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场上,穆清射出一箭,堪堪扎在箭靶边缘,他激动的扭头去找聂昭,晃了晃手里的弓,然后又射出一箭,又射到了!
他策马跑到聂昭附近,从马上跳下来冲到聂昭跟前,因为运动的缘故,小脸红扑扑的,眼中一片潋滟:“殿下,我射中了!”
聂昭轻拍了下穆清的头顶,穆清丝毫未觉,这么些时日的相处,穆清不似之前那般总要同他保持距离,倒是与他亲近不少。
聂昭道:“不错,进步很大,孤给你个奖励,今晚给你送来。”
穆清耳尖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殿下指点我骑射也未曾收我束脩,我怎能再收殿下奖励。”
聂昭笑道:“东西已经备好了,你不要,孤也用不到。”
穆清瞪大了眼:“殿下这般信任我?一早便知我能射中吗?”
聂昭沉吟了一下,故作高深,等穆清等急了,这才悠悠道:“孤自觉自己这个老师当的还可以。”
穆清红了红脸,也不再扭捏:“那就多谢殿下了。”
是夜,聂昭带了礼物过来。
穆达见状,立刻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聂昭近些时候常来,虽然他看起来极为和善,可穆达不知为何,对他怕得紧。
聂昭把一个漆木盒子放在桌案上,冲穆清抬了抬下巴:“打开看看。”
穆清依言打开,里面竟是一套胡服,衣服是缎面的,上面还绣了各种吉祥纹样,一看便价格不菲。
穆清忙合起盒子:“殿下,这实在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聂昭垂眸看着穆清:“不喜欢吗?”
“不是的。”好看的东西怎么会不喜欢,只是如此贵重,他受之有愧。
“喜欢便收下,不要辜负了孤的心意。”聂昭说罢,见穆清还在犹豫,叹了口气,“穆清,其实孤很开心你愿意亲近孤。”
穆清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聂昭。
聂昭浅笑着,眸中却布满落寞,看起来格外的孤寂,他说:“孤身边有厌孤的、畏孤的、逢迎孤的,却从没有亲近孤的,孤拿你当朋友,你愿意做孤的朋友吗?”
说到此,聂昭的眸子似乎有光华流转,其中满含殷切。
穆清张了张嘴,他读过不少史书,谨记林斐忠告,他深知臣子和帝王之间有不可僭越的鸿沟,他应该远离面前这位未来的储君,应该谨守君臣本分,可看着这样的聂昭,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点点头:“只要殿下不嫌弃我,我愿意的。”
聂昭笑开,他重新打开盒子:“换上给孤看看合不合身,若不合适,孤让他们再改,这便当朋友之礼,你不会再拒绝我吧?”
穆清不好再拒绝,可他身上也没什么值钱之物赠予聂昭,他抓抓脑袋,有些赧然:“可我没什么能送你的。”
聂昭道:“你已经送我了。”
穆清不解,他明明什么都没有送。
聂昭笑道:“我无友人,你赠我朋友之谊,这于我来说,是无价之宝,便是千金也不会换的。”
穆清眨眨眼,总觉得聂昭的说法有些问题,却又想不出问题何在。
正想着,聂昭已经把衣服拿出来:“莫不是要我帮你换?”
穆清收回思绪,有些不好意思。
他拿过衣服,脱下外衫开始穿胡服。
聂昭坐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穆清,目光赤裸,毫不避讳,只可惜穆清只脱了件外衫,多少有些遗憾。
穆清没穿过胡服,套上之后又不知该怎么穿了,他求救的看向聂昭。
聂昭起身帮穆清整理衣服,手指蹭过穆清的脖子,引得穆清一阵战栗。
穆清缩了缩脖子,聂昭的动作顿住:“怎么了?”
