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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撞见非人类(人类文明轰炸机)


“啊?”
徐流深耐心重复:“除了牵手外,还会做什么。”

谈善长这么大小姑娘手都没牵过。
受社会主流价值观和家庭教育的影响, “不早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提升自己”、“变优秀后会遇见更好的人”等一系列观念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他人生二十年唯一心跳加速的对象是高考,后来上了大学忙着玩,还没来得及吃爱情的苦。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世子爷那张脸, 一下隔得近了, 五官放大, 有点……喘不来气。
幽幽冷香入鼻, 谈善用一种看似冷静实则脑子发晕的状态说:“牵手、拥抱、接吻、约会……”他卡了一下,尴尬又难以形容地和徐流深对上视线。
徐流深忍住吻他的冲动, 十足耐心:“还有什么。”
谈善的耳朵简直要滴血了,他捂住耳朵,上面的血管燃烧起来。捂完耳朵又去捂眼睛, 半天忍不住移开, 从指缝里飞快看了徐流深一眼,整个人烧得慌。
“上床啊。”他小声控诉, “你好烦啊徐流深。”
世子爷心情终于变好了,偏他还要征求人遇见一样问:“可以么。”
谈善内心深深地绝望了, 木着张脸:“不……可以!”
徐流深把头埋在他颈窝,闷笑起来。一开始还克制,等到后面胸腔震动, 忍也不忍了,笑出声来。
谈善:“……”
谈善恼羞成怒:“别笑了!”
徐流深一抬眼, 他又神智不清起来,叹气道:“你笑吧,你笑起来是真好看。”
还好没错过春天。
永济寺山脚种了大片桃花林, 桃瓣上沾了雨露。出来后谈善才发现不是半夜, 是黎明前那段时间,阴天天色昏沉, 因此才难以分辨。刚刚敲的是寺庙晨钟,天边泛起鱼肚白。早起的僧人拿着扫把清扫台阶上积水和落叶,撞到他和徐流深,一怔,行了合十礼:“殿下。”
等徐流深颔首后目光又移到他身上,微微一笑:“施主,贫僧法号知空。”
谈善好奇地看他。
约莫古往今来的和尚都差不多的,眼前这个没什么不一样,穿布鞋,态度温和慈悲,单从面上无法看出实际年龄。
谈善有来有回道:“知空大师。”
徐流深不欲在此地多待,打过招呼就要离开。临走前谈善回头望了一眼,数道金光从乌云中照射下来,知空带着他的草扫把伫立原地。本该早课的弟子纷纷从殿内出来,几十上百人站在永济寺阶梯往下的平地上,双手合十,目送他们远去。
宫中桃花也开了,宫墙下,城楼边。
得知徐流深又带人进宫时姜王正在给一只鹦鹉喂食,他难得有闲情逸致,手指捏住鹦鹉脆弱脖颈,笑了一声。
“倒是换得快。”
王杨采试了茶温,又听他漫不经心道:“随他去。”
“他与寡人置气,真是新鲜。”
徐琮狰说:“自他长到如今,寡人鲜少见他如此模样。”
王杨采给他添茶,细细一股茶水从壶中泻出来。倒完茶也并未离开,仍然站在一边,伺候笔墨。
徐琮狰将鹦鹉递给他:“鹿台,寡人记得空置许久了。”
王杨采弯腰,恭恭敬敬捧着那只鹦鹉:“回王上话,自前王后之子溺毙酒池中,鹿台便不再使用。”
徐琮狰抬了抬手:“你去办。”
王杨采:“是。”
日幕后王杨采从明光殿出来,站了半晌,喊道:“赵全。”
赵全急急过来扶他:“师父,有何事。”
“且走着。”王杨采示意他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念道,“司仪、司门、司寝、司帐……”
“男女各挑四人,送去鹿台。”
鹿台是历朝君王寻欢作乐之地,歌舞升平,酒肉池林。徐琮狰嫡长子宸自诩出生,奢靡浪荡,曾在此大宴宾客。将百尺见方的玉池注满琼浆美酒,不幸溺毙其中。姜王大怒,封宸宫,以教养不力之名降罪其母,剥王后之位,贬其族,逐之冷宫。
鹿台大门紧闭,多年荒芜。赵全扶着王杨采的手,试探着问:“王上有意重开宫廷夜宴?”
