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仰(花恒)

毫无疑问, 这比不让抱更让许澄阳受伤。
不过他也没什么办法, 再受伤他也只能默默受着,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确实也已经没那么纯粹了, 又不能强迫小孩接受，唯一能做的就只能约束自己，尽量少去宋仰跟前晃，不给小孩心理负担。
时间进入十二月，又是一年寒冬。
天冷之后，许澄阳网购了很多保暖贴，还淘到了很好用的暖手宝，就也给宋仰准备了一份。
送东西属于很正当的理由，许澄阳还算坦然，到宋仰上课的教室门口，他自认没表现出别的什么，像以前一样。
但把袋子递过去的时候，宋仰却表现的很小心，捏着袋子的边接过去，很明显怕碰到他的手。
这个动作让许澄阳很难受，他甚至有些生气，脸当时就沉下去了。
宋仰倒是察觉到他生气了，但以为是自己最近躲的有些过了，站那儿拧巴了半天，又主动开口说话试图缓和一下。“澄哥，你们周末是不是要搬寝室？”
话说大四毕业之后，苏郓和赵生和都回老家考了公参加了工作，许澄阳和林聪就申请了二人间的研究生寝室，到现在才排上队分到房间。
许澄阳不擅长隐藏情绪，回答都带着气。
宋仰也不敢看他，闷声说。“周末我过去帮你搬。”
“你有时间吗？”许澄阳盯着他，语气更差。“你不是忙的都快脚不沾地了？”
“…” 宋仰清清嗓子。“可以请假。”
“不用你。” 许澄阳说。“你那时间那么宝贵，耽误了我可赔不起。”
说完把顺便买的奶茶和零食塞给他，直接转身就走了。
宋仰望着他气冲冲的背影，愁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虽然被拒绝，但周末宋仰还是去了，毕竟不去许澄阳只会更生气。
许澄阳上大学之后，周敏茹就很少再给他置办衣服，他自己这几年过的节俭，衣服鞋子就那么几套，其他东西也就被褥和零碎物件，东西不多。
林聪家在本地，平时一半时间都不在寝室住，东西就更是不多，宋仰过来之后他们都没用得着再找别人，三个大小伙子两趟就搬完了。
之后三个人一起出去吃饭，林聪特意出校外找了家不错的餐厅，打算给俩人调解一下矛盾，毕竟这些麻烦也算是自己那个提议引发的，俩人现在这个状态，林聪很着急。
餐厅的菜味道还不错，吃饭的时候林聪东拉西扯，吃完之后，许澄阳去上卫生间，他才趁机从宋仰这里下手，他倒是没忘许澄阳的警告，没明着说，但意思跟明着也差不多。
“弟弟啊，咱俩凭良心讲，就你哥这条件，只要他开口，应该没人会拒绝吧？”
宋仰直接皱了皱眉，他对这个话题已经有阴影了。
“作为过来人呢，聪哥给你一句掏心窝子的忠告，找对象这件事啊，其他一切条条框框都是浮云，找个对自己好的才是正道。”
宋仰又皱了皱眉，开始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你哥长得帅，性格好，脾气也好，会照顾人，还会疼人，几乎有着一个优秀对象的所有品质，这机会要是给我，我立马把自己给掰弯了也得跟他好。”
宋仰感觉更不对劲了。
“你现在还小，想法还很单纯，理想主义至上也正常，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明白了，理想打不过现实的，近在眼前的才是最好的。”
林聪说着，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朝他挤了挤眼睛。“但你要知道，时不待人，机会稍纵即逝，不赶紧抓住，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不夸张的说，宋仰呼吸都忽然停滞了。
恰好这时，许澄阳回来了，林聪不想让他知道，也就不再继续忽悠小孩，立刻转头去跟许澄阳扯起了别的。
而关于之后他俩聊了什么，宋仰就不知道了，呼吸艰难的恢复之后，他的心跳又咯噔咯噔的跳起来，震的他脑子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如果没意会错，那林聪的意思，是提醒他抓住许澄阳？可许澄阳是他可以碰的吗。
而且林聪为什么要提醒他这个，难道是又在帮许澄阳试探？可试探就试探，为什么要劝他抓准机会？
难不成…
突然什么东西敲在自己身上，宋仰惊的一哆嗦，抬头看去，见许澄阳和林聪已经站起来了，他立刻也站起来，动作太急，还碰倒了桌上的杯子。
