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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炮灰恃强行凶(祝如意)


柳闲停滞了呼吸,直到看到小松鼠用尾巴给他送来一碗清水,他才闭上眼舒了口气, 饮尽后道:“夫子……是你啊。”
每一次和步千秋相见,他都和上一次的长相不同。或许是他总是爱易容, 亦或这些都是他的替身,总之, 这么多年,柳闲从来没有见过他连续用一张脸超过两周。他不知道这人的真实容貌, 不知道他究竟是男还是女,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人,或许千变万化才是步千秋的本质。
每一次改变外貌时,他的服饰、姿态和声音都会随之改变,只有那双淡灰色的瞳孔里永远留存有悲悯的光。别说灵力了,他周身一丝特别的气都没有,走在路上不会发出丝毫响动,就好像他本身是团空气,一旦从视野里消失就再也不能找到他,而遇上了,也只能通过眼睛大致分辨他。
步千秋一边看着医书上的图画,一边悬着执针的手,像话家常一般对柳闲说:
“谢玉折死了。”
柳闲毫不意外地“啊”了一声:“我那一剑没有省力气,他活不下来。”
步千秋捏着针,隔空在柳闲脸上比划了好几下之后,才慢悠悠地扎进他的皮肤:“你明知道他轮回了这么多次,终于攒够这辈子的气运,却又让他再次不得善终,难道不怕他以后知道真相,怪你吗?”
柳闲理直气壮地说:“恨我的死人不止他一个。”
步千秋问:“你是这样想的吗?我原本以为,无情道有大爱,他死了你仍会难过,没想到你却像压根不知道此事一样。”
“他的死是我动的手,要是我还伤心,未免太有病了。”
比起被遥远且压根看不见的人怪罪,比起为一个被自己杀了的人伤心,现在柳闲更担心的是他的脸——
虽然他眼睛不好使,但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步千秋手上拿的书,是《零基础也能学针灸(小白入门无忧)》!
步千秋察觉了他的视线,坦荡地点了点书封:“今日对针灸起了兴趣,随意买了本书看看,应该能学。”
柳闲用喉咙闷闷地“嗯”了一声,脸上却连一丝肌肉都不敢动了。
神通广大的夫子啊,零基础当然能学针灸了,但不一定能直接往活人脸上扎啊!
步千秋仍旧给他扎着针,很平常地说:“我熟悉你的容貌,若是扎坏了你的脸,会为你找一张和你完美契合的皮,画上你原来的脸,再为你装上这张皮,你和从前不会有丝毫变化。”
柳闲沉默了。所以你先前那么多不重样的脸,都是画皮吗?
“……属于经外奇穴,可医头痛、目疾、面瘫。针不宜过长过粗,点刺出血或至多半寸,若用力过猛,易致人头晕昏迷,大量出血……”
步千秋拿着一根长针抵在柳闲的太阳穴口,认真地念着书上洇着墨的字迹,他分心对柳闲说:“而且我不止熟悉你的容貌,所以你不用对我伪装。你走之后,我很惋惜地去为少年英才收尸,可是他的尸体消失了。告诉我,谢玉折活过来了,你让他金蝉脱壳,对吗?”
柳闲敛下眸子,余光见眼前人掠过千万云烟的灰眸注视着他,避无可避,他只好轻轻地“嗯”了一声:“那时你阻止了我。难道你也牵扯其中吗?”
“啊……没有的事。”步千秋放松地笑了笑,他把医书一合,像是全部学懂了似的,手上微微一用力,毫针刺入了柳闲的皮肉:“我不关心别人的生死,那天只是想看看你近来是否有进益;让小松把你带回来,也只是想为你治病。”
此时他用的声音成熟又稳重,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是个可靠的医师,可若光顾着他的动作和话语,不知道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作风,旁人总会觉得,这不是在给柳闲治病,而是在对他用刑似的。
对了,治病!?
柳闲急急忙忙地问:“我的什么病?”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病?
