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如烧(荆棘小花)

在刘毅的判断里，这一群年轻演员里——
有的人赶不上刘毅想赋予这部电影的质感；
有的人勉强能融入这部电影的质感；
而有的人，能将这部电影的质感提升至另一个高度。
季灼正好是最后那一类。
很神奇，有这样天赋的演员，演出履历竟然没有几个作品能入眼的，刘毅翻着季灼的资料表想。
不过还年轻，出道也才三年，可以理解，刘毅舒了一口气。
他现在是犯难了，如果只看表现，季灼明显碾压秦知意，可秦知意那边是有人推荐的，而且……
刘毅看着季灼的名字，突然就有一点印象了，他记得Vita的一个高层似乎说过这个季灼不太服管。
刘毅的工作室挂靠在Vita公司，偶尔也和一些高层应酬吃饭，闲聊间对方提过两句。
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心中的天平上，季灼的名字又轻得翘起来了一些。
一个不好管的、心思多的演员，对于制作周期很长的电影来说，风险可有些大啊。
刘毅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抬手打断季灼的表演。
他不敢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心中的天平怕是就不稳了。
还是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吧，刘毅心下叹息，沉默几秒，斟酌好措辞，缓缓开口。
“季灼，说实话，我很喜欢你的表演……”
季灼听着这带着些遗憾的语气，心里基本上就有数了，面色平静地注视着刘毅，等待着他接下来的‘但是’。
而就在行刑的前一秒，刘毅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间亮了一下，一条消息提示音在房间里很突兀地响起来。
刘毅瞥了眼对方姓名，倏地愣了一下，手指飞快地点开消息。
随即呼吸一顿，惊诧的视线飞快地在季灼身上掠过，摁灭屏幕。
季灼眉头微蹙，察觉到一丝异样。
“……行，季灼，那今天就先这样了吧，如果有消息的话，我们会尽快通知你的。”
刘毅说完，又补充一句：“最迟今晚。”
不知内情的韩冬等人都略微诧异地看向刘毅，又看向季灼，惊疑不定。
在这个行业待久了，在座的老狐狸对于一些言外之意都是了如指掌的，没人听不出来刘毅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季灼的机会很大。
对比刘毅前后的态度，韩冬甚至于感觉季灼的可能性比秦知意更大。
但这不太对啊，韩冬眉头紧皱，至少在今天这个面试之前，他没有听说除秦知意以外的别的资本介入这个选角。
难道是刚才刘毅收到的那条信息？
韩冬眸光轻闪，他不知道那条信息是谁发的，但如果真跟季灼有关，那这个人在刘毅心里的能耐想必比秦知意那方的投资商更厉害。
只是这发消息来的时间点很微妙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
韩冬想起刚刚在热搜上看到的新闻，望向季灼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从面试间里出来，季灼心里也意外，看到秦知意那么信心满满肆无忌惮，他原本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却不曾想还有这一出。
手机上收到一条来自安琴的微信：“秦知意似乎打通了刘导投资商那边的关系，我们机会不大，抱歉，是我的疏忽，我应该提早查清楚的。”
季灼：“那可未必。”
他眼睛微微眯起，想起刘毅在改口前收到的那条短信。
会是谁发的呢？

季灼清楚自己的资质，如果纯论实力，秦知意不会是他的对手。
但他也深知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不能单看个人实力。
特别是在这个圈子里，有的时候选择不妥协、得罪了人，那就代表以后的路都寸步难行。
季灼这两年就在体验这样的滋味儿。
他没有回去，面试结束之后，便呆在公司的咖啡厅里。
