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胜寒看看那只光亮到能映出他脸的碗，讪笑两声。
“哈哈，意外嘛，真的是意外。”
他一摆手，不想展开谈谈这意外具体，重大发现的刺激让他格外振奋。
比起这些瓜子，其他什么都是小事。
“娄哥，你知道这瓜子有多么厉害吗？”尹胜寒这会儿激动得都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和还有点疼的脑袋，他满脑子充斥着“异能瓜子”“神丹妙药”“牛逼”……
娄敬策不知道，但他不说。
他双手抱臂，就像是原先在公司开会听人做报告似的，成竹在胸。只消递给尹胜寒一个眼神，似乎就在说“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就这点水平也到我面前来班门弄斧”，可实际又什么也没说，单单一眼，全靠人自行理解。
尹胜寒心里给自己一巴掌，他娄哥什么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也是，这瓜子都是你炒出来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挠挠头，掩饰淡淡一点尴尬。
“娄哥，这瓜子是从哪里来的啊？”
尹胜寒为了掩饰尴尬，赶紧行动起来，证明自己没有偷懒。
风卷起数十颗瓜子，像是个滚筒洗衣机似的，在空中让瓜子与瓜子不断碰撞。大概受到尹胜寒急迫的心态影响，风速不断提高，接二连三嗑出瓜子仁。
“明暨种出来的。”娄敬策也不隐瞒。
隐瞒有什么，反正旁人没那些药剂也种不出来。
“哦哦。”尹胜寒一边若有所思点头，一边就要把刚剥出来的瓜子仁往嘴里塞。
斜旁里冒出一只手按住他。
尹胜寒不解看他娄哥。
娄敬策示意他手上的瓜子，挑挑眉。
那意思——你又要都吃了？
尹胜寒委屈不忿，他消耗异能剥出来的，还不能吃了恢复一下吗？
娄敬策按死了那只手，不让人吃独食。
尹胜寒就跟他较劲，不止比拼力气，他小小用一缕风勾着的瓜子仁飘起来。
三两颗瓜子仁才多少重量，一点点风就足够。
娄敬策看他做小动作，压在尹胜寒肩膀上的手指尖动动。
“嗯？”尹胜寒惊愕，在他控制下的风带着瓜子仁私奔了。
他摇晃脑袋，四处张望，真就不见踪影。
瓜子仁都没了，他还继续跟娄敬策动手有什么用。
尹胜寒挥挥手，表示不继续了。
“娄哥，不见了。”
“没有啊。”
娄敬策顺他心意松开手，从沙发上那个“空碗”里捻起一颗瓜子仁送进口中。使用异能后些微倦感一扫而空，还能感觉到异能沸腾，宛若在血液中跑马疾驰的畅快。
这样的滋味，没有异能者能够拒绝。
等娄敬策微微垂眼，回味那种滋味，尹胜寒“啊”了一声就要直扑那只“空碗”所在。
很快又被娄敬策镇压。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星星又送出一盘瓜子，热乎乎的刚出炉，还滚滚冒热气。
尹胜寒看看那比之前那盘还要多的瓜子，听到星星回去厨房后再次响起的翻炒声。惊愕如同潮汐一波一波袭来，将他吞没。
这会儿他都在乎娄敬策的偷吃，直指着新出的那盘：“还有啊？”
娄敬策捻起一颗在手上，小小一道空间刃沿着边缘划过，将上下瓜子皮分开。他动作迅捷，空间刃无形无踪，只是一闪便又消弭于无形，尹胜寒从头到尾没发现。
他看到的就是娄敬策拿起瓜子，瓜子皮从中线一分为二，干脆利落，比他先前那般费力可要轻快太多。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瓜子仁也被一分为二，从中切开。
尹胜寒比出一个大拇指，不愧是他娄哥。
娄敬策把两半的瓜子仁扔进嘴里，随口回答：“有啊，还有不少呢。”
想到自己刚刚已经跟星星说过，今晚的馄饨里不要出现虾仁馅的，娄敬策微微勾起唇角：“你要是再不努力，今晚的馄饨就别想挑了，看看剩下什么你就吃什么吧。”
