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迟遇的手还在空空的裤兜里掏来掏去，就好像这个裤兜是机器猫的口袋，多掏掏就能从里面翻出把钥匙来。
谢卿晟叹声气，二话没说地拽住迟遇的胳膊：“先到我家洗澡。”
迟遇条件反射般地要拒绝：“不用，不用，等雨停了，我去找开锁……”
然而谢卿晟已经打开房门，直接把迟遇带了进去。
这人大步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又去卧室找了衣服递给迟遇：“全新的，没穿过。”
接着，不待迟遇分说，他直接将人推进了浴室。
迟遇抱着衣服，踩着谢卿晟找给自己的拖鞋，在开了暖风的浴室站了几秒，推开门探个脑袋出来：“你也淋湿了……”
此时谢卿晟刚脱掉上衣，正在用毛巾揩干头发。
明晃晃的灯光下，这人线条分明的腹部，饱满结实的胸膛一览无遗。
迟遇的目光掠过谢卿晟那坚实紧致的腹部，停在这人略有些错愕的脸上：“你也湿得厉害，要不……你，你先来冲一下？”
反正浴室很大，还有独立的淋浴门，我在外面的暖风下等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谢卿晟先是一愣，随即沉着脸走过来，再次把迟遇推进去，顺手拽上了门。
迟遇不太理解为什么谢卿晟会突然面色阴沉，就跟在生气似的。
这人，刚刚不还说想要做互相帮助的朋友来着？
迟遇一边不解，一边快速洗完，换好了衣服。
内裤比迟遇自己的尺码大了两个号，穿上去有点空荡荡的。
家居服就更宽松了，上衣的下摆直接没过了腿根，裤腿也只能堆叠在脚踝处。
迟遇稍稍整理了下浴室后赶紧拉开门：“我好了，你来吧。”
谢卿晟瞥了眼皮肤透着粉的迟遇，皱眉道：“怎么没吹头发？”
迟遇：“……不太习惯……”
谢卿晟大步走了过来，另拎出一条蓬松的大毛巾，隔着毛巾像搓小猫咪一样搓着迟遇的脑袋：“不习惯也得吹。感冒了怎么办？”
迟遇哪里想到谢卿晟会直接上手，根本来不及躲开也来不及“反抗”，只能傻傻站在原地，一边听凭谢卿晟对自己一顿揉搓，一边小声抗议着：
“好了好了，我吹——我自己来。”
“你去淋浴间洗澡，我自己吹头发就好。”
谢卿晟一面拿出吹风机，一面道：
“我不喜欢洗澡的时候有人在浴室——隔着淋浴门也不行。”
“我给你赶紧吹干了，我才能好好洗澡。”
说罢，这人不由分说地打开吹风，吹向了迟遇湿漉漉的头发。
热风透过湿发落到头皮，迟遇不由一个激灵。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上一次被这么吹头发，还是8年前。
回家的路上淋了雨，妈妈不停念叨着“傻孩子你在学校等妈妈来接你就好呀”，催着自己洗澡，接着又拿出家里那把不太灵敏总是断线的大吹风给自己吹头发……
迟遇老实垂下头，缩成了一只不吭声的鹌鹑。
在嗡嗡作响的吹风声里，谢卿晟的手指在迟遇的发间穿来穿去，灵活而轻柔。
这人的掌心，那干燥温暖的掌心，时不时地会蹭到迟遇的耳廓。
每碰到一次，迟遇都会有种奇怪的感觉：怎么有点……酥麻？
像是一股弱小的电流，顺着脊椎一路往下，让人止不住地要颤栗。
这感觉，着实怪异极了。
但是……但是……
但是，自己好像不讨厌这个感觉呢？
头发很快就吹干了。
谢卿晟：“好了。去歇会儿吧，书房卧室哪个房间都行。”
“我联系过物业了，开锁公司过会儿就来。”
迟遇赶紧点头：“好的，你快去洗澡。”
谢卿晟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吹风收了起来。
迟遇看到这人的动作，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说不喜欢有人在浴室，所以才要先给我吹头发——
可是，吹风机，是可以拿出浴室的啊？
莫非他家的吹风机是那种只能在浴室使用的特别型号？
虽说谢卿晟说了“去哪个房间都行”，但迟遇没打算去任何一个房间。
他就呆在客厅里，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谢卿晟的客厅挺简洁的，家具布置和迟遇那边的差不多，也没有什么小装饰。
