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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遗落(问君几许)


就像回到了很多年的那年夏天,他刚刚去到国外,抑郁症已经到了特别严重的阶段,他每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像被一根细线悬在高空中,而他则时刻等着那根线断裂。
甚至试过很多自残的办法,比如用水果刀划、用剪刀扎,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用脑袋砸墙,或者直接用指甲抓……总之想自我折磨的时候总会有很多办法。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胳膊上时常带着伤。更严重的一次是他在洗澡时将自己沉入了浴缸,差一点窒息而死。
其实林钦舟不想这样,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觉得自己心里藏着很多很多的恨,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因为他丢失了一部分的记忆,怎么都想不起来。
只是恨,恨得发疯、恨得想死,所以只能通过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排解这份恨意,只有身体感到痛,他心里才会觉得痛快。
“后来是怎么好起来的我记不太清了,反正做过电击治疗,也吃过药,可能就这样慢慢好了吧,但我缺失的那部分记忆却始终没找回来。”
“心理医生让我不用勉强去回忆,我妈也说那只是段无关紧要的记忆,忘了就忘了,不用太在乎,可是怎么可能不在乎呢,那是我的人生,不管它重不重要,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怎么可能说丢就丢了。”
这几年他病情已经很稳定,几乎没怎么再吃过药,定期的复诊评估也正常,他就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了。
“但来到这里我才发现,其实根本不是,我还是有病。”
林钦舟的双手又开始抖,他觉得自己这样有些狼狈,所以用一只手紧紧抓住另一只手,试图阻止这阵颤栗。可是没用,他的双手因此颤得更为厉害。
谁不想尽量在喜欢的人面前维持体面,可林钦舟做不到,所以他连头也不敢抬,声音不自觉带出哽咽。
“别怕,深呼吸。”旁边却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吐息间是林钦舟已经很熟悉的淡淡的沉香味。
“我没事。”他强撑着,笑了一下,“秦老板,我之前问过你从前我们是不是认识,你说没有,可是我不相信,因为自从见到你,我脑子里就会跳出很多和你有关的模糊记忆,我也怀疑过那是不是自己的臆想,可我更认为它不是。”
“那就是我们的过去,是真实发生过的,对不对?”
“我认识你,对不对?”
林钦舟含着恳求和期待望过去,他想从秦越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为此不惜将那个丑陋的自己剖开来给对方看,可秦越不为所动,回望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很慢地说:
“不,我们不认识。”
林钦舟冷笑了几声,眼底的光芒暗下去,肩膀也颓然耷拉下来,他用了一点力,企图拍开对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可秦越却握得更紧。
林钦舟觉得两人此刻的样子很荒唐,语气尖锐地说,“那秦老板可以松手了吗?”
秦越抿着唇,没动。
“放手吧,我没问题了。”
秦越还是不动。
“秦老板,我喜欢男人,您这样,容易让我误会。”
秦越张了张嘴,又重新抿紧,手仍是没松开。
林钦舟觉得对方现在心情一定很糟,因为他感觉到了很强的压迫感,那是平时的秦越绝不会表现出来的情绪,此刻却压不住,全泄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秦老板:气死。

第18章
“老板,林先生,你俩在干嘛呢?”小窈抱起最后一捧红玫瑰,一抬头就发现两个人气氛怪怪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不免担忧道,“不会在吵架吧?老板,收一收你的狗脾气,林先生可是客人!”
秦越这才松了手,摇着轮椅往后退了一小段距离,语气不耐地朝小窈说:“你是不是还是活儿太少?”
