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林的激动与他们那种全然是兴奋到海边的不尽相同。
他更多的激动是，从东区北区到中心区，有一条最为便捷的通路就是通过两区之间搭建的跨海大桥。
已经来到海边，那距离跨海大桥又能远到哪里去。
他快要回到中心区了！
姚林揪揪自己的耳朵，不怎么疼，被揪后倒是泛起热意，可能变红了。出来这么久，他有些想留在中心区的妈妈。
激动兴奋像是会传染，又或者是这最小年龄的三人脸上的高兴劲儿太足，让人也感染几分。
可惜高兴太久就被明暨给泼了一盆冷水。
“确实是走跨海大桥，不过这桥已经断裂。”
看几人瞬间蔫头耷脑。
“到时候看看情况再说。”
明暨没告诉他们，他早就做好游也要游过去的打算。
房车补给不缓驶近，靠近跨海大桥几百米外，车前大灯倏忽亮起几个度，就像是从普通节能灯的亮度一下子堪比氙气灯。
“哦哦！看到桥了！”
“诶？哥哥，你看，桥头那边亮着灯。”
“是不是有人？”
唐安朵小姑娘清脆的声音掺杂着激动的成分，格外响亮。
众人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在桥头的地方，亮着一豆昏暗的灯火。
那橙黄一点的光，像是早就被市场淘汰的蜡烛点燃映亮的。
隐约昏暗的烛光里，似乎有道人影在摇晃。
狭小到容纳两个人都拥挤的收费站里，一点昏黄烛光摇曳。
收费站的门窗玻璃早已破碎，所剩不多依旧□□在窗框上的碎渣，将那一豆灯火光线折射到室外，投出斑斑点点碎光。
“你们看，灯火熄灭了。”
唐安朵小姑娘盯着那点烛光，眼睛闪闪亮亮的，就像是从前盯着自己生日蛋糕上可以安插的蜡烛。看到那点灯火熄灭，她揉揉眼睛，确定在黑影婆娑间确实没有再亮起，顿时有些着急。
“行驶过去看看。”明暨像是发现了什么，下达指令。
车外有风声呼啸撞击玻璃，显然繁星在明暨的示意下，提高车速。
海岸线看似蜿蜒悠转，房车在加速状态下，很快拐过两个弯，便到跟前。
临近，在房车前面大灯的助力下，无论是收费站还是收费站前戒备地拿着武器的小队，都看个一清二楚。
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在外的小队，多少是让人有些意外。
明暨站在驾驶舱，观察着这群人，都是异能者。
有一半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剩下的一半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都濒临异能尺危险边缘，随便再动用一下异能，就可能直接送自己永久美梦的程度。
更巧的事情出现——姚林跟带头的那个大哥还是认识的。
明暨下达指令调高安全范围，让玫瑰们再次进入警戒状态后，直接给除姚林外的人发了一个玻璃珠弹珠。
外表看就跟他之前让小鸟带给唐安笠和唐安朵的保护罩一模一样，但在功效上不是，这些是用异化丧尸的晶核制作，还加入一部分异化植物的躯体，效果会更好上四成左右。
姚林识趣地没有追问，就像当初给自己妈妈治疗的那管药剂。
他在明暨分发珠子的时候，打开窗户，钻出去大半身体，激动地朝认识的人打招呼。
“巴哥、阳子，是我。”
带头人巴哥眯起眼睛，借着房车里的光亮打量姚林。
姚林这些天在房车上，天天跟着明暨他们吃住，在伙食上那是从冷硬馒头干巴菜叶到御厨精心烹制私房菜的飞跃。随时随地饿了，都可以找星星要一些小食来吃。就算被明暨发现，也不会在跟基地里一样挨骂，反而明暨也会要一份来品尝。
所以，姚林这会儿脸就比之前要圆上一圈。
整个人肉眼可见过得惬意，没有黑眼圈，衣衫齐整，酒足饭饱到脸圆上一圈，还能乘坐在这样的高级车里。
巴哥打量半天，还是不确定。
直到姚林手里冒出火球，这才敢确定。
“姚林？！真是你！”
其实还是有点不确定的，毕竟上次碰面的时候，姚林那火球还只有脑袋那么大，现在能有两个篮球那么大了，这是吃激素了么？