“你往灵海融了一根菩萨针,眼睛清明了几天,看似实力大增,实际上透支了身体。要是还不真正恢复,你迟早会完全失去视物的能力。不过,我已经为你找到了疗法。”
“不必劳烦——”柳闲婉拒的话只说了四个字,已经听得那人平淡道:
“刚才你喝了药,我给你扎了针,你睡的床上也画有定身的阵法,等着它生效吧。”
步千秋向来说一不二,柳闲偏头看到桌上的空碗,碗里残留着黑绸的药汁。
“药……?”不说不知道,这一说,他突然发现自己满嘴都是浓浓的苦药味!
步千秋说:“方才小松给它施了障眼法,让它和清水没两样。若是我不这样做,你不会喝。”
柳闲愣了愣,旋即痛苦地皱起了一整张脸,反射性地捂着胃干呕了好几次,不过药汁已经浸入了他的灵脉,他什么都呕不出来,好在身体并无不适感。
方才叫他起床的那只松鼠就是小松,它抱着自己的尾巴,正高兴地来回转圈圈,呜呜地叫道:“哒哒哒哒,是我我我!”
那碗黑乎乎冒泡的不明液体残留物还在眼前,已经喝下肚的柳闲只能无力地别过头去,丧气地开口:“多谢夫子大恩,兰亭一定任您差遣,万死不辞。”
步千秋摇头说:“这百年我在学习医术,只是想再试一下这个药方对人体的副作用,没有让你帮我做事的意思。我有把握它能医好你,且副作用不会对你造成过多影响,我自己已经试过了。”
柳闲问:“会有什么副作用?”
步千秋拎起小松鼠的后颈,把它放在柳闲怀里:“几年前,我看到小松的右眼里插着一支箭,巢穴里全是血,我见它可怜,于心不忍,就把它捡了回来。那时候他的一只脚比你整个人还大,由于太过凶恶,妖林里人和兽都不敢靠近他。”
“然后呢?”
柳闲僵硬地给他怀中“一只脚比我还大的凶兽”小松顺了顺毛,心里多了些不妙的预感。
果然,他听见步千秋继续说:“不过喝了我的药之后,它就变成这样了。”
小松鼠舒舒服服地在他怀里打了个滚,高兴道:“哒哒哒哒,我是小松哒!”
*另一边。
美人如镜花照月,荒草在风中呢喃,如同新婚夫妻洞房花烛时的羞涩低语,却遮不住剑刃破空,刺入心脏的闷响。
“师尊!”
天刚刚亮,谢玉折就惊醒了。
他蜷在锦被里,额头冒着冷汗,脑袋里仍混沌着自己死时在望乡台眺望到的空茫景象,心口仍存着被一剑贯心的靡靡幻梦,他吃力地坐起身,将放了一夜的冷水一饮而尽,屈着腿愣了良久。
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让他讨厌了呢?师尊哪怕是骗我,说杀了我对他有益都好,怎么能说只是单纯想要我死呢?
倘若有苦难言,可又有什么话不能对我直说呢?只要他开口,有什么事我不能为他去做呢?
他实在想不通。
房门被人轻轻敲了敲,门外人温声道:“师弟,宗主请你在日课前去藏书阁外茶室一聚。”
“好。”谢玉折松开自己疤痕狰狞的心口,右手放在床头一丝不苟叠放着的天不生弟子服上,生茧的手指蜷缩了好几下又张开,他最终还是穿上了这身死白的衣服。这不是师尊喜欢的颜色。
那一天过去已有三个月了。
他和柳闲在一起的那三个月,师尊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每一天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可如今又是三个月过去了,这些天究竟做了什么他竟一点都记不清,浑浑噩噩的好像压根没活过一样。
他只知道自己明明都死了,正在奈何桥头排队领孟婆汤喝,睁眼的时候却在天不生的床上睡着。为他送药的仙君说,那时他身受重伤出现在天不生大门口,巡逻的弟子发现了他,交给门内的医师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他也成为了传言里的人物。
有人说他运气好,都要死了还能遇着贵人;有人说他本就在群青宴上大放异彩,被宗主青睐的人当然要尽力救活;还有人说,倘若他那时候真的要死了,天不生七千阶玉梯,他又是怎么爬上去的?
我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
到茶室的时候,顾长明正在下棋,对他朝对座一指:“来。”
谢玉折依言和他对弈,一炷香后白子就快被吃了个干净。顾长明皱着眉说:“你的状态不佳。昨夜又做噩梦了?”