王杨采点头,又摇头。
可司仪、司门、司寝、司帐四职位多用于教导宗嗣子弟行房之事,多为女性。赵全略一思索,又为难道:“师傅,这男女各四人……”
王杨采道:“只管去做。”
赵全不再多言,扶着他下台阶。夜里天凉,他给他师傅披了外衣,又问:“尚宫局的女官着人来问,渭平王的册封礼依您看是要大办还是从简。”
刚从民间找回的九子徐重离在宫中逗留多日,王上近日才给拨了封地,远在渭水以北。封号择了“渭水”和“平水”中各一字,赏布匹和黄金,便不再过问。
“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王杨采道,“郡王册封礼,照规格来便是。只是大战在即,不好大肆操办。”
赵全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喜笑颜开道:“奴才这便去回了尚宫娘娘,好叫她安心。”
“淑妃娘娘送来几匹好布,说是孝敬师父您老人家。”
王杨采:“你收了?”
赵全摇摇头,说:“牢记师父教诲,主子赏的东西能收,这些是万万不能。”
“淑妃犯错,正是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做得对。但也切不可落井下石,这宫中的事谁也说不准,万一有朝一日淑妃东山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全:“徒弟省得。”
“师父在御前这么多年,外人看着光鲜,竟也这般小心翼翼。”
王杨采拍了拍他的手:“这阖宫上下都仰仗天子鼻息,伴君如伴虎,不是个好差事。”
“御前伺候,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王杨采叹了口气,说,“去殿下那头看看,我记着他殿中安神香熏得见了底,切勿忘了添。”
赵全又踟蹰了,半晌低低:“夜里巫祝求见殿下,殿下不见。巫祝便在殿前长跪,跪得吐血,被人抬了回去。”
他又硬着头皮:“世子让他不会说话少说话,不想做巫祝就换人做,想死找根绳子上吊,在他殿前哭得人心烦。”
王杨采嘴角一抽。
姜人笃信巫神,王宫中专门有一批巫,巫族之首任巫祝之职。岁有枯荣,此消彼长。他们能感知事物灵气。巫祝只踏出过殿门三次,一次是王世子出生,第二次是王世子周岁大病,第三次是此刻。
姜王父子二人对巫祝态度截然不同,前者信之,后者无感。偏偏巫人对后者奉若神明,极尽示好。
“巫祝有何事。”
元宁殿殿前巫祝声嘶力竭的那句话一直在脑海中盘桓。赵全脑门上汗都出来了,他使劲揩使劲揩,汗水还是源源不断。
“他说世子逆天而行,阳寿折半,必不得,不得……善终。”
这话不止大逆不道,甚至罪牵九族。
王杨采骇然一震。
徐流深又一次生死时速上朝,谈善甚至怀疑他赶没赶上。
太阳升起来时温度回暖,谈善抱着胳膊往回走,身后跟着两名面沉如水的侍卫。他本想跟人说两句话,就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没人开口。
谈善加快脚步,路过一个什么地方。里面传来杂乱的惨叫声,他顿时停下,抬头看了一眼。
幽刑司。
“啊啊啊啊——公公饶命!”
“嘭!”
“这贱人,还不说是吧。给咱家打!用力打!”
“……”
“这是什么地方?”
谈善搓了搓身上鸡皮疙瘩,扭头问。
“宫女太监犯错,会送到此地由教习嬷嬷代为管教。”其中一名侍卫一板一眼道。
谈善伸手遮住耳朵,往前走。
宫墙外生长出一棵杏树,花朵红艳,竟真有这样”一株红杏出墙来“的景致。
“摘一朵。”
谈善突然提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说:“数数看有几片花瓣。”
单数他进去看看,双数不进去。
侍卫不明所以,但并不耽误,轻轻往上一跃,踩在瓦片上摘下一朵。顷刻间揉碎的花瓣出现在谈善眼皮底下,一共六片,双数。
一秒,两秒。
谈善定定看着那花瓣,转身往回走。
清晨才下过雨,院内潮气漫上来。血水在青石砖缝里蜿蜒,顺着高低不平地势流到面前。
有人进来时黄有福正接过一边小太监手中清茶,刚啜一口就“嘶”了一声,尖声斥道:“你想烫死咱家啊。”
“砰。”
滚烫茶盏泼在小太监身上,对方脸色一白,顾不得别的跪下求饶;“黄公公饶命,黄公公饶命!奴才不是故意的!”
