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眨眼，从那片挺括的背脊向上，看向没有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自己的明暨。
娄敬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幻听，他没出声。
明暨翻身转过来，对上看来的目光，清晨初醒的惺忪睡意染湿他眼角。
似乎只是半梦未醒间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
大概是清晨，大脑还没开足马力全力运转，某些悸动犹如酒精壮大胆量。
“在看你。”娄敬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沙哑，凭白说一句就犹如挠耳的情话。
“看我干什么？”声音轻轻，似乎只是半梦中的呓语。
“看要怎么争取你站到我这一边。”娄敬策说着，心跳如擂鼓响在耳边。
他拿不准明暨的性子，昨晚他开玩笑的那句话谁也吃不准真假，这样的人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把握在手中的，那便不如干脆一些，摆开摊平来说。
明暨轻轻笑了一声，阳光映上他的背脊宛若光滑大理石。
舌尖探出舔舔唇瓣，他睁开眼来，斜眼对上娄敬策专注的目光。
“认真的？”
娄敬策点头。
明暨眨眨眼，窗帘被风掀动，一缕光打在他脸侧，微微泛出莹蓝的瞳孔在思索间微微放大。他想到了什么，又顾忌什么，眸子转动再对上娄敬策时，带了一些笑意。
娄敬策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想到了什么这么好笑。
明明在谈论一件最重要的事。
“看情况。”明暨又把眼闭上，往被窝里缩了缩，又说“看娄总的表现。”
娄敬策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他在开玩笑，什么叫做看自己的表现。
“娄敬策，你想当星球主吗？”
星球主！
娄敬策没有想过，不过这样的诱惑摆在他面前，说不想那简直对不起他的前霸总身份。可，娄敬策又真的不想，如果那颗星球是脚下这颗，他就不想。蓝星属于全人类，属于这颗星球上诞育的万千生灵，他不过是其中千万分之一，又有什么资格将它私有？
“这颗星球属于全人类。”他没有直接表达，这么说却也有些不知好歹。
“嗯。”明暨没说什么，似乎这个结果对他而言并不意外。
沉默许多，娄敬策在脑海中把这几句话都快要盘到包浆，嗓音带着几分干涩与试探。
“所以？”
明暨没回答。
被窝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直接在娄敬策的腹肌上不客气摸了两把。
娄敬策就像是触电般掀开被子，下床。
如果不是现在只穿了条内裤，他都险些直接瞬移出去。
再回头，明暨正对着他狼狈而逃的模样哈哈大笑。
“不至于吧，娄哥。”他看看手心，笑得怪暧昧，叫人赧然。
娄敬策抓起床下地上扔的衣服就往身上套，简直羞愤欲逃。
“你担心什么？”
明暨的话让他迈出的脚步一顿，世界末日加外星人入侵，他要是还能无动于衷，佛爷该让把莲台给他坐。
“会没事的。”明暨打了个哈欠，翻身蜷起来，把被子拢到身上，遮挡去恼人的阳光。
娄敬策看他又淡然睡去，舒展眉眼。
不自觉松口气，套上裤子往窗边走过几步，将吹开的窗帘撩开，合上透风的窗扉，把阳光隔绝在这一室宁静外。
明暨满意地把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舒口气，嘴角带笑：“下午我们出去弄点晶核，至于上午……我要睡觉。”
娄敬策觉得这句“我要睡觉”听起来似乎有点下逐客令的意味，可这里明明是自己的卧室，那也是自己的床。
