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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神为邻(温泉笨蛋)


不会说话的柯基呜咽着蹭蹭他的掌心,努力传达自己的委屈。
倍感心虚的小男孩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在郁白旁边坐下。
“叔叔,还有吃的吗?我也饿了。”
袁玉行能屈能伸,进可当爷爷,退能做小航,面对年纪差不多能当自己孙子的郁白,这声叔叔叫得愈发熟练,毫无心理障碍。
郁白已经吃饱了,闻言将桌上还没动过的餐盘递过去:“这个没动过,你先随便吃点吧,等下就吃午饭了。”
快十一点了,大家刚好都在餐厅,应该会随便聊聊天,然后直接吃午饭。
午饭之后,吃饱喝足,人肯定就困了,刚好回房间睡个午觉。
一觉睡醒,再赖在床上玩会儿手机,不知不觉间,天色可能就暗下来了。
再跟张云江吃顿告辞晚饭,感谢老人的热情款待,等回到家,差不多该洗洗睡了。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呢!
可以明天再写作业……不对,再学围棋。
毕竟今天完全没有时间嘛。
谢无昉也会理解的。
才不是他出尔反尔。
郁白陷在一种脱离现实的美好想象里,心情忽然又开朗了起来。
他有了闲心打趣旁边的小男孩,压低声音道:“富贵,你怎么又哭了?”
“……我没哭,是没睡好!”
袁玉行眼睛很肿,嘴巴也很硬,强行转移话题:“你怎么叫厨房做了这么一大桌子啊?能吃得完吗?”
郁白说:“不是我,是严璟,他吃了一上午了。”
袁玉行不禁咋舌:“别这么浪费啊傻大个!”
“……我还没吃完呢。”
严璟揉着刚才莫名发软的膝盖,索性重新拿起筷子:“算了,再吃点压压惊。”
对郁白的美好想象一无所知的蓝眼睛男人,则继续神情平静地翻看着手中的围棋教程。
餐厅里萦绕着食物的香气,氛围逐渐转向安详宁静。
直到正在安抚怀中柯基的老人,似乎找到了小狗不停颤抖的原因。
“张伟今天很害怕。”张云江若有所思地说,“跟人比起来,动物的感官更敏锐,很多时候,能察觉到我们人类感知不到的危险。”
郁白便闻声看过去:“危险?”
“对啊。”
张云江说着,不禁想起了从昨天下午开始,所有电视与报纸上都在重点报导的那个爆炸性新闻,并抬头看了一眼外面晴朗明媚的蔚蓝天空。
“难道真要世界末日了?”
郁白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世界末日?”
“因为昨天下午,我们头顶的天空里,莫名其妙地映出了地上的风景呀。”
老人随口道:“说起来,那时候天空的颜色,跟小谢同志眼睛的颜色很像啊,其实非常漂亮。”
“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奇景,一群科学家都没给出合理的解释,今天张伟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危险信号。”
“所以,我就想着,没准真是要世界末日了。”老人笑着说,“当然,最好别是这样。”
“虽然到我这把年纪,也不在乎什么末日不末日的了,本来就不剩多少日子,但你们都还小呢!”
他说得随意,只是在同眼前这些相处融洽的小辈闲聊,却没料到,几人听到这番话后,神情各异,视线忽然都飘了起来。
严璟作为第一个得知天空异象源头的局外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亲口跟他承认过的那个罪魁祸首。
何西听着老人的话,想起新闻里的天空画面,又偷偷看了一眼神明大哥哥的异色眸子,很快猜到了两者之间的关联,进而真的担心起末日的到来,便本能地望向和祂关系最好的那个人类。
同为老头子的袁玉行倒也不太关心人们猜测中的所谓末日,他更在意老友刚才最后说的那句话,眼睛霎时一酸,为了掩饰将哭未哭的神情,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名义上的叔叔,想随便聊些什么,假装一切如常。
至于最后的谢无昉……
没有亲眼见到本时空这一幕的他听着老人的描述,当然也无声地将视线投向了身边的那个人类。
张云江一头雾水,怔忡之余,只好随大流地看向郁白,茫然地问:“怎么了,小郁医生?他们为什么都突然看你?”