Vita大楼内设有不对外开放的咖啡厅，仅供公司内部人员使用，季灼很喜欢这里的味道。
虽然时不时地有工作人员路过，对他行注目礼，但季灼还是懒得去艺人休息室。
他是Vita演员部的，本身在公司里并没有专门的房间，安琴他们倒是有经纪人办公室，只不过安琴负责的艺人不只他一个，若非有工作需要商谈，季灼很少去。
他刷了会儿手机，热搜词条现在还居高不下。
因为任燃的点赞，网友现在对他俩的关系产生了十万分的好奇，各种私信和评论接连不断，恨不得贴在季灼脸上逼供。
季灼单手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手背抵在太阳穴边沉思片刻，微微蹙眉。
那条消息该不会是任燃发的吧！？
这个想法刚刚从心头浮起，就惊得季灼眼角抽搐，实在惊悚。
我是疯了吧……
季灼满心无语，闭眼揉捏两下眉心，缓缓舒了一口气，竭力阻止在自己看来已经歪到太平洋的脑回路。
手机在这时候发出轻轻的‘叮’响。
消息来自姜鹤年：“你跟任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神经病啊！
季灼无语，手指在屏幕上顿住，刚想着要不要把姜鹤年拉黑，突然间又收到了安琴的信息。
“‘金属风暴’的选角导演刚才联系我了！男二的人选定了你！我的天啊你怎么办到的？”
季灼略一挑眉，并不太意外，回她：“你问韩冬为什么会选我了吗？”
安琴：“韩冬说你的表演让导演和编剧都非常欣赏，他们一致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话虽如此，但季灼和安琴心里都明白，这个选择绝不会是如此简单的理由。
安琴犹豫半晌，还是将心中猜测说了出来：
“我听公司的人说，任燃本来拒绝了刘毅这部电影的配乐，刘毅磨了他很久才勉强同意，而且这次配乐的报酬会以任燃的个人工作室名义参与进电影的投资分红里，我看了一圈幕后名单，能跟你扯上点关系，而且能压秦知意背后资本一头的人，大概就只有任燃了。”
季灼拧眉，觉得无比荒谬。
为什么现在人人都觉得他跟任燃有点什么关系？就因为那几个热搜？
然而更荒谬的是，就电影选角这件事而言，除了任燃，他确实想不到其他人了。
可眼下他跟任燃根本谈不上认识，更不可能冲上任燃的工作室质问他是不是做了点什么。
季灼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间，今晚老牌歌王蒋宁有一场小型公益演出，对方的团队给季灼送了演出门票。
季灼从学生时代就一直喜欢蒋宁的歌，去年在一次盛典活动后台也碰到过他，聊得还挺投机，蒋宁比季灼大了将近十五岁，却并不像其他一些前辈一样倚老卖老，季灼对他印象颇好。
今天角色也到手了，没有其他事，索性就去看看吧。
季灼给田双发了信息，起身往电梯的方向走。
咖啡厅所在楼层是Vita的11楼，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季灼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四个字——冤家路窄。
任燃站在电梯里看向他，那双像狐狸一样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语气也轻佻熟稔，仿佛他们老早就认识了。
“不进来吗？总不至于因为一两个热搜就避嫌了吧？”
任燃身后的周宣抻着脖子，探着脑袋，眼珠滴溜溜地转，看会儿任燃，又看会儿季灼，兴奋和好奇的心情根本掩藏不住。
季灼平静地扫了这两一眼，轻嗤一声，抬脚走进去，电梯门缓缓关上。
“在这里喝咖啡？”任燃注视着前方，随意开口。
“嗯。”
“不喜欢艺人休息室？的确，那地方杂得很，装修审美也一塌糊涂，还不如咖啡厅。”
任燃像是在闲聊家常一般，语气都没有什么起伏变化，似乎也不在意季灼有没有回答他。
“下次可以来我工作室休息，肯定没人打扰。”
话音刚落，周宣像是突然间被烫到了似的，浑身一抖，看向任燃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充满了难以置信。
老板居然邀人去他工作室玩？这天上是要下金雨了吧？别太离谱！