尹胜寒“啊”了一声，音调转了十八个弯，赶紧驱使风继续充当滚筒洗衣机。
尹胜寒借着伸懒腰的姿势，迅速用眼角余光扫过楼梯口和厨房门口，没有见到其他人。他压低声音小声问：“娄哥，其实我之前就想问你。”
娄敬策看他动作就差不多猜出他是想问什么，没有避而不谈，他本来也有打算等吃完晚饭找人去书房里谈话来着。
“说。”
尹胜寒半是好奇半是八卦，还跟他挤眉弄眼：“你跟明暨是怎么认识的啊？”
娄敬策瞥他一眼，从头开始简单跟他叙述了一下。
关于娄家和柳家的联姻，还有柳明暨和崔三少是如何“情深”，他们意外在居民区的偶遇，爆发的冲突和双方态度，以及之前尚在雨天时人工湖对面别墅爆发的攻击与冲突。
他自然筛选省略一些东西，没必要全部说出来。明暨对于他所拥有的能力与神奇的东西毫不遮掩，像是催眠，像是层出不穷的各种药剂，甚至是配方……只要相处，时刻都可能看见新惊喜。
娄敬策说得简单，听得尹胜寒像是在听什么评书段子，代入感十足，到后面简直像是只会打call的咸鱼，嘴里只剩下一连串的“牛哇牛哇”。
娄敬策笑他这傻样，打趣：“怎么，想吃牛蛙了？”
“不想。”尹胜寒赶紧反驳。
娄敬策也没就这个继续打趣他。
小时候，尹胜寒手抓青蛙、脚踩癞蛤蟆，被他爷爷教训了一顿。吓唬他说再敢抓这些，小心夜里青蛙和癞蛤蟆就跳进他嘴巴里，吃了瘌□□双眼之间眼距会拉大，会长出一双青蛙那样的眼睛。
当时没人当回事，后来一天早上，家里的阿姨在粥里放了几个面疙瘩，模样捏的很是奇怪，一问阿姨说是“田鸡”，当时就把尹胜寒吓得小脸苍白，伸手要掏自己嗓子眼把“田鸡”都吐出来。
后来好大一番闹腾，当着他的面重新做面疙瘩，煮粥，捞起两碗比较，等确定他吃的就是普通的面疙瘩，尹胜寒眼睛都哭成了烂桃。
多少也留下些心理阴影。
娄敬策咳嗽一声，把话题拉回来。
他一转说起上辈子，没有明暨的出现，一切走向另一个岔路口。
上辈子的那些事说起来就没有先前那般轻松愉快，不是爽就是乐呵。
那十年蒙着一层难以拂去的厚重阴翳，无数人类同胞的惨叫与哀哭做背景音。翻看记忆，大大小小、桩桩件件，每一天都有不同的事发生，生活比之如今“精彩”万分，却也是每一天都浸着血与泪。
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太多苦难如同胆汁，涌到喉头，娄敬策却说不出一二。太多太多，大同小异，一时难以分出经历的哪些事最惨，哪些事都死了人。志同道合的人，话不投机的人，水火不容的人……不一样的面孔，流的血都是一样的殷红。
娄敬策静静与尹胜寒对视，前世尹胜寒也没有活到能见面的时候。
五大区的驻军大多数都死去，他们保护了一部分人，但以他们的力量却也没能把那些人保护到最后。在天灾与丧尸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下，这些接受过庇护的人反而消失得最早。
他长舒了一口气，将回忆堆积在胸口的郁气吐出。
这一世不会是这样，不会凄惨成这样。
尹胜寒从娄敬策一些避而不谈中猜测出自己上一世的结果。
死亡么？并不是多么令人意外与难以接受。
可能娄哥自己也不曾注意过，他说起的那些经历里“人吃人”“人吃丧尸”比丧尸吃人要多得多。那样的世界，难以想象的黑暗，人类失去底线与理智，与丧尸相比其实不遑多让。丧尸的血是黑的，人的心也染黑了。
“最后怎么样了？”
似乎听一段经历，人人都想听到最后的结局。
可，这里是现实，哪里有什么结果。
娄敬策也给不了他最后的结果。
“我没活到最后。”
“可能末日结束，大家在废墟上搭建起新的文明吧。”
“嗯，我也觉得是。”尹胜寒听声音还算乐观。
娄敬策和尹胜寒安静下来，谈及太多生死，就连气氛也开始压抑。
“我说。”
明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楼梯上，居高临下托着腮，倚在楼梯扶手上。