一下子被五道目光包围的郁白:“……”
他也想问!
都看他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哈哈。”
头皮发麻的郁白干笑一声,看向手握围棋书的谢无昉,毅然决然道:“啊,我该学围棋了,张叔叔,借用一下你这里的棋室可以吗?”
那个轰动了全世界的大新闻,肯定会成为等会儿餐桌上的话题。
而真正原因不过是他抓住了谢无昉的手腕而已。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选择面对围棋。
谢无昉合上了手里的书,随他一同起身:“好。”
张云江没想到话题转得这么突然,呆了一下,连忙道:“当然可以啊,我刚才就邀请你们在这儿学呢!”
他欣喜地应了声,又有点眼巴巴地问:“但是这都快中午了,要不等吃完午饭再去?”
他是想跟着听讲,可总不能抛下一桌客人,跑去棋室外面偷听吧!
“我刚吃完早餐,还很饱,小谢也不……不饿,你们慢慢吃。”
不想面对世界末日话题的郁白,忙不迭地往外逃:“抱歉,我真的等不及想去棋室了!”
他步履匆匆,旁边的男人便也加快了脚步。
见他如此心急,张云江不好再阻拦,只能依依不舍地目送两人前往棋室。
两道身影并肩离开,暖洋洋的夏风送来渐行渐远的对话声。
“你真的很想学围棋。”
这是小谢同志平静中带点感叹的声音。
他的话语随风飘来,旁边的身影莫名一个趔趄,然后走得更快了。
“……是、是啊!”
这是小郁医生非常积极热切的回应。
在餐厅门口张望的张云江忍不住心生艳羡,暗暗决定等下要早点吃完午饭,然后找点借口反复路过棋室外面。
唉,要是能有一个棋艺如此超群的老师,他也会像小郁医生一样迫不及待的。
半小时后。
素净雅致的棋室里,两个蒲团挨在一起,棋艺超群的老师低声解释着书册上的基础知识点,身旁的学生低头看着印有棋局图样的教材,似乎在安静聆听。
“到了官子这一阶段,需要慢慢确定边界……”
磁性好听的声音萦绕在耳畔,让这个夏日的午间显得格外悠长。
风从敞开的小窗中流入,吹向一旁静静生长的浓绿马醉木,叶片微动。
也吹过了那双低垂的眉眼。
温度熏然的微风拂面,暖棕碎发的遮掩下,快要合上的浅色眼眸蓦地睁大了,浓密的睫毛随之轻颤。
……靠,他差一点就要睡着了!
低头盯着课本的郁白在用自己顽强的意志力,跟不断袭来的睡意作斗争。
学围棋竟然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痛苦。
可能还不如讨论世界末日。
郁白是第一次知道,围棋里竟然有这么多专门的术语和名词。
捱过了最基础的气数、形状、长与立,还有压根没听过的什么飞罩、厚势、侵消……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学围棋,而是在学某种闻所未闻的冷僻中文。
字都认得,连起来就成了天书,还都得努力记下来。
这究竟是一门什么样的恐怖学问,居然能同时具备语文和数学的属性?!
郁白面上强装镇定,内心已濒临崩溃,身边还在认真解释的谢无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来问:“怎么了?”
“……”他挣扎了一下,怕自己等下真的睡过去,只好小声说,“我记不住。”
他又不是过目不忘的非人类,记忆力只是普通人的程度而已。
谢无昉闻言,怔了怔,很快道:“抱歉,我不应该一直讲的。”
郁白立刻说:“没事,要不先——”学到这里,改天再说!
可谢无昉几乎与他同时开口。
“要不先跟我下一局?也许在实战中学习更好。”
谢无昉说着,顿了顿:“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郁白当即合上了手里爬满瞌睡虫的围棋教程,精神一振道,“来下棋吧!”
怎么样都比看课本好!
