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由不得我。”林霂深轻笑了一声,“富二代也是有烦恼的,早些年家族斗争,我们家这一支险些被赶尽杀绝,在老爷子手里才稳定下来。到了我爸这一代,又发生过一次动乱,我爸断了一条腿,成了残废。”
“啊?”赵恺半张着嘴愣了愣,“对不起,我们不知道。”
“没事,一条腿而已。”林霂深笑了笑说:“断一条腿,保住了一家老小的命,不值吗?你们应该不看财经新闻,这个老古板在媒体面前装得可好了,拐杖一杵,谁也看不出他装了假肢。”
赵恺摇摇头,“真是比小说还精彩。”
“所以去不去不是我说了算,我转学过来已经是大逆不道了,这一年多就是我最后的自由时光。几辈人拼命守下来的家业,总不能毁在我手上。我不干,担子就要落在林沐羽身上。她一个整天想着谈恋爱的小公主,骨头渣渣都剩不下。”
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连媒体都没挖出来,轻而易举说出来是因为相信他们不会说出去,也是话里话外提醒姜凌,于初那种人,算不了什么。
每个人都有苦难,不尽相同而已。
林霂深说完靠在椅子上仰头望着亭子的大梁,想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又觉得心堵。
姜凌盯着他看了会儿,心尖颤了颤,低声说:“那你还一天烦你妈?”
可算是活过来了。
林霂深瞥了他一眼,“我是烦她,又不是讨厌她。她那人控制欲太强了,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非得一天念三遍,耳朵都起老茧了。”
“你还想得挺清楚。”姜凌笑了笑。
火锅很快端上来,铜锅里煮着喷香的汤底,林霂深瞬间忘了所有烦心事,看汤冒着泡,先把一份响铃卷倒了进去,“吃饭吃饭,今天有酒今天醉,别管明天怎么死。”
喜笑颜开的样子让姜凌勾了勾嘴角,把面前摆着的橙汁推了一瓶过去,“祝林少前程似锦,平安无虞,以后别忘了我们。”
“你今天也会说人话了?”赵恺震惊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吗?”
“才五斗米吗?”姜凌笑着说:“那些钱够多少个五斗?”
林霂深也笑起来,为姜凌总算活过来而笑,转头让人去把老爷子珍藏的老酒拿一瓶出来。
酒很烈,都没多喝,一人倒了一杯慢慢喝着,四周只有火锅咕噜咕噜的声音。
林霂深捞菜的空隙又看向姜凌,他吃得很认真,看不出还有什么不开心。
一顿饭吃了挺久,再也撑不下之后,林霂深问赵恺:“你还回吗?”
“回。”赵恺打着饱嗝说:“得回去看看我奶,还要准备明早出摊的食材,姜凌不想回就让他在你这里呆一晚吧。”
“成,放心,不会把你兄弟弄丢的。”
林霂深没喝多少,就是感觉有点儿晕,脑壳发热,迈着虚浮的步子把姜凌带回屋就一头栽在沙发上,趴着哼哼。
他这哼哼唧唧哼得姜凌浑身发麻,只好转移注意力打量起属于林霂深的这栋小楼。
老宅每个人的房间都是这样独立的小楼,面积不大,上下两层。一楼是客厅餐厅,二楼是两间卧室。
古色古香的家具,靠墙的长桌上摆着一张全家福。
林霂深的妈妈是个美人,那种江南水乡的温婉之美,身上有浓厚的书卷气。林氏现在的掌权人,林霂深嘴里的老古板端坐在椅子上像尊雕像,威严肃穆,眼睛像看不见底的湖水。林霂深兄妹俩一个倔傲不逊一个古怪精灵,一点没遗传到父母的气质。
拍照的时候林霂深应该只有十四五岁,透着一脸的不情愿。
他不止有傲人的家世,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姜凌盯着全家福看了会儿,走到沙发前踢了踢沙发腿,“别哼,醉了没,没醉起来回房睡,要是醉了我扛你上去。”
“滚!”林霂深捂在沙发抱枕里说:“没醉,晕,缓一下。上楼右手边是客房,里面有洗漱用品和睡衣,自便。”
“行吧。”姜凌把挂在沙发背上的一条毯子拿下来仍在他身上,“不舒服叫我。”
姜凌踩着楼梯吱嘎吱嘎上了楼,林霂深把脸从抱枕里拔出来,朝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见姜凌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酒意在这一刻全都醒了。
缓了半个多小时,林霂深爬起来揉着太阳穴上了楼。
客卧的门开着,门正对着一个小阳台,阳台的推拉门也开着一半儿,姜凌穿着睡衣趴在木质的栏杆上正在抽烟。
这是林霂深第二次见他抽烟,第一次是在小巷里。那时候他抽烟就是个正儿八经的小混混样,这会儿背对着门,居然抽出了一股浓浓的落寞感。
他奶奶的喝了一顿还是没能让他恢复过来,林霂深的心猛地往下沉了一截。
遇到这种糟心父母,来来回回想也正常。
林霂深轻叹一声走进去,把推拉门全部推开趴在姜凌旁边,“未成年人,抽烟喝酒,校霸名不虚传。”
姜凌笑了一声,抽了一口吐出烟雾,“报警抓我。”
“有病。”林霂深看了眼摆在藤桌上的烟盒,“来一根儿。”
“嗯?”姜凌转头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弯腰把烟盒跟打火机拿起来递给他,“你会?”
