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带球跑(鹿八今)

钢琴老师帮他复盘了下今天的练习成果，又指点了几句才下课。
本以为姜沁已经走了。
顾言煜抱着琴谱出门时，没想到会在拐角处差点踩到姜沁。
天气炎热，他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地方，在阴凉处抱膝而坐，头也耷拉着，看样子是睡着了。
在他之前，顾言煜从来没见过，能在公共场合毫无顾忌真正睡着的人。
在他所接受的教育中，只要是有陌生人的地方，就要随时保持好自身的状态，不要被人揪住小辫子，也不要暴露真实的情绪，冷静且紧绷，不可以放松。
顾言煜本想当没看见，抬腿迈过去。
然而在他即将抬脚的瞬间，姜沁仿佛察觉到什么，忽然间睁开双眼，身体向后瑟缩，惊恐地看向他。
顾言煜一顿。
“我没有要踢你。”他解释道。
姜沁也不知信了没信，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默默从地上站了起来。
顾言煜与他擦肩而过。
这时，他听见姜沁喊了一声：“……哥哥。”
——刹那间，顾言煜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的表情怪异极了，转过头去看姜沁时，还带着几分的不可思议。
姜沁的表情怯生生的，带着几分的试探、小心，他把双手背了过去，是一个类似罚站的姿势。
在顾言煜毫无应答的半分钟里，姜沁鼓起勇气，又叫了他一次。
这回顾言煜听清了。
“你要去书房吗？”姜沁问。
顾言煜沉默了很长时间。
“……嗯。”
在他回答完后，姜沁就跟在了他身后，像条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显得那么莫名其妙。
可也让顾言煜对他的关注度一下子拉到最高。
大概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顾言煜都以为姜沁是为了想要和他拉近关系，而对他主动示好。
后来顾言煜才发现，其实姜沁应该是迷路了，根本不知道该去哪，而书房是他唯一认识的地方，类似于地图中东西南北的坐标轴。
发现这一点后，顾言煜曾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调理过。
甚至一度直接忽略掉姜沁，不再让姜沁靠近他。
两人年纪不大时，关系一直不怎么好，这个占了很大的原因。
后来年纪稍长，心智成熟后，看问题有了不同的角度——姜沁诚然是因为迷路才靠近他，但是顾家有那么多的人，每一个都可以让他问路，为什么偏偏来问他？
顾言煜这才重新接受姜沁的靠近。
这天晚上，顾言煜又抱着姜沁.了，姜沁能感觉到他心情不好，怕引火烧身，被抱着时格外乖顺。
甚至还难得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了？”
顾言煜捏住他的下巴，缓缓道：“是你不需要操心的事情，大人会解决的，小朋友。”
姜沁其实本来也不是很想操心。
他们的关系也没到可以谈心的地步。
等顾言煜去洗澡时，姜沁才发现，顾言煜没做措.施。
他脑海中闪过顾夫人的话，忽然间想起来，从他和顾言煜在一起后，他都没问过顾言煜有没有和别人在一起。
顾言煜洗完澡出来后，就听见姜沁问了一句。
“你除了我之外，应该没有别人了吧？”
顾言煜一顿，接着像是被取悦到了，嘴角渐渐勾起。
在姜沁的注视中，他朝着姜沁走过去，又一次捏住姜沁的下巴，抬了起来。
“快两年了，你才想起来问？”
他的动作很放松，似笑非笑的。
姜沁摸不准他的意思，也很讨厌这种打哑谜的方式。
“没有，”顾言煜忽然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唇，“小醋精。”
他又在给姜沁按奇奇怪怪的人设了。
姜沁得到安心的答案，也不再计较这些，他已经非常困了，但这是顾言煜的房间，没有熟悉的环境，他睡不着。
顾言煜看他眼皮打架，道：“睡觉吧。”
姜沁道：“你先睡。”