明暨扫他一眼，让每个人都收好玻璃珠后，便让繁星把房车行驶到一块稍微平稳一点的地方，开门下车。
自从天气变得不正常之后，他们几乎没有再从房车上下来。
双脚久违地踏上土地，结实的落地感让人心情好上一些，即便谁也没有表露，动作间还是不自觉带出几分欣喜愉悦。
“他们是？”
因为姚林与这些人相熟，明暨便让他先下车，他们紧随其后。
巴哥拉着姚林打量一番后，厚实的巴掌落在他的肩头，脸上带出几分欣然，一切尽在不言中。
眼下显然不是一个叙旧的好时机，简单的招呼后，他便将视线投向姚林身后。
姚林还有些迟疑该怎么介绍明暨他们一行。
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当然没什么问题。
但总觉得这不是最好的说法，他往后退开一步，转头看向明暨。
明暨刚落地，呼吸一口车外寒冷的空气，便对上巴哥戒备的目光。
“交情一般的同路人罢了。”
“前往中心区的路上刚好遇上，捎带他一程。”
隐去先前的交集与从粮仓的怪物手里救命不谈，他们也确实是这样的关系。
姚林有些惊讶明暨撇开他们之间的救命之恩，不过既然都已经这般开口，那便是这般吧。
他回头对上巴哥询问的目光，挠挠后脑勺，带出些面对熟人的青涩稚气。
“他们帮过我一些。”
这样说巴哥便能理解了。
按照他的理解，姚林先前的队伍出了意外，可能是在执行任务中，也可能是在返程的路上。这对于现在这鬼老天再是正常不过。之后遇到了这队人，先前大概是在逃亡的时候有过巧遇，这队人收留了他。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收留下姚林的理由。
理由也很现成，这人不是说了吗？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度过末日后到现在这段时间，但是他们现在打算进入中心区。成年人都知道，有熟人好办事。
有个先前在中心区的姚林带路，就算只是做个引路的向导，到中心区进入基地后继续当向导，那也能省下许多事。
巴哥自问，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他肯定是会把人捎带上的。左右也吃不了亏，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有人引路能省下的事可就太多了。
他推己及人，打量两眼明暨，就觉得这是个脑子聪明的。
聪明人所见略同。
既然双方是这样的关系，不近不远的，巴哥便干脆把姚林拉到自己队友之间。回头朝明暨他们挥手：“等你们进了中心区，我巴哥给你们领路，你们放心，我可比姚林路熟。”
他一开口，娄敬策便猜到他的心思，也知道明暨先前故意那般生疏距离的意思。
半点不需要引路的明暨点点头。
明暨的做戏也就只持续到这里，剩下的他就交给其他人，径直朝着收费站所在走过去。
唐安朵小姑娘怯怯地从唐安笠身后探出脑袋，视线越过层层的人群看向收费站。收费站这会儿又亮起一点灯光。
她脸上露出明显的高兴，“呀”了一声，拉着摇晃唐安笠的手，明显示意他看收费站又亮灯了，笑露出满口牙。
见到他们队伍里还带着这么大点个小姑娘，巴哥领头的队伍里许多人略微放松下戒备。
这般恶劣的生存条件下，还养着这么大点孩子的，且能把人养成这般好的，这队人就算不好，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明暨突兀离开队伍的擅自行动，吸引许多人不着痕迹地侧目。
明暨一步步走到收费站前，他注意到许多人都欲言又止，有几个人已经张开口想要阻止他，或者说提醒，但又被身边的人用眼神示意压下。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暨站在收费站前，没有拧开收费站那道金属生锈且变形的铁门，直接闯入。他微微躬身弯腰，在碎裂的窗户玻璃间寻找一个适合的破洞，能够让他看到更大面积室内的情况。