林霂深没说话,姿势娴熟点着凑到嘴边吸了一口抿紧嘴唇。
烟雾没按想象中从鼻子里出来,林霂深一阵窒息,撕心裂肺咳了起来,烟雾这才从嘴里和鼻腔里被咳出来,辣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林霂深只是想陪他抽一根儿,没想到劲儿这么大。
“卧槽,你有病啊!”姜凌把烟杵熄在栏杆上的烟盒里,从后面扶住他,“不会你问我要什么!”
林霂深呛得趴在栏杆上咳去半条命,姜凌使劲拍打着他的后背,直到他不咳了才停下来。
刚刚着急扶他,这会儿停下来姜凌才发现自己站在林霂深身后,把弓着腰的林霂深整个圈在怀里。
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只剩下尴尬。
姜凌后退了一步,林霂深也意识到刚才姿势暧昧,尬笑一声拿衣袖擦干眼泪,“我也有学不会的东西啊。”
“喝不了少喝点,抽什么风?!”姜凌一把炒起放在栏杆上的烟,回屋全部扔进垃圾桶。
他生气了,眼里还有不易察觉的担心和懊恼。林霂深笑了笑,“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姜凌扭开头不理他,脸上又挂上了那副风来不动的表情。
尴尬轻而易举化解,林霂深挺了下肩胛骨让发麻发热的后背恢复知觉,看着楼下的花草说:“姜凌,往前看,生命的光辉才刚刚开始。”
姜凌颤了一下,没说话。
林霂深又盯着外面看了会儿,叹了一声说:“酒喝多了容易矫情,睡吧。”
“晚安。”姜凌说。
回屋之后林霂深洗了澡躺在床上,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姜凌落寞的背影一直在眼前晃荡,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烟味在鼻尖萦绕,挥之不去。后背被贴过的地方回过神之后又开始发热,接了根电线似的。
这不太正常了。
为了哄他开心,居然陪他抽烟,老爷子知道能打断一车藤条。
就那么贴了一下而已,在这里瞎回味什么?
终于在酒劲儿的驱使下睡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一觉醒来,林霂深懵了几秒才下床,洗漱好从柜子里拿出姜凌给的T恤穿上,去隔壁叫他吃早饭。
隔了一夜,昨晚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消散不少,但还是有一股郁结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门开着,姜凌不在里面。
下楼叫了个人一问,姜凌六点多就走了,林霂深感觉心里空唠唠的。拿出手机一看,六点多他发了条消息。
“我去帮赵恺摆摊。”
林霂深自嘲一声,回了个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感情开始萌芽了……!
今天前两节没课,早点摊九点多还没收。
姜凌一夜没合眼,算错三次钱之后,赵恺把他推到一边,“你是中邪了吗?”
