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江湖，专治不服(林风早)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顶尖的刀客终其一生，也未必能窥见一眼，但对沈弥这样的人来说，只要他见过，身体便能记住那样的感觉，玄极，妙极，仿佛能洞悉万物，窥见一切最真实的本质——
似乎感受到了沈弥的刀意，手中的魔刀也在同一时刻轻颤，不仅如此，沈弥的万象机甲的核心，也就是从英魂殿中带回的英魂，也一并有了反应。
不论是魔刀，还是英魂，本质上也都是刀，和刀客一样，它们同样追求着武道的极致之路，此时的沈弥像一个领路人，在他的带领下，也能让其他人窥见那殿堂的一角。
江炼的刀光未至，视线便轻轻颤了颤。
他认得这一刀。
前世沈弥创出这一刀时，他就不止一次惊叹过，而现在他看到沈弥目光轻敛，周身散发着的正是他所熟悉的刀意，仿佛平静的大海在酝酿着一场风暴，又像万物凋零前最后的盛放，空气中刮起绵远之风，松松融融，一切归尘，化作虚无。
江炼笑了。
沈弥的刀还未出，他就已经知道了这场战斗的结局。
果然，沈弥是一个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的人。
江炼的刀停在空气中。
眼前的少年已经不见，仿佛微风拂过，沈弥的身形出现在江炼身后，他轻轻收刀，刀刃摩擦刀鞘的声音，是天底下最美妙的音符。
鲜血挥洒，生机断绝。
“你又赢了，沈弥。”江炼说。
沈弥淡淡一笑。
“那是自然。”

这一战，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一如既往，和沈弥每一次战斗, 都让他痛快淋漓，甚至觉得死而无憾。
不过……
现在还不能死呢。
在江炼的生机即将散去之前, 魏临渊终于赶到, 无数枫叶卷着他的身体从远处的空中坠落, 刚刚落地，魏临渊就飞快从乾坤章中掏出一管暗红色的药剂，飞快打在了江炼的脖颈上。
江炼也没有反抗，只是打量着眼前的魏临渊，笑道，“都长这么大了。”
暗红色的药剂注入身体, 江炼的生机消失的更快了，片刻后, 身体便毫无气息，就连呼吸都一并停止, 心脏停止跳动, 江炼的眼睛也缓缓闭上。
就像真的死了一样。
龟息药剂, 江湖门派“且隐宗”的独门秘方，脱胎于门派秘法龟息功造出的特殊药剂, 整个且隐宗目前也只有两支, 极为珍贵。它的作用很简单, 就是能够让使用者进入完全的“假死”状态, 这也是魏临渊一开始定下的计划。
既然天魔纹需要死亡才能清除, 那就让江炼“死掉”就好了。当然，前提是沈弥必须战胜江炼, 将江炼体内的浊气打散，否则龟息药剂即便进入身体，也会在第一时间被浊气清除。
随着龟息药剂发挥效用，江炼的身体也进入了彻底的死亡状态，身上的天魔纹飞快消失，褪去，直到露出正常的皮肤。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炼。
过了片刻后，江炼缓缓睁开眼。
“这里是哪？”
江炼迷茫地看向四周，“我是谁？你们又是谁？”
众人皆是一愣。
失忆了？天魔纹还有这种副作用的吗？
魏临渊有些紧张，江炼要是失去记忆，计划还怎么进行？他连忙问，“你还记得我吗，老师？”
江炼定定地看着他，“你是？”
“我是魏临渊。”
“哦。”江炼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天天不做功课，被老宫主用鞭子抽地满地跑的魏临渊吗。”
魏临渊反应过来，黑着脸，“别玩了，老师。”
江炼哈哈一笑，叹了口气，“真不懂幽默。”
沈弥：“……”
江炼这性格，倒真是一点没变。
“比想象中要顺利多了。”
江炼笑笑，然后道，“好久没有这种清醒的感觉了，有点怀念。”
“我们快点去魔宫吧，再拖下去，舜就要和浊气之源彻底融合了。”
唐妙赶紧道。
“梅姬呢？”
“她逃走了。”
燕晚星道，“要追么？”
魏临渊摇头，“不用管她，我们先去魔宫，把魔首先唤醒。”
计划进行到这里，似乎一切正在向着设计好的未来靠近。