他从衣橱里拿一件新衣在手上，从门缝里再看床上窝着的人几眼，关门出去。
这天早上娄敬策晨练得各外用力，大汗淋漓到客房里重新洗过一个澡才下楼用餐。
正好碰上左棠华从厨房的保温箱里把早餐端出来，他不由随口问一句：“星星呢？”左右张望，没看见那个金属圆滚滚身影。
左棣华在他哥身后同样端着早餐出来，耸耸肩：“应该是给明哥送早餐去了吧。”
娄敬策又忍不住想到明暨说上午要睡觉的事，这是吃饭照常吃，半点不影响睡觉是吧。
一个上午，有任务在身的左家兄弟兢兢业业做任务，娄敬策进杂物房将空间里的物资全部清点一番，将之前准备洪水时期用的漂流艇那些都放在杂物房里，多换了些水进空间。
中午，明暨终于拖着金贵懒散的脚步从楼上下来，脸睡得有些红。
左棣华一脸快要吐魂虚脱样儿，把明暨布置的日常任务完成。
明暨一一检查他交上来的四十八个零件，笑起来。他一笑，之前那种睡醒的迷糊慵懒全数不见，他似乎又变成回昨天设套让傻孩子钻的大魔王。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嘛。”零件消失在明暨那看着并不深的口袋里，引得左棣华多看两眼。
就这两眼，明暨问他：“想要吗？”
左棣华顿时把双手交叉在身前比了个大叉，他可真是不敢要了。
明暨对他的拒绝视而不见，又或者只是单纯想要抖抖人。
“只要努力搓零件，你想要的应有尽有。”
听听，恶魔的话术套路跟这一样一样的。
午饭结束，娄敬策开口提出去。
左棠华立马开口：“周围五百米的植物我都已经清理干净了，要出去加我一个。”
左棣华不甘落后，跟小学生上课抢发言似的高举起手：“我也要去。”
“你还是留下来看家吧。”明暨使用一票拒绝权把人留下了。
“为什么啊！”左棣华不服气，怎么又欺负他一个！
奈何明暨拿捏的是他死穴。
“你不是说搓零件搓得你肝肠欲断，搓得你英年早衰吗？”明暨笑着重复，还学着左棣华当初说话的口吻，“你留下来多点时间搓零件，不是给了你早点解脱的机会吗？”
他话音一转又来：“还是你其实是骗我们，其实时间绰绰有余，要不怎么还惦记着出去玩？”
左棣华简直幻视隔壁邻居家那个拘着邻居小孩在家学习，不能出门跟小伙伴玩耍的家长。顿时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啊~~~”音调变换三个度，可惜叫破天了也没人搭理。
吩咐让他看家的三个“家长”开上车扬长而去。
只留下小可怜一个在家留守搓零件。
还是贴心的星星觉得他可怜，给榨了一杯鲜橙汁做安慰。
明暨在开车离开别墅后一个小时，终于遇到第一只丧尸。
车里三人面面相觑，就不是很想下车。
就在这天暗下时，遥远荒漠的一个角落。
唐安笠和唐安朵意外看见隼像是只扑棱的鸡似的冲入他们视线。
隼狼狈极了，浑身羽毛炸起，完全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即便落地了翅膀上依旧缭绕着加速飞行的风旋。
兄妹两个以为它遇到了什么危险，才这样狼狈且慌张，完全没把罪魁祸首往明暨这个“好人哥哥”身上想。
唐安朵不断跟它沟通终于安抚下来一些。
天知道，隼是怎么把先前三天半的路程压缩在一天之内完成的。
隼的脑海中不断响起明暨那句“拔毛”，它忍不住扇动翅膀，缠绕在其上的风旋转速度又快上几分。
唐安朵与它交流，起初传递过的话语都是“拔毛”“魔鬼”“好可怕”。
直到唐安朵触及它脖子上挂的兰叶项链，隼立即就像是学舌的乌鸦似的，把明暨的话一字不差得转达。
传达完，它突然感觉脑中空空，再也没有那个魔鬼的声音在响，不经发出一声高亢鹰啼。
唐安笠和唐安朵也喜悦非常，这两颗珠子的情他们一定记在心上。
明暨他们开车驶离别墅区。
青崖山上本就草木茂盛，汹汹洪水卷挟走的那些，在这几日阳光下的自然疯长后，影响早就消弭于无踪。到处都是生机勃勃，嫩草嫩芽从土壤中钻出，含着露迎着明媚的阳光，让人恍惚以为四季已经轮转到春来晓。