穆清不自在的动了动:“有点痒。”
聂昭轻笑一声,给穆清整理衣服的动作更加慢条斯理,直把穆清弄得浑身战栗,这才开始给他系腰带。
穆清小口喘着气,垂眼看着聂昭的动作,待腰带系好,聂昭两手忽地卡在他腰间。
穆清愣了下,抬头看向聂昭。
聂昭掐了掐穆清的细瘦的腰,神色如常收回手,对穆清道:“有些太瘦了。”
穆清也掐了自己腰一下,然后把手挪到聂昭腰上。
聂昭倒吸了口气,看着穆清的眼神瞬间幽深,那一瞬,他有种把穆清摁进怀里,把他弄哭的冲动。
穆清听到聂昭的动静,抬眼偷看了聂昭一下,他以为聂昭怕痒,故意使坏在他腰间又掐了掐,聂昭立刻握住穆清的手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得穆清耳朵痒痒的:“穆清,别闹。”
“好,不闹。”穆清乖乖应声,只是等聂昭一放手,立刻就去戳聂昭的腰。
聂昭单手箍住穆清两只手腕举起,反身将穆清压在墙上。
不等穆清反应,上手去揉捏穆清的腰,穆清极怕痒,左躲右闪却怎么都躲不开聂昭作乱的手。
“殿下不要了,我错了,错了……”穆清微微喘息着,脸上红润,眸中含水,在室内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动人。
聂昭并非重欲之人,这么多年,房里也都没有过人,起先他只打算单纯利用穆清做个挡箭牌,如今却觉得,再进一步似乎也不无不可。
聂昭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他目光灼灼的描摹过穆清的眉眼,最终停留在他红润的嘴唇上。
穆清对情事一窍不通,只是此时被聂昭这么看着,总觉得有些别扭,他往后躲了躲,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聂昭回过神,松开穆清,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又给穆清整了整衣服,嗓音有些沙哑:“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哦,好。”穆清乖乖应声,看着聂昭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围猎那日,一大早学子们便都换好装扮,看着穆清身上的胡服,其中几个学子对视一眼,眼中闪过几分轻蔑。
其中一人道:“我当真有几分高洁,原是身份不够啊。”
另一人接话,带了几分看热闹的兴奋:“今日谢敬贤也去,不知他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说完,几人闷声笑了起来。
很快人都集合起来,一起往后山去了。
后山周围有重兵把守,照理说皇帝应该在场,可近来皇帝身体不适,围猎一事便全权交给了太子。
大家见过太子,行过礼后,由太子近侍宣读规则和彩头,随着鼓声一响,马匹四散,穆清还来不及反应,周围的人已经散了大半。
穆清刚要跟着离开,聂昭已经打马过来。
聂昭朝他笑笑:“跟紧我。”
穆清忙不迭点头,虽然他这几日摸索到一点骑射的皮毛,但依着他的水平,别说能猎到猎物了,能让自己别受伤就不错了,不过现下和聂昭一起,不受伤应该是没问题了。
打马跟着聂昭离开,很快就钻进了树林中。
不远处的人堆里,谢敬贤看着穆清和聂昭离开的背影,脸色格外难看,他还当穆清宁死不从呢,没想到还是个看碟下菜的,真是可笑,太子又怎么样?有宸王在,他能不能登上那个位置都未必呢!
“修文,过几日便是你生辰了吧?”谢敬贤看向一旁一个吊儿郎当的锦衣青年,那青年长相倒是不错,只是脸色苍白,小小年纪便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
听到谢敬贤这么问,他挑了下眉:“怎么?”
谢敬贤残忍的笑着:“不如请太学的同窗一起乐一乐?”
裴修文闻言,立刻会意,他看着穆清离开的方向,舔了下嘴唇。
平日里穆清都穿着宽大澜衫,今日换了胡服,系上腰带,那小腰只堪一握,别说是谢敬贤看中那张脸,连他遍游花丛,也想尝尝那滋味儿了。
穆清跟在聂昭身后,渐渐行至人少处,林子里寂寂无声,穆清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聂昭扭头看了穆清一眼,轻笑一声:“害怕了?”
