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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来信[西幻](认知失常)


我在边境看见了陈列的军队,看见了数不清的“天使”,它们披着人类的皮囊,混在人类之间。它们和人的作息相同。
我伪装成从其他城市来的旅人,同它们交谈,拿狩猎到的一头低阶魔兽同他们换了一些草药。
我见他们吃饭,它们咀嚼声也和人类一样。
我听着那些咀嚼声,到了克莱因。
到达克莱因的那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我还在城外,就听见了礼炮的轰鸣。
我走进克莱因,就听到群众的欢呼。
我往前走,就看见我们的皇帝站在高高的演讲台上,双手高举着“生之原罪”的棺。
群众欢呼如潮。
我看“生之原罪”从那狭窄的圣灵柩中涌出。
皇帝笑容满面。
我看见那不断涌出的血肉淹没了我们的皇帝。
“生之原罪”借用人类的身体作为容器,短暂地降临于现世。他们在我眼前合而为一。
祂借用了人类的眼睛看到了我。
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我。
祂感知到了我的眼睛,祂的血肉便开始排斥这不属于祂的东西。
我空无一物的左眼眶开始发烫。
我的右眼又酸又胀,几乎就要肿胀到裂开。
我在和祂对视的瞬间失去了视觉,仅靠着微弱的印象跌跌撞撞摸索进了我现下的落脚点。
直到现在,才勉强能够视物。
我呆的这条小巷原先是一个杂物堆放处——在我离开克莱因前往卡斯道尔之前。
中央帝国的居民从洛伦佐大帝在位起,就在皇帝的号召下,将生活垃圾和废弃杂物分别存放,由城市环境管理相关部门统一处理,进行专人的回收,防止疫病的爆发,直至圣行教掌握了统治权,这一习惯都没有改变。
现在这里落满了灰尘,还堆积了不少杂七杂八的生活垃圾。
难闻得让人想吐。
不过,这些东西看起来已经放置了一段时日,显然学习者在长时间的无效模仿之后选择了放弃。
我暂时是安全的。
杰勒米,它们,那些“天使”,它们究竟是模仿人类的行为,还是在学习成为一个人类呢?
我不知道。
我的理智告诉我,它们活在克莱因,不是以一个克莱因人的方式活在这里,而是模仿着灵长类的生物,生活在陆地上,这块陆地刚好是克莱因而已。
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法律,我们创造的一切,对于我们统治者的造物来说,可能就像这些被丢弃在小巷旮旯里的渣滓。
这就是现实。
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在想什么没用的东西。
我就挤在这么一个小地方,偷偷摸摸地和你写信。
眼睛还是隐隐作痛,有些酸胀,和“生之原罪”对视时宛如刀割的痛苦褪去了许多。
祂或许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只是被其他琐事耽搁,无暇顾及我。也可能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现,打消了对我的怀疑,就此作罢。
总之,我还活着。
到现在,我瞎掉的左眼和它们还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零零散散的图像挤进脑子里,反而让我有一种世界还在运转的感觉。大概到晚上了,这种联系就会稳固起来。
这本来是难得的清静时刻吧。
这一年来极其少有的、没被祂的视觉干扰的时候。
然而,我只有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才能够得到几分安宁。
我左眼和“生之原罪”的联系断断续续,但我还是认出了它传递给我的每一个片段,那些存在于“原罪天使”眼中的片段。
祂偶尔俯瞰整个克莱因,偶尔和模仿着人类的“天使”们共同进餐,偶尔蜗居在巷角棚户,偶尔穿行于宫廷豪宅。我从那断断续续的图像里,看到了我们家族的庄园。
那里杂草丛生,外部爬满了藤本植物,看起来荒凉又破旧。我一眼就认出了它。
还记得我之前在信里和你说,要给你准备一份藏宝图吗?藏宝图里的其中一份宝藏,就埋藏在靠近大门左手边的第七块石砖下面。
我有一瞬间想要回家,杰勒米。
我在躲避敌人,我需要修养,有什么环境会比我的家更让我熟悉的呢?