只是一片青郁中，少了虫鸣鸟叫的生气点缀。车轮碾压过不平整的泥巴路，除去汽车引擎的轰鸣和前进掀起在耳畔的风声外，格外安静了些。
静得有些让人害怕。
娄敬策转动方向盘，导航用的手机依旧别在与先前同样的位置，只是却不再同先前那般报告位置坐标响成一片。手机出奇的安静，同周围的环境一般，安静到让人怀疑是不是没电关机了。
“我们往哪里去？”拐上往日熟悉，而今面目全非的城郊公路，娄敬策看一眼后视镜，询问道。
“人哪里多就往哪里去。”
人多的地方，丧尸定然也多。丧尸只要一多，自然就少不了晶核。
娄敬策应声，明暨将目光投向车外。
车外入目到处都是青葱绿意，草木从石缝间，从公路裂开的水泥下，从钢筋水泥建筑的残垣断壁上窜出，迎风向上。似乎灾难已经过去，处处都是生机与安乐。
今天早上，在娄敬策走后，明暨让星星将那盆他摆放在窗台上的向日葵搬到娄敬策的卧室来。不过也就一天的时间，那株向日葵生长得飞快，昨天不过寸许长，如今便已高到超过膝盖。
金灿灿的花盘像是一轮小太阳，追逐天上那轮太阳的脚步转啊转。
植物在飞速生长，原因有很多，可能是先前的洪水，也可能是植物的基因发生改变。它们能够长多大，谁也不清楚。
“看来别墅住不了太久了。”
明暨计算着这些植物生长的速度，繁星罗列出各组数据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很快他便得到这样的一个结论。
“什么？怎么会？”
他这一句把专注于开车的娄敬策和左棠华吓一跳。
左棠华反应不小，让娄敬策多看了他一眼。
明暨把捂着嘴的手往下挪了挪，支着下巴跟他解释起来。
“昨天不是让把别墅周围五百米的植物都解决掉吗？刚刚我们出来时候我看了看，圈往里缩了一些，早上左棠华你应该有再清理过吧。”
难道以后就一直打生长与清理的消耗战吗？
“这也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像之前那样把别墅围起来。”
左棠华的提议被明暨的摇头打断。
“大问题，才对。”
“植物向上生长，扎根自然向下。”明暨看他们依旧不解，抛出一个可怕的问题：“植物生长需要泥土养分是吧。你们猜青崖山这一山的植物，就这样疯长，没有植物死亡降解成养料回归大地，没有食草动物生活参与消耗……循环被打破，单就草木生长扎根不断向下生长，耗空这座山会要多久？”
没给他们惊讶与思考的时间，明暨又道：“那些植物越来越大，抢占空间。到时候且不说弄个罩子把别墅围起来行不行，你们想生活在森林里吗？在十几米百米高的大树围成的密林里建造一个树屋小人王国？”
他嗤笑一声，那得多憋屈啊。
左棠华没出声，静静思索。
娄敬策在开车转过一个道后，反倒是开口：“不会的，之后太阳照射的温度会越来越高，植物间会开启一轮物竞天择。异化植物吸收其他植物晒干后躯体作为养料，圈分地盘。”
他说得言之凿凿，上一世的那些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明暨没因为娄敬策的反驳不虞，他对上娄敬策从反光镜看来的视线，察觉到娄敬策今早那番话后态度的微妙改变。这是拿出态度和实力来表现了吗？那自己多少也可以期待一下。
“也有可能。”
“别墅我们确实住不久了。”
两句话几乎是同时说出。
话音落下，没人再说话。
左棠华猜不透他们之间这是在打什么官司，不过好在结果是很清晰的——别墅他们住不了太久了。
车里突如其来响起一声【叮】。
怀疑没电哑巴半天的导航手机终于不甘寂寞出声。
【叮，两点钟方向发现丧尸晶核。】
开车出来兜兜转转快要一个小时，终于碰到丧尸了。
娄敬策一脚踩下油门，引擎轰鸣呼啸，加速前行。
左棠华在副驾驶位上左右张望，他昨天练了一招，正好实验一下。
“嗷——”
他们没先看见丧尸，循着丧尸吼声才发现这只丧尸。
“卧槽！”
左棠华没忍住骂了一句，突然觉得有些反胃，眼角余光瞥见那白花花的烂肉想吐。“娄哥，是这个吗？”涌到喉头又被强行咽下的酸水倒了他的嗓音，听着像是破风箱里传出的嘶鸣。