顾言煜已经糟糕了一晚上的心情，明显有回升的趋势。这个
时候，他想起来网上之前特别流行过的一个词，叫甜妹。
姜沁不是妹妹，但确实挺甜的。
“行，”顾言煜道，“睡觉。”
他坐到床上，把卧室灯关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姜沁确认顾言煜已经熟睡，身体像一条蛇，丝滑地滑了下去。
卧室门悄无声息打开又合上。
隔天是周末，姜沁放假，顾言煜已经去上班。
下楼时，姜沁撞见了邹俏在挑选礼服，形式不一的裙子被挂在移动衣架上，佣人们拿着个衣杆，正陪着邹俏一件一件看过去。
邹俏看见姜沁后，眉眼带笑，“小沁来的正好，帮阿姨挑一挑，看看哪件好看。”
姜沁下意识提高衣领，遮了遮脖子里的痕迹。
“您是要参加什么活动吗？”
“哎呀，也不能算是什么活动，”邹俏道，“就是和姐妹喝个下午茶，需要新认识一些世家女，和别人第一次见面，总要留下个好印象。”
姜沁困惑：“世家女？”
“是啊，”邹俏一顿，“你今天是不是放假？正好，你跟着我一起去吧！”

陪着顾夫人坐在餐厅里时，姜沁都在后悔为什么没能成功拒绝掉顾夫人。
他对于什么世界女并不感兴趣，这种聚会也是他抗拒的类型。
但是这个要求出自于邹俏之口，他的拒绝就显得难以启齿。
餐厅是非常高档的餐厅，装潢复古高级，普通人望而却步，路人想打量，也都不敢上前，只是在对面的马路上悄悄看一眼。
姜沁坐在餐厅里，再一次感觉到格格不入。
不知道是不是来之前，他打开车窗吹了风，这会儿头昏昏沉沉的，更加不想社交。
邹俏还是很会照顾人的，在带他来之前，提前给他选了一身衣服，使他不至于过于局促。
餐厅给准备的餐前甜点放在面前，银白色的刀叉反射着耀眼的光线，姜沁没有动。
他们来的不算早，其他夫人早已经入座。
邹俏在名媛圈中的地位，也都是其他人可望不可即的，哪怕是迟到，也没人敢说她什么。
和邹俏不一样的是姜沁，邹俏把他带出来之后，许多人的视线不可避免的往他身上打量。
有人是陌生，有人是心照不宣。
还有个开口想问姜沁的身份，被人从桌下踢了一脚。
“俏俏，你今天怎么带……呀，你踢我干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有种甜腻腻的，说不上是好意还是恶意的调笑。
那是一种长期浸泡在金钱中、天真而又高高在上的姿态，和顾夫人一样优雅、体面。
姜沁一直在顾家待着，参加的场合少，也并不清楚外界对他的评价，他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邹俏笑了笑，转移话题，“我们这么大的人，吵吵闹闹也不太像话，不如小声一点？别打搅了其他的客人。”
这种场合下，邹俏和顾言煜血脉中的相似感，体现的淋漓尽致。
她一开口说话，整个场面都因为她而安静下来。
“今天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其实不喜欢太虚假，所以提前跟大家说，我只是过来掌掌眼，真正的决定权在我儿子那里，我做不了什么主。”
邹俏笑了笑，“大家就当喝个下午茶。”
一张桌子上，既有邹俏年龄相仿的贵太太，也有非常年轻的女孩。有些贵太太眼中闪烁着雀跃的光芒，有些女孩则是不太好意思，笑着你看我，我看你。
“顾太太……”一个女孩儿道，“您看着真年轻漂亮，一点也不像我妈那个年龄段的人。”
“是吗？”邹俏对于这种马屁敬谢不敏，“我记得，你叫马雪对不对？”
“嗯……”
“国外xx大学毕业的？”
“是的。”
邹俏十分优雅，从容地和几个女生聊了聊，都能准确地说出对方的信息，同时又询问了一些其他方面的事情。
姜沁全程默不作声。
有个女孩表现的非常突出，比起其他女孩的羞涩，整个人落落大方，回答邹俏的问题从容不迫。
“康滟灵，”邹俏笑了笑，“我记住你了。”
姜沁也多看了那个女生一眼。
女孩的视线似乎也从他的身上略过，甚至还冲他笑了一下。
这时，姜沁的手机震了震。
在场的人很多，没多少人的视线是放在他身上的，姜沁微微低头，打开了手机，发现是温嘉泽给他发的短信。
[你怎么和顾夫人在一起？]
姜沁抬头，四处张望，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见了另一张桌子上的温嘉泽。
