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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神为邻(温泉笨蛋)


郁白一脸惊讶:“唯一?”
好耳熟的词。
他很快从尚存的理智里翻出了相关的记忆。
“是不是你昨晚跟我说的,互相的那个唯一?”
“是。”
原来那个在非人类邻居笔下出现了好几次的神秘符号,是“唯一”的意思。
在醉意里大胆提问的郁白终于解开了始终萦绕在心头的这个困惑。
但还有别的困惑。
他继续问:“那个笔记本的前半部分是不是别人写的?跟你的字迹不一样。”
谢无昉微一颔首:“是我的……同族。”
郁白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猜也是。
“既然你写的是日记,内容应该是在我们地球生活的点滴,那前半本的内容大概率也是日记,因为我记得格式类似……是你同族写的地球生活日记吗?”
郁白越分析越精神,目光亮晶晶的:“所以,你是按照那半本日记来到地球,并在这里生活的吗?就像按照旅游指南去旅行的人类一样?”
“差不多。”谢无昉没有否认,轻声道,“你很聪明。”
心头困惑被解开的郁白格外兴奋,视线四处乱飘,扫过玻璃窗上的箭头符号时,又好奇地问:“为什么前半本里没有出现过这个符号?还是我没看到?”
“的确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祂不是你的同族吗?为什么你经常用这个词写日记,祂却一次都——”
谢无昉平静地打断了他的疑问。
“因为祂彻底背弃了唯一,所以也摈弃了这个词。”
“……什么?”
发梢湿润的醉鬼这下是真的有些糊涂了,茫然地挠挠头发:“这是什么意思?”
正握着勺子搅拌热巧克力的男人想了想,在另一种配比的浓郁香气里,认真地为眼前的人类做解释。
“我们生来就要拥有唯一,这是无法违背的本能。”他说,“就像人类需要吃饭和睡觉。”
郁白瞬间面露惊愕。
昨晚听谢无昉说起唯一时,他以为这是一种类似择偶的选择,没想到居然是像吃饭睡觉一样的必有之物。
他立刻问:“那你生来就有的唯一是什么?”
谢无昉淡声说:“是从我存在开始,就一直生活着的那个世界。”
神明诞生的世界,和生长于斯的祂,是只拥有彼此的唯一。
不用选择和比较,只有宁静相伴的永恒。
……仿佛难以想象。
却又有某种画面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漫长空寂的冬天,没有尽头的森林,或凝结或流动的灰蓝湖水,朦朦胧胧地倒映出岸边的神明。
郁白听得怔忡出神,恍然地眨了眨眼睛,悄声问:“那个世界是不是很冷?”
“对。”低沉的声线里有极轻的叹息,“比这里要冷得多。”
“那还是地球好。”陷进了童话般畅想的醉鬼忽然笑起来,“这里有四个季节呢。”
但紧接着,他猛然意识到一点,紧张地问:“等等,你说这是像吃饭睡觉一样的本能,又说那个比你先来地球旅行的同族背弃了唯一……你们是不可以离开自己的世界吗?”
谢无昉的声音依然平静:“是。”
郁白顿时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左看右看:“可你们都离开了……这样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在这个问题里,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可能会再也回不去。”
他仍面色如常地注视着炉灶上慢慢沸腾的热巧克力,好像并不在意这个后遗症。
郁白却想起一些小说电影里,被留在其他星球,再也回不到故乡的人。
浩瀚宇宙里游荡着一个孤零零的渺小身影。
祂成了孑然一身的神。
即使是神,也会觉得孤独吧。
郁白蓦地难过起来,努力想替谢无昉想解决办法:“你的那个同族呢,祂还好吗?现在在哪里?”
谢无昉却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只是偶然得到了这个笔记本,然后决定延续祂的习惯,继续写下去。”
郁白忍不住说:“因为你觉得,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也有其他同族会得到这个笔记本吗?”
