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先前触霉头，不敢跟他搭话的姚林都惊讶地小声嘀咕了一句：“男人、男人怎么生啊？”
明明末日前还是不行的，难道末日后反而进步了？
明暨这会儿神色颇是意味深长。
“男人才好呢。”
众人闻言悄悄转眼去看娄敬策。
娄敬策抿着唇，表情是一贯的霸总严肃脸，任谁也无法从那铁板似的脸上看出什么异样。只是在众人对上他凌厉目光，纷纷收回视线后，娄敬策看向明暨，对上他打趣的笑眼，多少有几分无语与无奈。
明暨看他那表情，他可没有为了逗人说谎。
“要诞育怪物的话，男人的体格更健硕，自然存活率更高。”
是怪物的存活率。
“怪物……”
大家不禁想起先前在粮仓见到的那只，宛如八爪章鱼异化后得以上岸，与久远神话中那些叱咤海域的海妖海怪相似。
明暨单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他们想到了什么，他直接点明：“就是粮仓里那种。”
“那、那怀梦窝，岂不是……”左棣华抿了两下上嘴唇，感觉自己嘴皮子不受控制地哆嗦，话语里满是不可置信的余音。
“所以才叫‘窝’嘛。”
这才是这个名字里真正的“美好”祈愿，希望能够借由人类的躯体与精神海一窝一窝生。
大家都不忍心闭眼，不忍继续探问。
尹胜寒是唯一踏出那一步的人。
“明哥，你在楼里见到了什么？”
明暨扫视众人。
左棣华又拉着他哥的手躲到身后，兄弟两眼睫不住颤抖，显然直面这样的消息给兄弟两带来极大的不安感。想象怪物从肚子里爬出来什么的，那分明是从前在恐怖片里都少见的画面，而如今近在眼前，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两百米外的那栋楼里。幻想刺激下，甚至有些胃部泛疼，想呕。
姚林一整个愣住了，傻愣愣地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被震撼到失去思考的能力。明暨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他的震撼，以及在震撼背后的，惊悸。
他一定知道什么与邪神众有关，可能是那个“野火”，又或者中心城。
尹胜寒执拗地等他给出一个答案。
娄敬策就站在他身后，按住他一边肩膀，让他稍安勿躁。
对于有末日十年记忆的娄敬策和驻军出身的尹胜寒，这样畸形的残忍可怖，或许在过往的经历中从同为人类的人身上，见识过一些，换作怪物，反而可接受得多。
没人性的人都那般多，去苛求怪物循规蹈矩什么的……是不是喝水太多，需要出去让大太阳晒晒脑子里进的水？
明暨对上他执着的目光三息，他不曾移开。
明暨便给出答案。
“有人，异能者、普通人、遍体鳞伤的信徒、腹部高高隆起的人。怪物，一只先前你们见过的怪物，和很多幼生态的小怪物。”
“还有……”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一个精神失常的异化人。”
他的停顿引来大家侧目。
尹胜寒略微皱了下眉，精神失常、异化人，无论哪个都让人有些在意。
明暨垂眸三秒，繁星就在这短短的三秒内将那个人的信息一一展现在他眼前。
“一个精神系的异能者，三十六岁，是从北区逃亡过来的。末日前已经结婚，有两个女儿，妻子和大女儿都已经死了，还有一个小女儿，目前在中心区。”
“他是唯一一个孕育怪物后生还的人。不过孕育期间，身体遭受内部破坏，受到怪物的影响诸多因素……简单来说，他现在疯了，精神异能也报废，身体半残废。”
大家垂头撇过眼去。
都已经疯了，那些邪|教|徒还留着他，细思极恐。
就在他们为此沉默间，明暨突然皱巴下脸，就像是吃到什么难吃的东西，五官都拧巴到一块。
“怎么了？”娄敬策话音才出口，外面就“叮铃哗啦”响起一阵玻璃破碎坠落声。
就连房车的玻璃也嗡嗡震动着，与车框相撞发出咯咯哒哒的轻碰声。