这一地血污的,磕头也不晓得隔远点。黄有福冷静下来,稍抬抬下巴:“不是要给你师父求情,跪吧。”
白瓷茶杯落在地上,摔了个八瓣,各个尖角抬起。小太监呆滞地盯着,盯着,半晌,挪动了膝盖。
长凳上老人被打得皮开肉绽,见状竭力撑起上半身,颤声:“吉祥,吉祥!你莫跪,莫跪啊!”他剧烈挣扎,压着他的人一时不查察竟叫人挣脱。
“咚!”
他重重栽倒在地,翻了白眼。
“干爹——”
吉祥连滚带爬地过去,还没握住对方的手,一双锦靴出现在面前。鞋面上绣着金线绿孔雀,侧面镶嵌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翡翠,亮得叫他看见自己额头上磕破的大洞,正不断地往下流血。
“嘀嗒。”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吉祥疯狂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麻木地伸手去擦鞋面上的那两滴血。
“欸,这是怎么了。”
那锦靴的主人蹲下来,揣了袖子问。
他有一把格外清亮的嗓音,早起开嗓的鸟儿一样。
吉祥忽然就想哭了。
“弄脏了大人的鞋。”他强忍哭腔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求大人饶奴才一命。”
头顶那人说:“这样的小事。”
吉祥不敢抬头,温热黏稠的液体从额头上滴下来,落到眼睛里,叫他根本睁不开眼。他瑟缩着身体,很怕说话的人给他一脚,忍着恐惧磕头,“砰砰”地磕在地上:“谢大人,谢谢大人。”
“哎。”
谈善手足无措起来:“都说了是小事了。”
还在磕头。
谈善心底微不可闻叹了口气,费劲儿地扯了扯自己的外衣,扯了半天没扯下来。他索性拉了一大截递出去,递到那小太监面前:“别磕头了,擦擦眼睛。”
极淡的熏香。
吉祥趴在地上,眨了眨干涩的眼。他也不敢真去拉那截布料,从袖子上扯了截布,胡乱擦了擦眼睛。
谈善也没有勉强他,耐心问:“你怎么了?”
吉祥伏在地上,苦水一波波地从胸腔里泛起来。他握紧了拳头,哑声:“奴才犯了错。”
谈善又问:“你犯了什么错啊。”
吉祥跪下去,再跪下去,把自己跪进尘埃里。
他没有说话。
“他犯了什么错。”
蹲久了头晕,等不到回应谈善慢慢站起来,环顾一圈。
这院子不大不小,中央摆着两条长凳。刚刚那个老太监在上面挨了打,下半身血迹斑斑。满园开花的红杏都没有冲走一丝一毫血腥味,老太监的腿在地面拖出一道长长血痕。
“他犯了什么错。”谈善好声好气地再问一遍。
他也不是质问,说话语气很淡。站直了身时身上有种奇特的,不属于这里的感觉。吉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宫里的人没有这样直起来的脊背,纵使他干爹当年得淑妃宠爱时都没有这样的姿态。
吉祥跪在一边,又在心里想,他大概也不是什么王宫贵族,那样的人他也见过。什么样的人在御前都要跪,再直立的人也得跪下去。跪在御前,见到这些低人一等的宫女太监,又伸着脖子,用鼻孔看人。
宫中贵人一多半黄有福都见过,眼前这个……要是平日黄有福断不会如此老眼昏花,此刻满院子都站着他的干儿子,万万不能丢了面子。
思及此黄有福“呸”了一声:“你是什么人,也来管咱家的事。”
“大胆!”侍卫厉声。
谈善:“你先说说,他犯了什么错,要受这样的酷刑。”
有人抢先:“他行窃,偷了我们公公好几两金子。”
吉祥猛地抬头:“干爹从不做这等事,那些……那些玉器本就是他当差得来的。干爹年纪大了,就指着这几样东西出宫养老。你们,你们竟想将他活活打死,据为己有!”