只是极短的一刹那。
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就此停下,就这么给摩西这个人——给我的故事画上句号,那会不会更轻松一些?
只是喘息的一个小间隙罢了。卡佳还在等我的消息。
我想去圣行教的中心大教堂看看。等我歇息一会儿,喘过这口气。
圣行教的中心大教堂的地下有着中央帝国最大的藏书室,那里封存着圣行教所有的典籍和秘藏,只有高阶教职人员才能够进入。我在圣行教任职时,去过很多次,尤其是查拉斯写书的时候,他总喜欢拉着我到中心大教堂的地下藏书室去,寻找一些偏门的文献记载。
我自己也单独去过几次,作为圣行教的教堂骑士团预备团长,确实是为了翻找“圣言”的神谕。
“圣言”的查拉斯的每一句预言都在中心大教堂的地下藏书室里留存了档案。它们或许直至腐烂也不会有得见天日的机会,却作为圣行教的秘宝,被存放在了藏书室中。它们于圣行教而言,就是未来,就是现实。
我想去那里看看,看一看查拉斯对于现在的“预言”。或许,在那里我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
11月17日,晴。
——你的摩西

TO 杰勒米:
我遇到了一位老朋友, 在克莱因中心大教堂的地下藏书室。那里真不是一个适合交手的地方。
逼仄、阴暗,到处都是机关,到处都是不能随便破坏损害的文献资料。而且还极易惊动到大教堂上层, 一旦引来更多的敌人,就会被左右夹击, 瓮中捉鳖。
在那里交手真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
而和我交手的这位朋友,说他是朋友,并不贴切。就是称作熟人,也有几分言过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次交谈, 败在我手下的人实在太多,尤其是我在圣行教担任教堂骑士团预备团长的时候,每天都有人向我发起挑战,想要借我成名。我大多数时候也不和那些手下败将交流。
我甚至不记得他的姓名,只记得他是“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在我离开圣行教后, 就接替了我的位置, 成了教堂骑士团团长。
教堂骑士大多沉默寡言,他们是圣行教的私军, 地位在处理外务的执事之上, 在处理内务的教士之下,而教堂骑士中的最高级——直属于“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的各大骑士, 与教堂骑士团团长都有着和三位大主教之外的其他主教同级。
在圣行教中 “圣言”的意志就是骑士们的意志,“圣行”的举动就是他们实践意志的行为。而其中“圣躯”则是虔诚的化身,苦修的代表, 永恒的象征。
他们在大多数时候都不代表他们自己, 尤其是“圣躯”马蒂斯的骑士。他们是圣行教三位大主教权威的仪仗兵, 是“圣言”、“圣行”、“圣躯”意志的延申,他们没有任何值得人记忆的地方。
这也是部分执事、教士以及中央帝国的除军方之外的部分贵族对于教堂骑士有所轻视的原因。
这一回大概算我的这位朋友——“圣躯”马蒂斯的骑士, 首次进入我的视野。
他给了我一场伏击,在我潜入中心大教堂地下藏书室的瞬间。
这种被人当成难以战胜的强敌,竭尽全力地进行攻击的情况,真让我有一种久违的放松。
他应该是我进入克莱因之后看到的第一个活人,第一个完全没有“生之原罪”的痕迹的活人。
我来到克莱因之后,见到的一个活人,却是圣行教的三位大主教之一、代表“生之原罪”的身体的“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
——离“生之原罪”最近的人,居然还没有被祂污染。
也是荒谬。
我没有杀他,反倒被他嘲笑了一通。他被我提着颈项,却奚落我,说这样的家伙也有心慈手软的时候,说我的选择和查拉斯预言的一模一样。
又是查拉斯。
又是查拉斯。
我当时盯着他的眼睛。我看到他的瞳孔倒映出来的那个瞎子满脸阴霾,神情冰冷,那副落魄的失败者的模样过于滑稽,可笑得让人作呕。
他问我准备怎么复仇,准备拿什么打倒圣行教。
他是“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我可以确定,我看到的并不是别人。
可我却感觉自己看到了另外一个人。我看到了我的老朋友,“圣言”的查拉斯站在我的面前。
他问我准备怎么复仇,问我准备拿什么打倒他们,打倒由他们建立、由他们统治、主导了这个大陆近千年的圣行教?