片刻后,郁白与谢无昉分坐在棋桌两端,他执先行的黑子,谢无昉执白。
暖黄棋盘上的黑白云子渐渐蔓延开。
围棋又称手谈,对局时双方原本不应该出声交流,而是以手中的棋子对话,但这是教学局,谢无昉便时常开口。
“这里不可以落子,是禁着点。”
他说话时,会伸手将那枚落错位置的黑子取走,轻轻放回郁白面前。
黑色云子清脆地落进棋罐里。
郁白全程目不转睛地看着,见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知道了。”
其实他还是没太搞懂那些复杂多变的规则。
但奇异的是,虽然他已经确定自己对围棋真的没有什么兴趣和天赋,可此刻倒也听得专注,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之前他两次围观谢无昉跟老人们下棋,即使没怎么看懂,都算是看得很专心。
为什么唯独刚才埋头看课本的时候,特别难熬呢?
明明都是他并不想学的围棋啊,有什么区别?
过去鲜少探究内心兴趣所在,只想平静麻木地捱过乏味日子的郁白,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当即垂眸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
光影斑斓浮动的棋室里,谢无昉从手边的棋罐中拾起一枚光泽温润的白色云子,目光淡淡地掠过黑白交错的棋盘。
下一秒,棋子便被白皙有力的指腹定在了那个恰好的位置。
声音清浅短暂,转瞬即逝,执棋落子的印象却格外鲜明。
即使棋子颜色不同了,郁白依然觉得这一幕很好看。
能让他暂时忘记围棋有多枯燥、苦中作乐的那种好看。
他的目光因而认真追随着对方的每个动作,不知不觉地沉浸其中。
所以……
经过一番思考推理的郁白,蓦地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是手控啊!

郁白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某样事物的特别喜好。
一时间,他被一种浓浓的新奇和惊叹感冲击着,思绪乱飘,忘了这会儿本来在干嘛,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自己刚觉醒的新爱好上。
久到对面满心围棋的男人都发现了异样。
灰蓝的目光中,面前原本听得尚算认真,时不时有所回应的人忽然像断了线,浅棕的眼瞳里情绪涌动,心思明显游离于那方小小的棋盘之外。
谢无昉注视着他,收回了刚落完子的手,问道:“你在想什么?”
眼前人的目光随之而动,本能般地回答:“我在想陈医生。”
几乎陪伴郁白度过了整个少年时代的陈医生,一直很关心他的生活点滴,每次见面时,总会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开心的事。
当一个人遇到了他喜欢的、感兴趣的人或事,自然就会感到开心。
不过郁白对此的回答几乎都是相似的。
考试成绩不错,很开心。工作与搬家顺利,很开心。最近没有遇到意外,很开心。
其实他从来没有给出过任何一个,陈医生或许更希望听到的答案。
所以在性癖……不是,在兴趣爱好初次觉醒的这一刻,郁白的第一反应是,好想告诉陈医生。
不过现实世界里的陈医生已经如期退休了,正跟着老年旅游团满世界玩呢。
“陈医生?”
“就是我的心理……”
郁白说着,突然回过神来,慌忙改口:“啊?没什么!”
他想了想,又觉得手控这种在年轻人中流行的概念,对像妈妈一样的陈医生说,似乎有点奇怪,还有一点不好意思。
会有代沟吧?
不过他这会儿确实觉得很新奇,特别想跟人分享,顺便也观察一下其他人的手是什么样的。
等下去找严璟好了。
想到这里,郁白立刻挪动了一点视线,从男人的指尖移动到那枚刚被落下的白子上,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
“你刚才说那个位置是禁着点,拿走了我的黑子,那为什么你可以落子?”
反正,他是不可能跟这会儿就在身边的谢无昉说这种事的。
盯着别人的手看了半天,然后告诉对方:我好像是个手控哎!
……他又不是变态!
