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麒沉默不语。
余温在这硝烟味十足的气氛中，终于敏锐地觉察到什么。
他望向脸色铁青却似乎熟知一切的妈妈，再看看身侧不发一言却眼神坚定的大哥，惨白着脸，只觉头晕目眩，浑身无力，一时间只能倒在椅背上。
余父嘶了一声，目光犹疑不定：“什么丑闻？”
一时间没人说话。
饭后，余温窝在小沙发上，他迫切希望能找个人说说话，给他出出主意。
可惜二哥现在正在问飞机上，发出去的消息也是空落落的没个回信。
他环抱双腿，目光茫然：其实在帝都，他曾因为那个擦脸的吻心悸过，也曾躲过大哥，但当时大哥若无其事的挑明，让他总以为事情就那样过去。
可现在……
妈妈的隐射，大哥的沉默，都让他觉得事情好像确实是他以为的那般。
那就太糟糕了。
妈妈说得对，大哥喜欢男人这件事情，虽然不能转圜，但子嗣的问题却是好解决的。余家那么多亲戚，总有一个亲戚愿意将孩子记到大哥名下。
但是喜欢上一个户口本上兄弟的这件事事，却能让余家陷入舆论危机中，这在当前的国人看来，就是一件令人津津乐道的丑闻。
他是绝对不能和大哥在一起的。
他也不想让妈妈伤心。
是妈妈原谅了他的过往，给了他一次新的生命。
越是思考，目光愈加坚定。
书房内，余母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一手养大的孩子，再次确认：“你想出国？”
余温弱弱点头，看她的脸色：“我上学的绩点还行，雅思托福也早已过了，也拿到不少荣誉证书和奖项，申请国外名校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选择在国外读博。”
余母沉默不语：这个时间段出去，只能说这孩子什么都知道了。
读研+读博，顺畅的话也得要四五年的时间。
到时候小麒都快三十三、四岁了，要么认清现实找个对象过日子，要么便一直坚守着……
如果四五年过后，小麒仍旧放不下小温，若这份感情依旧这么真挚诚恳……
那就……
余母再次叹了口气：“有想好去哪个学校吗？”
余温咬住唇：“目前是想去宾大商学院或哥大。”
“好，”余母摸了摸小温的头，“我这边派人准备好申请资料。”
她又诚恳地说：“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
“但是这个事情……我现在还同意不了。”
“我知道的，”余温莫名觉得有些委屈与酸涩，眼泪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说话的时候都带着哽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本来……本来是想读完后，就安安心心地进公司，当个小员工。
他没有什么抱负和大的理想，就连当初选专业，也是因为家里人希望他们三兄弟齐心协力，将来打理好余家的产业。
他希望能够报答家里人，尤其是妈妈。
可是……却一次次地伤害到她，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余母抱住小温，拍拍他的肩膀：“委屈你了。”
“是小麒的错！”
是他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感，在小温还懵懂的时候就过早地暴露出来，明明知道家里人不会同意，却不能提前处理好一切，反而让最弱小最无助的小温去承担着一切。
余母都知道。
可是她却……
小温心仪的学校早在九月份就开通了申请渠道，这些天他忙着网申、寄送材料和成绩，录取结果要等到二三月份才能出来，但家里一时半会……
他并不想天天回去和大哥碰面，瞧见了会尴尬。便只能趁他们上班的点，简单收拾了一箱衣物，准备先回学校住宿。
他已经决定了，不到过年前不回家。
好在这些天余麒似乎也被打击到，一直待在公司加班，不到十点不下班回家。
晚餐，便只有余父和余母两人对着吃。
没有了往日的热闹，余父不停叹气：
“养了三个孩子，结果一个和男朋友跑去旅游玩雪。”
“一个呢，待在公司不回家。”