“打断一下你们的悲伤与难受。”
他笑了笑，下巴轻扬，示意他们看。
“你们剥了一下午的瓜子……”
娄敬策和尹胜寒随之看去，顿时僵硬。
笑意染上明暨的未尽之语。
“你们剥的瓜子呢？”
空碗里空空，之前扔进去的瓜子仁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娄敬策低头。
尹胜寒低头。
这怎么能够怪他们……
瓜子这东西，闲聊的时候拿来嗑一嗑，再配不过。
滋味又那么美妙，谁能控制得住啊。
娄敬策和尹胜寒因下午闲聊之中的一点小小失误，痛失晚饭馄饨选择权力。
在左家两兄弟茫然不解的目光中，娄敬策舀起一个芹菜馄饨，尹胜寒捞起一个韭菜茴香鸡蛋馄饨，吃得仿佛是没有味觉的机器人，麻木地咀嚼吞咽，每吃一个都像是在受刑。
明暨就着这两的苦瓜脸下饭，他那碗里的馄饨格外不同，颜色花哨不说，每个馄饨里包裹馅料也不同。他故意让星星站在桌边，咬开一个，将浸满汤汁的馅料吞进肚里，一边咀嚼一边问：“星星，这个是什么馅的？”
【是鲅鱼馄饨。】
明暨只点头也不说什么，咬开下一个又问是什么馅料的。
星星尽职尽责为主人解惑，全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成为明暨这出馋人戏码里的捧哏。
娄敬策和尹胜寒起初还会斜眼看看明暨碗里的馄饨，可这样的对话上演三次后，两人就心如止水，全当听不见，只想着赶紧吃，把东西吃完就下桌。
三人这整得，左家兄弟闹不清楚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哪门子的药，这吃个馄饨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这样的疑惑很快就得到解决。
等一顿晚饭吃完，星星将杯盘狼藉处理干净，拿上来四个空碗。它绕着桌边转一圈，把空碗分给娄敬策、尹胜寒和左家兄弟。
明暨朝它招招手，星星就又钻回到厨房里。
“吃完晚饭没事干就先来剥点瓜子吧。”明暨如是说，显然没把自己算进剥瓜子行列中。
剥瓜子？
一下午都在楼上没看见另两人剥瓜子的他们，满脸都是茫然不解。
正好这时候，星星端着一大盆瓜子出来。满满的一盆，用金属脸盆装，堆起一个高高的小山。
左棣华纳闷从面上捏过一颗，发出之前人同样的疑惑：“这哪里来的瓜子啊？”还要他们四个一起剥？
明暨但笑不语。
剥瓜子熟练工两人已经拿起一颗，训练一下午后变得熟练的剥瓜子技术展现无遗。很快瓜子皮和瓜子仁分离，落成两叠。
左棣华看看自己身旁也那颗瓜子在尝试的哥哥，茫然简直溢出脑袋在空中形成问号。“你们怎么那么熟练啊？”
娄敬策给出的回答是直接飞一粒瓜子仁到他嘴里。
很快，拜服在瓜子仁美妙滋味下的人+2
四人也不开口，各个坐在原地开始沉浸式剥瓜子。
速度就属左棣华最快，金属型异能对上这样的瓜子，似乎格外得心应手。
不过他面前的碗里并不比其他人要多，无他真的太香了。
贴心的星星给他们一人送上一杯鲜榨果汁。
埋头沉静在剥瓜子大业中四人没有精力分心去关注周围，直到外面突然响起一道炸雷。
“轰”的一声，天空似乎都在震动。
堆起的瓜子小山在轰鸣中滚落几颗，引得围桌而坐的四人都探头向外张望。
“这是怎么了？”左棠华有些不安，他察觉到大地似乎也受到这声轰鸣的影响，有些细微的震动在地底扩散传播向四方。
他们停下继续剥瓜子的动作，聚拢到窗口门口。
娄敬策回头看一眼客厅里的时钟，晚上九点刚过，时间算不上晚。
夜色渐浓，仰头往天上望去，这段时间少有见到的云层又开始堆聚。
左棣华不由回想起先前的那淹没到天顶的滔天大洪水，这云看着就沉，层层叠叠压着，压在他们头顶也像是压在他心头上。
他只觉得喉头涩涩，干渴得快要找不到自己的声儿。扭头看看左棠华和尹胜寒都严肃的脸，他强扯起嘴角：“不会是又要下雨吧。”