季灼也有些莫名其妙，但一想到刘毅的电影选角，他又忽地顿住，沉默几秒，开口道：“刘导选中了我来演他新电影的男二。”
这话题转得突兀，周宣的眼神变得茫然。
但任燃却没觉得丝毫不对劲，只是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定了？看来别人差你不只一星半点儿啊，刘导都不用过多斟酌。”
季灼心里闪过一抹奇异的感觉，但稍纵即逝，来不及捕捉。
他缓缓道：“真的是你。”
刘毅在面试间收到的那通短信，果然是任燃发的。
任燃目光略一偏斜，看向季灼：“我只是让刘毅把别人和你拉到同一个起跑线上评判罢了，祛除一些杂乱的附加筹码，让选角的标准更纯粹而已。”
季灼想起安琴发给他的信息，面色平静无波，点点头：“毕竟你要赚钱。”
任燃眼底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立马想起电影投资的事，忍俊不禁，似是很高兴：“对，毕竟我要赚钱，我也相信你能让我赚钱。”
周宣这下听出来是什么事儿了，作为任燃的助理，对于一些工作合作上的事，他比任燃还记得清楚，自然了解刘毅新电影的事。
听这两对话的意思，似乎任燃亲自插手了刘毅电影的选角，而这个角色经过一番角逐，最终落到了季灼头上。
只是这理由嘛……周宣撇嘴，他反正不信。
电梯到达负一层，季灼正打算跟任燃告辞，就听见任燃开口问：“去哪儿？”
季灼瞥他一眼：“蒋宁的演出。”
“这么巧？”任燃短促地笑了一下，“我也去，要不一起？”
任燃这倒是没说谎，他以前帮蒋宁出过一张专辑，蒋宁曾在采访的时候说过那是自己最满意的一张专辑，言辞间对任燃感激万分。
后来蒋宁开演唱会也多次邀请任燃观看，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被任燃婉拒。
这次任燃也是临时起意，没想到赶巧了，遇到季灼。
季灼其实是不太乐意跟这人一起的，又不是多熟。
而且一想到昨晚不小心被任燃撞破他和姜鹤年的私事，再加上在车里的不愉快，季灼在面对任燃时，总有种被看穿的烦躁。
任燃的注视像一束透亮的打光灯，让他内心的阴影暴露无遗。
见他沉默，任燃语气戏谑：“怕又上热搜？”
啧！季灼嘴角微抽。
这人怎么这么爱阴阳怪气的！
他平静回看过去，淡淡道：“只要你别又手滑就行。”
一旁的周宣倒吸一口凉气，望向季灼的目光愈发惊异。
任燃失笑，笑意刚刚显露又很快隐去。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季灼的轮廓在地下停车场晦暗不明的光线下显得冷漠又锋利，眼角眉梢都透着凉薄，黑眸沉冷，如同无尽深渊，定定地看着他。
一股不容忽略的麻意在任燃的指尖轻轻炸开，他缓慢地揉搓几下指腹，敛眸勾了勾嘴角：“这么记仇？”
季灼收回目光：“一般吧。”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季灼回头，田双正小跑着过来，看见任燃时震惊地噎了一下。
但专业素养还在身上，她礼貌恭敬地跟任燃问好之后，凑到季灼身边小声解释：“哥，车子发动机好像出了点问题，我已经让小汪另外去找车了，可能还需要再等几分钟。”
任燃自然是听见田双的话了，目光看向季灼，轻轻挑眉。
季灼沉吟两秒，交代田双：“不用了，你跟小汪一起去找人把车修好，今天就不用跟着我了，早点休息。”
“啊？那你怎么去蒋老师的演出会场啊？”
“我替你送行不行？”
任燃心情颇好，单手插着裤兜，走过去一把揽过田双的肩膀，将她从季灼的身旁拖离，不顾田双一脸的懵逼惶恐，往她来时的方向带了几步，然后松手挥了挥——
“再见，路上小心。”
田双脸上的表情都绷不住了，视线从无语无奈无情的自家艺人脸上扫过，又从笑得漫不经心的任佛爷脸上扫过……
最后瞪了一眼明明素不相识、现在却对她挤眉弄眼的周宣，终于深呼吸一口气，对季灼抱拳。
“哥你保重，告辞！”
季灼：“……”
任燃笑眯眯地看着田双的背影逐渐蹦远，回过头，又目标明确地对上此时表情正丰富的周宣：“你也走。”
周宣倏地哽住，半晌之后蔫儿了，耷拉着肩膀：“冷血……”

季灼问：“你助理走了谁开车，你？”
“对啊，你又不是没坐过，这么快就忘了昨晚的露水情缘？”
