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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下有颗大太阳(AZURE7)


李未末则扑到他床前,握住蔡鹄宇的两只手,两眼泪汪汪老乡见老乡。
蔡鹄宇会进医院说到底与他们有关,那日李未末在昏迷前接通蔡鹄宇的电话,不清不楚地只说了个报警,留下电话那头的蔡鹄宇什么也不知道,只能火急火燎的报警,又讲不清楚事情和地点,警方不予立案,蔡鹄宇冲到最近的公安局又跳又叫,就差没一屁股坐外面大街上高呼罔顾人命,才逼的接待他的小警察同意试试追踪手机。
巧的是,刚好有一家连锁超市向交警反映,有顾客将采买的物品和手机遗落在停车场,并且有路人看到车辆开出去的时候歪歪扭扭,怀疑是酒驾。
就这样左一交流右一联想,就把蔡鹄宇和韩拓的关系连上了,进而关系到李未末,引起了警方的重视。
出警的时候蔡鹄宇已经不太舒服了,但他着急知道李未末......还有那个姓韩的的安慰,一直强撑着,到现场汇报回来发生一起车祸,确认了其中两人的身份,蔡鹄宇扑通倒在地上。
心肌缺血,引起暂时性休克——蔡鹄宇总用狼来了这一招,结果被李未末说中,真的狼来了。
韩拓好说歹说才把李未末从蔡鹄宇身上扯下来,不然两个人要抱着哭作一团。
蔡鹄宇千叮咛万嘱咐,这件事千万不能让远在北京的爸妈知道,要李未末一定保密,不然他以后哪里都别想再去了。
蔡鹄宇要求和李未末单独讲话,韩拓只能拖着步子坐到外面的休息间等着。
“别折腾了,沫儿,”韩拓前脚一走,蔡鹄宇就撑起身体对李未末说,“跟自己最喜欢的人好好爱到生命的最后,你俩也算生死与共,轰轰烈烈过了,该开始平静如水甜如蜜的生活。”
蔡鹄宇早就看出李未末情绪不对,心情非常低落,只是憋着不说。
蔡鹄宇望着病房门上的玻璃小窗,从这里可以看到外面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第一次把他压在心底的故事讲给李未末听。
蔡鹄宇初二那年做了场大手术,休了一年学。术前住在医院,医生限制他的饮食,不允许他吃任何辛辣刺激或油腻荤腥的食物。
蔡鹄宇虽然心脏不好,但也是个正长身体,正需要能量,也最嘴馋的年纪,天天清汤寡水素菜白面吃的他了无生气,无奈爸妈看得严,他再难熬也没办法。
于是只能穿着病号服,每天扒拉在住院部食堂的外面,看那些骨折病人吃肉喝汤,啃手指解馋。
“我这里有罐牛肉酱,你想尝尝吗?”某天蔡鹄宇又去扒食堂栏杆的时候,有人在他耳边说。
蔡鹄宇扭头,一张清俊温和的笑脸背对着阳光出现在他面前。
那人身上同样穿着病号服,把一个装满了牛肉酱的玻璃罐往蔡鹄宇面前推,说:“家里人做的,都是纯瘦肉,调料也用得少,比外面卖的清淡。”
直到现在,蔡鹄宇都搞不清楚当年的自己,究竟是被那罐牛肉引诱了,还是被那张脸吸引了,总之,他轻而易举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两人躲在小花园的一角,就着食堂买来的馒头分享那罐珍贵的牛肉,蔡鹄宇几乎是一边流着泪,一边吃掉了人家大半罐。
“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蔡鹄宇后来问。
“因为你的眼睛吧,你的眼睛太大了,”任杰笑起来,春风一样和煦,说:“我感觉再这样下去你要吃人。”
任杰在上海念大学,都念到最后一学年了,突然被查出罹患心脏病,他的问题比蔡鹄宇严重得多,自己的心脏已经不能用了,需要进行心脏移植手术。
任杰父母离异,又分别再婚,他一直跟着住在上海的奶奶生活,得知这个病的时候,任杰奶奶感觉天都塌了。所幸任杰的父亲有些钱,愿意给儿子治病,就让他休学,把任杰从上海接到了北京,等待适配的心脏。
任杰总是强调:“这牛肉酱是我奶奶做的,她每个月都做好给我寄来。”
蔡鹄宇从来没有在医院见到过任杰的父亲或母亲来看任杰,天性敏锐的他察觉到了什么,但只能缄默不言,装作无事并欣喜地品尝任杰可以得到的唯一一份来自家人的关爱。
只要有机会,蔡鹄宇就去找任杰同他一起吃饭,一起看医生,一起分享属于男生的秘密。
——不管有没有牛肉酱。
“我还没谈过恋爱你信吗?”任杰告诉蔡鹄宇,“原本想等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可以为自己的感情负责以后再说。”
任杰笑着,神情却有一丝忧伤。
没等蔡鹄宇反应,任杰又开导自己道:“不过在学校里也没有遇见特别喜欢的人,所以大概也算不上太遗憾吧......”