以谢无昉的记忆力,以祂们的能力,原本大约是不需要通过文字来帮助自己记忆东西的。
“嗯。”被猜中心思的神明目光很柔软,“我们两个很奇怪吧。”
“不——不奇怪!”郁白连忙摇头,“是很特别,真的。”
无论在什么世界、什么种族中,能做出和绝大多数人不同的选择的人,都是特别的。
也是勇敢的。
渺小的人类说得那么不假思索、郑重笃定,那片灰蓝的目光里便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我没有见过祂,也不知道祂此刻在哪里。”谢无昉说,“但从笔记上来看,祂或许已经融入别的种族,彻底剥离了自己的本能……我不知道祂是怎么做到的。”
像人类的吃饭睡觉一样,要和某样存在成为彼此唯一的本能。
离开了生来就拥有的那份唯一后,就要再寻觅下一个唯一。
玻璃窗上的奇异符号已经再度被一层白雾覆盖,痕迹变得很淡。
郁白恍惚地望着那片深浅不一的雾气,问他:“那你呢?”
温暖芬芳的屋子里,近在咫尺的神明垂眸,话语微喑。
“我仍然困于本能。”
大理石台面上响起轻轻的碰撞声,第二杯热巧克力也做好了。
深褐热巧上飘着云朵似的奶油花。
和洒了肉桂粉的热巧克力是不同的风味。
但都很好喝。
郁白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瓷杯,同样是小小地啜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轻叹,淡色唇瓣沾染上白色的奶油沫。
连神也无能为力的事,他当然没法帮上什么忙。
但醉鬼还是要继续喋喋不休的。
“你为什么讨厌白色?”
以白为名的青年,看着白色的奶油花,小声问身边正在收拾厨房的男人。
醉酒的人类变得很诚实,诚实到连心脏都变成透明,接连抛出一个个往日悄悄收起的疑问。
谢无昉的诚实则一以贯之:“因为我生活的世界里有很多白色……永远是白色。”
“永远是多久?”
“不记得了,是很久很久。”
郁白就极轻地噢了一声。
永远待在苍白无尽的冬日,所以才会在某一天忽然背弃那片土地,独自离开吗?
设身处地想一想,他完全可以想象和理解那种心情。
但是……
郁白还是有一点点不高兴。
一点点而已。
“可是我好喜欢白色。”
老实坐在椅子里的棕发青年,单手托腮撑在台面上,带着浓郁巧克力香味的呼吸里透出一丝撒娇般的不满。
“我很喜欢我的名字,这是爸爸和妈妈一起决定的名字,因为妈妈觉得白色是最美的颜色。”
这个会陪伴他走过一生的名字里,有父亲的姓,和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痕迹。
“所以我也最喜欢白色。”
他的目光掠过随手搁在沙发上的雪白貂绒大衣,又漫过身边人掩在深黑正装里的洁白领口。
“白色的大衣,白色的衬衫,白色的雾气……”
视线落到了蒙着白雾的窗,郁白蓦地笑起来,语气里带一点期盼:“还有白色的雪,说起来,这个‘冬天’会不会下雪?”
厨房洗手池里细细的流水声忽然中止,黑发蓝眸的男人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侧眸看他:“下雪?”