他们茫然不过三瞬，一道仿佛婴儿啼哭的“呜哇”声直刺入耳。
顿时大家齐齐抱头捂耳，可捂耳没有用途，那尖锐真如叫魂的尖声简直震颤心神，叫得直叫人灵魂都好似受到惊颤。声音从耳蜗传进大脑，不仅耳蜗有瞬间空茫，就连大脑也一片混乱。
即便在房车里，有护罩的削弱依旧没能抗住，除明暨外几人都多多少少有些头脑昏眩，天旋地转，手脚无处着力的症状。
是繁星入侵控制的机器人被里面那些幼生态邪神众发现了。
明暨扛着这阵阵的精神力攻击，查看繁星刚刚送回的资料。
一遍看完，明暨也有些无奈。
真要论起来，繁星的行为模式无可指摘，半点问题也找不出。
然而，这世界上有一样，是所有恪守规矩与教条的人与机器最大的天敌。那种存在被称为——熊孩子。
就算这是幼生态的邪神众，也依旧属于这个范畴。
明暨唤来星星，将之前准备的药剂分发给每个人。
但他们的精神力太弱，即便在药剂的辅助下能够勉力抗住，也不免还是受到影响。
服下药剂后，即便知道捂耳朵对于抵抗这样的攻击并没有什么效果，大家依旧忍不住捂耳朵，捂耳朵多少能给他们带来一些心理安慰。
“有办法解决吗？”娄敬策试图在自己周围隔出一片空间，或者干脆就把艾达尔法那大楼隔绝出去，但于事无补，邪神众的尖叫穿透空间，刺入大脑。
“有。”在这样的噪音环境下，明暨也不由放大了声音。
“是什么？”几人齐齐吼出来。
“对付熊孩子，自然是找家长。”明暨调转矛头指向楼里现在唯一大只的邪神众。“希望它不要不识好歹。”
“家长”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烦躁地在半空打转了个圈儿。
事实上，“家长”自己也觉得头大。
比起楼里那些虔诚的信徒，还有楼外隔着一段距离的明暨他们，它不仅距离近，这群小崽子嘴里喊得除了无意义的“啊”外，就是在叫它。
试想一下，同一时间在同一个房间里至少有十多张嘴异口同声叫自己，单是想想即将要开始进行的多线或并线操作就能预见到头疼和精神痛苦。
只是应付三五只小崽子，“家长”都觉得自己累得恨不得于精神海中长眠，眼前可足有十倍之多。
某个瞬间，“家长”与某个信徒记忆里幼儿园老师的日常工作狠狠共情，顶着耳畔吵死人的吱哇乱叫，它调取那时窥见的记忆，仔细学习借鉴过一番。
“家长”自然不可能如幼儿园老师一般，露出温和友善的笑容，温声细语去安抚每一只躁动的幼崽。
孩子闹起来，该怎么办？
多半是饿的……不是。
多半是尿了……不会。
多半是闲的……闲得没事找事，那就干脆全都睡觉。
“家长”自觉找到解决的上上之策，孱弱的精神力波动自它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出去，沉浸在吵闹氛围种的小崽子们却半点面子也不给，熊孩子自然没那么听话，玩闹的兴致正浓任谁喊睡觉也不给个眼神。
“家长”的上上之策眼见着宣告破灭之际，被小崽子们抓住把玩的那个小机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家长”的触肢边。
机器人早在“熊孩子们”的垫球游戏中变得破烂，机械外壳坑坑洼洼，露出其中部分电线与组合零件。关节部位遍布裂痕，有一边的电子手被触肢扯得只剩下三根电线连接着主体，早已丧失机体功能。
谁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样一个破烂无比，与圆形垃圾桶差不多的残废机器人上。即便就在几分钟前，“熊孩子们”还追逐着它的身影，跃起躯体，舒展触肢去接顶，但落地滚远的它就跟那些被踢飞后很快遗忘的球一样，在它们找到新的乐趣后，便不再看入眼中。
繁星计算着机体内的能量，这里的邪神众数量太多，博士不好将这么多只都拉入精神世界，数据流攻击分摊到众数上，只会让己方落入颓势。
在祂操控下的小机器人，匍匐在地一点点攀爬靠近“家长”，因小崽子不听从管教而越发气急暴躁的“家长”没有分半点注意到这样一个机器人身上。