左棣华话音还未落下，天上便落下一道雷火，耀紫发白的雷宛若劈开天幕，连路带风带电带火花，声势迫人，响声震天。
那雷龙闪耀白光灼亮刺人，不可直视，逼得观察的几人都不自觉偏头闭眼，避其威势。雷光落点似乎就在人工湖的对面，他们先前去找茬的那幢别墅附近。
左棠华感受着大地的震颤，作为土系异能者的他，有那么一个瞬间似乎与这一片大地共感，炸裂头皮的痛感和焦灼裹挟他全身上下，让他不自觉伸手揪住胸前的衣服，恍惚心脏受到攻击，涌上麻痹感。
“哥！”左棣华率先发现他脸色的不对，拉着人远离窗口的位置。
星星来到他身边查看情况，扫描过后发现身体并没有异常，除了呼吸有些急促外，体内器官也不存在病变情况。
左棠华所共感到痛苦、焦灼与麻痹感，似乎是在非身体层面上出现的问题。
明暨的身影出现在二楼楼梯口，不等左棣华开口，他便开口安排：“给他吃点瓜子仁，如果感觉不好就去二楼，远离大地。”
左棣华赶紧从自己那盘子里抓一大把往他哥嘴里塞，瓜子仁不大，咀嚼吞咽并不困难。左棣华还把星星准备的那杯鲜榨果汁递过去，一副要他像是吞胶囊一般囫囵下肚的架势。
万幸，左棠华情况不严重，很快就缓和过来。
对上左棠华投来疑惑的目光，明暨随口与他解释：“落雷与你之间距离太近。”
“况且，你刚刚剥瓜子的时候没少吃吧？”
虽然是个问句，口吻却十分笃定。
“异能处于活跃状态，又遇到落雷攻击地面，同感了。”
左棠华回味一下刚刚塞进嘴里的那把瓜子仁滋味，默默揭过这一页。
不远处的黑暗中，点起一星火光。
尹胜寒和娄敬策脸色都很严肃，现在异化植物长得这样茂盛，这一点火光可能就会带来可怕的下场。
他们冲到门边，打算趁着火势还没起来赶紧去灭火。
明暨把两人喊住。
“不用去。”
就听外面一阵电闪雷鸣，从近处头顶到远处天际，轰鸣传入山野，在山与山之间回荡，似乎整片天地都在怒吼咆哮。
“不会又跟上次一样吧？”左棣华缩缩脑袋，在餐桌旁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就在同时明暨的声音轻轻混在雷电的声势中，宛若只是大海中的一页小舟，眨眼吞噬无尽。娄敬策见他唇瓣翕动，模仿着动作复述，试图去读取唇语。
“下、雨、了。”
站在他身边的尹胜寒听见扭身望向屋外庭院。
无端掀起一阵凉风，穿过庭院里堆着的那些建材之间，发出呜呜咽咽的细微声响。骤然“哗啦”声响，大滴的雨水倾泻而下，落到地上激起一层白雾，水汽四溢，冷风带着湿气阵阵袭来。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他们凝视着窗外门外的这场大雨，雨滴打在玻璃窗、金属建材水泥、庭院里的沙石上，砸出接连不断的震响。雨势大且急，前后不到一分钟，庭院里似乎便积上一层水，别墅原先的地漏系统完全无法应对。
娄敬策仰头望天，跟那天一样，天黑沉沉的，雨水落下无根似乎也无尽头。
他抿抿唇，再次撑起空气墙。
半圆的空气墙将别墅包裹，连同庭院与院墙。
尹胜寒见过他之前把人包裹进去，搞这么大直接把房子包裹进去还是第一次见，不免惊讶又振奋。
“不用担心，下不到半夜就会停的。”
明暨见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把繁星得出的预估结果分享一下。
至多下一个多小时吧，到不了十一点就得停。
这么大的雨浇下来，再是大的雷火也烧不起来，更不用说形成山火。
所以，没必要出去灭什么火。
他下楼来也本不是为了这个。
四人听明暨这般说了，依旧有些心事重重，这段时间一直大太阳暴晒，突然下这么大的一场雨，异常如此，会不会再出现一些幺蛾子？
在四人的眉头紧皱下，明暨吩咐星星去给他做份宵夜。
随着厨房里劈里啪啦的油炸动静不断响起，炸鸡香味又萦绕在鼻尖，四人望雨兴叹半天，最后还是跑到厨房申请加入宵夜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