穆清摇头,眼中有光华流转:“跟着殿下,不怕。”
“你倒是信我。”聂昭声音浅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穆清认真道:“殿下救了我,我相信殿下会保护我的。”
聂昭握着马疆的手紧了下,他看向穆清,穆清的眼神中透着笃定。
聂昭有些新奇,他与穆清相识不足一月,穆清竟会如此信任他,虽然这是他步步为营的目的,但他没想到能如此轻易,毕竟在他的世界里,有的只是尔虞我诈,机关算尽。
“走吧,跟紧我。”聂昭夹了下马肚,继续前行。
二人越走越深,却半晌没有见到一个猎物,便在此时,异变陡生。
十数个蒙面人从天而降,手中的刀即便是在这不见天日的树林里,依旧泛着森冷的青光。
那些人落下后,不由分说就朝聂昭袭来。
聂昭面上镇定,不见丝毫慌乱,他放出信号后,立刻迎了上去。
穆清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白了脸,却也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拖聂昭后腿。
他从马上跳下来,钻着空躲到树后,紧张的看着中间的战局,手中弓箭举起想要帮聂昭,却又担心失手伤了他。
穆清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战局,聂昭武力明显在这些刺客之上,可即便他武艺高,也架不住刺客人多。
援兵还未到,聂昭身上已经被刀划出好多道血口,眼看着有刺客从他身后砍来,他已然顾不上了。
“殿下小心!”说话间,穆清已经拉弓射箭,他很急,可手却奇异的很稳,箭射出,正中刺客手腕,刀脱手落下,聂昭回身,一剑穿心。
穆清的出手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那些刺客原本只拿穆清当个没用的废物,此刻见他出手,立刻有几个人开始朝穆清冲来。
穆清根本不懂武,刚刚那一箭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穆清打不过就跑,奈何他体力比起那些操练过的刺客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眼看着刺客的刀就要砍到他身上,他就地一滚,险险躲开。
此刻一击不中,再次挥刀砍来,穆清这下却是躲不开了。
他紧闭着眼,只听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聂昭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他格挡开刺客的刀,反手一剑,拉起穆清就跑。
刺客在后面紧追不舍,穆清跑得心肝肺都要炸了。
一声长啸划过,聂昭揽过他滚倒在地,接着无数箭矢朝着刺客袭来。
刺客见状要撤,已然来不及了,他们毫不犹豫将刀捅向对方,转瞬刺客便死的干干净净。
穆清呆愣的看着这一幕,刚刚情况危急,他尚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再看这一片血腥,脸色阵阵发白。
聂昭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别看了。”
在护卫的护送下,穆清跟着聂昭回到聂昭的大帐内,御医已经等在里面。
穆清没有受伤,只是受了点惊,他站在一旁看着聂昭脱下上衣,蜜色皮肤上遍布着新旧不一的伤痕。
穆清呼吸滞住,浑身冰冷,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都经历了什么身上才能有这么多的伤。
御医已经开始给聂昭处理伤,聂昭紧闭着眼,眉头蹙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穆清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
聂昭身子僵了下,倏然睁开眼,穆清正红着眼睛看着他。
他垂下眼睛,看着覆盖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反手把那只手包裹在掌心,抬眼笑看着穆清,轻轻摇了摇头。
穆清静静在一旁站着,直到大帐内所有人都离开。
他伸手碰了碰聂昭身上的旧伤,嗓音有些沙哑:“疼吗?”
