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连娄敬策都没打算带去。
明暨一步步布下层阶，对上陈则投来的打量视线，视若无睹。
房车车门在明暨身后闭合，恢复到开启前严丝合缝的状态。
陈则转开看一眼车门：“就你一个人？”
明暨迈前一步，步态闲适，踏地的凿凿脚步声无声给予回答。
——就他一个人。
明暨越过他走向机场建筑群。
陈则往他身后望，房车窗边一个个脑袋贴着玻璃，眼睛齐齐看向他。
他看见有一张稚嫩的小女孩脸孔，才丁点大，不知道有没有十岁，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冲着他做凶恶的鬼脸，张牙舞爪地做出凶狠的威胁动作。
玲珑精致的脸颊不像小公主那般白嫩，却透着小公主没有的活泼与生气。在这样的世道下，把孩子养成这样，非常好。
他收回视线，快跑两步追上明暨的脚步。
影子在身后灯的光照下投在身前脚下，他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靠近明暨。对方全然无所觉地将后背暴露给自己，陈则没从这样放松漫步的散漫背影中看出什么，这个人与这个苦难的世界格格不入。
或许，可以继续谈？
“嘿！”陈则本想开口叫人，话到嘴边从“喂”转成“嘿”，他好像还不知道这人叫什么。
明暨侧身回头瞥他一眼，眼神无声表示着一分疑惑一分嫌弃，其余的全是催促。
陈则加快脚步大步跑到明暨身边。
“把东西给你们，你们能帮帮基地吗？”
明暨斜他一眼，没有说话。
机场的感应门在两人跟前自行打开。
明暨在陈则发挥引路作用前，脚跟一转径直穿越大厅，向角落里一扇逃生出口的小门走去。
陈则追着脚步跟上，他大迈步到前面，背过身倒退着走路。
他也不问明暨分明没有来过，怎么会在没人引路的情况下，直接锁定角落里的那道小门。
他自说自话给明暨描述起现在中心区的形势来，从野火到中心区基地，从基地高层的意见不一到怀梦窝的渗透，还有那些看似听从指令但始终是隐患的丧尸。
明暨似乎有将这些纳入耳中，神色半点不变，直叫陈则看不出他的想法。
为了跟上明暨的脚步，陈则不得不调整自己的步态与速度，比明暨走得快一点点，又不能快许多，明暨可不会配合他的步速。
他像是提前背过稿子一般，从开口到明暨的手握上门把，一路都不曾停下，就好像不需要呼吸似的。
陈则的努力，换来明暨开门前抛过来一个白眼。
即便只得到一个白眼，陈则也算是得到回应，知道这人是听到耳中了。
他殷勤地把门打开，引着明暨步上向下的楼梯。
明暨听着白送上门的消息，分析判断出这人是希望他们能够帮助中心区基地，解决掉怀梦窝，包括那些为其操控的丧尸。
帮助是不可能帮助的，自己的命自己负责，前路也自己寻。
不过，怀梦窝及其身后的邪神众，他确实是计划要解决掉。
这就无需告诉这人了。
楼梯间里的感应灯坏了，无人点灯，一前一后两道脚步踏着黑暗，拾级而下。
明暨不知道陈则能不能看见脚下的台阶，反正他能看见。
绕过一层又一层的居中平台，下到地下三楼。
黑灯瞎火的，楼道里不知哪个角落渗着水。水一滴滴从高处滴落，落在地上的小水洼里，溅开水花。
他们步入地下三层。
这里原先是一个小型的防空洞，后来中心区改建，与安排建造地铁线路的位置有所重合，封封堵堵下，留下一个类似地窖的藏间。
不算小的空间垮塌下一半，剩下的一半空间里最为醒目的就是堆积成山的沙包和沙袋——环境简陋。
这种时候要单独辟出一个空间，像是对待博物馆里藏品那般对待一个来路不明的东西，那是为难人。形式主义浪费储物空间的同时，增加人力方面的压力。
起码，陈则就没有想过安排的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这种国宝级待遇，到这会儿就算是真国宝也享受不起。