查拉斯总喜欢问我这样的问题。
他在写《圣行教轶事》的时候问我,如果我站在三位大主教的位置上,会做出什么样的决策来扩张圣行教的影响;他在写《中央帝国历史》的时候问我,如果坐在洛伦佐大帝的位置上,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应对圣行教宣传的关于玻利瓦尔大瘟疫的舆论;他问我会选择什么样的手段来处理各个阶级矛盾的困境,又问我会用什么样方式来巩固圣行教的地位,加强权力的集中。
我要怎么做,才能推翻中央帝国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我要怎么做,才能瓦解圣行教在陆地上的统治?
我们的联军没有绝对的实力。卡斯道尔在中央帝国的战争中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宫廷法师团更倾向于休养生息。在阿比诺尔的背叛事件之后,弗里德里希的法师数量大减,仅有的法师们并不能成为主要战力,他们更多要兼顾后勤和防守。
而其他的势力,那些随着我们的联盟组建成功而加入我们的人,还是部分观望者,他们都还没有受到中央帝国的侵害,没有蒙受过多的损失。且伊波利特的消失和萨沃纳的毁灭横在眼前,仅靠着唇亡齿寒的说法,在如今中央帝国军队战败卡斯道尔,没有走出下一步的情况下,并不足以说服他们主动向中央帝国出击。
即便中央帝国虽然占据了巨大的资源,但要吞下这份资源和财产需要的代价过于沉重,没有谁会为此铤而走险,为了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利益,去做以卵击石的行当。他们更想不出一分力,躺着就能吃完整块肉。
而我个人的威信则远没有到达直接号召群众的那一步。
倘若处于被动的位置,任凭“生之原罪”完全降临,那么我们绝对不会有战胜祂的机会。
他问我要怎么做。
他应该比我清楚要怎么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种事情上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才能够看到机会的曙光。
“圣言”的查拉斯无所不知。
这确实是他会问我的话。
我们之间需要更大规模的战争,需要更深厚的仇恨。中央帝国按兵不动,盟军畏缩不前,那我便推着他们往前走。他们回避鲜血,我就把他们伤口撕裂;他们美化现实,我就会虚构舆论,危言耸听,煽动战争。
仇恨和鲜血会打破利益的天平,而只要战争开始,除非一方油尽灯枯,就绝对不会停下。
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就像我在前面的信里同你说过的,大多数人远没有到达一无所有的境地,只有“生之原罪”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感受到了生命和财产的威胁,才会举起武器反抗。真等到那个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所以,我要圣行教逼迫他们反抗之前,站在圣行教的位置上,提前将他们逼到绝处。让他们不得不选择主动出击。
这是龌龊、肮脏、恶心,阴暗到绝对不应该拿到明面上写给你看的东西。
查拉斯明知道我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却问我要怎么做。他就是在等着我将这个答案说出口。
我告诉了他。
对,我完完整整地告诉了他。
然后他恭祝我成功。面带微笑,在我的面前划断了自己的颈项。
他究竟是“圣言”的查拉斯,还是“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他究竟是自杀,还是死在了我的手里?