然而当他们终于赶到魔宫，却发现眼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说是人，其实也不准确。
那是一个长相妖异的青年，赤着上身，下半身只披了一件猩红色的围摆，在风中猎猎飞舞，他的背后蔓延出无数锋利的猩红节肢，像是蝎子的蝎尾，数量极多，几乎铺天盖地，覆盖了视线所及，蝎尾的末端是闪烁寒光的刀刃，在空气中轻轻甩动。
虽然没见过他的脸，但所有人都知道，眼前这个散发着让人心悸气息的人，便是六尊使中的第一尊使……舜。
“居然真的能走到这里。”
舜站在魔宫殿门的入口处，看着众人，脸上露出极淡的微笑，“我确实是小看你们了。”
“他的气息……”
燕晚星表情一沉，感受着舜身上的气息，持枪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江炼说，“他已经和浊气之源融合过半了。”
仅仅是看上这一眼，便能感受到舜的强大，浊气浩瀚入海，似乎整个不朽之境的浊气都在舜的控制之下，他周围的空气都发生了轻微的扭曲，光是站在这里，就仿佛屹立了一位来自远古的魔神，让人心悸不已。
舜的目光在江炼身上扫过，看到江炼身上消失的天魔纹，目光停顿了一下。
“真可惜，江炼。”
舜轻轻叹了口气，“原本你可以和我……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的。”
江炼嗤笑一声，“我分享你妈。你算哪根葱。”
最简单的嘴臭，最极致的享受。江炼被天魔纹控制了十年之久，早就一肚子火了，骂完这句，见沈弥他们都诧异地看着自己，江炼耸了耸肩，“干嘛，我又不是什么文明人。”
魏临渊看向沈弥，扬了扬眉，意思是，江炼以前一直是这样的吗？
虽然魏临渊跟江炼学了一段时间的刀，但江炼那个时候还是很有高手风范的，在魏临渊的印象里，江炼就属于那种颇有威严的老师形象。
沈弥用眼神回应。
——是的，江炼一直就这性格。
若非如此，沈弥也不会和他成为朋友。
“你去找魔首，这里交给我们。”
沈弥轻声开口道。
魏临渊的枫叶飞刀并不适合在这种战场中发挥，反而容易被针对。作为盛唐的队长，魏临渊当然知道这一点，他也没有矫情，点了点头，“好，你们小心。”
舜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
就像对人来说，无需关注蚂蚁在做什么，和浊气之源融合后，舜的境界已经到了所有人都无法触及的地步了，对于他而言，沈弥和魏临渊他们不论有什么计划，有什么想法，在他眼中都是徒劳的挣扎。
但是有时候，人在自以为有希望的挣扎过后，才领悟到真正的绝望，那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小心点，他很强。”
江炼轻抚刀柄，对沈弥道。
在场的人里，江炼可以说是最了解舜的人了，在没有融合浊气之源前，舜的实力就是六尊使中毫无争议的最顶尖，即使是江炼也没有信心能够对抗，更何况是现在的舜。
沈弥点点头，“我知道。”
沈弥对气机的敏感是常人远不能及的，还未真正交手，他就能感受到属于武者的直觉开始疯狂跳动，这是他到目前为止，从未见过的强大对手。
但是，那又如何呢。
刀者，百战不退，虽死亦不可畏。
两人没有交流，但是都很有默契地上前一步。
沈弥和江炼的刀同时出鞘，刀锋在空气中轻轻划过，发出颤鸣。
血红的天空下，少年和青年的身影一左一右而立。在这个世界，虽然他们已经多年未见，但默契依然不减，他们既是惺惺相惜的挚友，也是互相欣赏的对手，当两位前世最顶尖的刀客站在一起，一切敌人都无所畏惧。
“对了，你的万象名号是什么来着？”
江炼突然想到了什么，偏了偏头，问道。
沈弥淡声道，“无双。”
江炼一怔，随即笑道，“嗯……很适合你。”
下一秒，两人同时拔刀，前冲，仿佛两道夺目的闪电，一左一右，朝着中间的舜疾驰而去！
舜只是低笑一声，手也未抬，身后大量蝎尾状的节肢在空气中狂舞，朝着两人挥舞而来！
