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胜寒纵身一跃，就如他所预料的那般，伸手摸到突出的石面却又打滑没够住。身体沿着外墙直直向地面坠去，他憋着一口气让风带自己高飞到平台上。
然而也就只能这样了。攀上平台，尹胜寒就一屁股坐下，手软脚软着实没力气。
“老大！”底下寸头在喊他，他却无暇顾及，伸只手出去摆摆。
让他们全部原地待命，不要贸然行动。
体力和异能双重消耗，尹胜寒压下脑中隐隐的针扎胀痛感。以他现在的异能情况，没法接住第二个人送上来。没有别的办法了，就只有一条路剩在他眼前。
尹胜寒抹了把顺着淋湿垂落的发丝淌下的雨水，望向平台尽处的玻璃。
还是落地玻璃，方便好砸。
他将带着土腥气的风雨气息吸进肺里。
长官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将东西带回去，别人能够为之牺牲，他自然也可以。
他深吸一口气，走向落地玻璃，轻易一脚就将整扇落地窗玻璃踢碎。
有三人的脚步声靠近，滚动的那个……是轮椅吗？
尹胜寒环视四周，一眼就看见堵着电梯的那大块土堆，风随着他的心意席卷而去，但效果却不如何。他异能趋近透支，比起靠异能还不如……靠他自己。
他做出判断，立即向电梯口跑去。
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中，渐响渐近，尹胜寒心跳砰砰恼耳。
好在还是他快上一步，几脚将挡门的土堆踹碎，胡乱扫进电梯里。
看着电梯门在又一次尝试关门时顺利合上，金属门里传来电梯运行下楼的动静，尹胜寒终于松下一口气。幸好来得及，他只要能再拖上一拖。
他急急转身，对面身影恰好从转角走出。
隔着一条走廊，双方一打照面，尹胜寒止不住惊愕。
怎么会是他们？！
明暨早有预料，见怪不怪地朝他抬手挥挥，算是打招呼。
娄敬策板着的脸上尽是无语，瞥尹胜寒一眼，就还挺嫌弃。
唯二不认识尹胜寒的左家兄弟戒备得盯着他，又见明暨与他打招呼。
左棣华立马带着惊讶开口：“明哥，是认识的人吗？”人面这么广的吗？随便遇一个都是认识的？
“算是吧。”明暨敷衍了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尹胜寒高声向他们询问，声音沙哑，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娄敬策。
他小心打量对面四人，很快发现娄敬策不是这支队伍的核心，反倒是那位被他戏称为“睡美人”的男人，站在主导位。
“来打丧尸啊。”
明暨拿眼一扫，示意他看看周围，这一走廊的尘土就是证据。
“那你们……有发现什么东西吗？”尹胜寒依旧盯着娄敬策。因为对面这四人手里身上带的东西一目了然，剩下唯一还能藏的地方就是他娄哥的空间。
明暨打量他的情况，越过他看见合上的电梯门，电梯门上指示灯已经亮起，他勾勾唇角，故意拖长语调，显出意味深长：
“可是发现了好东西呢——”
“叮”电梯门就在此时打开，从中立时冲出四道身影。
两道冲着尹胜寒去，是寸头和石头，叫着老大伸手就要去扶他。
另外两人直直冲着明暨他们而来，以速度见长的疯子更像是一只野性难驯的兽，一朝挣脱樊笼，眼中闪着喋血的光。他手中握着军刺，嘴角已咧开狰狞笑容。
他笑，明暨也笑。
这位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样儿，就也不用他做手势下命令调整攻击等级了。
无人机自行瞄准，瞬发三颗激光球，玻璃弹珠大小的红光球就犹如三颗去势汹汹的子弹，撞破前方一切阻碍，将风声抛在身后，直直向疯子而去。
速度这东西，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又没那么好。
起码在发现自己冲势太过，已经来不及躲避那几点红光的时候，疯子脑中有一瞬间这样想过。