角落放着一个小木头箱子,谈善弯腰拿起来,在手中掂了掂:“这事好解决,你们分别告诉我里面有多少金银,头钗各多少,谁答对了就是谁的。”
黄有福冷笑一声:“你可知道咱家是谁,御前那位掌事公公咱家都是说得上话的。”
“里面有多少银钱,今日谁来都是咱家说了算。”
御前那位掌事公公……
吉祥一抖,用染了血的手指去抓谈善的衣角。
谈善一动不动,沉默一会儿,说:“那就可惜了。”
“我本来不喜欢仗势欺人。”他懒散地笑了笑,“既然你这么做,我也这么做。”
吉祥赫然睁大眼,他忽地回过神,将目光再一次投向沾了自己血迹的锦靴。
——那里绣着一只孔雀,孔雀翎在初生阳光下显出七彩绣线颜色。
黄有福气得唇瓣颤抖:“你……你!”
一道洪亮声音打断:“他管不得,本官可管得。”
谈善心里奇怪,他还没有转过身,黄有福见到来人的一刹脸色煞白,“扑通”跪在地上:“薛大人!”
薛大人?
谈善莫名其妙地回头,一颗圆脑袋凑到跟前。他正想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瞪了他一眼,骄傲道:“看什么。”
谈善:“我见过你吗?”
“好啊黎锈!你竟然不记得我。”对方吱哇乱叫,一把锤在他胳膊上,这一下力大无穷,差点给谈善锤出内出血。他咬了下牙,捂住胸口,倒吸了一口凉气:“……薛长瀛!”
薛长瀛满意了,负手,有模有样道:“大胆黄有福!在禁宫内滥用私刑,来人,拖下去,杖三十。”
他身后侍卫迅速上前。
“你怎么长成这样了。”薛长瀛疑惑地上下打量,“跟以前不一样。”
谈善:“……你也不一样。”
薛长瀛咧出一口白牙:“黑了不少是吧,我回来给我娘敬茶,她吓得摔了茶杯,问我爹这个黑炭是从哪儿来的,长得恁吓人。”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知道……”
谈善想说“你不知道黎锈死了么”,刚说一句薛长瀛迫不及待:“过了十五我就没去宫里了,我跟我爹说读书写字这事儿我做不来,要跟他去练兵,给我爹愁得揪掉半边胡子,第二日一早就来宫里告罪了,说犬子顽劣,有负皇恩之类的……不说了,下次再遇见这种事叫人去找我,我就在乾清四所当差,捞了个侍卫长当。”
谈善真心为他高兴:“那挺好。”
当年在元宁殿当伴读可憋坏薛长瀛了,他从早到晚就指着跟谈善一块儿去膳食房偷猪蹄。要不然他真是要饿晕在宫里,黎锈这人对老子有再生之恩。薛长瀛握住谈善的手,情真意切道:“你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谈善:“……炖猪蹄的地方在尚食局,整个姜王宫就那地方最好吃。”
“娘的。”
薛长瀛这人还是有点疑心的,但猪蹄这事儿他跟黎锈双双发誓,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心里怀疑之情顿时打消,大笑说:“还是你懂老子。”
“这俩人,你准备放哪儿。”薛长瀛瞥了一眼浑身是血的吉祥和老太监。
谈善:“我想想。”
那名老太监抽搐了一下,声若蚊蝇。吉祥连忙凑过去听,听见一句:“去找……去找御前王公公,王公公。”
谈善和薛长瀛齐齐一顿。
王杨采开门时一愣:“这是……”
他才与谈善这具身体远远打了个照面,也不大认识。
谈善冲他“嘘”了一声,解释道:“这位公公受了伤,叫来找您。”
王杨采披了件单衣,摸索着去点灯。他实在是个好人,用油灯在吉祥眼下一晃,皱了眉,又去照那名老太监,面露震惊。
谈善:“公公可是不方便?”
“快进来。”
王杨采抹了把眼角湿润,把人扶进来:“方便,方便,此人与咱家一道进宫,后来各自入了不同宫侍奉主子,才断了联系。”
谈善站在门口看他小心翼翼去掀对方黏在腿上的血衣,那小太监站在一边无声地往下流泪,帮忙时手抖得厉害。
宫里太监宫女生了病,大多自生自灭,熬得过去便熬过去,熬不过去草席一卷送进乱葬岗,连个安身处也没有。
谈善靠在门框边,突兀道:“有酒吗?还有匕首,越锋利越好,让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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