“还有一个，待在学校……”
“唉！”
余母心里好受吗？不好受。
便只能迁怒：“吃你的吧！”
余麟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愉悦回江城的。
毕竟马上要过年了,沿街的商户玻璃墙上都贴着红色的窗花，悬挂着“福”字摆件，播放着叮叮咚咚吉祥的乐曲。
车辆抵达余家庄园后,余麟准备推门下车，手却被一把抓住：
傅恒委委屈屈：“过年我来拜访叔叔阿姨,好不好？”
余麟眨眨眼,揉揉他的头：“可以啊。”
反正他们的事情也是放在明面上,两家父母都呈默认状态。过年上门倒的确没什么问题。
傅恒一下子就笑开，继续“得寸进尺”：“那你这几天还去明庭住？”
明庭就是傅恒和余麟同居的别墅区。
余麟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你是离家的鸟儿不想回家吗？”
这可是过年诶,他要是出去住,会被打断腿的。
傅恒唉声叹气,委屈扮可怜：“可是没有你，我睡不着。”
余麟：“……”
这话说的……
他干咳两声,脸微红,调侃：“实在不行，你在我们家打个地铺吧！”
“……”
早早下车等候的四个保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目光尽量不朝车里看。
毕竟……万一看见什么kiss的画面,就不太美妙了。
会被记仇的。
磨蹭半天,终于下车,行李箱都在保镖手里提着,他飞速往庄园里跑去,一边跑一边跟正在打理花园的园丁、门口的管家等人问好,到了主栋，声音也大了起来：“爸妈！小温！余麒！”
然后从客厅大门探头看去——
周六诶，不出意外,这个时间点家里人都在。
结果只看到正坐在沙发上喝茶的余父和余母。
“爸、妈，”余麟喜滋滋地蹿进来,亲昵地坐到余母身边，蹭她的肩膀，“有没有想我？”
余母面目一下子柔和起来，声音放低：“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好让人去接你。”
“嘿用不着！下飞机后傅恒的人就过来接送啦，我还带着四个保镖，出不了什么问题。”余麟嘿嘿笑着，“妈，年后傅恒会过来拜访。”
余母沉思两秒：“好。他们家知道你们的事情吗？”
“知道呀。”
“那……到时候约一下，两家一起简单吃顿饭。”好歹把这件事先定下来。
她轻摸孩子的头发，这孩子七彩的发色变了，又漂染了个蓝绿色的发型，烫了个卷毛，脸上挂着松快的笑容，显得更嫩更俊俏。
“他有说以后是怎么考虑的吗？”余母给他倒了杯热茶，“考不考虑领证、办个婚礼？”
余麟摇摇头，脸上露出痛苦表情：“领证可以，办婚礼没有必要吧。”
虽然他脸皮厚，但是一想到他和傅恒穿着西装，身边人举着酒杯说些“百年好合”、“好好过日子”、“早生贵子”之类的话，就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
太挑战羞耻度了。
余母也没强求，不过证确实是要领的。领证后，两夫……夫？小两口也正正经经地过日子……
她揉揉自己的眉尖，将那些乱飞的思绪都压在心里，只感慨地说：“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嗯？”余麟诧异了两秒，然后傻笑着、坚定着点头，“是的！”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离开家时，和爸妈约定的时间——12月1日。
当然，时间早已过了。
现在都1月9日了，距离过年也只有二十来天的时间。
而这之前，他与妈妈都默契地没有提这件事。
余麟是觉得自己还没有真正走上正路，义工志愿者的道路他还没有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做的事情也还不多，还需要再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
余母则是从她开始不动声色跟合伙人们炫耀“呀这个被官方表扬的孩子就是我们家老二”时，便早已默认了他的选择。
