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靶(小崇山)

游明宇腮帮子鼓鼓的，“你再仔细听一下。”
耳机传来轻微摩挲，CD播放出来的音质有点像录音带，还有‘嗒’、‘嗒嗒’这样的声响，易绍南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摩斯密码？”
在基地的时候，摩斯密码是每个狙击手必学的技能之一。以前通信兵用的最多，易绍南只学了一些皮毛，不过这段莫斯密码很短，听得出来在重复播放，易绍南下意识抬起食指，开始复现，他的心跳不自觉加快，到最后脸色一寸一寸地发白，看向游明宇：“谁？”
基地有暗杀计划，当然，这件事是Plan B。
所以事情如果明着不成，暗地里也要撕扯个你死我活。
“任何威胁到你、或让任务暴露的人。”游明宇定定地说，他吃的差不多了，给易绍南留了几个，“你也尝尝，挺好吃的。”
易绍南‘哦’了一声，问：“谁动手。”他看向游明宇，眼神里带着深切的担忧，“你吗。”
“狙击——”话刚落音，游明宇又压低音量，“狙击手又不止我一个，当然不全是我。”
易绍南沉默地吃完最后几个鸡蛋仔。
“听完了吗？”游明宇问。
易绍南回过神来，取下耳机，探头看了看：“CD哪儿来的？”易绍南环视四周，肯定不是在现场找的。游明宇按下播放机开关机键，CD丝滑地弹出来，他找了个空盒，将刚刚播放过的CD放进去，再随手塞到众多CD中，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了。
“别放在这里。”易绍南说。
游明宇‘嗯？’了一声，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已经听完了，里面没东西了。”
“什么意思？”
“CD是我录的，循环播放50次以后，会自动清除。”游明宇说。
难怪易绍南听得那段最短，再往后就听不到了，游明宇接着说：“你听的那一段是最后一遍。”
“你一直在数吗？从一开始的时候。”易绍南以为游明宇真的在生气，差点儿被他骗到了。
游明宇抬了抬眉，还点头，他的表情很放松，带着淡淡的嚣张，“不然呢，拿你的命去赌吗。”
易绍南不悦地皱眉，好像在为游明宇涉险感到担忧。
“我办事，你放心咯——”游明宇拉长声音，眸光沉寂，“你得尽快联系到阮熠冬，不能再拖延。”
易绍南声音很轻：“他们夫妻不合，各玩儿各的，几乎不见面。”
游明宇正要说什么，不远处走来几个人，像是情侣，他站直了身体，绕到另一边，专心致志地挑选CD，就好像不认识易绍南一样。
过了一会儿，等到周围没有人了，易绍南才抬起头：“我那个变调夹呢。”
“干嘛，”游明宇觉得他莫名其妙，“在我宿舍。”
易绍南说：“以后随身携带。”既然游明宇也是参与人之一，多些防备总归没错，易绍南的目光从陈列架缝隙穿过，“那不是一般的变调夹，侧面有刃，很锋利。”
“好。”游明宇答应了。
临近晌午时，易绍南接到一通电话，是眼镜儿，问他在哪儿，他一边听电话，一边用口型跟游明宇说‘先撤了’，游明宇轻轻点头，直到易绍南走远了，他才抬起视线。
0034行动的进展比想象中要迅速。
基地联合警方缴获了大量违规药品，相关头目一逮一个准儿，但是继续顺着这条线索往上找，信息就中断了。阮氏集团内部有严格的金字塔信息模型，各业务环节被切断，信息源封闭。电视上还在播放陆泽州的近况采访，阮熠冬戴着墨镜和他一同出席，伸手挡住闪光灯。
新闻底下是一排加粗字体：阮氏集团出资3亿自助特殊儿童。
不过这些爱心行为，丝毫不影响陆泽州的人走私军火，这些东西辗转于他的手，卖往东南亚，再换点儿别的东西，方便他扩大资源池。刘司铭派了阻击手去一线跟进，游明宇是主力狙击手，一爆一个准，再配合警方行动，当场截获大量非法物品。
前段时间基地内部开会，游明宇还能见到杜德宁的父亲杜承业，作为0034行动的总负责人，杜司令拥有最大的决策权，不过平时的细节任务都是刘上校刘司铭把关。
刘司铭不仅协助游明宇精进狙击业务，还经常让游明宇试着分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来判断形势：“有的人能杀，有的不能杀，有的得看上去当场死透——实际上不能死透。”