迟遇在沙发上坐了一分钟，听着浴室里的哗哗水声，望着落地窗外的烟雨茫茫，不自觉咬了下手指头。
是自己今天早上犯傻忘了带钥匙，结果麻烦谢卿晟来接我，还占用他的淋浴间耽误他的洗澡时间——
自己……就这么在这里傻坐着？
好像有点不合适……
可自己能做什么？
迟遇脑子里又响起了谢卿晟说过好几次的话，“我喜欢你的画”“你要是再画小故事，一定要给我看”。
他挠了挠刚刚被谢卿晟吹得干干爽爽的头发，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书房门。
书房的布置也和迟遇那边的一模一样。
只是书架上没有什么漫画书。
但迟遇还是一眼就在相同的位置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彩笔、画纸。
都是全新的，像是一次都没用过。
迟遇扫了眼谢卿晟放着电脑和文件的书桌，没有坐过去，而是取过纸笔回到客厅，将纸铺在茶几上。
待谢卿晟从浴室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迟遇趴在茶几边，正专心地画着什么的模样。
家居服大了不止一个号，领子也大了一圈，正正好地暴露出迟遇那白皙而纤细的颈项。
明晃晃的灯光下，那光洁的皮肤，明净如初雪。
上一世，伴随着迟遇隐忍的低泣，谢卿晟曾无数次在这片初雪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浅红，粉红，深红，宛如雪地里的玫瑰花瓣……诱得人忍不住再次将这些玫瑰花瓣含在唇间，细细品尝……
谢卿晟闭了闭眼，暂时地将这些记忆全都封闭起来。
听见脚步声，原本垂头画画的迟遇一下直起身体，用一张纸迅速盖过自己的画，仰脸看着谢卿晟：“你……你洗好啦？”
小傻鱼瞪着一双大眼睛，脸颊泛着红，声音里藏着点紧张。
谢卿晟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姿态随意地坐到一旁的沙发上，闲闲问道：“在画什么呢？”
迟遇咬着嘴唇，像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出来。
谢卿晟也不催他，也不问他，只带着笑地看着他。
迟遇的视线飘了下，他深吸一口气，小声道：“那个，我，我还没有画出什么小故事。”
“但是，最近，你一直在帮我……”
“所以我……另外画了点小东西……”
“你要不要……看一下……”
谢卿晟几乎是瞬间调整了姿势，脸上的期待一览无遗：“好，要看。”
迟遇按着纸的手稍稍松了下，但还是没有立刻解开。
他抿了下嘴唇：“很简单的……”
他又对上了谢卿晟的眼睛——
那双略显狭长的眼睛里，是热烈的期盼与纯粹的鼓励。
似乎没有掺杂任何别的东西。
迟遇的心快跳几下，缓缓掀起盖在上面的那张纸。
谢卿晟的目光投向了下方那张画纸。
那上面，是一只青色的、卡通化的橙子。
或者说，是一个青色的橙子小人儿，有着细细的火柴棍一样的小手小脚。
谢卿晟的瞳孔微微放大，记忆如潮水般涌出。
上一世。
离林知遥风风火火地说“见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青年”已经过去五个月了。
林知遥有好几次都惋惜感叹：啊，怎么当时就没留下他的联系方式呢，怎么就没把这人留住呢——要是留住了，谢卿晟你一定不会还是个冰雕了。
对于这样无厘头的话，谢卿晟一般都直接忽略。
这天，正在看报告的谢卿晟，又接到了林知遥的电话。
这位准妈妈，在那边中气十足地大喊着：“谢卿晟，我发现了一个小画手，他说不定是你的soulmate哦！”
“你快去打开那个小破站，ID是‘一只小鱼’，你看看他的画，真的好可爱，你一定会很喜欢！”
谢卿晟太阳穴都在突突跳，直接问道：“你上次不还说，你在路边看到了我的天选之人？怎么现在又多了一个？”
林知遥大笑起来：“是哦，是哦。”
“啊，但说不定他们都是一个人呢，这谁说得清呢。”
谢卿晟只觉得脑仁儿疼。
他的视线又落回到了报告上。