窗户破得稀碎，找到符合需求的并不难。
明暨从一个大裂口向里张望，昏黄的烛光映亮他靠近的半边脸颊。
跳动闪烁的那点火苗才映入瞳孔，便熄灭。
灯光熄灭后，收费站随之陷入黑暗。
明暨没有半点着急，站在窗前，学着那群人一样搓搓自己的手，即便他半点也不觉得冷。
趁着搓手的动作，指尖触碰到腕上的光脑，开启计时后录像功能。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开口。
“喂，你别站在那里。”来口的人把自己包裹成个球，声音又沙哑，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究竟是男是女。
“里面的人不会理你的，也不会离开收费站。”
明暨点点头，将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脚步却半点也未挪动。
见有人劝过，明暨死不悔改，有人小声嘟哝了句“不知好赖”后，众人似乎达成一致，再没人开口。
收费站的灯光熄灭，除了房车没有熄灭的大灯投出的光亮，不在照射范围内的地方仍旧陷入一片黑暗。
这些人似乎在接二连三的天灾磋磨下，很快就能适应改变后的环境。
即便身处黑暗，他们三三两两抱团在一起，脸上都没有害怕。
巴哥还跟距离他最近的娄敬策提议：“把房车的大灯关闭吧，太浪费了。而且，可能会引来其他东西。”
娄敬策向明暨方向瞥一眼，明暨还站在收费站窗口前，半点没打算管的意思。
看来今天可能在这里休息，他也便从善如流地接收，装模做样地起身上房车去熄灯。
像是火柴殷红的一头擦过擦纸，“簌”的一声后，收费站里亮起一豆火光。
明暨目光紧抓着那星点火光，还不如左棣华问星星要的起夜灯亮。
火苗跳跃间，勉强映亮半米外女人的脸。
明暨只能看见那女人的半身，胸口往下陷在昏昏沉沉的暗色中，看不分明。不过，这便已经足够。
他端详着女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死气沉沉的杏眼。没有半点杏眼该有的灵俏调皮，盛在满暮气和燃在眼前的仅剩一豆火。
不过人小指那么长的蜡烛燃烧地很快，明暨记着时间，十分钟。
十分钟里，蜡烛从小指长，逐渐烧作蜡泪，斑斑点点顺着蜡烛本身往下落，一点点缩短，没有风来将之吹熄。
女人痴痴地看着那截蜡烛，烧到尽头。
最后像是她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
明暨再次敲敲光脑，录像和计时都停止。
点燃十分钟，间隔三分钟，一切从头。
时间系异能者，不愧是跟娄敬策的空间系一样稀少的存在。
明暨瞥过她脖颈上，从背部蔓延向脸颊的血色纹身，还有加诸于纹身上，脖颈间狠狠一刀留下的骇人伤疤。
下手的时候，应该没想让自己继续活下去吧。
怀梦窝的信徒？
或许该说是，曾经的怀梦窝信徒。
只可惜，这个女人，彻彻底底坏掉了。
明暨惋惜地叹口气，半身映着收费站里透出的昏黄光亮，格外萧索。
其他人对没在意，便是看见了也不甚在意，末日里唉声叹气的海了去了。唯独娄敬策时刻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巴哥凑过来想跟他们搭话，打着跟他们换东西的主意，同时也想摸摸他们的底细。
娄敬策在商场和前世都见多了这样的人，三言两语便把话题带跑偏去。旁边有唐安笠助攻，他本就负责对外的生意，看出娄敬策的意思后，不着痕迹便反过来从巴哥口中套出不少中心区的情况。
娄敬策搭过几句话后，给唐安笠使了个眼色，便慢慢淡出聊天圈。他不再开口捧场，话题节奏又有唐安笠把握，自然没人搭理他。
四下环境又黑，娄敬策身形闪现了下。
便出现在明暨身边。
他没有开口，只是凑脑袋过去，故意挤着明暨向内看的那块缺口，往里望。
明暨往后退开半步，给他留点距离。
娄敬策只看一眼便收回，伸手碰到明暨的手，随着肌肤温感同时传来的还有响在脑海中的话音。
娄敬策：这人有什么不对吗？