“嗯。”
“梦见了谁?”
谢玉折死死地攥着手里的白子,力道大到差点要把它捏碎:“柳……兰亭。”
“又梦见他杀你了?”
谢玉折诚实道:“宗主,我忘不掉。”
“我很少见他执剑。但那天不周贯穿了你的心脏,你本来该死了。”
谢玉折掐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心,迅速接了话:“宗主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此生难忘,弟子愿为您赴汤蹈火,偿还恩情。”
“你是千年难遇的天才,他知道我想栽培你,又决意要你死,兴许找我要回长生骨,都是怕我救你。不过你做得很好。那日你趁他不备刺他一剑,他神志不清,我才能掉包长生骨,有它你才能活下来。一个弑徒,一个叛师,你们才是绝配。”
所以那一天被柳闲拿回的是假的长生骨?可他那日的昏沉,当真和我有关吗?
谢玉折还记得,顾长明喜欢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他曾让他刺伤柳闲以表忠心,毕竟那一剑之后谢玉折和柳闲就是河两岸的人,而后来他竟当真失控这样做了。
他恭敬道:“那一日,我只是想完成宗主您的嘱托,并未有他想。”
顾长明随口一问:“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你吗?”
心脏怦怦跳的时候,谢玉折就觉得心口好痛。
他掐着自己的掌心,闷闷地想,原来那天我刺向师尊的那一剑,也让他这样疼了吗?
不过片刻他就回过了神,顾长明正满意地看着他,他眉眼低垂道:
“我不知道。我原以为,拜他为师、服侍他,他就能提点我,可他只是差使我,连入群青宴也是为了替他拿到菩萨针,甚至最后要杀了我。虽然我背叛了他,可他对也我根本……不是真心。”
“天命书上写着,你不死,他就会死,他看过那本书。”
顾长明冷冷地笑了声:“他惜命,会抓住一切能活下去的机会,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不过我早提醒过你,在修无情道的人心里,人和花草没两样。他开心时能赏你几句好话,没趣了也能赏你两个巴掌,可你不信。”
谢玉折放下最后一粒白子,道:“是弟子醒悟得太晚了。”
顾长明道:“不算晚。他不惜才,我却可以收你为亲传弟子。”
并未见得谢玉折有多高兴,他凝重地摇头道:“宗主,先前我在镜湖玉宴昏倒时,他称我为他的弟子。天下人都以为你们是好友,上修界规定一人一师,要是他未曾说明,我又拜您为师,或许会对您名誉有损。”
顾长明点了点头,收起棋子时轻描淡写地说:
“他曾被我重伤,双目尽废,囚于山寺懈怠百年,又据你所说剑心成阵,如今一定身负重荷,近些年都不会再露面了。而他不开口,你的确不能拜入我门下。不过,上仙是天不生掌门,你身为他的弟子,便是天不生的弟子,如今他外出游历,自然该由我代为教导。”
桌上是苦苦挣扎多次却仍烂透了的败局,看着输了满盘的棋局,谢玉折又黑又深的瞳孔里藏不住浓烈的偏执,他紧握着腰上的无名剑,低声道:“弟子都明白。”
顾长明拿出一张令牌交给他:“你在天不生学剑,比在他手下要好的多。这是藏书阁四层之上的通行令,只有亲传弟子能活得,我交给你。等你学成出师,如何不能还当日的耻辱?”
谢玉折接过令牌,拜谢道:“多谢宗主。我一定会勤学苦练,不负师恩,以报当日之仇。”

今日是在天不生修学的第一天, 谢玉折如往常一般早早地起了床。
往日在小院的时候,他会先煮一碗热茶,做一锅热气腾腾的早餐, 先吃一些填饱肚子,再温一些等着不知道多久会起床的柳闲,解下围裙后, 就能带着新一天的满足开始读书练剑了。
小院里没有仙器宝物,只有个光秃秃的泥巴地和一棵勉勉强强能遮挡阳光的树,在那样小的一个地方从早到晚,他竟然也没有觉得枯燥乏味过,每一个夜晚都好期盼下一个白天。
可如今在陈设恢宏的天不生,即使昨日已经有师姐为他介绍这里的衣食住行,可他依旧有些无所适从。
此时天色尚早,朝阳才悄悄从云层里冒出一个角, 他走进天不生的膳堂,里头竟然已经坐了不少人!