这是一份关于投资文娱产业的报告，里面恰好提到了林知遥说的那个小破站。
谢卿晟沉吟片刻，还是决定打开这个名叫“小豆芽”的网站看一眼。
他找到了那个名叫“一只小鱼”的ID，点进了对方的主页。
看着主页里正在连载的小漫画，他的心，他平静如深秋湖面的心，泛起了道道涟漪。
仿佛有一只小鱼甩着尾巴悄悄游过。
鬼使神差的，他一页又一页地翻了下去。
他关注了“一只小鱼”。
对方应该是兼职画手，放出来的东西很少，日常更新也不算活跃。
但谢卿晟还是每天都至少刷五遍“一只小鱼”的主页。
他觉得自己恐怕有些不对劲。
明明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明明是个理智的，情绪波动不大的社会人士，却跟个中二少年一样，不停地想着“一只小鱼”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甚至想过要不直接把这个网站买下来好了这样就能拿到对方的全部信息姓谁名谁家住哪里。
但他的理智告诉自己——
别跟个昏了头的霸总一样。
买之前好歹做个尽调吧。
就在谢氏集团的投资部真的开始做尽调时，谢卿晟看到“一只小鱼”发布了新动态：
“一只小鱼”会参加网站组织的公益签售活动，所得款项全部捐给儿童先心病治疗机构。
谢卿晟记下了时间地点，让秘书改掉了当天的其他所有行程。
他对自己说，这只是去了解一下拟收购网站的创作者，没有别的意图。
到了现场签售那天，在许许多多的摊位里，谢卿晟一眼就认出了“一只小鱼”——
那个穿着浅蓝色衬衫，头发又黑又软，周身气息干净柔软的青年。
只这一眼，谢卿晟便人都恍惚了起来。
就仿佛周围的一切突然都有了颜色，让他头晕目眩，呼吸急促。
或许是考虑到读者都是小朋友，“一只小鱼”坐在矮矮的小桌子边，平视着每一位排队的小朋友，神色温柔地开口：“想在书上写什么呢？”
在一组又一组的小朋友或者是带着小朋友的父母之后，终于轮到谢卿晟了。
面对这位独自一人前来的“大朋友”，“一只小鱼”仰头看着对方，眼神里带上了点好奇。
谢卿晟的心又乱跳起来，不禁虚虚握住手挡在唇前，轻咳一声道：“我是……嗯，我是帮其他小朋友排队的。”
对，帮自己那还未出生的小外甥排队。
“一只小鱼”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打算给小朋友在书上写什么呢？”
谢卿晟：“……还没想好。”
“一只小鱼”：“要是没想好，直接写送给某某小朋友也挺好——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谢卿晟：“叫……卿晟？”
“一只小鱼”笑了：“是‘青色的橙子’吗？好可爱的小名。”
谢卿晟：“……是吧。”
“一只小鱼”歪了下脑袋，微笑着道：“那我给这个小朋友在扉页画个小橙子吧，希望他会喜欢。”
说罢，他低下头，拿出一旁的彩笔，画了一只青色的、带着可爱笑脸的橙子。
见谢卿晟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的画，迟遇更紧张了。
他盯着谢卿晟的脸，有些结结巴巴地解释着：“画得不好，挺幼稚的，你要是不喜欢——”
谢卿晟脱口道：“喜欢。”
这人放缓语速，又说了一遍：
“喜欢。”
迟遇：“……啊……”
谢卿晟直直地望进迟遇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很喜欢。”
迟遇觉得脸颊有点烫。
他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着：“你喜欢就好。”
“我一时也想不到其他的，就觉得‘青色的橙子’应该也挺有趣的……”
谢卿晟默不作声地听着，又拿过那张画纸细细看了许久，最后再次抬头对着迟遇：
“很好看。谢谢你，非常棒的礼物。”
我会非常、非常珍惜。
原本铺天盖地的夏日急雨终于变成了细密绵长的秋日细雨。
迟遇穿着谢卿晟的大号家居服，看着外面连成一片的雨丝，心里多少有些着急了：
这开锁公司，当真要等雨停了才能来？
那我岂不是要在谢卿晟家待到雨停……