沈弥一个利落的闪身，躲过锋利的蝎尾，尾端的刀刃上闪烁着血色的寒芒，若是被擦中一下，即便是万象机甲的防御力，也脆弱的如同纸片一般，但沈弥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他只是一个巧妙的旋身，像是在刀锋上起舞，尾端擦着他的身体而过，随后刀锋抬起，身体在同一时刻绷紧，力量顺着脊椎传递，源能随着机甲而流转，雀跃的雷光缠绕，闪烁，而后迸发！
进势·燕回风！
与此同时，江炼也在另一侧攻上，和沈弥一样，江炼同样也是擅长身体控制的类型，这一点和第一世界的职业选手都不一样，是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的战斗习惯。此刻江炼全身舒展筋骨，力量自身体内部释放迸发，衣玦翩飞间，刀光已如泼风暴雨般攻至！
九型十三刀……瞻忽在前！
画面仿佛在这一瞬定格，漫天挥动的血色节刺交错在空气的每一寸，两人修长的身影像是画卷上做浓墨重彩的两笔。
心眼状态早已开启，在这个状态下，沈弥能清楚感受到空气的每一寸变化，他的刀刃以一个绝妙的，无可挑剔的，势如破竹的角度和力量切入空档，躲避掉漫天的红色蝎尾，来到舜的面前，刀锋划过舜的脖颈，从左到右，割开血肉——
砍到了！
沈弥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刀砍到了舜，但显然不可能这么简单，他的瞳孔轻轻一颤，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
血色节刺从旁侧传来，沈弥的筋骨顷刻间发出爆鸣，内家雷音涌动，身体以一个违反常理的姿态回转，躲过节刺的尾刀，但腰侧还是被轻轻刮了一下，刺啦一声，坚固的万象机甲如同纸一般被割出一道裂口！
沈弥心下一惊，飞快扬刀，一个如如不动的御势挡住后方攻击，借力回弹，拉开距离，轻巧落地。
另一边的江炼也是同样无功而返，落到沈弥身边的时候，手臂已经多了一道血口。
“我砍到他了。”
沈弥皱了皱眉。
“但是他身上没有伤口。”江炼也打量着微笑的舜，道。
他没有怀疑沈弥的话，以沈弥的能力，不可能有这种低级失误，刀到底有没有砍到人，如果一个刀客连这个都把握不住，那还练什么刀？
因而，只有一个可能。
“他愈合了。”
江炼凝重道。
在沈弥的刀割开皮肉的瞬间，舜的血肉就已经完成了瞬间的愈合，就像是用刀割一汪水，就连血液都没有见到，身体就飞快再生完成。
这是什么逆天的愈合能力？！

在魔宫的幽深祭坛处, 魏临渊终于见到了那位魔首。
那是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的男人，有着一头极长的白发，像绸缎一般铺满了祭坛。他没有了呼吸, 像一尊安静的雕像，坐在祭坛的中央。
他死了吗？
魏临渊表情有些犹疑。
身后传来一声猫的叫声, 黑月从门口窜出来, 闪电般扑到了魔首怀里。
此时魏临渊才看到魔首眼皮似乎动了动, 随后他睁开了眼睛。
接触到那双眸子的瞬间，魏临渊有种连灵魂都在被注视的感觉。
“你好，魏临渊。”魔首伸手抚着黑月，开口道。
魏临渊一愣，“你认识我？”
“我认识所有人。”
对方微微一笑，“在我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的时刻, 我尝试过寻找各种解决方案，在过去和未来的所有时间交错的缝隙里, 我在寻找一个满意的结局……幸运的是，来到这里的人是你, 这代表着你们走上了正确的未来。”
魏临渊听不懂, “什么意思？”
“你知道浊气的本质是什么吗？”
魏临渊摇头表示不知。
“是无序。”
魔首说, “从有序走向无序，从秩序走向混乱, 是所有事物既定的结局。掌管无序者, 在你们的故事和传说中, 亦可称为神明。但全知全能, 并不是一件好事, 更像是一种诅咒。当我融合浊气之源，尝试解析世界的时候, 发现这个世界更像是一个盒子，有人创造了它，操弄着盒子里走向和细节，像一双无形的手安排好了一切……”
魏临渊皱着眉，尝试理解他的话，“你是想说，世界是虚幻的？这很唯心。”
