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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欺(冷山就木)


温纳庄园里楼上经常响起程诗悦和姐妹搓麻将的声音,方时恩从趴在门口听到接手程诗悦的位置替她打没用很久。
可是愚钝的方时恩好像只在这一件事上略有天赋,其余程诗悦教给他的事情,他用很久也没有学会。
方时恩想起他刚认识苏执聿的时候,因为不被理会,受挫后伤心地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搂着程诗悦的腰叫姐姐。
程诗悦那时候讲的话在方时恩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但是她的模样,和方时恩讲话的语气,很耐心的,很温柔的,柔声细语的模样,还依然被方时恩记得很清楚。
这个世界上太多人对方时恩展露恶意,好像糟糕的方时恩只能被训斥,被辱骂,被羞辱和惩罚,只有程诗悦,无论方时恩做什么样的事,即使做不好,程诗悦也不会骂他,只会用很无奈的语气说,“时恩,你总是这样。”
方时恩在程诗悦这里完不成,做不好,不够优秀,是不会被惩罚的,程诗悦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而放弃他。
“过年了,我特意给姐姐带来许多好吃的。”
“还有,这是我自己做的烤面包,姐姐你尝尝吧。”
苏执聿远远望见方时恩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件件东西做贡品,最后看到他手里拿着那个包装好的小熊面包。
从墓园走出来后,方时恩脸上并没有泪,但是苏执聿看到他明显变红的鼻头,还有失魂落魄的脸,车驶出二里地,也没拿出来手机玩,或者跟苏执聿讲想要吃什么。
大年三十,街上还在营业的店少之又少,更何况这个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车最后停靠在一家看起来还算洁净的餐馆,苏执聿找到车位将车停好,带着方时恩进到餐馆里。
苏执聿在菜单上勾画了几道菜又将菜单交给方时恩,方时恩这时候终于收拾好心情,情绪剧烈起伏后,又坐那样长久的车,心头事了,终于后知后觉胃里空荡。
方时恩添了一道红烧小排和芹炒虾仁。
“主食呢?”
方时恩想了想说:“面条吧。”
菜上来速度很快,方时恩用筷子夹菜,吃到一半,察觉到苏执聿几乎没怎么吃,其实从早上出门,一路上都没怎么和自己说话的苏执聿就明显心情不好,但是方时恩如果真的能在哄苏执聿开心这件事能够做好,也不至于吃这样多苦头,才学会看苏执聿脸色,不惹到对方已经算是表现良好。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吗?”
苏执聿不在乎餐馆服务员还在旁边走过,用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评价说:“菜的味道一般。”
方时恩这时候抬眼看到苏执聿碗里的米饭几乎没怎么动,于是又问:“米也不好吃吗?”
“米饭很硬。”
方时恩这时候很大气地将自己的面条推了过去和苏执聿交换主食:“那你吃我的面条吧,我的面条很软。”
没想到苏执聿接过碗来,吃了一口面又说:“面条细软塌。”
饭吃到最后,仿佛每一道菜都不合他的心意一般。
餐桌上剩了好多菜,方时恩看到苏执聿去买单时,偷偷喊服务员来打包。
事情办完,苏执聿像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在云淮市多待,跟方时恩说:“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回去了。”
即使现在马不停蹄往家里赶,等到燕塘市也应该是深夜了。
方时恩没有异议。
来的时候在路上补过觉,这时候吃饱饭后恢复了精力,趴在车窗上看云淮市熟悉的城市建筑。
车行驶三十分钟后,方时恩看到一栋楼上巨大的logo,一阵恍惚。
方时恩转头看到一直看不出情绪,沉默着开车的苏执聿。
方时恩是那种情绪写到脸上的人,很容易就大哭大叫,发泄完后那些不好的不愉快的就会消散一些,而方时恩从没有见到过苏执聿这样过,也没有见到过苏执聿流泪的样子,好像生来就是无坚不摧,在任何事物上都游刃有余。
方时恩在年三十去看望程诗悦,已经看望了自己的亲人,但是被赶出家门的苏执聿路过家门的时候却不敢多看一眼。
谁会过年的时候不想和亲人团聚呢?