这样也太打扰他了。
迟遇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这种“不自在”在接下来的一分钟达到了顶峰：
因为谢卿晟招呼着他重新在沙发上坐好，放下窗帘调暗灯光，还塞了一个软软的抱枕给他。
迟遇满心疑惑：这是要做什么？
让我午睡？
可是……我没办法在其他人的沙发上午睡吧。
结果谢卿晟转身打开电视，开始放一部动画电影。
动画的主角是一只小狮子，一只被赶出自己王国的小狮子。
最开头的那段百兽歌舞过去后，迟遇的眼睛就已经黏在屏幕上无法挪开了。
他使劲儿地搂着抱枕，腿不直觉地盘在了沙发上，连谢卿晟什么时候悄悄坐到了身边都不知道。
所以，当电影的片尾曲播完，他偷偷擦湿润的眼角时，也不知道谢卿晟是什么时候又从沙发上起身离开了。
直到谢卿晟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饿了吧？”
迟遇这才从沙发上跳起来：
“咦？啊？都这个时间了？”
“那个，抱歉打扰了这么久。我，我先回去——”
谢卿晟忍住笑：“饿了就来吃点东西。”
迟遇还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接了句：“那我来做饭——”
谢卿晟笑着打开了所有灯。
忽然亮起的灯光像是唤醒了迟遇的鼻子。
他这才察觉到，空气中萦绕着浓郁而鲜香的气味。
他不知不觉吞了口唾沫。
谢卿晟牵着他的胳膊走到饭桌前：
“正好冰箱里有煲好的鸡汤，我随便做了点鸡汤面。”
“没加辣，你先试试味道。”
饭桌上，是两碗黄澄澄鲜亮亮，汤色清澈，面条雪白，葱花碧绿的面条。
萦绕的香味，氤氲的热气，再加上悦目的色彩，迟遇的肚子顿时不争气地响了两下。
丝毫不顾及主人此时脑子里的“这怎么好意思”的想法。
谢卿晟只当没听见，将筷子从一旁的筷托放到碗上：“刚煮好。再不赶紧吃，面就该糊成一团了。”
迟遇心中一惊：鸡汤面诶！好好的鸡汤面放坨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因此，他红着脸说了一声“谢谢啊”，就乖乖坐到桌面，捧起碗吸溜吸溜地吃起面来。
迟遇连一滴汤都没剩下。
待迟遇放下碗时，他只觉唇齿间仍是鲜香，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股暖和。
他慢慢搁下筷子，小心地抬头看向对面——
谢卿晟右手拿着筷子，却并没有怎么吃面，而是眼里含笑的看着自己。
是因为餐厅的吊灯太亮了吗？总觉得这人的眼里闪着星星般，会让人心里乱跳两下。
迟遇垂下眼睛，拿过谢卿晟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太好吃了。”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不辣都好吃——你的手艺真好。”
谢卿晟深知，对于无辣不欢的迟遇来说，这句“不辣都好吃”，算是最高赞誉了。
不枉他上一世烧糊了无数次锅，才终于掌握到了迟遇最喜欢的口感。
他脸上的笑意再也收不住，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尽量的轻描淡写：“是阿姨煲的鸡汤鲜。”
他顿了下，又道：“过段时间，等螃蟹上市了，给你做蟹黄拌面，又是不一样的鲜味。”
迟遇的眼睛都瞪大了些：蟹黄……拌面？
蟹黄就那么一点点，还特别难弄出来，要怎么拌面？
谢卿晟也没解释，闲闲地换了个话题：“刚才的电影很好看？”
这一下，迟遇的眼睛更亮了。
他丢开方才的局促拘束，两眼带光地说起自己的感触来。
说着说着，他的手甚至比划起来——到了这时，他才恍然发现：自己这是怎么啦？自己怎么表现得和笑笑一样，居然还手舞足蹈了。
但谢卿晟似乎完全不以为意。
他一边缓缓点着头，一边从迟遇提到的那些点发散开去，讲起了王子复仇记，讲起了动画电影的制作，讲起了这部电影的诸多幕后细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