他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敛，嘴角定格扬起的弧度，大脑中枢逼迫身体向侧边翻转。眼角似乎捕捉到红光与自己擦身而过，心下还不及生出侥幸与后怕，腿上痛感便直冲脑门。
“嗷——”疯子惨叫着抱膝滑倒，冲势带着他宛如一块破布在地面摩擦，衣衫被磨破，地砖再滑，距离够长也磨出几道斑驳血迹。
比他脚程慢上一些的阿英立即停住脚步，警惕地看向站在无人机下，执掌他们生杀予夺的明暨，深深吞咽。干咽下的气阻得喉咙发涩，惊惧攀上背脊，他不自觉向后倒退几步。
远离他，这个人很危险。
明暨嫌弃地看一眼地上宛如死狗的男人，无人机自动识别，读取肌肉动作后判断他仍有攻击意图，即便在旁人眼里，这人抱着膝盖哀叫得满地打滚。
就在他滚到靠近明暨还有一段距离，突然单脚起身，狠狠一蹬，冲明暨扑去，被他藏在鞋跟里的刀片出现在指缝中。
“呵呵，死吧。”
炙人的红光骤然降临，在眼前大盛光辉，疯子意识到不好，后退想要跑。
从那小小的一个洞口中，激光宛如天女散花一般四射而来。
他最后只听到一道声音。
是站在正中的那个隽秀青年，他说：“是不是又出bug了？攻击等级过高，这次攻击判断的依据是什么？”
来不及思考这是意思，铺天盖地的疼痛就将他淹没。
似乎只疼了一瞬，又恍惚疼过一个世纪，时间在这一刻拉到无限长。
疯子只来得及眼球转过一些，眼角余光未来得及扫到他队友们的身影，意识便陷入无边黑沉。
六七道激光将他扎穿，四肢、躯体，眉心穿透一点红。
“扑通！”一声。
残躯倒地。
阿英踮起脚尖往后又挪过一些。疯子死了，这下就变成他首当其冲。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一定乖乖跟在尹队的身后，再也不跟疯子抢什么风头，搞成如今这般踢到铁板。
明暨却只是瞥他一眼，便轻飘飘而过，并没有将他看在眼里。
阿英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发现对方似乎不打算与自己计较，略微松下口气。
完全安心是不能的，悬停在那人头顶上的无人机，自疯子死彻底后就偏转角度指向他，要不然英子也不能吓得后背冷汗淋漓。
“你们来这里是想要找什么？”明暨歪歪头，似乎是瞥了眼站在他身后的娄敬策，又转回定在他们身上，“药……还是制药的人？”
尹胜寒神情严肃，垂在身边的手默默攥成拳。即便对面有自己熟悉的人，但对面一招就解决了疯子，又让他不得不怀疑这是在杀鸡儆猴。
摆明了，疯子是那只被杀的鸡，而他们是猴。
他迟疑该如何回答，眼角余光扫到阿英扒着墙面跟自己比眼色。随后一道红光扎入墙面，似乎就在阿英的眼睛上。
猝然再次出手，大家始料未及，不是被吓得心下一跳，就是后知后觉，茫然不觉。
阿英是感受最深的亲临者，那道红光几乎擦着他的眼皮落在墙面。是那种眨眼动作快上一些，或许就会擦边的程度，堪称是死里逃生。
他盯着墙面上留下的那一点痕迹，大脑吓到当场宕机。
他只是使了个眼色，希望尹队能够识相一些，他们根本打不过对面。既然有私人交情，为什么不就当双方没遇到过呢？
“忘了说。”明暨一开口打破因为再次攻击而全场静默，“开启攻击模式后，无人机会对微表情敏锐度提升，建议不要做小动作，一次警告，二次……就不会偏过了。”
无人机似乎是在应和他的话语，机身调转角度，全场扫描一圈，又转向距离最近的阿英方向。
这下阿英只敢把自己当做是木偶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清楚。他放空大脑，眼睛盯着墙面上那个小洞，眨眼都是颤巍巍的模样。
明暨勾勾唇角，这倒是大可不必。
其实如果不是这人距离最近，无人机会根据对面的站位，对准发布命令、进行指挥的队长才是。
尹胜寒无声地将想要护着自己的寸头和石头挡到身后。
两人扛着他的手，还有些不愿，但在注意到无人机偏转方向后，立即停下反抗。
阿英的待遇，他们两可不想尝试看看。