聂昭握住穆清的手指,没有回答穆清的问题,转而道:“不要随便碰成年男人的身体。”
“为何?”穆清不懂。
聂昭笑笑不说话,他穿好衣服,看着穆清满身狼狈,上手帮他稍稍整理了下仪容:“在外条件简陋,待回去了再好生梳洗吧。”
穆清点头,发现聂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试探着问:“你的伤……”
聂昭无所谓的笑笑,看起来满不在乎,可细看下目光中又透着几分苍凉。
“习惯了。”聂昭淡淡说,就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穆清不解,聂昭贵为太子,为何会受那么多的伤,又为何会习以为常,还有刚刚那些刺客,为何能出现在守卫森严的围猎场?穆清觉得自己脑子一团混乱,这些问题他一个也想不通。
他把这些问题一股脑问出了口。
聂昭沉吟半晌,踱步到他跟前,抬手轻敲了下他的脑袋:“你还小,很多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穆清抿嘴,没有言语,他今年十七了,聂昭也不过大他三岁,可他尚且懵懂,聂昭就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关头。
聂昭身上的伤告诉他,聂昭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生死,而他,作为聂昭认可的朋友,只能看着,却不能为他分忧,实在是惭愧。
聂昭净了帕子,递给穆清:“先擦一下吧。”
穆清接过帕子,却不动作。
“怎么?要我帮你擦吗?”说着,就要从穆清手里拿帕子。
穆清上前一步,虚虚抱住聂昭,也不敢太用力,怕弄到聂昭伤口。
他幼时难过,奶奶便抱着他哄他,他便觉得格外安心,后来身边有朋友不开心难过的时候他就学着奶奶的样子去拥抱他们,也能很快安抚下他们。
于他来说,拥抱是良药,治的是心伤。
聂昭被穆清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有些不明所以,他抬着手,好一会儿才放到穆清的背上。
他们就这么安静的拥抱,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清从他怀里出来,仰脸看着他,眼神格外坚定认真:“殿下,我一定努力读书科举,到时为您分忧,您可不许再拿我年纪小来搪塞我了。”
聂昭笑开:“好,那我等着。”
聂昭遇刺的事情并没有宣扬,知道的人也不多,只是这日后,穆清学习愈发刻苦,他希望自己能成为贤臣能臣,能为君分忧,而不是遇到事情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
另一厢,围猎后,当初那些欺负过他的纨绔子弟突然对他热情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穆清和他们道不同,自然不愿与他们相处,平日里也尽可能躲着他们,可到底是同窗,又哪里能真的躲得了呢?
这日下了课,夫子一离开,以裴修文为首的那些纨绔立刻将大门堵住不让大家走。
裴修文坐在台上,吊儿郎当的看着大家:“马上就是我生辰,刚巧明日休沐,今日便请大家一道去快活一下吧。”
裴修文说完,学堂内一时无声,裴修文扯了下嘴角,慢悠悠开口,语气中颇含几分威胁的意味:“大家不会不赏脸吧?”
和裴修文一起的纨绔自然不会下他脸面,曲意逢迎的人也想借机巴结上京中这些权贵,胆小些的默默不语,总之没有一个人敢反对。
穆清皱眉看着裴修文,他不知道裴修文所谓快活指的是什么,但决计没有好事,他直白拒绝:“我还有课业未完,就不叨扰了,祝裴公子生辰快乐。”
说完便欲离开,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下。
裴修文看着他,嘴角微微勾着,他从台上跳下来,踱步到穆清身边:“你的书童我已经请去了,你当真不去?”
穆清瞬间变了脸色,他用力推开挡在门口的人,快步往学舍跑去。
“阿达!阿达!”
穆清一路狂奔回学舍,刚到门口就迫不及待的喊穆达的名字,若是在平时,穆达肯定早早便出来了,现下却没有丝毫回应。
进到学舍里面,门口东西散落一地,屋子里也有挣扎过的痕迹。
穆达脸色阴沉,穆达被他们带走了。
他掉头往学堂去,半道就遇上了裴修文一行人。
裴修文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对穆清折返毫不意外。
“穆达在哪里?”穆清瞪着裴修文,他不明白,谢敬贤已经走了,这些人为何还不放过他。
裴修文欣赏的看着穆清愤怒的表情,只觉他像是一只愤怒的小狸猫,尽管露出爪牙,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威胁,反倒是让人不可抑制的生出几分玩弄的心思。
他舔了舔嘴唇,微眯着眼,难怪谢敬贤初见便想把人收了,便是他阅人无数,也提起了几分心思来。
裴修文缓步走到穆清身边,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穆清立刻嫌恶的躲开。
裴修文倒也不介意,他捻了捻手指,看着穆清:“刚刚不是说了吗?已经请过去了,你若不去的话,那就只好让你的书童陪我们玩玩了。”说完,那群纨绔便满是恶意的大笑起来。
穆清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他憎恶面前这些纨绔,却又无力对抗他们。
他深吸了口气:“我要见穆达,见到他我就去。”
裴修文哼笑一声,走到穆清身边,抬手搭上穆清的肩膀。
穆清嫌恶的躲开,裴修文倒也不介意,毕竟好玩的还在后面,躲开这一下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