能保证这东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受外来攻击，就是陈则给出的最高待遇了。
虽说以这个东西的坚固程度，应该也不需要。
明暨盯着那个放在一张高脚软椅上的东西，有那么三秒是无语的。
他径直朝着高脚椅走过去，伸手把那枚像极十二面体魔方的东西抄起捏在手中。
陈则想说什么，声音还卡在嘴里。
就见明暨不客气地坐上那张高脚椅，拿着十二面体在手中把玩。高脚椅的椅面在他脚尖的推动下开始旋转。
顺时针转过一圈，明暨弓着背，一手托着十二面体，一手不断拨转十二面体上体块，连续不断的“咔哒咔哒”声跟那高脚椅有些生锈的转轴弹簧一并响起。
陈则瞪大眼看着那枚十二面体。
他们先前也有人觉得这就是个魔方，可完全拧转不动，最后不得不放弃这个猜想。
可看看明暨那单手拨弄的轻快劲儿，好像那只是一个拨弄久玩松的旧魔方。
他不出声站在一边，心跳如擂鼓，莫名有一种预感，这人能够解开这个谜题。
明暨拨弄过一圈又一圈，对珍惜种族给小崽子准备的这种益智类玩具有些无语。真是生命太悠久，玩也要找这种能打发时间的东西，不然不知道漫长生命该怎么度过是吧。
拨弄过几百步后，明暨满腹牢骚。
脑中他已经还原这个十二面体，但现实中还差182步。
兴致缺缺的机械式拨弄，对于本人相当无趣，纯纯属于浪费时间。
但在不明觉厉外人看来，陈则已经看他拨弄的那只手看到眼花缭乱，眼前似乎有个十二面体打转成球样。
时间就像是楼道中不停滴落的水，一滴一滴中仓促流逝。
“咔哒！”
伴随右手将十二面体顶上一层向身体方向扭转，最后一块拼合。
重新拼合的十二面体周身绽放出丝丝缕缕的白色光辉。
在黑暗中格外明显，从十二面体上一道一道微小裂隙中渗出，组成形若密语的一个个图案。
明暨托着十二面体在眼前顺时针转过一圈，又逆时针回转过一圈，他动动唇瓣，似是轻读。
陈则舔着脸过来，好奇问：“这上面写着什么？”
明暨没给他一个眼神，指尖在十二面体的顶部和底部中心各叩击一下，随着两声敲空的响声一并的是，十二面体外壳的脱落。
十二面体从叩击的那个点裂开，露出其下一个三棱柱，长度不过巴掌那么大，透明材质，发着淡淡的莹绿光辉。
“这是什么！”陈则好奇又激动。
明暨不明白他的激动，收起莹绿三棱柱，一句反问把话题拉回前面。
“你想知道刚刚的十二面体上写的内容？”
陈则“啊”了一声，点点头。
明暨一个迈步，跳下高脚椅，与他擦肩而过。
眼睛盯着人转动，露出更多眼白，像是对人翻了个白眼。嘴角翘成微妙的弧度：“写着，母亲叫你回家吃饭。”
“哈？！”
陈则觉得，这八成是胡说八道。
剩下的两成，难说。
双方正在对峙，火药味扑面而来。
先前陈则让走的那些人不知道是本就没有离开，还是走到半路又重新折了回来。
他们本就对明暨这一行闯入中心区的外乡人心怀不满，回来时发现双方带头的明暨和陈则已经单独进入机场，相互之间传递几个眼神后便默契散开，将房车围在中间。
明暨走时给繁星下达指令，开启换气功能，保障房车内外气体流通的同时，封锁房车所有能够通行的窗口。有过垂青从车顶溜出去玩的教训，这次就干脆把前往车顶的电梯给停了。
以明暨对他们的了解，其他人他倒是不担心人会出去，除了异能是金属的左棣华。为了防止左棣华直接在房车车身上用异能开个门，明暨专门让星星去盯人，一旦检测到有所异动，立即切换为攻击模式将人制服。
娄敬策是房车里唯二能借由异能到外面去的，明暨让繁星给他分享了短距离通讯的密钥，能够通过繁星随时与自己取得联系，让他能够安心呆在车上管着其他人。
娄敬策他们本来就挤在窗边，眼巴巴地等着明暨回来。
结果，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围上来。左棣华才拿起明暨新教他做的金属小人的手当即就放下了，紧张地看着外面那群人。