“制药的人你们……有找到吗？”尹胜寒不甘心空手而归，总还是要尝试一下，这可是事关全人类的希望。
明暨向后一指，显然是有。
尹胜寒敛息，下意识感情况应该不太好。如果制药的人没事，他们为什么不把人带走呢？念及此处，不详的预感缭绕心头。
“提出的那个死了，动手的那个……你们得先给他找个心理医生，恢复后他或许能够告诉你们一些事。”明暨判断王涵愈的情况，大概得在正常环境下待五六个月吧。
就在此时，一声熟悉的玻璃破声自转弯后走廊传来。
隔着几十层楼，楼下隐隐传来一声“砰”响。
收到繁星汇报，王涵愈跳楼了。
明暨摊摊手：“很可惜，现在动手的那个你们也带不走了。”
在场众人顿时便猜出一二，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最后关头发生这种事。
尹胜寒皱皱眉，人没了，那东西呢？
“药能分我们一些吗？”
他笃定，刚刚明暨说发现的好东西就是药。这是最后的希望，无论付出什么，都要拿到手。
明暨打量着他，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
他直接落下结论：“你们打不过我们。”
左棣华偷眼瞟无人机，觉得明哥这可真是太抬举对面和他们了。他们和对面加起来，大概都打不过无人机才是。
“面对无力的战局，保留下足够的兵力留待日后，寻找翻盘的机会。理智的指挥者都会这样选，你说呢？”明暨不信他看不出如今的局势。
尹胜寒理智与信念在脑海中相互拉扯。
他们确实打不过对面，但有没有可能找机会抓住一个作为人质进行要挟呢？譬如那个坐轮椅的病弱男人。
不太可能，无人机会在他们出手的瞬间收割走他们的性命，一如杀死疯子那般。
长官要他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可眼下显然不惜一切代价也无法完成，这样无意义的牺牲…… 尹胜寒侧头看向身后。
寸头满眼信赖地看向自己，“老大”他轻轻比出口型，无声宣誓着对自己的信赖与忠诚。另一侧，石头亦然。
尹胜寒闭闭眼，做下决定。
“好。”他们选择放弃。
贴着墙壁半天的阿英在无人关注下，偷偷松口气。终于……早点认清现实不就是了，根本不可能从这些人手里拿到的啊。
明暨笑笑，似乎为他选择正确而高兴。
娄敬策隔空与尹胜寒对视一眼，不顾他眼神中的恳求垂下眼。那不是好东西，他绝对不会给他。
倘若现在满足他希望给了，来日知道真相的时候，尹胜寒就会是第二个王涵愈。娄敬策能肯定这一点。
明暨他们慢慢走近电梯间，与阿英擦肩而过的时候，有几人默默屏住呼吸。然而，无事发生。
阿英全当自己是只壁虎，高高大大没有脑袋，只是喜欢趴在墙壁上当装饰罢了。
擦肩而过，明暨拍拍尹胜寒的肩膀：“走啦，尹队。”
寸头还有些跃跃欲试，在苗头冒出来之前，被尹胜寒按住双手。
就在他看向尹胜寒，又在尹胜寒的示意下看向半空，对上无人机黑漆漆的洞口中一点跳跃的红色，顿时老实下来。
跃跃欲试的，又何止是他一个呢。
在除明暨外，在场无人能看见的无人机面板上，表示几人危险的数值一直在临界值上反复横跳。
明暨在电梯里对尹胜寒挥挥手。
电梯门就在面前合上。
左家兄弟偷偷松下一口气，刚刚的气氛也太危险了，真让人窒息。幸好现在已经结束了。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还没结束。
随着明暨开口，电梯里的气氛一秒拉到紧张窒息。
“你想把药给他们吗？”明暨站在电梯门的正面，透过电梯门上映着的投影，看向站在身后的娄敬策。
娄敬策摇摇头。如果那东西是真的，他应该会那么做，但现在必然不会。
“嗯。”明暨也明白他的意思，药是毒药，自然不会给。
他想到什么，突然一改口风。
“其实你可以给他们。”
电梯陷入一片死寂。
这话是什么意思？
电梯门在明暨身前打开，他转身对上娄敬策深锁的眉眼，指尖点上眉心。
“你可以给他的。”
明暨手中出现一管药剂，是先前见过的早期营养液。