刚出炉的饭菜正冒着热气,高山上的膳堂不似其他地方那么冷,白衣弟子们都仪表工整,姿态端正,除了碰面时的示好之外,连偶尔的交流都极其小声。
明明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 这里却静雅得像琴室一般,要是军营里有这么多人, 喝酒调笑的声音早就能把房顶掀翻了。
天下第一宗的厨子似乎都是顶尖的,明明只是个早餐, 堂上却花样百出,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美味。
谢玉折为自己打了一碗粥, 两个馒头,昨夜有些失眠,此时他的大脑仍是空空的,正懵懵懂懂地想要找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却突然有人叫他:“谢师弟晨安。”
他双眼聚焦看去,是一个没见过的人,便礼貌地点了点头道:“师兄好。”
又一人:“谢师弟晨安。”
“师姐好。”
“谢师弟早啊。”
“师……”竟有些看不出这人是男是女,他道:“前辈早。”
前辈认真地朝他点点头:“原来你长这样。哈,的确好看,但没想到他们喜欢这种冷淡的。”
好看?喜欢?冷淡?
谢玉折径直地侧身走开了。
旁边人往他身边越走越近,轻轻一碰,若非他手稳,差点撞翻了他盘里的粥。
“你们看,那就是谢玉折,名簿上只有十七岁,居然能夺魁,人不可貌相啊!”
有人压低了声音,笑嘻嘻地说:“上仙都露面说那是他弟子了,就算他没那个实力夺魁,也总有方法。夺魁便罢了,上仙有事外出,他就能和纸意师兄一起在宗主门下修学,十七岁,能羡慕死十八个我了呀。”
一个带着怯意的女声弱弱开口:“终赛那天我在场,看到了他们的对局……虽然第一场他就输了,但可能是那时候还没有进入状态,第二场就和赵师……元修不相上下,最后赢得也很艰难,而且我见他是有实力的……”
谢玉折路过这桌人,找了个空无一人的角落坐下,琢磨着吃完饭后,在早课开始前的两刻钟,还能念念新从藏书阁里借来的书。
感受到一堆人的视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自己身上,他的耳力因为柳闲三个月的使唤折磨变得很好,即使那群人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他也无可避免地能听清他们的话,有点吵了。
“第二场颇搞笑了,上仙亲自递给他一颗药,谁知道那是什么?那颗药之后就能扭转劣势,以金丹之身胜了元婴,保不齐——”
男子拖长了语调,似笑非笑地说:“这种事也不少见。”
“可是,我们不该这样说他。万一他是隐匿实力的高手呢?毕竟那可是上仙唯二亲口承认的徒弟,据说十七师兄当年也……”
女弟子还没说完就被人用法术封了嘴,同伴言谈间的嬉笑荡然无存,低喝道:
“不想死就别提那个人!”
小弟子连连点头,同伴放松身体,明明在继续调笑,却多了些刻意转移话题的意味:
“那可是天下唯一的神仙和第一宗的宗主!之前不是有人说在水云身里看到了上仙娘子吗,也不知道他师娘是个什么身份,肯定不会差。人家从指缝里漏一点出来,都够他潇洒一辈子的了,要是讨得了他们的欢心,送他一个魁首玩玩,也不是大事。”
“不过,人能被收买,妖物不会。宗主说他要和我们一起去猎妖,到时候就能见真章了。”
赵宁非起着哄,忽见自己的小师妹像是瞧见恶兽般小声清了清嗓,头垂得很低。
“欣妹,你怎么了?”他转过头去,却瞧见——
一位身穿银光劲装,头戴玄冠,腰佩石青带的青年微抿着唇,立在他们身后。他身姿挺拔,垂眸扫过这围成一圈讲闲话的人,问:“晨光正好,你们吃完了早饭不去练剑,在此议论的是何要事,竟需要如此排场?不若让我也一同探讨探讨?”
“纸、纸意师兄!”几人齐齐起身,恭敬地朝来人揖了一礼,别说顶撞了,连头都不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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