隔着玻璃，相互对视，大眼对小眼，无声的较量拉开序幕。
直到车轮边悄无声息长出植物，冒芽抽条，藤蔓像是一只只有意识的手缠裹上车轮，藤蔓上的细细绒毛试图钻入车胎中，给房车松个气，不料直接引起左棣华的注意，顿时拨动那根名为“紧张”的弦。
包裹着金属基的车轮完好无恙，左棣华反倒像是个火药桶，被这搞小动作的人点了引线。他手按在窗玻璃的把手上，想要把窗推开，给那个找死的家伙一点好看。可纵然他使用异能，窗户依旧宛如封死一般，纹丝不动。
如果不是身后有星星在时刻监视，不准他对房车车身使用异能，他早就直接在车身上弄个金属铁拳，让这人尝尝挨打的滋味。
“娄哥。”左棣华尝试过三回，窗把手在他的异能作用下，留下一个清晰的手掌印，四根手指印格外鲜明，车窗却依旧纹丝不动。
身后娄敬策移步过来，便无奈唤一声。
娄敬策点点头，摸摸盯他们像是监考老师的星星，把左棣华从窗边拉开，拉到身后。
他站到最前面，四下一扫，靠近这一边房车外站着的有四个人，三男一女。四人周身都有异能的波动，但在一一瞥过这几人，没有发现植物系的异能者。
左棠华在另一侧的窗边，他似乎有所发现，在桌面上轻敲了敲。
众人纷纷望去，他顺势往后退开半步，将窗外更多的视野面暴露出来。这一边外面的人更多，单一眼扫过就有七八个身影，还不知道有没有潜藏在黑暗中伺机偷袭的。
左棠华没有直接开口，手指在剩下的杯中沾了点饮料，先用眼神略微示意一下站在前排的某个人，而后手往横里一划，挪到差不多位置画了一个圆，快速写了一个“土”字，又圈出正后方的人，这个是“木”。指尖转回前排那个人，将指尖最后一点小水珠留下那里。
娄敬策明白了，前排这个是“水”。
刚才看似只有一个植物系异能者出手，其实还藏了两个辅助。
得亏他们这边也有一个土系异能者，否则还真没有发现的契机。
——给对方一个教训。
几人心领神会，相互确认过眼神，是打算搞事的同伙人。
其他人默契把最后的目光落到娄敬策身上。
娄敬策当仁不让，他的异能确实比较合适这会儿用。
娄敬策用肩膀怼了身边尹胜寒一下，“吹点风。”
尹胜寒对着他就吹了口气，惹来娄敬策瞪眼。
小风吹扬起，裹挟着森冷寒意席卷窗外的那伙人，直叫人缩头抱臂。
娄敬策手指勾了勾，牵引住最后那人的裤脚。
无形的空间刃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刀，在娄敬策右手食指与中指的开合间，无声割裂布料。偏生只要娄敬策没有撤去空间，断开的布料依旧在原处，而其主人无知无觉。
娄敬策半点也没有厚此薄彼，还给刚刚动手的三位一点格外关照。
等他飞快处理好，向众人微微颔首后，又抛了个眼神给尹胜寒。
尹胜寒会意，车外刮起风来。
随着呼呼的风声而起，车外那伙人身上扑簌簌往下掉布片。最惨的那个植物系异能者，娄敬策直接给人整了套老头夏装——大裤衩子加老头背心。
突然衣不蔽体的一群人，在瑟瑟风声中，冻得不由自主抱紧并不胖胖的自己，打着喷嚏和哆嗦，自发聚到一起，相互取暖。
这肯定是车里人搞的鬼！
他们万分确认，偏偏谁也没看出其中门道，只能怒目而视，妄图用眼神杀人。
左棣华用手指撑开眼皮，露出大块眼白跟人瞪眼。
看什么看，本来就是你们先动的手，别以为他们不知道。
两看两相厌，偏生还有较真的。
谁也不肯先行退让的对峙开始了。
明暨和陈则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陈则看队友摇身一变穿上的乞丐装，既是无奈又是无语。
“不是叫你们先回去了吗？”他开口打破对峙，双方都向他看来。
“陈、陈队。”开口叫人的那个队友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陈则看看他们，多少觉得有点牙疼，瞥一眼车上。