意志力根本撑不住眼皮的重量,姜凌捏了捏眉心,“昨晚没睡好。”
“你上去睡会儿,我一个人能行。”赵恺说:“在豪宅里还睡不好,穷命。”
姜凌没心情和他斗嘴,继续装袋儿收钱。
在阳台上站了一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回去沾床就得醒,然后继续不受控制瞎想,还不如不睡。
周一都是文化课,以往姜凌能睡一上午,今天怎么也睡不着,盯着讲台上的老师直勾勾发呆,老师讲课时张张合合的嘴居然失去了以往的催眠效果。
“姜凌。”讲台上老师指了指姜凌,“你回答这个问题。”
“啊?”姜凌顿了两秒才站起来,盯着黑板,“什么?”
赵恺把本子推到他面前,姜凌看了眼本子上写的答案,“我不会。”
“你说说你,挺聪明个孩子,整天想些什么!”老师恨铁不成钢骂了一句,“坐下吧!”
姜凌坐下,赵恺把本子抽回来,啧了一声,“你今天他妈的怎么跟思春似的,神游一上午了!”
思春两个字让姜凌浑身一哆嗦,转头看了他一眼,“闭上你的臭嘴。”
对林霂深是不大对劲儿,但严格来说还没到思春的程度,最多算刚刚发芽。
只是发芽,就够让人发愁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棵芽掐掉,可怎么掐,又无从下手。
被老师和赵恺这么一弄,思绪总算勉强回笼。最后一节课结束,姜凌去厕所洗了把脸,出来深吸了一口带着尿味儿的空气,刚把林霂深暂时抛之脑后,就听见了厕所里的谈话声。
“诶,听说了吗,余壮壮在废球场和七中那个小少爷约架。”
七中小少爷,明显在说林霂深。
“不是吧,小少爷家那么有钱他也敢动?”
“他什么不敢干?”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去年他不是还带着汽修厂的人把高洺储打残了吗,高洺储家也有钱啊。”
“也是,听说那个高洺储初中就和他不对付,他一直憋到高洺储高考完才动手,够狠的。”
高洺储大余壮壮一届,他家在镇上有两家工厂,远江城里也有几家店面,还投资了几处房地产,当年在初中也算是风云人物。
因为看不惯余壮壮的行事作风,高洺储对新进校的小学弟“加以警告”,自此和余壮壮结仇。你来我往不对付了几年,去年高考结束高洺储刚吃完散伙饭,余壮壮带人打断了他两条腿。
两家刀兵剑戟闹得不可开交,还上升到了商战,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再也没听到有人提起。余壮壮该上学上学,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高洺储家和林霂深家没有可比性,但不代表余壮壮不敢。
姜凌浑身一震,像被人一掌推下悬崖,转身猛地推开门,望着正在洗手的两个人,“你们哪儿听说的?”
“啊?”之前先开口说话的那人一愣,认出姜凌之后往另一个人身边靠了靠,“姜凌,你什么时候在外面的?”
“回答我的话。”姜凌提高声音。
“我……,我课间的时候听说的,我们班有个同学和孙晟认识,孙晟也被余壮壮叫去了,说是和林霂深约了今天六点,在侧门的那个废球场。”
孙晟是余壮壮的狗腿子之一。
姜凌转身就往废球场跑。
侧门离这里不远,跑过去比折回停车场拿车快。
一路上姜凌动用了浑身每一块肌肉,只觉得腿软,跑起来像是甩着两根面条,怎么也提不起速,身边散步的同学都比自己快。
昨晚又是喝酒又是和姜凌一起发疯,林霂深都把这事儿忘了,五点多收到余壮壮的短信才想起来。
“别他妈叫一群七中的弱鸡来!”
是啊,昨天还和余壮壮约了架。
瞌睡在英语老师一句“塞単普列斯”中彻底清醒,林霂深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拿起手机给明叔发消息。
七中五点四十五才下课,林霂深骑着车导航到球场附近,离六点只差三分。
这个球场林霂深也只是听周棋提过,连具体位置都不清楚,这会儿隔着四处都是洞的围网一看,真是个约架的好地方。
球场地面杂草丛生,锈迹斑驳的篮球架一个在地上磕头,一个孤零零站着没有球框,周围都是十多年的绿化乔木,遮得严严实实。
别说打架,拍鬼片都合适。
明叔安排来的保镖蹲在树下,看见林霂深齐刷刷站起来鞠躬,叫了声小少爷。
他们都是老宅保镖里的好手,其中两个是林霂深转学来远江时林铖亲自指派的,还有两个是老爷子的贴身保镖,平时进出都跟着。
“你们挺快。”林霂深点点头,“等会儿进去要是动起手来注意分寸,都不是穷凶极恶之徒。领头的那个火烈鸟……,往看不到的地方打一顿按住了,明白?”