“小说，电影，剧目……类似于这些东西，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这是真实的，属于自己的世界，但跳出盒子之外，它就只是无数个故事的其中之一罢了。所以，我需要一个人来接替我，掌管这种无序，这样才能得以让‘故事’进行下去。”
魔首说完，看向某个地方，笑道，“你们好。”
“你在跟谁说话？”
“观众，或者读者……谁知道呢。”
魔首耸了耸肩，道。
魏临渊觉得他有点像个疯子。
“回归正题。舜虽然很优秀，但他接替不了这种无序，然后在无数种结局中，我看到了你们……”
魔首说着，语气稍顿，“你迈入魔宫的时候，是左脚先进，还是右脚先进？”
魏临渊想了一下，“……左脚吧。”
“很好，这是正确的未来轨迹。”
魔首站起身，“走吧，我能帮你们，走向对的结局。”
一声轰然巨响，舜的尾刺擦着江炼的身体而过，身后的漆黑宫殿瞬间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碎屑横飞，江炼反应极快，转身抬刀格挡，但身体也被冲击力撞飞出去。
沈弥身形还未落地，又是一根尾刺接憧而至，他心中一凛，果断扬刀，一式如如不动格挡住，巨力顺着刀刃传来，沈弥身体一震，嘴角溢出血来，不远处的江炼也已经及时找到落脚点，再次借力朝着舜的本体砍去！
两人的配合极为到位，但在舜的攻击面前依然显得乏力，不管是江炼还是沈弥，他们的攻击几乎都对舜没有作用，哪怕成功造成了伤害，眨眼间，舜那惊人的回复力就将伤口完全愈合，即便是刀刃切过脖颈，刀锋还未脱离身体的瞬间，伤势就已经愈合。
就像此刻，江炼的刀砍向了舜的胸口，但还未见血，舜就已经修复好了伤势，转身一记尾刺再次将江炼撞飞！
沈弥来不及看自己的伤势，脚步一踏，身形化作闪电又是欺身而上，不给舜一点喘息的空间，与此同时，燕晚星也一并出手，两人从正面攻至，互相掩护拆火的同时，尝试着消耗舜的力量，然而舜的强大和棘手程度简直到了让人绝望的地步，融合了浊气之源力量的他完全没有将眼前的人类放在眼里。
唰的一声刺耳破空之声，燕晚星的身体被尾刺贯穿，沈弥的刀也一并被弹开，另一根尾刺随后接憧而至。
千钧一发之际，头顶传来一声梵音，巨大的金刚大佛从天而降，硬生生扯开漫天的猩红色尾刺，挡在了沈弥面前。
与此同时，数个银色傀儡出现，将燕晚星的身体接住，方镜也从侧方出现，观海刀气力迸发，将众多尾刺勉强荡开，吸引注意力，下一秒，舜的上方头顶出现钟春雁的身影，她爆喝一声，万象机甲隆隆作响，手持重锤就是一记从天而降的重击！
随着轰然巨响，烟尘四起，遮蔽视线。
众人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钟春雁落地，身上的伤口开裂，不断涌出血，转眼就成了个血人，她骂了一句，“靠，好硬的皮……”
烟尘散去，舜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中，漫天猩红色尾刺如同藤蔓般不断狂舞，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肩膀被钟春雁那一锤砸得凹陷下去，但只是转眼间，这一点伤势就恢复如初了。
“这怎么打？”
方镜有点错愕，“恢复力未免太……”
正常的异兽虽然生命力强悍，但也没有这么夸张，舜的恢复能力何止是上万倍，而且攻击力也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强，简直没有弱点。
“冷静点。”
唐妙说，“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他，是拿到浊气之源。”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
“在他的胸口。”
燕晚星呕出一口血，喘了一下，平复气血，道：“那个应该就是浊气之源。”
其他人定睛一看，果然，烟尘中的舜胸口似乎有一道狭长的裂口，中间是一颗灰色的水晶一般的东西，嵌在他的身体里，那个应该就是正在融合的浊气之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