他话音才落，收费站里的烛光灭下，四下昏昏。
明暨反手搭在他伸来的手上。
明暨：时间系，但是已经没法活了。
这倒是不让人意外，娄敬策觉得。
在看见这个女人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大概也能够看出这人求生意愿不强。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时间系异能者会龟缩在这样逼仄窄小的收费站里，不断重复着点灯又熄灭，熄灭后再次电灯这件事？
她是故意在这里成为前往中心区的“灯塔”么？
繁星刚刚扫描完毕收费站里女人的身体情况。
隔着女人异能影响的时间，让它的数据收集进度第一次缓慢如龟速。
明暨将繁星上报的信息一一浏览。
基本信息没什么可看的，孤身一人，没有亲人。空间系异能者、受到过邪神众的蛊惑、因为异能特殊在关键时候恢复理智逃离，这些也都一目了然。有过超过十次求死经历，并不让人意外。
唯独让明暨视线停滞的是最后一条。
——疑似诞育过幼生态邪神众。
在明暨再次质询后，繁星基本确定这一项。
还是因为异能的缘故，诞育邪神众的痕迹在她身体上随着时间渐渐在消退。
明暨点点头，那这诞育下的幼生态邪神众应该不在先前那批中了。
这般出色的母体资质，诞育下的怪物定然会有些另类天赋。
明暨暂且将这点记下。
娄敬策又传来新的消息：她想求死？
可这么干耗着异能的方式，这样求死是不是新奇了点？得多费多少力气，还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在脖颈间那道伤口上再来一道，来得干脆利落得多。
“她，精神海崩溃了。”
明暨的声音在那边唐安笠炒热的话题下，被盖住大半，不凑近听不清。
与此同时娄敬策脑袋里响起另一句：跟先前那个男人一样，诞育过邪神众。
这，就很能理解了。
收费站里灯光再次亮起，映照在两人面庞上。
昏黄的灯光柔和面部轮廓，连明暗分界线也变得模糊。
两双眼睛透过玻璃窥见其中一方安宁，又纷纷转开。
明暨转手把回搭的手上移，挽上娄敬策的胳膊。
明暨可不会在有房车有房间有软床软被的情况下，跟这么群狼狈又满身都是味道的人挤一起。他不需要跟同类挤在一起，相互取暖，给飘荡的心找点慰藉，和暂时停泊的港湾。
他需要的，陪睡的温暖怀抱，人已经被他抱住了。
“回车上去睡觉。”
没法带走利用的时间系异能者，就继续留在这里，当她愿意与否的“灯塔”吧。
明暨拉拉娄敬策的胳膊，向房车门口示意。
娄敬策回身往往唐安笠那边看一眼，那边仍旧聊得热火朝天。
这会儿正聊到唐安笠他们在北区沙漠的求生经历。
打听消息，自然得讲究个你来我往。
房车上都是秘密不好说，先前在沙漠的见识却可以大谈特谈，畅所欲言。
唐安笠即便再是畅快，也保留上两分。
妹妹的异能，还有明暨让隼给他们带来的那东西，他半个字也没提。
少了这段，多些他的大展神威和感知敏锐，倒是把经历说得比评书段子还要精彩有趣上几分。
唐安朵一只缩在哥哥怀里，没一会儿就贴着人睡着了。
对于这么半大的孩子，这里也没小心眼比针眼小的酸柠檬，没人会苛责。
娄敬策多看上两眼，应该没问题。
左棣华被左棠华看着，主打一个放空思绪、光明正大摸鱼。
当着这么多人，他也不好搓零件，可不就摸鱼了么。
尹胜寒是最不需要人关注的，他心里都有数。
既然这样，娄敬策便也顺着明暨的脚步往房车挪。
他们两的动静，惹得有几个人看过来一眼。
看人举止亲昵，胳膊手臂搂在一起，相互之间打过几个暧昧戏谑的眼神，对两人的关系似乎都有了点底。
末日里，两人都还能活下来，真是上天眷顾啊。
不少曾经有过对象伴侣的，不经触景伤情起来，想想自己的另一半。有几个眼窝浅的，不住眨眼，还有捏鼻子的……可不能哭，不能丢这个脸。
明暨不仅打算自己上车去睡觉，他明目张胆拉着娄敬策到唐安笠那一撮人边，伸手要从唐安笠怀里捞唐安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