即便发现靠近，也会很快判断出没有威胁而忽视。
至于为什么会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攀爬过来……可能机器出毛病，指令有误吧。
对于这种操控在人类手中的金属疙瘩，邪神众一向没有什么认知与概念。有关机器的所有认知，都与人类联系起来，而这里并没有人类。
于是，这个小机器人在它眼中，便只是个程序可能出问题的金属疙瘩……或者小崽子们刚扔掉的玩具？
当微弱的电流突然流窜到躯体上，几不可察的酥麻与痒意从某一根触肢上泛起，“家长”在小崽子们的层层嚎叫占据全部心神下，压根无所察觉。这着实太过不疼不痒，像是大象的背上叮了一只蚊子，轻微到蚊子的口器甚至无法刺穿皮肤，妥妥的“MISS”攻击。
“家长”只是在被闹得忍受不了，触肢胡乱飞舞中，某一根触肢“啪”的一下将小机器人抽飞，就像是心头憋火的人在路边随便一脚踢飞易拉罐一样。
被抽飞的小机器人像是射门的球，高高抛飞起，只是与入门不同，它狠狠撞在墙壁上，稀里哗啦散作一堆破铜烂铁，显示屏上红光一闪而过，亮起的灯带熄灭在断裂的电线间。
这下更没有谁会在意了。
功成身退的繁星将消息传递给明暨。
明暨也已经受够大楼里再三传出的噪音攻击，他快步到房车的操作台前，双手在半空投影显现的键盘上飞快输入一连串指令。
房车的拟态在能量调动间，受到影响暂时失效，被大楼中放哨的人发现，当即拉响警报。
“乌拉乌拉”的警报响在耳畔，明暨终于停下飞舞出残影的手，他直面向改造后的前车玻璃，玻璃上一阵波纹荡漾，开始识别他的面容和瞳孔这些生物特征。
繁星的电子音响在驾驶舱中。
【博士，车载武器Ⅶ已解锁完毕，是否确定使用？】
“确定。”明暨盯着眼前的大楼，眸中是眼前红蓝辉映的操作台灯光无法映亮的黑沉。他干脆下达指令，在只有他一人的驾驶舱中与电子音回响交错在一起，似乎也染上机器的冰冷。
“繁星，收集武器Ⅶ号的伤害数据，分析后出报告给我。”
“晚间进行虚化模拟，我会在报告基础上给你新的数据，以眼前这栋大楼作为攻击目标。”
【是，博士。】
【正在收集大楼数据中……】
【能量感应装置启动，武器Ⅶ伤害数据预收集中……】
明暨侧身，在操作台旁伸出的平台上，按下自己的指纹，也是最后一重验证。
微微发白的指腹从冰凉的玻璃上收回，在玻璃表面留下一个清晰的指纹。识别的红光扫过，识别成功的蓝光闪烁起的下一刻，玻璃面上立即被喷洒上不知名液体，随着液体流淌而下，明暨的指纹消失不见。
平台伴随着武器准备的机械运转声收回原处，依旧只是一块操作台下贴在侧边、不起眼的铁板。
金属与金属的摩擦、滑动、滚转发出的铿锵声宛如早已谱写好曲调的音符，按部就班地响起。房车在这一刻似乎是一架拼装变形的钢琴，指令是弹奏的大手，轻敲下一个个琴键，将即将降临的高潮节奏迫近到跟前。
随着最后一声宛如花盆坠地摔得粉碎的清脆声响，房车车顶整块盖板掀开。玫瑰们用茎条与荆棘将自己与土壤扒得死紧，它们抱团缠裹在一起，盖板下的汹涌的能量喷溢出来，让它们惊颤地合拢花苞。
盖板下裸露出黑漆漆的方口，像是有人在这里挖了一个方形的井。方口内不知是做了什么处理，这般炽热光辉的阳光照进去，也无法将深处的黑暗照亮。
“刺啦！”
似乎有蓝色的电光在方口内闪现。
连续的蓝色电光在方口内闪烁如密织电网，在层层电网后一个蓝到发白的光团积聚酝酿。随着明暨的指纹扫描录入，蓄势待发的光团就犹如卸下囚锁的野兽，终于展露它的凶暴与狠厉。
光团几乎是瞬间落入大楼中，“家长”仍旧苦于带崽。
突然乍起的光团，将室外灼目的光芒带入，太过刺眼的光亮让邪神众通过精神力感知的视野空白一瞬。
这是什么？
在这个疑惑浮现在它们的意识中，贯彻天灵感的疼痛也当头而下。
它们就像是被铁铲按在烧热铁板上的鱿鱼，被热油爆出一连串的哧溜哧溜声。刺耳的尖叫是最后的遗言，承受不了的幼生态邪神众们开始在建筑里乱窜，像架在火上不断加温锅里的活鱼，不知道早就有人盖上唯一出口的锅盖。