方时恩没有办法想象。
苏执聿的家人是不是和苏执聿一样冷血残酷,才会因为孩子是个同性恋就真的赶出家门。
或许之前苏执聿很抗拒带自己回云淮市也可能是怕触景伤情。
这样想来,偶然被抛弃的的苏执聿和经常被抛弃的方时恩,在这件事上平等的可怜。
想了一想,方时恩最后还是在汽车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时,抬手覆在苏执聿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上。
苏执聿侧目看了他一眼,看到方时恩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是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和苏执聿说:“没关系,我和你团圆。”
苏执聿愣怔一瞬,他很快从方时恩略显紧张和激动的神色里察觉到了什么,视线再一转,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高楼林立的云淮市商业区其中最是引人注目的一栋楼,上面印着苏德。
再去看方时恩还在睁着大眼紧张兮兮瞅着自己,好像很担心苏执聿会伤心。
不知为何,苏执聿从早压抑到现在心情,在方时恩口中的“团圆”二字落地后,终于有所缓解。
每年有三百六十五天,苏执聿愿意做宽容大度的让步,让出属于自己的方时恩两天,愿做司机让方时恩在清明和过年期间的某一天,前来看望程诗悦,如果明年,方时恩最好不要挑选在年三十这一天,燕塘市和云淮市距离六百多公里,苏执聿就算车技了得往返路程上如果碰到路上堵车,是会很影响他们归家享用团圆饭。
晚上十点钟,方时恩和苏执聿从地下车库出来,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下得厚厚的一层雪上,踩出来相伴而行的一串脚印。
深夜十二点,吃完饭的两人在床上接吻,没拉紧的窗帘外烟花簇簇绽开,伴随着鞭炮的声响。
方时恩听到耳旁的喘息,激动得泪流的时候,也会希望苏执聿抱自己紧一点。
在这样的时刻,好像是他们日常相处里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
苏执聿和方时恩看起来与这世间亿万万个相伴组成的小单位家庭并无二别。
于是也好像在某个瞬间,也很可能是错觉,相爱一词对于他们来说没有那样陌生和遥远。
翌日一早,方时恩被手机震醒,醒来的时候苏执聿已经不在身边。
方时恩从枕头下面摸自己手机的时候,发现被什么东西硌到,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礼盒。
方时恩睡意瞬间退却,拿出来礼盒打开后发现是之前自己的那三次生日里对苏执聿许下一连串愿望里面的一个。
是卡地亚的一款手镯。
方时恩迫不及待将手镯戴上手腕,赤脚从床上下来,跑去书房扑了个空,转身跑到客厅看到正在厨房下饺子的苏执聿。
方时恩一双眼睛因欣喜而变得亮晶晶,作为新年礼物的感谢,他搂着苏执聿的脖子在他脸上“啾”一声亲了一大口。
这是方时恩和苏执聿过的第一个新年。
苏执聿就算是知晓方时恩只能开瘪瘪的花,也愿意抚拖住他干枯的叶,在这一年里,方时恩掉很多眼泪,但是有缓慢进步,因此苏执聿做很多的让步,也不算被辜负。
方时恩还依然经常索取,喜欢很多名贵的溢价产品,苏执聿也经常拒绝,但很难做到一概不应。

六月毕业,方时恩也终于结束自己的学生生涯。
带着自己三层高的蛋糕作品收获一大束鲜花,站在自己的作品旁边,留下珍贵合影照片一张。
而毕业,也意味着告别。
陆霄也要结束在燕塘市的生活,回到自己的家乡。
这个消息对于方时恩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在分别前的聚餐上,方时恩涕泪横流呼天抢地,陆霄被情绪煽动,也眼眶湿润,许诺说以后会常来看方时恩,方时恩仰头逞强喝下两瓶啤酒,半夜里在翠湖宛小区的垃圾桶里狂吐不止。
方时恩第二日一路将陆霄送到高铁站,又擅长做司机的苏执聿看到陆霄终于离开,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这场离别的戏码终于要落下帷幕。
然而陆霄离开一个星期不到,方时恩又接到了陆霄喊自己出来吃烧烤的邀请。
坐在烧烤摊前局促地坐在小板凳上的方时恩呆愣愣看着,面目狰狞撕咬着羊板筋的陆霄:“怎么,怎么又回来了,这么快就想我啦?”