许澄阳看他那样当时就有些疑惑，觉得他有点反常，但鉴于他这段时间也都不是很正常，就也没问，蹙眉说了句“走了” 就和林聪转身往餐厅门口走。
宋仰也跟着走，但整个人六神无主，心里七上八下，出门没看清台阶甚至差点绊倒。
许澄阳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更疑惑了。
回到寝室，宋仰那受了惊吓的魂都还没能成功复位，进屋往椅子上一坐，人还在恍惚。
凌放从厕所出来，见他又坐自己的位置，直接笑道。“ 要不我送你个插线板咱俩再把位置换回来吧，你这咋还就是记不住了呢。”
宋仰大脑这会儿运转极慢，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凌放说了什么。
他电脑的连接线前几天坏了，在网上买了一条新的，下单的时候没注意，到货之后才发现线很短。
他的桌子距离插头有点远，又不想额外花钱再买一个插线板，就和凌放商量着换了下位置。
宋仰只好起身，换到旁边座位，打开电脑，但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对着电脑发呆。
凌放反应不是个灵敏的，愣是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从自己桌上拿了张表，放他桌上。“这是班长今天发的，说是系里有几个出国做交换生的名额，费用全免，还会额外给生活补助，你有兴趣吗？”
宋仰其实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下意识的就点了头。
凌放说。“那你把表填一下，下周交给班长就行了。”
宋仰又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笔开始填，等他把姓名性别写完，要填学号的时候，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气的把笔一扔，闭上眼捏起了太阳穴。
许澄阳在餐厅的时候是察觉到了宋仰的不对劲的，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对劲，最后揪着林聪严刑逼问，才知道林聪又给小孩施压了。
许澄阳不能说很生气，毕竟知道林聪也是为他好，但他着实是很着急，怕小孩觉得他不正经，也怕小孩胡思乱想，扛了一下午，最终也没扛住，到了傍晚，还是决定去找宋仰说清楚。
彼时宋仰已经不在寝室，他只请了白天的假，晚上还要继续去图书馆兼职，寝室里只有凌放和其他几位室友。
许澄阳敲门进来，凌放看他还很高兴。“许师哥，你怎么来了，你都好久没来啦？”
“昂。”许澄阳笑笑。“宋仰呢？”
“去图书馆了，不过这个点应该也很快就回来了，你坐下等等他吧。”
凌放很热情，说话就给他拉开了宋仰的椅子。
许澄阳也看了看时间，感觉再去图书馆可能赶不上了，现在下楼去等又有点早，就打算先坐会儿。
结果走去宋仰的位置，没等坐下，先看见了那张申请表。
凌放见他拿了起来，热心的给解释。“许师哥，这是我们系年后那批出国交换生的申请表，今天刚发下来，宋仰想去呢。”
许澄阳有些惊讶。“他想去？”
“是啊。” 凌放说。“下午他回来的时候我告诉他这事儿，他都没没犹豫，立刻就把填了，看起来很想去。”
许澄阳当时就蹙起了眉。
凌放看他脸色突变，问他。“许师哥，你不会是不同意吧？”
许澄阳没回答。
凌放感觉不是很能理解。“ 就一年，没多长时间就回来了，而且所有费用都免，不花钱还能出去长见识，这是多好的事啊，你为啥不同意啊？”
许澄阳还是没回答，他没办法回答。
宋仰从小性格内敛，不是很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对于身边最亲近的人，他只会小心翼翼的讨好，只会很努力的留，从来不会主动离开。
许澄阳不知道如今自己在宋仰那里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形象，但忽然发现宋仰居然有了想要离开的想法这件事，是实实在在的刺痛了他。
难过和伤心已经不足以形容许澄阳当时的心情。
他沉着脸站那儿半天，把那表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拍，直接转身走了。