温嘉泽冲他举起手机，示意他低头看。
[去下洗手间。]
姜沁扭头看向顾夫人。
他和顾夫人打了个招呼，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今天温嘉泽是出来谈生意的，穿得很正式，在洗手间里站着，把整个洗手间的格调都提上去了。真正的富人和假富人在骨子里就有差距，起码姜沁站在某个地方时，不敢保证自己能提高这个地方的价格。
温嘉泽上来就问：“你为什么要跟顾夫人出来？”
姜沁一顿，“她喊我出来的。”
“她喊你出来你就出来吗？你……”温嘉泽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着急，停顿了一下，“你没看出来她来干什么的吗？”
姜沁在旁边观察了半天，就算是个傻子，也该明白了。
“看出来了，”姜沁道，“应该是在给顾言煜相亲。”
“你知道你还……”
温嘉泽的话，在姜沁无波无澜的眼神中，渐渐咽了回去。
他忽然间想起来，上次订婚宴上，姜沁对着他说的那些话。
后来回去后，他仔细想过，总觉得姜沁嘴硬的成分比较大，试问谁能无怨无求待在另一个人身边，任由另一个人对他索取？
人和人之间的羁绊，并不是通过几句话就能说清的。
但此时此刻，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姜沁果然很难搞懂。
“还有其他事吗？”姜沁道，“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温嘉泽微怔，点了点头。
姜沁即将和他擦肩而过时，视线忽然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问了一句，“你今天的西装是不是垫肩了？”
“嗯？”温嘉泽下意识扭头，扫了扫肩膀，“你还懂这个？”
姜沁没点头也没摇头，“你还是不垫好看。”
他不常看人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摄人心魄的眸子，总是低垂着，使别人看他时，视觉中心总是在他的眼睫毛上，还有他薄薄的双眼皮。
温嘉泽有些哭笑不得，他举起手，摸了摸姜沁的头，“知道了。”
回去时，顾夫人不在位置上。
姜沁停在原地，对于再次接近那个餐桌，显得有些犹豫，在他转身想走时，忽然听见了桌上人的对话。
“哎，今天顾夫人带来的小男孩，究竟什么来头？”
“我听说啊，是十几年前在福利院领养的。”
“领养的？那就是当成家里第二个孩子养着喽？”
“是吧，他和顾总从小到大上的学校都一样，给的资源应该是差不多，就冲顾夫人对他的态度，想必不会太差，哪怕就给顾总当个伴读，也比寻常人强上不知道多少倍，不是吗？”
“羡慕啊，不费吹灰之力进入顾家……这种人投胎的命不好，但运气好。”
“哼哼，不过我可听说，这个小孩和顾总关系匪浅，之前好几次宴会，都看见顾总带着他，态度挺暧昧，不像对着自己的兄弟，要想进顾家门，就得做好心理准备。”
“而且顾家也不是无缘无故收养他，他父母当年和顾家有些渊源，听说是为了顾家死的——”
忽然间，大厅里传来了一阵盘子落地、碎裂的声音。
服务员“啊”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看着大半边衣服都被茶水浸湿的姜沁，手足无措到九十度鞠躬，“我不是故意的，实在对不起先生，我们这边有换洗室，您……”
“不用了。”姜沁打断他。
另一边，桌子上的名媛们已经齐刷刷闭上了嘴。
姜沁顿了顿，打了个喷嚏。
身上发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他拿起手机，
给顾夫人发了个消息，打算去车上等。
走之前，姜沁的视线放在了最后说话的一个女人身上。
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叫康滟灵。
姜沁在车上等了很长时间，这场下午茶才结束，他的衣服快被风干了，头也更加昏沉。
邹俏上车时，没发现他状态不对，而是整理了下今天新拿到手的资料。