实际上截止到目前，游明宇只执行了狙击任务，还没有要人命的地步。
相对而言，麦元朗的完成度似乎更高，他几乎不需要做任何心里建设，就能顺利完成任务，根本不眨眼，麦元朗也因此晋级更快，陈建华看他忒不顺眼了：“这特么升得也太快了吧，坐直升飞机啊？”
游明宇向来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喂！游明宇！”陈建华用手肘捅了游明宇一下，“你是死人吗？”
“干嘛——”游明宇眨了眨眼。
陈建华还在骂他不争气，同样执行任务，出生入死，游明宇都不知道抢功劳，在陈建华眼里，游明宇跟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样，什么东西都无法激起他的斗志。
游明宇听了一会儿，突然改变主意：“我有点事，你先去吃饭吧。”
“你有病啊？饭都不吃了，骂你两句怎么了……”陈建华气得直翻白眼。
游明宇从窗口队伍中出来，很快就消失在食堂门口。
恰好这时候陈建华收回视线，被斜前方的勋章烫到眼睛，再一抬眸，果不其然，是麦元朗，“建华。”麦元朗主动跟陈建华打招呼。
陈建华讪笑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细说起来，他、麦元朗、游明宇是同一届狙击手Alpha，有数年的战友之谊，怎么随着时间流逝，彼此之间竟然变得有些陌生。再也不像以前训练般，毫无芥蒂。
“明宇呢？”麦元朗笑意很淡，人看上去谦和利落，跟他出枪风格一致，丝毫不拖泥带水。
陈建华迟疑了一下：“他、”接着，他笑着埋汰道：“神经病一样，谁知道呢。”
前面的人陆续打完饭菜，轮到陈建华，窗口的阿姨大声问：“几荤几素？”
陈建华探头：“两荤一素。”
窗口传来‘哐哐’的饭勺撞击声音，没过多久，陈建华打完饭菜，话是对麦元说的：“先走了。”
麦元朗点头，注意到陈建华手上拿着两份餐食。
另一份是给游明宇的吗，他淡淡地收回视线。为什么游明宇每次都这么幸运，以前有易绍南，现在有陈建华，麦元朗闭了闭眼，听见窗口传来一阵呼喊：“下一位。”
麦元朗往前迈了一步。
刘上校没有午休习惯，午间一般会去练枪法，游明宇之前私下陪他练了好几把。
若只论枪法，不论心法，游明宇现在的身手跟刘上校当年不相上下。
两个人共打一面靶，交替进行，十枪下来，子弹均匀地分布于靶面，“很好。”游明宇接住了刘司铭的枪法，但游明宇什么话都没说，看来不是来找他研习枪法。
“小游。”刘司铭收回枪，放到一旁的桌面，“有什么事吗。”
游明宇踟躇着，半晌才说：“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刘司铭眸光深沉，很快就反应过来，“为着功劳的事？”
“不是为我自己——”游明宇忽然抬起头，思忖了片刻，“我是无所谓，站得越高也越危险，”他还有哥哥，不得不考虑多一些，“是陈建华。”
“谁？”刘司铭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似乎在回想什么。
接下来，游明宇一字一顿地说了什么，刘司铭语气很淡：“小麦晋升是杜司令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刘司铭接着说：“不过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说着，他看了看腕表：“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午休，下午还有训练。”
“是！”游明宇朝刘司铭敬了个礼。
每个月10号是发薪日，这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陈建华收到一条短信通知，‘我靠’一声，心有余悸地将手机按在心口，过了一会儿，他又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遍，是真的。
本着千万要沉住气的心态，陈建华去隔壁宿舍找游明宇，结果游明宇不在，武子林刚洗完澡回来，擦着头发说：“他去训犬区了。”