陆霄使劲咬着嘴里的东西,又灌了一大口啤酒下去,然后一抹嘴:“唉,你别提了,我就刚回家待一星期,我妈就受不了了,又骂我说我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一个蛋糕能做一整天,指望我来做这一天店里也开不了张了,就卖一个蛋糕得了,又说我这下手没轻重……总之,她说她现在还能干,轮不着我接班呢,让我先出来历练两年,那个话怎么说来着,集各家之所长……”
陆霄说:“我一想出来历练,那能去哪呢,还是燕塘市比较熟悉嘛,我就又回来了。”
方时恩上周流下的眼泪已经收不回,两人相视片刻,想到上个星期两人湿了眼眶依依不舍的样子,彼此都有几分尴尬。
但是陆霄回来了,方时恩还是打心底里感到高兴的:“那你现在住哪啊?”
“这两天找了宾馆住的,等我找好工作再租房,到时候看看在哪里上班,找个距离近一点的。”
陆霄这时候看到方时恩碗里的拉面还剩下好多几乎没吃,不由催促起来:“你怎么不吃啊,一会儿面坨了,不好吃了。”
方时恩闻言,已经辣得通红的小脸皱了起来,他把碗往前一推:“那你帮我把里面的辣椒捡捡,我吃不了这么辣的。”
陆霄已经急赤白脸把自己碗里的吃得还剩下个碗底子了,这时候听到方时恩的话,伸手又抽出来一双一次性筷子,然后把方时恩碗里的辣椒挑出来,又用勺子把辣油给他撇了,才放回他面前。
“这回能吃了吧,少爷。”
方时恩这才接过碗,慢吞吞吃起来。
陆霄来了之后方时恩跟他还没玩开心几日,陆霄就已经在市中心的一家连锁甜品店里入职了,这人一忙碌起来,也没什么时间再找方时恩打游戏练地摊了。
方时恩又恢复了米虫日常,每天又开始睡醒了吃,吃饱了玩,玩好了睡,每日的活动量还没有泡泡的大。
这种好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后,苏执聿某日从书房出来,看到方时恩闲得跟窝在自己脚上的泡泡打商量说:“泡泡,夏天这么热,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脚上睡觉?”
苏执聿目光落到那只带着一只黑眼圈的小狗身上,小白狗身上就这么一点黑,卧成个露馅儿的芝麻馅汤圆似的在方时恩的脚面上。
方时恩要养的小狗和方时恩一样的白眼狼,明明每天遛它,给它的狗粮买单的人都是苏执聿,泡泡却偏更粘只是没事才会摸它两把表达喜爱的方时恩一点。
方时恩这时候看到苏执聿的身影,连忙将手里的手机放下,然后拿出来梳子,表现得很忙碌一样给泡泡梳毛。
但是这并不掩饰过去什么,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苏执聿用好像已经看不惯他很久的眼神望着他:“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上班?”
“我刚毕业,我难道不能多休息休息吗?”
苏执聿说:“你已经休息一个多月了,还没休息够吗?”
方时恩胡搅蛮缠起来:“可是我之前暑假都是两个月。”
苏执聿点了点头,好像没有反驳方时恩的意思,表示方时恩所言不错的同时,又委婉通知下个月不会再给他转生活费的消息。
方时恩手里给泡泡梳毛的梳子“啪嗒”一声从手里掉了下来。
无可奈何地,方时恩终于从网上开始看起来招聘信息。
方时恩这个时候病情已经得到控制和恢复,药已经减到很少,但是每周的心理咨询却还是必备项目,周末苏执聿带他从医院出来后,又点开方时恩发来的位置信息,然后导航送他去面试。
方时恩在学校的成绩算是中规中矩,算不上上乘,只是之前也足够号称擅长的手艺在歇了一段时间后,也变得有几分生疏。
方时恩的求职之旅并不顺利,耗时半个多月,才终于得到一份工作,在燕塘市东区的一家老牌甜品店里做学徒工。
“不过有实习期三个月,实习期每月工资三千加上全勤二百,才三千二……”方时恩没骨头一样倒在沙发上坐着的苏执聿肩膀上,他嘟囔着:“这根本不够我花呀。”
苏执聿目不斜视地望着腿上放着的电脑屏幕,手指在笔记本上轻敲着键盘,他抬手将因为自己不理睬他,而故意用脑袋遮挡住屏幕的方时恩轻轻推开,“知道了,另外的部分我会补给你。”
方时恩这时候又提出来:“而且位置离家里有十公里那样远,你还要帮我买一辆电动车。”
苏执聿没有想到方时恩要去这样远的地方上班,这时候终于停下手头的工作,他转头望向方时恩:“你会骑电动车吗?”