娄敬策还稳得住，不过就是被洪水泡发的丧尸罢了，上辈子也没少见。
虽然这么说，不过这种比人溺水死后形成巨人观还要恶心上一点的玩意儿，看多真的有些伤害眼睛。
左棠华没忍住推开车门，把之前强行咽下又涌上的酸水吐了个干净。刚刚吃过午饭，肚子里存货不少，连带着嚼碎的食物残渣也吐出不少。
这会儿他心里暗觉庆幸，没有带小棣一起出来，否则他这个当哥的脸就要丢尽了。
娄敬策回头看明暨，明暨正蹙眉皱鼻子，满脸都是大写的嫌弃。
在没人能听见的脑内，明暨没忍住跟繁星叨叨：“噬星人不会也这样吧？”
“之前他们是不是在征集下一代营养液功效里要求加个美容功效，被群嘲来着？这真是怪不了他们。”
“繁星，噬星上雨水多不多啊？”
莫名被人围观的丧尸扭过头，对上左棠华吐得发白的脸，直奔而来。
它身上被泡发的肉，白花花的，像是要脱离骨架，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水肿的身体壮硕，别看像是泡发的面粉人，肿得关节撑大，小臂和大臂等粗，奔跑的速度比之从前却要快上不少。
后座上，明暨看看娄敬策放在膝盖上的古刀，再看看跑来的那只丧尸浑身上下一颠一颠青灰色的泡发肉，没忍住问：“你一刀下去，它会不会跟个脓包一样裂开？”
娄敬策握在古刀刀柄上的手顿时迟疑。
答案是会……但明暨没问之前，他也没觉得那么恶心。
左棠华呕完肚里的存货，真是一眼也不想再看到这只丧尸。
他蹲着转过身，避开另一面泛着酸的呕吐物，手顺势就在地面上的一敲。
土壤顿时凝结成长长的尖刺，打着旋直向丧尸脑门扎去。
“噗呲”一声，像是扎破一个泡泡。
被爆头的丧尸原地倒下，发黑的淤血争先恐后从失去头颅的脖颈处涌出。
左棠华先看向明暨，又看向娄敬策，嘴唇动了动，不知道是要说什么，还是又想吐。
明暨也看向娄敬策，还推推他肩膀。
“捡晶核啊。”
娄敬策看看前面那一滩血污里打三重马赛克都过不了审的丧尸，纠结着闭眼。土刺在丧尸尸首分离后就消失了，扎中的脑袋直直滚落到尸体上，如今也血污里。
娄敬策紧皱着眉，半分钟后才松开。
他抬高紧握的拳头，在明暨面前摊开掌心，其中有一颗晶核，映着浅淡光泽。
比之先前的米粒那么大略微大一圈，有绿豆那么大。
明暨没接，又拿出先前没用完的塑料袋，让娄敬策直接扔进去。
娄敬策看他。
明暨坦然地冲他笑，就是不想碰，你能咋地。
左棠华在车外站了会儿，散散衣服上刚才呕吐沾上的酸味，顺带也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这边位置其实已经靠近的市区边缘，残垣断壁间生长出高高低低的各种植物，宛若一张绿色的网扒在是昔日的建筑上。
他们继续前行，娄敬策开车绕过从前的居民小区，绕过从前的商超广场，绕过学校周围……几乎都毁得不成样子，能够保留下来的建筑好一些的歪倒在地，室内的东西所剩无几，往日的富丽堂皇不在，不过尚且能为人遮一程风雨与曝晒。
一路过来，收获真算不上多，也就十几颗晶核。
“好像城里都空了，没什么丧尸啊。”左棠华打开副驾驶位的车窗，探出半身往四周张望。
他们已经开到之前的东区驻军入城聚集民众的海市中心广场，正儿八经的市中心。可现在这里寂寂无声，全然没有一点声息。
左棠华的话音刚落下，猝不及防间手机再次发出暴鸣。
【叮，一点钟方向发现丧尸晶核。】
【叮，十一点方向发现丧尸晶核。】
【叮，十点钟方向发现丧尸晶核。】
【叮，三点钟方向发现丧尸晶核。】
有些事，可真是说不得。
“娄哥，什么情况？”左棠华没有听过手机这阵仗，不禁问身边人。
娄敬策方向盘一打，踩下油门：“什么什么情况，就是有丧尸呗。”
末日里有丧尸，多正常呢。
“可能有幸存者吧。”
他这么说着，油门踩到底，越野车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