陈建华一路跑过去，这个时间点尚早，军犬应该还在训练。
游明宇站在栅栏中央，手臂上挂着防咬手套，亲自训练苏打‘蹲’、‘趴’、‘扑咬’，苏打跟他配合得非常默契。轮到跨越障碍物时，游明宇取下手套，一边吹口哨，一边比划手势，苏打随之俯身，再纵身一跃，英姿飒爽地跳过汽油焚烧池，“好样儿的！”
陈建华的心也像闪烁的火势一样，他兴奋地跳进栅栏，用开玩笑的方式从游明宇身后抱住他，结果苏打反应迅速，立刻扑咬上去，对着陈建华的衣领一顿撕咬，“我靠，苏打！”
听见熟悉的声音，苏打并没有松开口，因为陈建华还在对游明宇锁喉，游明宇笑着说他‘简直神经了’，又摸了摸苏打的脑袋，苏打这才退到一边，竖着耳朵，一身黑色毛发，腹部是深棕色毛发，整个面颌呈现标准的倒三角，眼神炯炯，鼻子湿润，精神抖擞。
两个人还倒在地上，懒得起身，陈建华推了推游明宇的肩膀，兴奋道：“老子发财了！”
苏打打了个哈欠，吐出粉色的舌头。
“好狗，今天加餐。”陈建华说。
苏打合上嘴巴，抖了抖毛发，警惕地嗅过来，陈建华连忙改口：“没骂你、没骂你！”
苏打重新坐了回去，趴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游明宇。
游明宇看上去并不意外，笑容很轻松，“这下满意了？”
陈建华一下子就明白了：“我靠，是你啊——”
自从执行0034行动以来，陈建华几乎和游明宇形影不离，“那天中午你去哪儿了？”
“我去找刘上校了。”
陈建华顿时一脑袋汗，半晌才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天空明亮，空气里飘动着野草碎，汽油燃料还在继续燃烧，游明宇闭了闭眼，枕着手臂：“我说想让我继续在这里干，得给我兄弟加钱——”

灰烬飘散，在眩晕的光线中打转儿，落在衣袖上，缓慢静止。
随着游明宇起身，尘屑如遭重击，无声向外弹去，顿时挥散开，苏打立刻正襟危坐，仿佛在等待游明宇的命令。燃料在陈建华耳畔噼啪作响，他看见游明宇在夕阳下跟苏打相互追赶，由于背着光，他的身影只剩下一个英挺的轮廓，游明宇侧过脸时，太阳恰好吻在他额头。
游明宇像太阳之子，桀骜，发着光，笃定，赤诚又热血，让陈建华眼角温热，“靠，等等我！”
说着，陈建华也连忙起身，跟着游明宇一同往前。
0034行动开始定期开会，所有与会的Alpha都签署了保密协议，也有Omega参与其中。游明宇坐在会议室长桌的角落，注意到杜德宁也在，他抬起视线，杜司令站在正前方，身后是一面磁性白板，上面贴满了相关人员照片，马克笔穿梭其中，将各个人物串起来。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陆泽州在明，身后牵扯无数利益链，这个陆泽州排行老四，他父亲在家中最不受宠，母亲又早逝，却能一路杀出重围，博得他爷爷的青睐，在遗嘱里分得最大的蛋糕，不得不说是有些手腕。又因着陆家跟阮家联姻的缘故，陆泽州的丈人——阮拊膺，现在才是幕后真正主使。
游明宇猜，陆泽州的上位史一定很精彩。
要不然警察能这么恨他，数十年接连在陆家埋下暗线。不过这个陆泽州也是奇，上位之前没有着急斩草除根，而是借着警察的手，干掉了他大哥，后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其中一个警察叛变，这个人现在还跟着他，位置很高，就是白板上重点标记的人，叫费德明。
难怪警方行动接二连三地失败，原来是因为费德明最早属于警方，那他除掉警察不是易如反掌。
幸好易绍南出自基地，训练痕迹跟警察不同，游明宇暗自思忖。
投影仪切换画面，光束在会议室上方忽明忽亮，屏幕上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庞，看上去三十五六的样子，眼角带着淡淡的皱纹，挺儒雅的长相，照片上的费德明肩颈挺拔，穿西服却不系领带，衬衣领口松开几个扣子，系了一条暗色老花丝巾，看上去像个港商。
这个人游明宇见过，跟易绍南一同进出过研发中心。
“这特么看上去也不像坏人啊……”陈建华在一旁若有所思。
游明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坏人把这两个字写脸上吗？”