“那就好。”
余母释然地笑了笑，“坚定你的选择就好。”
余麟眨眨眼，又蹭了蹭余母的肩膀，小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嘛？怎么感觉您一下子……”他努力组织着语言去形容，“变得更佛系淡然？也不对，似乎是想的更开？”
余母喝了口茶：“并没有想开。”
余麟：“……”
糟糕，拍到马腿上了。
“小温和余麒呢？不会还在睡懒觉吧？”
余麟转移话题，疑惑不已：按理来说他在下面叽叽喳喳这么久，就算隔音很好，但他们兄弟间的默契也会让他们准时下楼的吧！
而且这个点都要吃午饭了！
吃饭都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的嘞！
余母瞥了眼余父，见他坐在对面喝茶装死，不发一言，便只好自己回答。没办法，他们家都不兴隐瞒那一套，有问题多是直接说出来：
“小麒……去公司了。这阵子都忙着加班，早出晚归的。”
余麟听了半头，脸都笑歪了：“哟！这么勤快，都不像他了。”
以往虽然也兢兢业业，但周六日没有重大事宜，也是不会去公司办公的。多是在书房里处理事务。
余麟又问：“那小温呢？”
“小温搬去学校了，有一阵子没回家。”余母说完，静静喝茶。
“哈？”余麟眨眨眼，突觉不对劲，“搬去学校住？”
“为什么？”
“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余父余母不发一言，默默在旁边品茶。
余麟皱眉赌气：“如果你们不告诉我，我就去找小温和余麒，反正事情我总是要知道的。”
倒不是不告诉，主要是这事情该怎么说出口呢……
余母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含糊地吐出几个字：“你哥他……喜欢男生。”
同样喜欢男生的余麟眨眼，心里隐约有些猜测：“您歧视同性恋呐？您这不是点我吗？”
余母给了他一个白眼：“喜欢男生这事，我管不着。但是你哥他……他对小温有想法，那就是必须得管的。”
“这种事情，我不可能同意的。”
余麟瞧着余母一脸正色的模样，立马收回嬉皮笑脸，殷勤地给她捏肩膀，跟着同仇敌忾：“当然！这可是兄弟骨科！他们还是一个户口本上的兄弟，怎么能起这些心思呢。”
余母点头，觉得说的甚好：“对。”
“再怎么着，也得把余麒或者小温的户口本迁出去，再谈这种事吧！”余麟又说。
余母：“……你是想挨打吗？”
“哎哟我的妈妈耶！”余麟说一句公道话，“爱情这种事情，就像龙卷风，挡是挡不住的，那只能先让他们尝试一下，说不准他们撞破城墙头破血流后就自动分手了嘞！”
“堵不如疏啊妈妈！”
余母站起来去拿鸡毛掸子：个混小子！都在说些什么狗屁不通的话！
有这么劝的嘛！
余麟弹跳着往楼上跑，又觉得不对劲，哐哐又下来，托腮问：“小温搬去学校了……他还有其他的想法吗？”
他了解小温，在这样尴尬的场景下，他肯定会想要逃离的。
最开始是逃到学校，那后面呢？
毕业后又该怎么逃？
江城就这么大，难道他要离开江城？还是离开华国？
他就说余麒是个狗东西！
余母浑身力气卸下来窝在沙发里，语气沙哑：“他准备出国读研读博，已经网申递交相关资料了。”
“我去找他聊聊！”余麟撒丫子往地下车库跑，去往Q大前给小温发了条信息，说他回江城了，约他在东门见面。
等到了Q大正东门，一眼就瞧见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蹲在地上跟个大黑色塑料袋似的余温。
隔得不近，倒瞧不清楚他的神情。
将车停在路边，他下车往余温方向走。
走到跟前了，小温似乎才反应过来一样，呆愣愣地从下往上看，接着露出软萌的笑脸：“二哥。”
“怎么瘦了这么多，脸也憔悴了，黑眼圈都出来了……”
余麟凑近看他，轻拍他的肩膀，灌输歪理：“马上过年了，最重要的就是咱们这张俏生生的小脸，走走走，先带你去做个保养。”
“新年新气象嘛。”
他拐着傻乎乎的余温去了美容院，约了个全套补水美白项目，不知道是美容师的手法太轻柔，抑或是小温太久没有完整地睡过觉，才不到十分钟，他就陷入熟睡，呼吸声也慢慢匀称起来。