方时恩耸耸肩表示:“我会骑自行车,这和电动车没什么区别。”
周末的下午陆霄受邀来到翠湖宛,欣赏方时恩新提的小车,一辆两轮小电动。
脑袋上戴着一个头盔,坐在电动车上的方时恩对着不断发出“兄弟,你这小车可以呀”的陆霄说:“其实我还没有骑过电动车,但是我想应该和自行车没什么差别,都是两个轮子嘛,你帮我看着点,等我骑好这就带你出去兜风。”
陆霄看了方时恩一眼,问他:“准备好了吗?你先缓慢地拧把手,感觉稳了再加速。”
方时恩表示这都是手拿把掐的事,跟陆霄比了一个很标准的OK手势,然后一只脚离地,踏上电动车,手里一拧。
下一秒,一道尖锐的叫声响彻翠湖宛小区,陆霄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时恩从电动车跌下来,双手却还像是被胶水粘在车把上松不掉一样,绕着自己一边惊恐尖叫,一边狂奔追逐失控的电动车,跑了两圈最后直愣愣朝自己袭来。
陆霄被迎面撞倒在地,因为撞到了人,方时恩总算松开了像是黏在把手上的手,两个人发出一声痛叫,一阵人仰马翻后。
电动车倒在距离二人一米远的地方,车轮子还在咕噜咕噜转。
五分钟后。
“这要不是自己人,你这都得赔偿我点医药费。”陆霄扶着腰,虚弱地坐在花坛上。
方时恩摔得也不轻,这时候把自己摔歪了的头盔扶正,他发现自己手上和膝盖都摔破了皮,他也开始呼痛:“嘶……我真是不是故意的,我晚上请你吃顿大餐,算是补偿你,补偿你好吧。”
陆霄说:“我不是说让你缓慢加速吗,你不是会骑自行车吗,上去坐稳了再拧啊。”
“谁知道怎么回事呀,这个电动车根本不受我的控制!”
“再来?”
“行…吧。”方时恩咬牙又骑上了车,他这最新款的绵羊绅士主题战车,定不能轻易荒废。
一分钟后,方时恩坚强行驶了五米远,车又开始不走直线,越是着急越是加起来油门。
陆霄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哎呀!你快停车啊,刹闸刹闸你不会吗?”
“砰!”一声,车是刹住了,人又被撞了下来。
傍晚,陆霄和方时恩相互搀扶着,两人步履蹒跚,恍若耄耋老人。
“算了,要不然你还是骑自行车去上班吧,还安全,还能锻炼身体,你说呢?”
方时恩面色灰白,“十公里啊,你叫我怎么骑,我每天骑十公里我还用上班吗,我得练成运动健将了。”
就在这样的关口,小区里的一位初中生,骑车电动车路过,像是若有似无地瞥了他们一眼,速度缓了一瞬后,又骤然在他们二人面前猛一提速,拉起的风刮过方时恩的面孔。
“他刚才是不是看我一眼,嘲笑我?”方时恩声音脆弱而屈辱地颤抖起来。
陆霄连忙安慰:“没有的事,你太敏感了。”
结果那远去的背影,突发一声稚嫩的笑声,被风带回到方时恩耳旁。
这天晚上,苏执聿看到方时恩膝盖和手肘关节都摔出来伤,也不禁蹙眉。
原以为软弱娇气的方时恩自己第二天就会放弃,但是没有想到方时恩第二天又推着电动车出去了。
苏执聿将方时恩的工作位置输入导航里,放大每一条路线,发现在方时恩上班的必经路线里,有两条街道是燕塘市事故多发地段,其中一条光是今年上半年就已经发生了三起车祸。
苏执聿望着窗户外,给自己买了护膝和护肘的方时恩摔了一骨碌,又飞快从地上起来还继续骑。
这一身的牛劲都用在这上面了,之前学东西怎么没见他这么倔强发愤图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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