第80章
宋仰在图书馆忙了一晚上, 期间努力的调整平复，到工作结束时，才总算是彻底理清乱了的思绪, 总结出了一个有偏差但他已经很惶恐连自己完全不敢相信的可能：
发现他的心思之后，许澄阳虽然有些别扭，但并没有出现很激烈的抵触情绪, 甚至，很可能会愿意为了他去尝试。
毕竟只是自己猜测出来的可能，宋仰并不确定，所以也没有什么激动狂喜的感觉，反而心里更加的七上八下, 忐忑不安。
北方以北的深冬，冰冻天气居多, 一到晚上就刮起北风。
宋仰这几天心里不踏实, 出图书馆先让冷风给吹了个激灵, 紧接着就见凌放带着一脸着急跑到了跟前。
“宋仰，怎么办啊，你哥生气了！”
宋仰一愣, 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的心情差点儿又要躁起来。“发生什么了？”
“你申请交换留学的事，我说露嘴了, 我不知道你还没打算告诉他，今天下午他来找你，我没多想就跟他说了, 然后他就生气了。”
宋仰又一愣, 随后立刻拿出手机给许澄阳打电话。
他的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 还有很多信息，一些是许澄阳下午给他发的, 一些是凌放刚给他发的，整个下午他一直精神恍惚还要忙着干活，就没看见。
语音通话许澄阳没接，电话号码拨过去被摁掉，连续尝试几次之后，宋仰站那儿琢磨了片刻，最后决定直接去许澄阳寝室找人。
许澄阳换寝室后距离图书馆和原寝室楼这边远了很多，从东校区到西校区，几乎横跨整个H大，宋仰大长腿迈开了跑，过去都用了小二十分钟。
林聪今晚回家住没在寝室，许澄阳正独自坐在书桌前看书，宋仰敲门进去后，他回了下头，然后又立刻转了回去。“找我有事？”
声音里明显带着情绪，看起来气的不轻。
说实话，看他那样，关于到底是立刻解释误会还是趁机确认些什么，宋仰有些犹豫了。
长这么大以来，许澄阳在他身边承担着太多的角色，妈妈，爸爸，奶奶，哥哥，朋友，喜欢的人…对他太重要了，他不愿意也不舍得对许澄阳使心眼儿。
就有过那么一次，还是为了能继续赖在许澄阳身边做个小孩，继续拥有许澄阳专属给他的亲密无间。
从那之后宋仰就告诫过自己，坚决不能再有第二次，他必须对许澄阳保持绝对真诚。
但，很难做到。
毕竟藏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这已经很不真诚了。
林聪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许澄阳最近的表现再反常，也都是观察和主观猜测，有些太重要的事，宋仰必须亲自确认才行。
犹豫片刻，他从许澄阳的身后挪到身侧，站在能观察到许澄阳脸上表情的位置。
“澄哥，我打算申请我们系出国交换学习的名额，想跟你商量一下这事。”
许澄阳没给他回应。
“我问过了，名额会按照成绩和综合能力评选，辅导员说以我的条件基本没问题。”
许澄阳还是没给回应。
“我今天填了报名表。”
说到这里，许澄阳总算有反应了，回头看着他。“表都填了，都已经做了决定，还跟我商量什么呢。”
宋仰内心还是慌张，对视的瞬间，目光下意识闪躲了。
但也恰好，显得他心虚。
许澄阳就那么看着他，见他不吭声，情绪明显更不好。“想去就去吧，反正你也大了，马上就是成年人了，以后你的事自己做主，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用和我商量。”
“澄哥…”
“还有别的事吗？”
“没事就回去吧，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谢谢。”
许澄阳生气了就是这样，不发火不骂人，看似很讲道理，但其实就是暗搓搓闹脾气。
许澄阳转过头去，继续看书。
宋站那儿喊他。“澄哥。”
许澄阳没理。
宋仰又喊了一声。“澄哥。”
许澄阳还是没理。
宋仰站那儿又犹豫了片刻，走近两步想碰碰肩膀，结果手刚伸过去，许澄阳拿书本把他的手拍开了。
“澄哥。”
宋仰又喊了一声，再次伸手，然后再次被拍开，再喊，再被拍开。
重复了那么几次之后，许澄阳就绷不住了，坐那儿直接掉起了眼泪。
其实相比较于生气，许澄阳更多的是伤心，不能接受。
或许他是不太应该生出那些不合适的念头，但自认也没越界，这段时间仍然把自己放在一个哥哥的位置，没去触碰过底线。
可小孩居然连这样都不能忍受，察觉到什么之后一天到晚躲着他就算了，现在都要直接逃出国去了。