“明白。”
余壮壮那种人是打不服的,真闹大了老爷子那里也不好交代,先控制起来才好进行下一步。
领着保镖从球场正门绕进去,余壮壮也刚好领着一群人从另一边过来,轻车熟路找到了球场的正门。
看来没少在这里约架。
他带的人有穿职高校服的,也有穿各式各样工作服的,唯一相同的就是手上都提着工具。
自行车链条、扳手、拆下来的桌腿儿,还有工地的废钢条。余壮壮自己拿着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泛着刀光,看见林霂深和他身后的人先是一愣,然后拿起匕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真是小看他了,还敢带刀。
林霂深冷笑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今天前桌女生分的瓜子,坐在球架底座上和保镖说:“都注意安全。”
“小少爷放心。”其中一个保镖轻轻叹了一声,满脸无奈,“这些人实在是太业余了。”
余壮壮带人气势汹汹走过来,怒目瞪了一眼坐着的林霂深,进入放狠话环节,“你他妈还真没带七中和姜凌的人,带保镖算你狠!”
“我这不是满足你的要求嘛,保镖你不敢动手?”林霂深呸地吐出一颗瓜子皮,“你都带刀了,我带保镖过分吗?”
“空有身材罢了,老子会怕,等会儿打得你满地找牙!”余壮壮拿匕首指了指林霂深,“别以为你家有几个臭钱就不得了,我今天就算捅死你我爸也能摆平。”
原来是拼爹,看来回去还得查查他的家庭背景,一口气解决,免得以后麻烦。
保镖在余壮壮拿起匕首的一瞬间站成一排挡在林霂深面前,一个个居高临下盯着本来不算矮的余壮壮。
余壮壮的打手里有几个个头比较矮的不约而同扬起头,滑稽非常,林霂深险些笑出来。
“你来捅。”林霂深忍住笑又从口袋里摸出一袋小包装的辣条撕开,“今天在你倒下之前,我就坐这儿不动。”
大战一触即发,余壮壮率先挥着匕首朝保镖刺去,被两根手指精准捏住腕骨,当头一掌推出了一米远。
余壮壮一方人多势众,不缺有战力的,拿车链的那个把手里的链条玩得跟双节棍似的,居然碰巧抽到了一个保镖的手背。
那名保镖回头看了看林霂深,林霂深点点头,他立马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拧成一条当武器,照准“车链”的脸抽。
几个回合“车链”就被抽得抱着身体在地上嗷嗷叫,余壮壮见势想去帮忙,被另一名保镖一记扫堂腿撩翻在地,紧接着就是一顿拳脚照着肉多的地方招呼。
林霂深吃完一小包辣条,磕完了兜里的瓜子,余壮壮的人始终被挡在两米开外,连篮球架都没摸到。
今晚还有几张卷子要写,再拖得熬夜了。
林霂深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站起来,慢条斯理从包里翻出包纸巾擦干净嘴,朝打得黄灰肆虐的战场喊了声,“差不多行了。”
余壮壮的人还坚挺的没几个,穿校服的一个都没站着,他的刀也插在地上失去了用武之地。保镖闻言几招小擒拿把他按在地上,照着他肋骨处又抽了一下。
这一掌抽得余壮壮啊了一声,眼睛通红瞪着林霂深。
林霂深就着擦嘴的纸巾走过去捡起插在地上的匕首,上前拎着刀尖在他愤愤不平的脸上拍了两下,弯腰看着他说:“这个世界上,你横,有人比你更横,你有背景,有人比你更有背景。你家在远江是有些背景有点钱,在我面前屁都算不上。”
“林霂深!”余壮壮喊了一声,眼白都要瞪出血了。
保镖踩着腿弯把他的手臂使劲往后掰,让他跪得更低。
“是你爹我。”林霂深点点头,“记住我的话,以后看见我,看见姜凌身边的人,绕道走,不然你就是背靠喜马拉雅我也让你牢底坐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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