季灼偏头，看向任燃的眼神很是莫名其妙：“你副业是营销号吧。”
“是啊，”任燃笑，“以后免费给你写通稿。”
季灼翻了个白眼，坐进任燃的车里。
昨晚才坐过相同的副驾，今天又坐，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桃子味儿香氛，季灼心里难以抑制地渗出些许异样。
任燃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提议：“离开场还早，先去吃饭如何？你偏好什么口味的？能吃辣吗？”
跟昨晚搭车一样的问法，季灼看了眼手表，也不再推辞：“能吃辣。”
“那我知道去哪儿了。”
任燃说的地方是一家名叫‘蓝舫’的私房菜馆，开在僻静的小胡同里，每天的接待人数都是固定的，老板也懒得做宣传，都是朋友互相介绍着来。
进门就是小院子，绿植错落，桂花树茂密，木地板搭配倾泻的阳光相得益彰，雕花格子窗做工古典精细，偶尔能听到窗外细小的虫鸣。
装修得挺雅致，但特色菜都是偏辣的。
“你第一次来，我就看着点了？有什么忌口吗？”任燃翻着点菜的pad。
“你点吧，忌口……”季灼顿了一下，“没有。”
任燃看他一眼，没有多作思索，点下了几个平时常点的菜，又加了两三个比较有特点的。
“要喝酒吗？”任燃抬头看季灼。
“不了。”
“行，那就这些吧。”
任燃把pad递还给服务生，左手托着腮，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对面的季灼，慢悠悠地说：“我听了你的自作曲，叫迷夏那首。”
季灼微微一怔，撩起眼皮对上任燃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季灼觉得每每他跟任燃对视的时候，对方的眸光荡漾中都噙着丝慢条斯理的笑意，虽然还是让人捉摸不透本意，但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疏离。
“挺好听的，不，应该说很好听，比现在市面上大部分流行歌都好听，你很有才华。”
季灼挑眉，他没想到任燃的评价会这么高，扯着嘴角很短促地笑了一下，然后冷淡道：“是因为歌好听所以手滑吗？”
“又来？是因为我手欠嘛。”
任燃不慌不忙地用毛巾擦了擦手指，接着说：“为表歉意，你以后可以随时来我工作室试设备，怎么样？你肯定喜欢听歌写歌，我工作室里的设备都是效果最好的哦，我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季灼当然信，据说任燃工作室里单是音响设备就要八位数，还不算其他的。
他之前看过一篇报导，福布斯排名前列的某国外富豪就是专门咨询任燃后，在自己家里配置了一模一样的。
季灼不置可否，任燃也不着急。
蓝舫上菜很快，不一会儿就上齐了一桌子。
特色辣酱鸭掌煲、毛血旺、红烧鲫鱼、五香牛肉、鱼头炖汤、腌渍杨梅、糖醋排骨、清炒苦瓜，还有两个椰子水。
每样分量都不算多，但足够两人吃。
味道确实不错，季灼跟任燃没什么好聊的，席间基本都是任燃说一句，他吃菜的间隙敷衍应一声，姿态懒散。
在昨晚任燃窥探到他的隐私之后，他在这个人面前实在很难提起精神装出一副好脾气，更何况也没那个必要了。
酒足饭饱，任燃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我知道你的忌口了。”
季灼汲着椰子水抬眼看他。
“不吃苦的。”任燃单手撑着下巴，唇角微弯。
季灼一噎，扫了眼桌面，那道清炒苦瓜几乎没被动过，完好无损。
“你不也一样，无聊。”他翻了个白眼。
任燃嘴角漾起的弧度更甚，他为了控制变量，基本是季灼夹了什么菜之后他就跟着夹什么菜，但动作行为太过自然从容，所以季灼根本没发现。
不吃苦的，也不怎么吃酸的，任燃看着那道还剩了一些的腌渍杨梅心想，这次的这批杨梅是酸了一些。
但嗜辣嗜甜，被鸭掌煲和毛血旺辣得嘴唇都有些红肿了还会吃。
同样口味的红烧鲫鱼也没吃完，但吃过，大概是因为喜欢味道，却嫌挑刺太麻烦。
“饱了吗？要不再吃份桃花糕，他们这里有名的甜点，反正现在去演唱会也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