许澄阳就是不能理解，他们之间从小关系就那么亲近，小孩也一直那么依赖他，怎么到了这事儿上，就对他怎么就方方面面都不满意呢，怎么就至于躲他躲到这个程度呢。
许澄阳可太恼了，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眼泪哗啦哗啦的掉，闭上眼睛都压不住。
把人惹哭不是宋仰的初衷，他很心疼，但都到这个份上了，退也不能退，他只好咬牙继续。“你是我哥，你同意我才会去。”
许澄阳不理他。
宋仰又说。“除非以后你不是我哥了。”
许澄阳闻言一怔，紧接着立刻回头，连自己的哭脸都顾不上捂着不让看了，直接瞪起眼睛。“你说什么？”
宋仰目光再次闪躲，清清嗓子。“除非…换一个身份。”
这算是继之前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他终于再次鼓起勇气尝试伸伸自己的小爪子，且大概是得到了零星希望的缘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明显。
许澄阳正为这事儿闹心，当然不可能听不出来，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之后，他的愤怒还没来得及爆发就戛然止住了。
宋仰看看他，收回目光，继续说。“我其实没想出国，骗你的。”
许澄阳再次一怔，嘴巴张了张，但没能成功说出什么话。
宋仰弯腰从他桌上抽了张纸巾，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但仍然不太敢跟他对视，声音很小，甚至紧张的有些发虚，字句也不连贯。“我之前也，是瞎说的，没，没不喜欢开朗的，也没…唔。”
许澄阳直接没让他说完，突然起身，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宋仰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下意识垂眸看他，许澄阳也瞪着眼睛看过来…
两道目光对上，视线交叠间各自确认了些什么，各自怔愣片刻，立刻双双红了脸。
许澄阳这会儿更慌乱一些，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当下的状况，就直接没耽搁，以最快的速度把人拉到门口一把给推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哭了个半截被吓得突然止住，连抽嗒都不抽了，关上门之后先是对着门板愣了会儿，紧接着又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
最后好不容易平复下内心的慌乱，终于从一团乱麻的思绪里清理出了点什么信息，结果却是一条最没用的：小孩出息了，居然会耍心眼玩套路了。
而被推出去的人也没比他强多少，确认了自己想弄明白的事，宋仰心情过于激动，把人惹哭了非但不觉得惭愧，反而心情好的无法用言语形容，只想欢呼，想雀跃，站那儿心跳咚咚咚了半天，差点儿没原地蹦起来。
但到底是没彻底疯，还知道顾及屋里人的感受，没敢太过分，并且还站门口等了有半个小时，感觉里面的人差不多平静了下来，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状况了，他才离开。
晚上十点多，勤奋用功的学子们也早已经从自习室回到寝室了，校园里已经没了什么人，很安静。
宋仰从许澄阳寝室楼出来之后一路狂奔，从西校区跑回东校区，心情都没能成功平复。
他实在没敢想过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能拥有一线希望，这冷不丁的激动坏了，身上徒生的那股劲儿无处发泄，干脆跑到操场上去做了一百个俯卧撑，二十组引体向上，外加绕操场跑步五圈。
深冬深夜的，室外气温低至零下二十几度，运动完出一身汗，最后回寝室的时候，宋仰里衣都湿透，头发上全是冰碴子。
室友们看他那么狼狈，第一反应就是他被他哥给收拾了，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主动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