蔡鹄宇很想冲动地告诉任杰:我就很喜欢你,我可以给你除了奶奶之外的爱,只要你接受。
可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初中生,还是个男的,说出这种话只会得到两种结果——玩笑和变态。
有一天晚上临睡觉的时候,任杰突然兴冲冲地来蔡鹄宇的病房找他。
他把蔡鹄宇叫出去,交给他两大罐牛肉酱。
“医生告诉我适配的心脏找到了,这些是我奶奶新做的,都留给你吃吧。”
蔡鹄宇抱着还温热的罐子,问任杰:“那你出院后是不是就要回上海了?”
“当然,”任杰说,“我得把学业完成。”
分别在即,那一刻,蔡鹄宇几乎要将自己的心事脱口而出。
不过再一想,既然已经认定了自己的心意,又何必急于一时,等任杰完成手术,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时候,他再去告诉他。
蔡鹄宇的叙述中断在这里,李未末还是第一次知道蔡鹄宇身上有这样的故事,他急忙问:“那后来呢?你告诉他了吗?”
“......没有。”
蔡鹄宇一向大而明亮的一双眼睛顷刻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变为两片死灰。
“他死了。”蔡鹄宇说。

第89章
“其实当年心脏移植的手术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已经很成熟了,手术成功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
李未末的沉默和黯然没有中断蔡鹄宇的话,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将那两罐牛肉酱留下来,计划等他好了一起吃。”
李未末终于明白,为什么蔡鹄宇不顾家里反对一定要来上海读大学,为什么他能够那么容易就接受自己提出试一试的建议,为什么他可以不断地换男朋友,却没有一个能够长久。
因为在蔡鹄宇心里,他真正的初恋,早已永远留在那一年的手术病床上。他把自己,困在了那两罐发霉长毛的牛肉酱里。
他太后悔了,后悔自己想太多顾虑太多,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所以他不想看到李未末像他一样后悔,浪费大好年华。
李未末喉头滚动,声音里带着哽咽,他想安慰蔡鹄宇,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没了就是没了,纵然有再多未尽之言,也只能空对一方墓碑诉衷情。
“......我明白了。”李未末只能这样答应蔡鹄宇。
蔡鹄宇沉寂了几秒,又呵呵笑起来,华光又回到那双大眼睛里,遮蔽了眼眸深处的怀恋和萧瑟,吊儿郎当和玩世不恭是人类可以拥有的,最坚固的外壳。
蔡鹄宇深谙此道。
“看你这难受劲儿,被我吓到了吗?害,都过去十几年的事了,你不会真以为我还要死要活的放不下吧!”
蔡鹄宇像教训小朋友那样戳了戳李未末的太阳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过是为了帮你少纠结一点,用上夸张的修辞手法必然效果更好。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蔡鹄宇刚才明明是那样伤感和心痛,李未末不信他夸大事实,但也顺着蔡鹄宇的意愿揭过了这一页。
李未末笃定,“跟你有缘有分的一定还在后面!”
蔡鹄宇嗤笑,“你都说缘分了,又不是菜市场里捡白菜,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
李未末反驳道:“玄学还讲概率吗?搞不好就是今天,搞不好现在那个人就在门背后......”