余麟从上往下看着小温的脸，跟美容师小声絮絮叨叨的。
一个问：“这黑眼圈重的，是不是这半月都没好好休息了？”
一个答：“看痕迹是的。这些天应该一直在皱眉，你瞧，有了点浅浅的抬头纹……”
等保养做完，余麟也没让工作人员打搅小温睡觉，自己默默在一边的小沙发上查看着情感攻略。
他就知道小温这些天肯定是吃不好睡不着的，果然如此！
等那边有了丝动静，余麟才收起手机，走过去声音轻柔：“醒啦？”
“二哥。”意识回神，余温打了个哈欠，从美容床上坐起来，傻愣愣的，“我睡着了吗？”
“嗯。”余麟小心地看他的神情，“饿了吗？去吃个饭。这么久没见，咱们好好聊聊？”
余温抬眸看他一眼，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好。”
他轻声又问：“二哥，你知道啦？”
“算是。”余麟跟他并肩往外走，“知道的不多。”
到了溪山茶馆，余麟点了一些好消化的食物和一些能让人开心的甜品，招呼小温吃。
“一回家你和余麒都不在，妈妈说你们一个在公司一个在宿舍，我就察觉到不对劲。”
“其实别的我倒不在意，主要是……你对余麒，是什么感觉？”
余麟觉得小温还比较懵懂，对余麒的感情肯定是兄弟情要远大于爱情的，甚至这股子有别于兄弟情的感情，都不算是爱情，只能算……朦胧的好感？
嗯……他的直觉这么告诉他的！
小温搅拌着酸奶，咬着唇，轻声说：“喜欢。”
“但是这种喜欢还太……浅了，不够深刻。”
他是在那个意外的擦脸吻后，魂不守舍好几天，才意识到自己对大哥可能存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与情愫。
可是这股子好感是可以克制的。
他希望他与大哥之间的关系不会再进一步变化，希望他永远都是大哥的好弟弟，这样他们才能一起在一起，才能永远是一家人。
余麟皱着脸努力消化这番心里话，又听小温讲了大哥是如何暴露的，他自己的出国研学打算等等。
他只问：“你想出国吗？”
“不用为了大哥委曲求全，如果不想的话，这件事我会跟爸妈好好说的。”
他一直觉得小温还小，从小也没怎么离开家门，就这么让他出国在外生活，未免也太残酷了。
小温思考片刻后诚实回答：“虽然我不想离开家，但是出国是最好的选择。”
“一直以来，我都很胆小，很怕事，哪怕上了大学，大多数时间也待在家里，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这次出国是我深思熟虑过的。我希望大哥能够知难而退，也希望我出国的这段时间，我能变得更自信、更开朗、更独立自主。”
“就像二哥一样！”
“别担心！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余麟叹气，拐着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支持你的决定。”
“不过别住在宿舍了，搬回家住吧。”
余温眨眨眼，有些不情愿：“我……”
倒不是在宿舍住的有多好，说实话宿舍生活真不习惯，他的室友们晚上还会打呼，也不怎么讲卫生……
但是在宿舍，不会动不动就碰见大哥。
他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哥。
余麟拍拍胸脯：“逃避是没有用的！难道你直到出国前，都不想和大哥碰面？”
余温觉得有道理。
余麟又问：“对了，你们考试怎么样了？”
“还差两门没考，都在11号。”
“那我们去宿舍，把你的书也带回家。”
“好！”
不过余麟刚哼哧哼哧地同小温准备将行李和书搬回他房间，余麒就回来了。
一人在门口，一人在侧边电梯角。
两人都朝对方望去，又都不约而同地撤回目光。
余麟啧了一声，开始胡思乱想：
假如小温真和余麒在一起了，他喊小温喊啥？
第二天中午的一顿饭,说实话吃的真难受。
余麟觉得自己努力让气氛变得更和谐，可谓是吃了大苦头了。
瞧瞧，他努力找话题,问余麒：“工作的怎么样？今年能不能带领余氏集团更上一层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