小窈撇撇嘴,又瞪他一眼,推着林骢那辆装玫瑰花的小车跑开了。
“抱歉秦老板,今天是我失态了,希望您能理解一个迫切想要寻回记忆的人的心情。”林钦舟也站起身,他这时候已经敛起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进退有度,言辞妥帖。
可秦越依然不满意,沉着脸看他。
“我有些累了,先上楼了,秦老板也好好休息。”
“为什么会这样?”走了两步,身后那人突然出声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含糊,林钦舟却一下子听懂了——为什么会得抑郁症。
他没转身,用力闭了闭眼睛,说:“我记不清了,那段时间的所有记忆对我来说都很模糊,我只记得我离开珊瑚屿就是为了去看病,那年我18岁。”
林钦舟回房待了半小时,先是洗了澡,再是盘腿坐在床上听了会歌。这是平时能最快让他调节情绪的方式,可今天却一点作用也没有,心情还是烦躁得要命,怎么也静不下心。
庭院里有人,说话声和笑闹声很清楚地传到二楼,好像所有人都很热闹,很快乐,只有他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再放任自己这样下去,很容易就会陷在负面情绪里难以自拔,林钦舟不想这样,他今晚已经够失控,够狼狈,不想再更丢脸。所以他没让自己继续困在房间里,披了个薄外套,准备出门走走。
小窈正在张罗晚饭,看见他挺惊讶:“林先生,要一起吃点吗?”
“不了,我出去吃。”林钦舟说。小窈便也没多说什么,捏着筷子上了二楼,停在那扇常年上锁的房门外。
林钦舟心头跳了跳,这才注意到门上的锁不见了,这意味着秦越此刻就在里面。
——老板每天都要在里面待半小时。
——谁也不让进,打扫都是老板亲自来。
所以秦越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秘密,如果我现在过去把门推开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发现所有的真相?
但这当然只是想想而已,他要是敢这么做,秦越就一定敢把他连人带行李丢出【浮白】。
那人油盐不进,他刚刚才吃了亏,跌得头破血流,在没有充足把握的情况下,绝对不敢再轻举妄动。
房门从内而外隙开一道缝隙,是秦越准备出来了,小窈转身下来,林钦舟也收回视线,从大堂走了出去。
天已经开始暗下去,夏日的凉风吹在身上很舒服,掺着淡淡的果香和海水的咸湿味,很像某款香水的味道。
环岛路很热闹,许多嫌白天太热的游客就挑这时候出来,邻立的各种店铺也早早亮起了绚烂的彩灯,招揽着往来的游客。
林钦舟在一个老奶奶那里买了一只青椰,边走边喝,燥郁的心情也在街边的烟火气中逐渐平静下来。
“草,你不是那个谁吗?”路过一家花店的时候、有个穿黑色围裙的小哥正在往外搬花,起初林钦舟没看清对方的脸,直到那人出声。
——居然是秦越那个追求者。
他抬头瞥了眼店名,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了那么远。
“所以你到底是谁?”男人露出很凶的表情,睨着眼瞪林钦舟,“和秦越什么关系!”
这孩子长相周正,就是脑子看起来不太灵光,诈一诈的话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林钦舟心随意动,故意挑衅道:“那你又是谁,和秦越什么关系,凭什么管我?”
对方果然一下就上钩了:“你瞎啊,看不出来我在追他?”
“噢,所以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追他别人就不能追了?秦老板身上也没打你标签吧?”
林骢磨了磨牙:“我说不能就不能,我俩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你哪跑出来的狗东西敢跟我抢人?”
青梅竹马?林钦舟心下一动,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不屑地掀了掀眼皮:“我可听小窈说你是去年前才上岛的,怎么就青梅竹马了?”
“我——”林骢噎了下,脸都憋红了,“少他妈放屁!我中间是离开过一段时间没错,但我六七岁的时候就和秦越一块玩了,说句青梅竹马不过分吧?”
“既然这样,你肯定知道他的腿是怎么回事?”花店门口有两级台阶,林钦舟施施然坐下来,又拍拍旁边的空位,朝旁边人说,“坐?”