蔡鹄宇就乐了,心想小卷毛儿你忘记谁在门背后了?你肯给我和姓韩的让位,我还不见得答应类。
这话还没出口,病房门就被人推开了,罗豪忡从门外走了进来。
李未末满脸差异,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再见到罗豪忡,自从上次群居房......家里一别,罗豪忡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罗老板。”李未末客气地打招呼,毕竟罗豪忡和陈琪公司还有很多合作正在进行——只要没有别的企图,罗豪忡其实是个有眼光,也挺大方的甲方爸爸。
罗豪忡倒是一点不意外看见李未末,进门前他已经和韩拓互相“问候”过一番,韩拓“安慰”他竞标失败,他“关心”韩拓的身体状况。
罗豪忡心里大概还有点怨气和没面子,冲李未末点了下头,没叫他末仔,视线转向蔡鹄宇,把手里拎着的一个电脑背包扔到了旁边的圈椅上。
“你的东西。”罗豪忡对蔡鹄宇说。
“谢了。”蔡鹄宇轻飘飘地回应。
蔡鹄宇不像李未末,他不靠罗豪忡吃放,没有利益拉扯自然也就没那么客气礼貌。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谦逊有礼的人。
李未末同韩拓出事那天蔡鹄宇正在参加主办方为所有竞标参与公司举办的答谢宴,主要也是为了安抚一下竞标失败方,不仅蔡鹄宇在,罗豪忡也在。
竞标结束蔡鹄宇这趟差就算彻底完事儿了,他想提前溜号,便给李未末打电话,没想到听见李未末喊报警。
罗豪忡当时正巧就站在蔡鹄宇旁边,怎么说四人也一起吃过一顿饭,况且这场给失败者举行的宴会他也正好不想待了,便拉着蔡鹄宇直奔公安局。后来蔡鹄宇急的当场晕倒休克,也是罗豪忡被迫陪着上了救护车。
罗豪忡一开始没想到会有这些麻烦事,不然会不会施以援手还真不好说。
看着蔡鹄宇嘴上无遮无拦,糙老爷们儿一个,身体却出乎意外的脆弱。
罗豪忡这次来其实主要是探望楼上一位住干部病房的政要人物,把蔡鹄宇落在他车上的东西捎来是顺带手的事。
三人正互相看着,韩拓突然推门而入,提醒李未末快到医生巡房复查的时间了。
过来蔡鹄宇这里之前刚换过,这才不到半个小时,哪儿那么快又要换。不过李未末现在一切围绕着韩拓的需求来,便顺从地走过去搀了韩拓,同蔡鹄宇和罗豪忡告别。
“给我削个苹果。”
蔡鹄宇朝窗台边放的一个果篮努嘴。
罗豪忡皱起眉,不可思议道:“你让我,给你,削苹果?”
蔡鹄宇:“三个人来探病,走了两个剩一个,你不削谁削?”
罗豪忡想说我不是来探病的......起码不是来探你的病。蔡鹄宇又下了新的指令:
“讲半天渴了,再帮我倒杯水过来。”
罗豪忡想到刚才在门外听到的蔡鹄宇说的话,问:“你刚才给末仔讲的,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蔡鹄宇靠在床头打量了罗豪忡两眼,“你听到了?”
又笑起来,“你这样的身份应该很难理解吧,谁会为了吃口牛肉酱罐头就喜欢上一个人。”
“是理解不了......”
罗豪忡一左一右拿起苹果和小刀。
李未末刚扶着韩拓走到楼下,蔡鹄宇的语音就追来了。
李未末点开,蔡鹄宇仿佛拼着最后一口气,声嘶力竭地吼叫。
“——他二大爷的李未末!赶紧把你这个战败追求者给我带走!他把我的阿克苏冰糖心削的只剩糖心了!!还接了杯自来水管子里的水给我喝!!他一定是怀疑我和姓韩的是一伙的,故意报复——”
李未末和韩拓:“.........”