窗前唐安朵小姑娘刚挤过来，手里捧着一杯爱心热牛奶，正在给明暨挥手打招呼。
不能比，人比人当真是要气死人的。
明暨和陈则都没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暨回到车上，便让繁星解开封禁。房车内里，金属零件运转声响，房车启动了引擎。
明暨一言不合就走，陈则看着房车驶离，赶紧催促队友都开车跟上。
有人因为刚才的摩擦不甘不愿，屁股上当即挨上一脚。
陈则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解释的时候，你问我答个两轮，明暨他们的车都能开出去二里地。先追上去，有什么事路上再说。
明暨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他压根就没打算解释。
莹绿三棱柱从空间纽中掏出，往桌上一搁，就在垂青跟前。
垂青的猫瞳里都是那个三棱柱，小心翼翼伸出爪子去触碰。另一边还有一只女孩的小手也同样伸出食指去触摸。
没伸手的大人们同样对这东西不解。
左棣华吐槽：“好像初中物理实验用的那个道具染了颜色。”
左棠华拍他一下，叫人闭嘴。
“是稀有种族族内的东西，对人没有影响。”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拿出来。
“一会儿我们就去中心区基地，早点解决掉这事早好。”
角落里宁璐抬起头，朝着这边瞥一眼。她一直默默当个养伤的隐形人，缩在角落里不掺和进其他人中，做足了在养精蓄锐，等候时机到来亲手报仇的姿态。
其他人看她模样，不好打扰，很有分寸地不在她附近活动，除非有必要否则不靠近。
宁璐瞥到那个在灯光下泛着莹绿光辉的三棱柱，眼神才移开便撞上尹胜寒探究打量的目光，当即好似触电般收回，继续保持自己之前的“自闭”模样，伪装乖巧。
尹胜寒在桌下悄悄碰了碰娄敬策，向他示意宁璐的方向。
娄敬策瞥眼过去，只看见大半个头顶，眨眨眼收回目光，冲尹胜寒摇摇头又点了点。
尹胜寒本意也是提醒，知道娄哥心中有数，也不多说什么。
对面明暨看两人小动作，打了个哈欠。
房车先行一步，一直不远不近地把野火的车钓在后面。
他们先前本就经过基地范围，本来折返回去应该挺顺利，直到猝不及防听到车前传来的一声“砰”！
房车上人的动作齐齐停下，齐齐转头看向车前方，又各自扭头去看窗外。
这声音可真是熟到不能再熟了。
可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丧尸来碰瓷？
在众目睽睽中，灯光映亮的区域与黑暗交会的那片边缘地带，一个个摇晃的人影蹒跚着前进。它们行走在黑暗中，原本的目标并不是房车，只是犹如飞蛾扑火，被光亮吸引，不可自拔地接近。
前仆后继，四面八方。
“这么多丧尸！”
就在几人怀疑，是不是中心区基地那边忌惮他们先前借路，打算让这些丧尸来个先下手为强，给他们点教训看看的时候。
先前收起来的蓝色线条，再一次出现在桌上。
很快便勾勒出周围情况。
当莹蓝地图上标示出密密麻麻的红点，众人不禁头皮发麻。
比之先前在海上看岸边的只多不少，堆叠重合在一起，直叫密恐人士颤抖尖叫。
然而，在观察片刻后，明暨当即便说“不对”。
只有他们周围的红点改变前进方向，朝着他们而来。
繁星很贴心地在代表他们的圆点周围框出一个大一点的圆——表示光照范围。
那些改变前进方向的丧尸正处于光照范围内。
而范围外，更广阔区域的丧尸大军，围拢着向中心聚集。
它们聚拢而去的中心，恰恰好正是明暨他们要去的目的地
——中心区基地。
明暨看眼图示，惊讶地平调“啊”了一声。
“丧尸围城？”
他扭头问娄敬策：“这算什么？”
“有自知之明地提前自食恶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