接着，她扭头对着姜沁道：“小沁，不好意思今天拖你出来，好像也没怎么照顾到你。”
姜沁摇摇头，“没事。”
“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邹俏道，“今天出来这件事，能不能对你顾哥哥保密？”
姜沁一顿。
在邹俏期待的目光中，他点了点头。
顾言煜回到家时，家里静悄悄，只有邹俏在楼下和管家说话。
看见他回家后，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正在讨论的话题。
他随手扯了扯领带，问道：“小沁呢？”
“我发现，你怎么一回来就问小沁？”邹俏难得心情不错，调笑了一下，“以前都没发现，你们感情已经这么好了。”
一旁的管家面如菜色，抿紧了嘴巴。
顾言煜不为所动，“我先上楼了。”
“哎，先等等，”邹俏道，“你昨天难得和你父亲呛声，父子哪有隔夜仇？改天去向你父亲低个头。”
顾言煜还算不错的脸色，瞬间又开始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颇为不耐烦，反讽道：“都是成年人了，还需要哄？”
邹俏不赞同地皱眉。
从小到大，顾言煜都很少忤逆家长。
但他绝对不属于听话的孩子。
某种程度上，他和姜沁是相似的，有一身的反骨，却都藏着。不同的是，姜沁阳奉阴违，只敷衍你一下，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而顾言煜不可以敷衍。
“再说吧。”顾言煜道。
听见这个回答，邹俏就知道没戏，然而不等她再说什么，顾言煜已经大步上了楼。
邹俏叹了口气。
她把藏起来的世家女资料重新拿了出来，对着管家道：“也不知道等他结了婚，这脾气能不能收敛一点。”
管家笑得心虚，“要是给少爷找一位温柔漂亮的大小姐，肯定会的。”
“但愿吧。”
顾言煜进姜沁的房间里，发现安静到死寂的程度。
在姜沁的床上，总是有数不清的漫画书，还有他喜欢的各种玩偶，他把这些垒在床上，垒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废墟。
而姜沁本人，盖着被子，由于过于瘦弱，只鼓出来一个小包。
顾言煜不喜欢进姜沁的房间，就是因为太乱了。
他坐在姜沁床上，看见睡觉睡得脸色通红的姜沁，心里的火逐渐降下去，觉得世界也祥和了不少。
在顾言煜的手碰上姜沁脸的那一刻，他发现了不对劲。
姜沁的脸有些过于烫了。
屋里开着空调，他整个人窝在被子里，把枕头旁边的位置睡得烫呼呼的，脸颊和嘴唇都红的过分。
顾言煜的心沉下去。
他立刻反应过来，拿出手机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在得到对方会尽快赶过来的消息后，挂断电话，打算先把姜沁弄起来量体温。
然而在他抱住姜沁，打算把姜沁扶起来时，姜沁睁开了眼。
他打量了他片刻，似乎确认了一下他是谁，接着，整个人在他手中挣扎起来，手肘抵住了他的胸膛。
“不要……”
“这种时候，你干什么？”顾言煜的声音沉了一下，接着意识到什么，“我不碰你——你发烧了知不知道？”
姜沁的身体哆嗦着，摇了摇头。
顾言煜以为他终于恢复了点神志，握住他的胳膊，把他拎了起来，然而姜沁在一瞬间，挣扎的更加厉害了。
他嗓子里发出了一种几乎有些尖锐的声音：“不要！——”
顾言煜一愣，握住他胳膊的手收紧。
他想到一种可能，终于不再勉强，而是摸了摸姜沁汗津津的小脸，轻声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姜沁摇着头，除了脸上的血色，其他地方冰凉滑腻，身体发抖。
“姜沁？姜沁？”
顾言煜试图抱住他，却遭到了更加激烈的反抗。
姜沁好像知道是他，又好像不知道，顾言煜从来没觉得姜沁这么难以抱入怀中，就好像是张开了所有刺的刺猬，连触碰都觉得扎手。
挣扎间，顾言煜发现，姜沁咬住自己的嘴唇，已经快咬出了血。
从来都是顾言煜咬姜沁，还没有人能在姜沁身上留下痕迹，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