韩拓出院那天,案子判了,挟持李未末的人以诱拐罪,人口买卖罪,故意伤害罪,绑架罪等多重罪行,情节严重,数罪并罚,且屡教不改,被判了无期徒刑。二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我想明天去监狱看一下这个李复龙。”韩拓忽然说。
“谁?”李未末印象里没听过这个名字。
韩拓指指法治新闻图片上戴着手铐,被狱警压着走的犯人。
对方记恨了李未末大半辈子,李未末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陪你一起。”李未末说。
韩拓的手还在复健,做什么李未末都要陪着一起。
第二天他们去了关押李复龙的监狱,一套申请手续完成后,韩拓和李未末见到了坐在轮椅上,身着囚服,剃了光头的李复龙。
李复龙不说话,双腿都没了,恶毒的眼神依然像刀子一样试图在李未末脸上剜出一万道口子。
“你不用看他。”韩拓声音冰冷,头一回用丝毫不带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一个残疾人,“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当年给警察提供线索,描绘出你的长相的人,是我。”
听到这话,李复龙的视线猛地从李未末脸上转移到了韩拓脸上。
囚服衣领下的脖子往前探了出来,像一条光头的蛇,仔细打量着韩拓,“......是你?你是那个......”
“就是你借着拿皮球和零食,想要哄骗去你父亲那边,却被李未末破坏了的小男孩。”韩拓接上后面的话。
“原来是你——”李复龙被铐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紧握成拳。
但他现在的样子,再凶狠也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
李未末忽而有些感慨,“说真的,你有这样好的记忆力干点什么不行?要干这亡命的营生。”
“你又不要钱,抓了我你准备怎么报复,折磨?羞辱?卖了我,我既生不出孩子,年龄也大到没人要我给他当儿子了。”
“做苦工、嘎腰子、卖器官?”李未末摇头,“......不是我看不起你的业务能力和从业经验,但我觉得以你们组织的经营规模,应该还没有到达国际化的程度......你知道去缅甸,走水路还是陆路?”
李未末成功把李复龙激怒了,对方脏话连篇地大声辱骂着,扑腾着,在狱警还未呵止前就从轮椅上摔下来——由于拉力太大,李未末似乎听到了他右手腕脱臼错位的声响。
李未末冷冷瞧着——即便如此,一想起韩拓的右手,他心里仍痛快不起来。
李复龙满脑门冷汗被狱警连拖带拽弄回轮椅上,疼得连骂人都没了逻辑。
就在这样的叫骂声中,在李复龙被狱警推走前,韩拓站起身。
“既然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我想同你分享一个小秘密,一个与你父母有关的秘密。”
听到父母二字,李复龙忍着疼痛朝韩拓看过来。
“你的父亲有弱精症,按理说是生不出孩子的,应该也不太可能允许自己被老婆戴绿帽子......”
反应过来韩拓这句话代表什么后,李复龙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愣怔。
“你什么意思?你在胡说什么——”
“虽然你的父亲已经死了,但你的母亲还在,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问问她,或者申请亲子鉴定。”
丢下这句话,韩拓拉起李未末,头也不回地带着李未末离开了狭小阴暗的会面室。

“这是真的吗?”
李未末一走出监狱大门就迫不及待地问韩拓,“李复龙如果不是他父母的亲生孩子,那不就说明......他很有可能,也是被拐卖来的?”
韩拓点头,“钱峰的消息,应该不会错。”
李未末难掩愕然,喃喃道:“......这真是。”
韩拓摸摸李未末的头发,“怎么了?同情他?”
李未末想了想,摇摇头。
“如果真是这样,在某种意义上他也是受害者无疑,但他从小扭曲的善恶观,以及被他诱拐残害的少女儿童同样真实不可逆转......”
李未末耳边响起他们临出会面室时,李复龙在狱警的压制下,拼命摇头,不断从嘴巴里呐呐出的话。
“不可能!你们在胡说!我是他们亲生的!我不是被拐的!不是!其他小孩都会挨打......我没有......我没有被打过,他们对我很好!我一定是亲生的——”
李未末回头看向已经合拢的沉重铁门,叹息道:“我只是想到了他的亲生父母,如果李复龙因为你的话而动摇,真的去做了亲子鉴定,很难想象李复龙的亲爸妈在得知自己丢失的儿子变成了这样,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你考虑得没错,但我就想让他不痛快。”
韩拓做事没有李未末那么多顾虑和纠结——惩罚李复龙最好的方式,就是从根本上摧毁他从小到大所坚信的一切。
“况且,就算他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我认为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韩拓补充道。
“真相......”李未末垂眸思索着什么,而后看向韩拓的眼睛,嗫嚅着迟疑地问,“就算这真相......会让牵涉其中的所有人都不开心,也许一辈子都无法释怀......你也想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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