“对啊,群星市几乎没有下过雪,因为地形和气候的原因吧。”郁白说,“这么多年,我印象里可能只有小时候下过一两次,都是很小很小的雪。”
“但这个‘冬天’很特殊……好像也比往年正常的冬季要冷。”他凝视着窗外的世界,喃喃自语着,“不知道这次会不会下雪。”
身边的神明听见了他的低语,轻声说:“会的。”
“真的吗?”被热巧克力浸泡得晕晕乎乎的醉鬼就笑了,“你说会的话,我真的会信哦。”
因为谢无昉是不会撒谎的神明。
被熏然目光注视着的男人便轻轻颔首。
祂轻应了一声,神情很淡,却无端地让人心生信赖。
郁白想了想,索性捧起白雾袅袅的热巧克力,走到窗前眺望夜空。
他抬手擦去一小片窗边薄雾,像寻觅天边遥不可及的星星一样,凝视着群星市灿烂美丽的夜晚。
雪就是在这一刻落下来的。
夜空是最浓郁的深蓝,浅棕眼眸天真明亮,蓦然间,倒映出一片又一片的白色雪花,从空中纷纷扬扬地飘下,飘过了隐约残留着奇异符号的透明玻璃窗。
夏夜好长。
他真的看见群星市下雪了。
洁白的细雪悄然吻过整座城市。

第075章 异时41
第一片雪花融化在温暖面颊的时候,低垂眼眸走过街道的陌生行人,还以为是自己没能忍住眼泪。
等下一滴晶莹湿润的水珠在皮肤上洇开,黑亮的眼眸里才绽开惊讶,下意识望向头顶的夜幕。
夜色浓郁深重,无数雪花像轻盈细小的纸片,在长长的诗句里穿梭着飘零而下。
街头繁华嘈杂,霓虹灯光闪烁,高楼外墙的巨型屏幕上流动着彩色的讯号,面目模糊的人们步履匆匆,却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或恍然或惊怔地仰起头,看向漫漫夜空。
今日的新闻鼓噪不断,席卷每一块持续亮起的电子屏幕,有关全球天空异象的讨论尚未结束,又有出乎意料的寒潮突然降临,引发种种关于末日和灾难的猜想,喧嚣了整个星球。
但今夜的群星却不再关心这些。
短暂的怔然失语中,为雪花驻足的行人与周遭素不相识的人们交换目光,写满惊叹的视线在雪里相撞。
美丽的城市在一霎那的寂静之后,变得格外热闹欢欣。
“是下雪了吗?”
“我们市竟然下雪了!”
一条条讯息和一段段声音开始传递,在城市上空织成一张透明磅礴的网,串联起无数种与雪有关的心情。
街边摆水果摊的老人睁大了眼睛,同原本在挑选果子的顾客一道,在寒冷的空气里颤巍巍地伸出手,新奇地去接天上飘落的雪。
格子间里的年轻人松开手里的鼠标,转头愣愣地眺望窗外,半晌回过神来,慌忙举起手机,将雪花的影像通过透明信号,递送给此刻不在身边的人。
房间书桌前的孩子站起来凑近了窗,稚嫩脸庞上满是惊喜,丢下手中的作业和笔,兴奋地对身后客厅里的父母喊:“妈!爸!我们下楼看雪吧!”
“等等,你作业还没——”脚步声紧跟着响起,伴有同样兴奋的笑声,“算了,先去看雪!”
洁白雪花如羽毛飘零,落进刻满皱纹的苍老掌心,很快融化成一滴水珠。
书房的玻璃窗被打开,一头银发的老人站在窗边,亲眼看着手中接下一片又一片雪花,却仍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仿佛置身美丽幻境。
走廊上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极短促的敲响一声后,步伐矫健的老人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探头进来看他。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管家阿伯的语速急而快,“云江,外面居然下雪了!”
“是啊,居然下雪了。”书房里的张云江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慨然道,“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
月光皎洁的幽美庭院里,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是真真正正的下雪天。
“我想想,早些年倒是下过几场小雪,但小得都留不过夜。”
年迈的阿伯记性很好,掰着手指细数起来:“我印象里上一回正儿八经的下雪,得是四五十年前了!”
他说着,不禁笑起来:“那时候你都还是个孩子呢!我们一起打雪仗来着,你记不记得?”
张云江便被带进了久远的回忆,同样笑道:“当然记得,但我那时不算孩子了,是十七岁吧?少年人了。”
“对对,你高一些,富贵矮。”阿伯立刻点点头,话音生动,“他十四岁,真是小孩子,抓起雪就敢往老师的后衣领里塞,气得人把棋盘一掀,拿起鸡毛掸子到处追着要揍他!”
张云江下意识地接话:“本来老师正担心是不是训他训得太重了,这下倒好,反过来懊恼先前骂得还不够。”
“哎哟,也就富贵有这么大的胆子,你可不敢!”
雪夜月光下,泛黄陈旧的回忆翻涌上来,两个老人都笑得开怀,眉梢眼角都是岁月的气息。
“那时候真好啊。”阿伯说,“我都才二十来岁,能跟你们俩打一下午的雪仗呢!”
