动乱,内乱之外,更有蛮夷虎视眈眈,想要一口邻国肥沃的国土,战乱起了。
活在小镇里的小十七说,他要长高长壮,等到了年龄就参军护国。于是他就在柳小芽一旁自己家门口唯一的空地,拿着一根小棍子,日日练剑。
这柄“剑”,最初是在地上捡的小木棍,这是身为现代人的柳闲,第一次亲眼看见古装人的“剑术”——粗劣无方犹如杂耍,但如今细细回想,其实亦可见天赋。
后来他用上了自己削的木剑,再后来是铁匠叔叔用边角料打的小剑,十七跟着工具一起,越学越有模样。练剑的时候,他不像小孩,虽然剑法拙劣,但出剑却一次比一次沉稳,柳闲安静看着,久而久之,就把每个动作都记在了心里。在土里无聊的时候,他会从记忆里,把这些无力又幼稚的剑术拖出来想想。十七是他的剑术启蒙老师。
终日看别人练武,听别人念书,镇子偏远和平,将士的热血浇不到他这棵草上,沙场的哀嚎传不到静谧的小镇,看着看着,柳闲就把灰瞳托的梦忘了。
但时来运转,好运来了人挡都挡不住,滔天战火终究是烧到了祈平镇,那个小地方被烧杀抢掠,非死即残,十七只是个拎得起小剑的孩子,纵使再有天赋未来天骄,此刻怎么挡得住?
可怖的杂兵气势汹汹地就来屠城,却见他家无存粮,又无美眷,十分无趣,原本想着灭了这对老幼就换下一个地方,谁曾想这瞎个差不多的老太婆也会像其他老辈一样护崽。刀枪戳在老太婆身上溅出血花的时候,平时走路都要拄拐的她竟然突然神仙附身,变得力大无穷,硬生生护着这面黄肌瘦的小孩一直到喘不上气,谁都掰不开她那双沟壑纵横的手。
那天十七被紧紧裹着,一双眼睛正好对着柳闲。
他怎么都不能从奶奶的守护中挣脱,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嘶吼,身上抖个不停,牙齿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瞳孔缩小,小孩额头上逼出了青筋。奶奶的血溅在他的眼眶里,顺着干瘪的脸颊流下,滴落到地上,有些沾在了小芽的叶片上。
活了那么多年,柳闲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这老太婆都瞎了还这么碍事,何必护你这小玩意?瘦不拉几的,拉去干活都嫌占地头。”他们把老太婆推到一边,一杆红缨枪肆意地拍着十七的脸。
“老子浴……喂,”他浑身的酒气,腰间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细看有珍珠在闪烁。他用粗粝的手肘重重地戳了戳身旁同行的兵士:“头儿说的那个词叫啥来着?”
“哦,对对对,想起来了,浴血奋战!结果被你们国家那群不肯投降的狗东西戳瞎了一只眼睛,老太婆没眼睛,刀剑也没长眼睛,现在打起仗来了,你们多过了这么久好日子,难道还想留着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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