林骢看起来老大不情愿,还狠狠瞪了林钦舟一眼,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还是坐下了。
“他的腿……我不知道。”一直张牙舞爪的小狼狗突然变得垂头丧气,懊恼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九岁那年我爸我妈离婚了,我被我妈带着离开了珊瑚屿,和她后来找的那个老公一起生活,一直没能回来。”
那男人对他挺好,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但他还是更喜欢珊瑚屿,所以大学毕业后他还是选择回来这里。
结果就是这么凑巧,回来第二天就重遇了秦越。
十多年过去,林骢其实没忘记过这个漂亮的小哥哥,但对对方最深刻的印象也就是漂亮,那时候还小,不至于早熟成那样。
然而这回一见,却发现对方比他印象中还要好看,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一颗心脏噗通噗通,直接跳到了秦越身上,再也没拿回来过。
“我离开的时候秦哥还好好的,回来就变成了这样,我当然对这事耿耿于怀过,问过我爸,我奶,还有隔壁的张奶奶,王伯伯他们,但他们每个人都说不知道,只说是出了什么意外,时间大概是我离开珊瑚屿的第二年。”
“你说你六七岁就跟着秦越玩,所以秦越小时候也住在这一片吗?”
珊瑚屿本身就不大,林钦舟不敢说对这片了若指掌,但也是很熟悉的,如果秦越真住在这附近,他怎么可能对此毫无印象,神仙似的一个人。
“是啊,我们经常一起在前面那片沙滩上玩,捉螃蟹,捡贝壳什么的,秦哥还会用沙子堆汽车人,超牛x。不过他们年纪都比我大很多,有时候也会跑别的地方玩,嫌我麻烦,不让我跟着。”
“秦越是很好的,不会嫌我烦,最讨厌的是跟他一起的那人,总是怂恿秦越偷偷甩掉我,就是想一个人霸占秦越,可恶。”
林钦舟脑海里又闪过很多模糊且纷乱的片段,下意识问:“谁?”
“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反正就是个特别讨厌的家伙,我们这里的孩子谁都讨厌他!”
“那秦越是哪家的,和【浮白】原来的主人什么关系?”
“这我怎么知道,我当时还那么小,能记得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好吧。”林骢理直气壮。
“不过我记得秦哥本来不是珊瑚屿的人,他是突然出现在岛上的,因为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哥哥。”
得,敢情这人从小眼里就只有美人,别的什么都不记得。
【作者有话说】
我可以求颗小海星吗?

林骢手里捏着枝红玫瑰,花瓣被他一片片撕下来。
“其实我是不太信我爸他们的话的,太奇怪了,都是邻里邻居的,怎么会一个人都不知道秦哥发生了什么意外。”
“但他们不肯说,我也没办法,反正等我追——等等——”话说到这里,林骢总算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们俩是情敌,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呸!晦气!”
晦不晦气的,反正都已经说了,林钦舟本来心情很差,这会儿却被这直愣愣的傻孩子逗乐了。
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说:“成,我知道啦,谢谢弟弟!”
林骢被气死了:“谁是你弟弟!你丫的,你不讲武德!”
那晚林钦舟在外面走走停停,逛到很晚,脑子很乱,一会儿闪现模糊的不知真假的画面,一会儿想着刚才打听过来的消息。
林骢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珊瑚屿上民风淳朴,谁家遇上了困难大伙儿都会争着抢着去帮忙,而秦越遇上那么大的变故,怎么可能谁都不知道、谁都不关心?
除非……除非大家都在刻意隐瞒。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事,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所有人缄口不言?
他直觉和自己有关,甚至林骢口中那个讨人厌的,总想独自霸占秦越的人,说不定就是他。
只有一点对不上,他记得自己当初在岛上时明明是孩子王,有很多朋友啊……
回到民宿,大堂空无一人,静悄悄的,林钦舟轻手轻脚走去秦越的房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上楼去了。
这晚林钦舟理所当然的失眠了,到第一声鸡鸣的时候才勉强睡着一会儿,没多久又醒了。楼下隐隐能听见些动静,大约是小窈过来了,正准备早饭。
林钦舟睁着眼睛盯了很久的天花板,到快8点的时候终于躺不下去,索性起床。
“……真是太麻烦您了,这么早就请您过来。”下楼时正看到小窈将一个晒得黝黑的瘦老头往屋里带,不管是神情还是脚步都很急。
林钦舟注意到那老人家肩上背了只挺大的铝制药箱,而两人拐去的方向,似乎就是冲着秦越的房间去的。
秦越……病了?