明明是白天发生的事情,更细节的东西我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啊,查拉斯应该是同我说话了的。
我听到了“祂”的声音。
那个和我说话的人,确实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在中心大教堂的地下藏书室里找到了关于“生之原罪”的文献。上面描述了“原罪天使”的制作流程和“生之原罪”复活的步骤。
“原罪天使”是对于“生之原罪”绝对的信仰的凝聚,只要在某个时刻全身心地向“生之原罪”祈求,就能使祈求的个体产生超乎现有的生命形式的蜕变,成为载满记忆和罪恶的“永生”的躯壳。
当信仰积蓄到一定程度,“记忆”和“罪恶”便会成为纽带,将坠毁分裂的躯壳连接在一起,让它们融合。
这就是行走在陆地上的、代表“命运”的纽带。
复活“生之原罪”需要两条纽带,将“时间”和“命运”连接在一起,才能扭转已经发生的事实,逆反过去,得以重生。
代表“时间”的另外一条纽带则是中央帝国的七个行省的省会。
每一个中央帝国的人都知道这七座城市的大名。它们都是圣行教过去的宗教典籍里记载的圣地,是“神迹”降临之所。而在地下藏书室的文献中,它们却是“生之原罪”尸骸坠落之地,是“祂”的鲜血流经汇聚的枢纽。圣行教在这七座城市里建造了模仿弗里德里希的圣物“闲置的时间”的钟塔,在钟塔的下层搭建了相关的祭坛,形成了代表“时间”纽带。
这两条纽带贯连在一起,就会使得“生之原罪”复苏。
现在“命运”刚刚开始流动,而“时间”还没完全相连。那七座城市的钟塔我都有所耳闻,其中至少还有三座未有完工。
大概就像查拉斯说的,我在伊波利特召唤了祂的眼睛,打乱了圣行教原先的计划。
是我促使了祂的降临。
这大概就是我在这段时间里得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只要在它们完全交汇之前,破坏其中一处,就能够延缓“生之原罪”的复活。
是的,是的。我还有时间。
11月20日,夜,晴。
——你的摩西

TO 杰勒米:
上封信还是十一月, 如今已经到了初春。如果是在克莱因,以三月份气候,第一季的谷物早该出完了芽, 部分早熟品种都可以收割了。
在写这封信前,我还有几分犹豫, 究竟要不要把这段写出来。倒也不是担心被人发现,我和卡佳的计划切实进展到了关键的时候。
明天我就要带领着我的军队去打开卢卡丹的城门——正是我此前在信里写到的要攻克的中央帝国的七座省会城市之一。
上个月,我们的联军就攻破了中央帝国的防线,将这场战争正式启动。后期持续投入已经是不容改变的现实。现在, 即便有谁发现了我写给你的信,也会有数不清的人来帮我遮掩,给我澄清。因为利益的导向,他们现在需要我,他们现在要求着我。
我在你面前展现的肮脏和污秽已经足够多, 我早就将自己丑恶的那一面撕下来给, 摊开在你的面前。
可我还是会在意那些东西,我还是会在意那些我本来就不具有的道德和形象。如果我含糊其辞过去, 然后将信件内容的重点全部放在我遭遇的不公上, 弱化我的主动性,或许能够逆转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可那些又有什么用?
这些信又寄不到你那里, 为什么我还要担心不可能成真的幻想?
如果在你的面前,我还不能做到坦诚;如果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我还需要伪装;如果我已经懦弱到了完全没办法面对自己的恶行。
那我拿什么站在所有群众面前说要打倒圣行教和“生之原罪”?那我凭什么成为联军的统帅压住那些对我抱有异议的高阶职业者和手握实权的各国权贵?
它们都是我脑子里真实的想法, 它们都是我做过的事情, 我把它们都写下来。
四个月前, 我在克莱因将“圣躯”的马蒂斯的骑士毁尸灭迹,然后烧毁了中心大教堂的地下藏书室, 带走了里面关于“生之原罪”的部分文献资料。
然后在现场伪造了伊戈尔刺客协会的标志,并且在一面墙上用伊戈尔语留下了一句话。
化用自圣行教的《原罪之诗》序章关于众生之罪的描述。
原文是:
“我背负残害众生之罪而生,
我出生之时,餍食众生之善,
我将竭尽终生,偿还腹中之善,为生来之恶赎罪。”
以它为原型,我用伊戈尔语在地下藏书室的墙面写道:
“祂背负残害众生之罪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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