在尖锐至极、直刺云霄的尖声中，外面炽热的太阳似乎都吓到后退。
尖锐狂暴的声音占据注意力的80％，也就没有邪神众注意到，那颗突然出现在室内的光团最后冲向的方向，是仅有一只的“家长”位置。
在光球中，“家长”似乎被白色剥夺去与生俱来所有的思维与意识，这是与精神海截然相反的白，白到让人生出一种没有什么能够存在于此，一切本该消解的妄念。
妄念么？
它迟疑着自问，仅剩的意识却无法再给予回答。
当光亮消失，“家长”消失不见，剩下的小崽子们像是水产市场随处可见扒过皮膜的鱿鱼，简单处理后堆积在摊位的某个角落。
先前破碎的机器人碎片被压在某只小崽子的身下，锐利的尖端刺入邪神众身体，像是堵在水龙头端口处的软皮塞，不够深入却也有用。
大楼上层传出这么大的动静，下层的信徒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虔诚的信徒怀揣着担忧与敬畏登上上一级楼层的台阶。
他们从一具具面露痛苦，七窍流血的尸体边快速走过，对于这些认识或眼熟的人这般凄惨的死状，无动于衷。
有人在跑过时不小心踢到地上死去的昔日同伴，原本侧躺的尸体翻滚到仰面朝上的姿态，他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往日清冷的眉眼间尽是痛苦。
“你的痛苦终于结束了吗？”那人声音沙哑到低不可闻。
他环视过周围一圈，在遍地尸体中挑拣出几张熟悉的面孔。
有在来到这里后才认识的人，有末日前关系不近不远的朋友，有末日里一路并行的朋友……
又有人擦着他停下的脚步向前奔去，动作带起那人的衣服下摆，袒露出小半背脊到脖颈后侧连片的血色纹身。
他在血色的纹身线条上目光停留了那么两三秒，背后似乎传来烧灼感，隐约间他鼻尖嗅到纹上线条的那天，自己血肉绽开烤焦的铁血腥气与肉香。
他的痛苦，是不是也要结束了呢？
他蹒跚着迈步，跟上同行人的脚步，向上层跑去。
向他们流尽血与泪，终于找寻到的神祗跑去。
第111章 献祭与讥诮
房车里似乎沉默了许久，只剩下金属与金属摩擦，车顶恢复原状后玫瑰们激动地将茎条挥舞出“呼呼”的风声。
“解决了吗？”
声音轻飘飘的，似是呓语，在房车车厢中回荡成层层重音。
左棣华在方才那个瞬间，精神力不受控制与房车产生某种联系，好似同频共震，房车内部变化与能量发射一定程度上通感到他身上。
非常微妙的感觉，像是肚子里不断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动，喉头积攒着感觉，张开嘴等着抓住时间打个气嗝儿。等到那股能量像是嗝儿从喉头输出，回收的金属摩擦声又直通向耳朵，叮铃咣啷的震得半边脑壳里都是声儿。
明暨在他忍不住伸手捂住耳朵，躬身弯腰的时候就察觉出不对，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向星星传达了指令。
等到透明药剂递到左棠华手中，喂进左棣华口中。
他才开口：“没有。”
众人不禁打量起他的脸色。
先前说希望大只的怪物不要不识抬举……所以现在是怎样？
明暨正在查看众人都无法窥见的那些信息数据。
从头到尾翻过一遍，他思索沉吟着开口。
“或许是我先前高估了那只邪神众。”
“唔，也有可能是诞育那些幼生态邪神众，损耗了它一部分力量。”
等他目光从数据移开，在众人紧绷的脸上扫过。
在众人隐隐明悟的屏息中，明暨的语气带着些微的遗憾可惜。
“情况没有达到预期的状况。”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冒出两个字：来了！
他们已经做好需要冲进大楼中进行拼杀的准备，甚至在脑海中幻想出先前那般的疼痛，犬牙悄悄抵上下唇，做好咬唇忍疼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