接着，黄义森补充了一些信息，说是警方这些年以来一直在围剿阮家，却不料警方高层存在渗透现象，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局面，“线索容易断，很难抓住关键把柄。”
“希望各位Alpha引以为戒，时刻坚守立场，保持清醒。”黄义森按了按手中的遥控器，画面继续切换，上面是大量的违禁物品，“有基地介入，行动很顺利，截获了他们两次重大交易，陆泽州最近没动静，估计有其他打算，除去出口非法物品，他们手上有武器，各位不要掉以轻心。”
刘司铭坐在左前方，全程都在认真听，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他跟黄义森低声说了什么，很快又出去了。杜德宁猫着腰走过来，坐到游明宇旁边，悄声问：“怎么没听见起阮熠——”
没等他把话没完，游明宇皱眉，比了个‘嘘’的手势。
杜德宁自知言语不当，一旁的陈建华也眸光沉静，看来刘上校跟阮熠冬之间的旧情，已经是这场行动中公开的秘密。所以，阮熠冬在0034行动中，要面临弑父、弑夫。
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吗。杜德宁怔怔地看向游明宇。
游明宇耸了耸肩，一脸无辜，用口型说：“我又不知道——”
接着，杜德宁又求助地看向陈建华，陈建华清了清嗓子，连忙摇头，“我也不知道。”
会议还在持续，快到尾声的时候，上级们提起下一次部署计划，黄义森看向一旁的几个Omega，声音铿锵有力：“通信部全力配合！”
“是！”人群中响起一道和音。
“散会！”
椅脚摩挲地板，‘哧溜’声散在空气中，Alpha们林立而站，整整齐齐地朝上级敬礼。
Alpha陆续出来，分别往左右两个出口走去，游明宇注意到人群中的身影，杜司令喊了一下麦元朗，两个人往楼梯转角处走，再往前，游明宇就看不到了。
“豆德，什么情况？”游明宇抬了抬下巴，指向麦元朗背影消失的情况。
杜德宁眨了眨眼，“我不知道——”
“你！”游明宇挥起拳头，作势要揍他，杜德宁吓得眼睛一闭，嘴角却带着笑，一点儿也不怕游明宇：“哎呀，我真的不知道，我爸爸没和我说。”
陈建华走在游明宇另一侧，视线落在杜德宁身上，Omega比他们稍微矮一点，身量纤瘦，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Omega穿束腰制服的时候，显得英姿飒爽。
“废物。”游明宇说。
杜德宁小声跟了一句：“你才是。”
“消息都打听不出来，不是废物是什么。”
“那你跟我交换，我才告诉你。”杜德宁抬起眼眸，这时候才看到陈建华，笑了笑，“大华。”
陈建华罕见地腼腆一笑，敛住视线。
“老子……”游明宇又想揍他。
杜德宁凑过来，“你先告诉我绍南哥在哪儿——”
这时候恰好麦元朗出来了，在听见‘绍南’两个字时，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游明宇看着杜德宁，面无表情：“不知道。”
说着，游明宇加快步伐，准备下楼了，杜德宁连忙跟上去，“你真不知道啊，真的假的，是不是在骗我，”他小跑着，“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那么在乎你。”
眼看离麦元朗越来越近，陈建华连忙转移话题：“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
一直到出了大楼，游明宇和陈建华往宿舍方向走，麦元朗走向另一边，杜德宁站在中间的位置，对着游明宇的背影大呼小叫：“不告诉我算了，我自己查！”
是啊，多少年了，易绍南离开基地的时候20，如今已经过去3年。
为什么所有人对易绍南的离开都避而不谈，就连父亲也是。
这次杜德宁加入0034行动，不是因为他父亲杜承业的缘故，是经过通信部层层选拔出来的。阮家只手遮天，什么技术手段都有，以前破解了警方的暗号。至少在这次行动中，基地要有技术储备。
考虑到回避原则，杜德宁只负责技术相关内容，跟其他人并无太多往来，包括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