娄敬策不自觉目光被它吸引过去，浅蓝色的液体在管状容器里来回摇晃，管壁映着电梯里广告的画面，水光潋滟中璀璨得好似在发光。
他闭眼又看向明暨，似乎是在问——可以吗？
明暨歪歪头，别了下眉，隽秀的眉眼说着“当然”。
娄敬策深吸一口气，随着电梯的上升又回到楼上。
楼上四人任务失败，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他们已经将顶楼大致搜找过一遍，倒是找到一些能用来配药的器具，但看着早就被人收拾清洗过。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全部装进寸头带的背包中。其他便再无所获。
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四人一时无言，在电梯口站成两拨。
电梯门打开，站在其中的娄敬策吓了几人一跳，下意识反应要攻击。
却在眼角余光注意到悬停半空的无人机时全部停下。
他们小队往后可能要对无人机产生PTSD了。
“娄哥。”
尹胜寒看到他时，还有些沮丧，很快想通，便是眼前一亮。
娄敬策并不打算跟他在眼下叙旧，他挥手抛出一个管状器皿。
尹胜寒连忙用风将它包裹缠绕，直到确定被自己捧在掌心，稳稳当当，没有半点破损，终于松下一口气。
“一天只能用十毫升。”娄敬策还记得当初明暨对熊兽医的叮嘱。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他还有一说一照搬过来。
尹胜寒听清了，真的没明白，什么十毫升？
娄敬策摇摇头，按下关门键。
他像是刚刚明暨做的那般，对着满头雾水的尹胜寒挥挥手。
反正东西给他了，他也能回去交差了。
明暨说过，这东西没办法复制，如果驻军里有专家能够从中研究出些什么，也是好事一桩。
娄敬策下到顶二楼，明暨正在走廊尽头朝他招手：“走吧，回家了。”
楼上，尹胜寒找到一个插试管的试管架，将东西小心装好，再放进医用箱里，用东西包上小心地抱在怀里。
这可真是来之不易。
“走吧。”
回到电梯口，疯子的尸体还静静躺在走廊那头，四人回头凝视一眼，不约而同叹口气，转身步入电梯。
与此同时，还在建设的基地中，一场小争执摆上了基地管理层的桌案。
涉事一方赫然写着——熊茂。
熊兽医如今的情况可称不上一个“好”字。
他先前给驻军传递的那张纸条，引起基地上层的高度重视。出于后续可能还要用到这人的打算，在驻军紧急转移时，他沾了光，被安排进转移人员名单上的第一梯队，率先跟随大部队前往基地。
得到这样的特殊待遇，熊兽医满心尽是感激，对于那两人带走那么多能够饱腹的猫粮和罐头，心疼损失而生出的那仅剩一点不满也就此散去。
基地里，驻军储备下的物资也并不如何富足。保障每家每户不愁鱼肉荤腥和新鲜蔬菜做不到，只能勉强保证不让人饿死，但总也有人饿得慌。
真正的饥饿，只要尝试过一次，就会一直烙印在心上。
即便肚子已经囫囵吃个半饱，但总怕明天吃不上，能多吃一口是一口。
人人脸上惶惶，他们并非肚里饿，心里更饿。
这样的世道，熊兽医过得并不比其他人好上多少。但好在，他带来的那些狗粮很能够填饱肚子，有油又有肉类营养，即便味道干巴巴并不如何。
到底是对比出差距。
“咔嚓咔嚓”咀嚼声吸引来小孩的驻足渴望目光，熊兽医背过身去，揉揉嚼久有些发酸的腮帮子，视若无睹。他自觉能够暂时安稳下来，不用成天忧惧外面那些丧尸，日子过成他如今这样，就已经比其他人好上不少。
如果吃的东西能够再好一些，挨到这该死的世界重新焕发升级，那就真别无他求。
狗粮一天两顿，吃个两三天还能凑合。可三五天总吃狗粮，牙受不了的同时，也怪腻味的。熊兽医翻到那个青年给自己的管装液体，他拿在手中左右掂量一番，越看越是担心一不个小心就把包装打碎，造成不必要的额外损失，干脆换换口味，试着喝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