行动快过脑子,意识到这点时林钦舟已经快步追了过去。
却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道房门在自己面前被关上。
“……”林钦舟手掌都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却还是没有推门进去。
太失礼了。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浮白】的一个房客而已,哪有擅闯主人家房间的道理?
他只能坐在大堂里,紧盯着秦越的房间,过了大约20分钟,屋里才又传出动静。
“……谢谢陈医生,真的太麻烦您了,我送您出去。”
“客气什么啊你这孩子,不过他这烧可能还得反复,有事随时找我。”
林钦舟已经等得心急如焚,两人一出来,他就也跟着站了起来,等小窈将人送出去,一转身,对上的就是忧心忡忡的一张脸。
“秦老板怎么样了?”开口时声音有些哑。
小窈根本没防备,冷不丁被吓得不轻,看清是谁之后拍着胸脯道:“林先生,您走路怎么没声音的,吓了我一跳。”
“报歉。”林钦舟从善如流地道歉,接着又问了一遍,“秦老板怎么了?”
秦越发烧了。今天早上小窈还是和平时一样,到了【浮白】之后就在厨房做饭,通常这个时候秦越差不多也起床了。
他生活极其规律,不管是风雨或是晴好,早上都必须出门遛弯一趟,但今天却迟迟没有出现。
因为秦越的身体状况,小窈有些担心,就过去看看情况,结果叫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声,她就直接闯了进去,这才发现秦越躺在床上昏睡不醒,脸烧得通红。
“怎么会突然发烧?”林钦舟更急了。
“可能是受凉了,老板的身体就这样,感冒发烧是常有的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屋里,小窈忙着给秦越冲泡感冒药,林钦舟站在门口,出神地望着仰面躺在床上的人。
秦越瘦削的身躯在薄被下甚至显得不那么明显,呼吸很微弱,脸色白中泛着不健康的红,额头上却冒着很多的汗。
那应该是冷汗,因为他正紧咬着牙,簌簌发抖。
林钦舟不是没发过烧,从来也不觉得感冒发烧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看秦越这个样子,他心脏就跟被扎了个血洞似的,痛得死去活来。
他疾步走到床边,刚要握住那只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小窈却先一步做了他想做的事。
“……”脚步倏然顿住,林钦舟闭了闭眼,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小窈将那条手臂塞回被子里,紧接着再次端起那碗药。
“我来吧。”林钦舟伸手过去,后者避了一下,客气道,“那哪成啊,早饭已经做好了,您先去吃吧,这里有我就行。”
林钦舟:“……”
林钦舟有点烦躁。
尤其是当他看到小窈非常熟练的喂药动作,心里就更烦。可他没有立场阻止,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
等喂完药,小窈又搓了块毛巾敷在秦越额头上,然后用酒精给他擦拭四肢。
忙进忙出,所有的动作都和喂药一样熟练,仿佛已经这样做过无数回。
而林钦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是客人,小窈根本不让他帮任何忙。
“有人吗?”一直到大堂里有客人找。
“你去忙吧,我看着。”林钦舟终于找到了机会。
小窈有些犹豫:“这……”
林钦舟故意说:“你还信不过我?”
“那当然不是。”小窈抱歉地笑笑,继而说,“那就麻烦林先生了。”
林钦舟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抱着一丝难以示人的侥幸,他迅速扫了眼床上的人,跟着小窈到门口:“不要紧。”
等人一出去,便迅速关上了房门。
他呼出一口气,在床边坐下来,低头看秦越,虽然喝了药,秦越的情况却依旧不怎么好,意识还昏沉着,只有身上开始出汗,脸和脖子都因此而泛着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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