听到这明显是在半途转了弯的话语,谢无昉沉默片刻,竟也没有再追问。
“禁着点是单方的。”他平静地说,“白子可以落在那个位置,因为落子后并不会导致气数为零。”
“那里只是黑子的禁着点。”
郁白就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我又不小心记错了,我以为禁着点是两边都不能下。”
听到这番解释,对面的谢无昉轻轻颔首。
他微卷的黑发垂在额前,遮住了灰蓝眼眸中的情绪,话音平淡。
“没关系,围棋的规则很多,慢慢学,不用着急。”
郁白便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很好,成功蒙混过关了。
他从手边的棋罐里拾起一枚黑子递过去,状似十分好学地问:“所以在刚才那个布局里,如果是你,会把黑子落在哪里?”
漆黑的云子停泊在温暖白皙的指尖。
极短暂的停顿后,谢无昉伸手接过了那枚黑子。
冰冷的体温与那抹热烈的温暖悄然相触,又倏忽错开。
微凉的黑子静静地落在了棋盘上。
“这里。”他低声说。
午间澄净的日光照进屋子,落满了修长清瘦的指间。
清幽素净的棋室里,学生专注地看着老师落子的动作,时而出声提问,便会得到后者耐心详尽的解释。
“小郁医生学得很认真呢!”
第七次踱着步路过棋室门口的张云江,忍不住这样小声感慨。
饭后散步的老人每每走到自家棋室外,都会在敞开的窗边故作不经意地流连,走得尤其缓慢。
“是啊,幸亏叔叔会主动提问,让小……小谢老师落子,那几步走得真是妙啊!”
坐在棋室窗下,时不时侧身往里偷瞄的袁玉行,也忍不住这样小声附和道。
肿着一双眼睛的小男孩坐在门廊边沿,在陪毛发湿漉漉的短腿柯基晒太阳,只是刚好把晒太阳的位置选在了这扇窗户下面而已。
“你们要再小声一点呀,不然会吵到房间里面的。”
蹲在棋室门边往里张望的何西,扭头看过来,双手遮在嘴巴前面,用最小最小的声音提醒着旁边的一老一少。
昨晚袁爷爷简单教了她围棋的基本规则,她在看神明大哥哥和张爷爷的对局时,不自觉便看得入了迷。
所以前面听说神明大哥哥要教小白哥哥下棋,小女孩很快吃完了午饭,好奇地跑过来偷看。
今天的午餐其实格外丰盛,但除了这会儿应该还待在餐厅里大吃特吃的严璟哥哥,剩下的人,一个比一个吃得快。
此刻都在这间教学气氛浓厚的棋室外面晃悠。
对上小姑娘纯净坦然的目光,行为鬼祟的两个老头表情一僵,都有点不好意思。
袁玉行伸手在嘴边比划,作势拉上拉链,悄声道:“我不说话啦。”
张云江想了想,索性在晒太阳的柯基旁边坐下来,也悄声道:“我不乱晃了。”
一墙之隔的地方,不断传出小白哥哥语气明快的提问,和神明大哥哥声音温和的回答。
身处在这样既热闹又安静的空气里,何西忍不住笑了,模样俏皮地点点头,听得认真又专注。
围棋真是门有趣的学问呀!
初夏阳光暖如灿金,照耀着幽静庭院里的这处角落,显得格外明媚。
一旁的走廊上,偶尔有人经过,见到这称得上温馨的一幕。
“那是张先生昨晚带回来的客人吧?又是棋友啊?”
“是啊,难得见张先生这么高兴呢,估计是水平特别高吧。”
午后气氛倦懒,忙活半天的佣人闲下来,打个哈欠,凑在一起随口聊着天。
也有人盯着看了许久,暗暗上了心。
“怎么还有两个小孩子?”那人问,“小孩子总不是棋友吧。”
“不知道啊,说起来,张先生昨晚还跟客人下了棋的,这会儿怎么在门外转悠?”
“可能不光是棋友吧,我听他管屋里那个年轻人叫医生呢。”
“屋里哪个?棕头发还是黑头发的?”
“棕头发的!我记得黑头发那个年轻人是下棋特别厉害。”
“哦!他那双蓝眼睛真特别啊,是外国人吗?还是混血儿?”
“不是吧,我听见他说话了,没有什么口音啊,而且这么擅长围棋,应该不可能是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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