“是啊,现在我们都跑不动了,也没有再下过能铺满大地的雪了。”
笑声渐渐淡去,留下宁静的感怀。
温文儒雅的老人注视着窗外纷飞的白雪,轻声叹道:“真是异常的时令啊。”
“异常点也好。”阿伯爽朗的笑容依旧,“我这辈子快到头了,能再见着一次这么漂亮的雪,也算好事一桩!”
更年长一些的老人看过了雪,目光掠过书房桌上摊开的笔记本,笑吟吟地问后生:“难得他们过来看你,怎么不再多聊会儿天,又闷在这里写棋谱?”
“我看他们都像是有心事,就先不吵他们。”
张云江语气平常地应了声,一道看向桌上摊开的棋谱,转而道:“这不是新写的,还是昨天默下来的那盘棋,趁这会儿没事,我就琢磨一下。”
阿伯闻言,特意走过去看了眼,他也懂些围棋:“还是昨天你在公园里下的那盘棋啊?”
“对。”
“你不是说那个很有天赋的年轻人已经解出来了吗?”阿伯有些纳闷,“是一手天外飞仙的妙棋呀!”
这原本是两个老人的残局,急躁的黑子即将败给沉稳的白子,却在初次习得围棋的年轻人手中,奇迹般的反败为胜。
张云江先是颔首,接着,又摇了摇头。
“他是解出来了,很厉害,也很精彩。”老人沉吟道,“但我反复看这份棋谱的时候,隐隐觉得,除了那个走法,应该还有一种破局之道。”
阿伯一听,当即要往外走:“那你先琢磨,我不吵你了!”
张云江却摆摆手:“没事,今天肯定是想不出来了,喝多了酒,脑子一片糊涂,估摸着还没小郁医生清醒呢。”
想起那个喝醉后话变多的年轻人,阿伯就止不住笑:“那你别琢磨了,索性安心看雪,我去弄点醒酒茶来!”
热气腾腾的茶汤在夜里漾开清冽的香味。
雪花飘过清透的玻璃窗,与画面闪动的电视机荧幕遥遥相望。
独自待在房间看电视的严璟呆立在窗前,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将手头吃到一半的点心猛地塞进嘴里。
他急匆匆地空出双手,举起手机对着夜空一通乱拍,然后低头打起了字,手指和腮帮子都动得飞快。
[小白你还醒着吗?要是醒着就快出来玩啊!!]
[下雪了我草!!!!]
透明电波静静穿过偌大庭院,在雪夜里轻快地飘荡。
暖黄棋盘上错落着数枚黑白云子,桌子两端的蒲团仍残留余温,棋室外的古朴长廊中,两道小小的身影并肩坐在屋檐下。
梳着两支麻花辫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雪,稚气的声音里满是新鲜:“我第一次看见下雪!”
比她稍矮一点的小男孩坐在一旁,抬头望着落满庭院的鹅毛大雪,目光里有相似的新奇,亦有淡淡的怅然。
“要是能下一整夜,明天起床,你就可以跟人打雪仗了。”
“可以打雪仗吗?我只在课本上见过这样的插图!”
年幼的孩子满心满眼都是憧憬和快乐:“真好,雪真美啊。”
另一个孩子恍然地应声:“是啊,真美。”
“袁爷爷,你以前见过下雪吗?”
聪明的小姑娘如今只在周围没有外人的时候叫他爷爷,还没有露过馅。
“见过。”袁玉行说,“刚好,也是在这里看到的。”
何西惊讶地咦了一声:“是在你小时候学围棋的那些日子里吗?”
两个爷爷都说她有学围棋的天分,今晚是袁爷爷偷偷领着她来了棋室,教她下棋。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天分,但听得很认真,无论是那些复杂陌生的围棋名词,还是那些与棋有关的往事。
她刚刚才知道,原来两个爷爷的小时候,就是在这座宽阔典雅的庭院里学的围棋。
“对。”小孩模样的老人点点头,感叹道,“真巧啊,明明是在另一个时空了,居然能坐在这里看到雪。”
一样黑白交错的棋盘,一样美丽轻盈的雪花。
却是不一样的学棋孩童。
和错落开的生死。
老人面露轻怅,孩童却神情天真,接续着落雪前未竟的话语,好奇地问他:“那你和张爷爷一起学了多久围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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