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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气,但软饭硬吃(蒲中酒)


斯斯文文的小知青,好奇地问:“不需要握手吗?”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拍?
口中称呼同志你好,同志你好,然后握手。
李观梁垂落身侧的手掌,攥了攥衣摆,确保掌心干净无汗,才握上水鹊的手。
水鹊嘶声,“呀,你握手怎么这么大力气!”
眼见着人秀气的眉心蹙起来,李观梁匆匆忙忙地松开手。
他用了很大力气吗?
小知青的手怎么这么嫩?
李观梁看着那双被他握过的手,柔润的掌口泛红了。
娇生惯养的软白肉,覆在细细的指骨上。
和他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他是庄稼人,手大筋粗,掌心糙涩带茧,如同覆盖厚厚的硬壳。
“对不住,握疼了你。”
李观梁俊朗的面上状似无恙,大手却再度紧张地攥了攥衣摆。
水鹊以为他还会一一和其他人握手,李观梁却一转话锋,“日头大了,我先带你们到知青院去吧。”
李观梁在前方带路。
过了一会儿,发觉有人没跟上,他又调转头。
原来是水鹊大包小包的多了,其他人各自也有行李,空不出手来帮他。
兰听寒帮忙提了一个大编织袋的东西。
剩下一个小一些的防水布袋,水鹊艰难地拖行着,走一步歇一步。
前头的知青时时担心他掉队,走几步就回头等他。
李观梁干脆大跨步上前,把那个防水布袋提起来,又问:“你身上那个挎包?”
水鹊握着胸前挎包的斜带子,“这个我能行,谢谢观梁哥。”
李观梁在前面走,他就和小尾巴一样追,“观梁哥你人真好。”
日照有点大,水鹊格外心痒人家的草帽,“我用帽子给你扇风吧?”
他手里有个浅灰绒帽,眼睛直勾勾盯着的是李观梁头上的草帽,额际沁出点汗来。
让人想不看出他心思都难。
李观梁道:“我不热。”
水鹊失望地垂下眼睫。
李观梁顿了顿,将头顶的草帽递给他,“日头晒,你戴着吧。”
水鹊惊喜地接过来。
他的那个浅灰色小帽,不像草帽一样宽帽檐,戴上去遮挡不了多少光。
喜滋滋地把草帽戴上乌发顶。
垂下来的细绳带子老长,搭在雪白的脖颈侧边。
李观梁看了一眼,移开视线。
知青院在上村东边,背靠后面一片青山,面向一汪池塘,再往东走不远处就是河流。
先头一批知青刚来时,是住在仓库改装的大棚屋里,条件不大好,队委常常接济他们到家里住,后来补贴下来了,有了资金,村里才能建新的知青院。
只是知青院刚建好,前头一批知识青年稀稀落落地接连回城了。
青瓦白墙的崭新知青院,四方形围屋,中央是天井也是堂屋,吃饭一类一起的事项,都在堂屋里解决。
两边厢房才是卧房。
上面还有一层,但房顶低矮,是用来存储东西的,走路要弓腰,睡觉还得是在一楼。
盥洗的厝手房和做菜煮饭的灶房不在四方形围屋之内,建在院落的地坪两边。
确实是崭新的房子,但屋里空空落落,只有简单的几样家具。
而且整个院落现在还没有围篱笆,门口的自留地是分给知青院的,没人翻过土,不过稀稀拉拉长着半人高的一丛菜豆。
大概是谁之前随手挖了个坑,洒了两三粒豆种。
李观梁带他们转了屋里一圈,熟悉了环境,说道:“先把东西放下,收拾收拾,下午能直接去上工吗?”
“这几日开春,要杀秧叶沤秧塘,能直接上工的话,一会儿就跟着我去领镰刀。”
“今天临时做半日工,能记五个工分,明天我再重新给你们派活。”
李观梁看这些新来的知青,是和他弟弟李跃青差不多的高个儿,年纪也相仿。
读书人聪明,虽然一开始不大熟悉农活,他教一下应该很快能上手。
只一个可能例外。
李观梁的视线掠过一排人中间那个凹下去的。
往后同住一屋檐的五个知青里头,四个人高马大,就一个只及他们肩膀,纤纤弱弱,茫然地站在中间。
李观梁心生担忧。
这人会不会叫其他人欺负了去?
小豆芽似的,要是发生矛盾,在一群男生里最容易挨欺负。
他看向其余四个人,他们都表示没有问题,一会儿能直接去上工。
李观梁问水鹊:“你能不能去?”
77号看水鹊跃跃欲试,赶紧道:【宿主!这个角色可不会主动干活,尤其这是第一天,会找借口躲懒的。】
李观梁发现,方才还眼睛亮晶晶的小知青,一会儿就轻声咳嗽,小脸白白,眉轻蹙着,像春水皱起要皱进人心里去。
兰听寒关切问他:“是不是又哮喘了?”
李观梁这才知道眼前的这个知青患有哮喘,看来日后派活还得挑轻的给他派。
水鹊缓了缓,小声道:“我没事的,我想和大家一起去。”
他抬眼去看其他人。
陈吉庆忙道:“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今天舟车劳顿,你下午还是要先在院里休息好。”
李观梁下决定:“你下午先留在知青院,等他们傍晚放工。”
水鹊右脚不自觉地靠了靠左脚的脚后跟,“那好吧……”
“那我在家里等你们回来。”他对其他几个知青道,唇边旋出清丽的小梨涡,“院里有菜豆,我给你们炒菜豆,等你们放工回来就能吃上了。”
他这样说着,又把知青院说成是他们的“家”。
好像满大院里都是高头大马的愣头青,外出上工挣工分,而他是唯一的,这样一个漂亮小郎君,在家里做好菜等他们回来。
陈吉庆他们只觉得头脑七荤八素地发晕。
就算水鹊炒的菜豆不放盐,他们也会全部吃光的……
哦不,就算没有炒熟,他们也会吃光的……
玻璃镜片反射光线,兰听寒目光落在水鹊脚底下意识的小动作上。
扶了扶镜框。
李观梁说的杀秧叶沤秧塘,知青们一开始光听这词,没听懂是什么个意思。
等到下了地,他们就明白,秧叶实际上是指各种猪草,什么艾叶、野菊、何首乌的藤杂七杂八的,李观梁说这些都可以用来倒到秧塘里沤烂发肥。
秧塘就是育秧田、稻田,开春就快要种早稻了,过一段就要准备把浸泡萌芽的稻种播到秧塘里。
所以在这之前,要撒厚厚的一层秧叶,沤烂,肥沃农田。
杀秧叶不是特别难的活,初春草叶初生,还嫩绿,用镰刀极容易割,刷刷割了丢进大竹筐里。
满山满田埂的是杀秧叶的好些人,每个人要杀满一竹筐,塞紧,不能有掺水的成分,带到记分员那里称过重才算工分。
最后倒进撒进秧塘里。
日头西斜,傍晚雾濛濛下细雨。
他们准备收工回去,想到水鹊说不定搬着小凳,坐在院里等他们等急了,几个知青的脚步也加快了。
李观梁还有些事情要嘱咐他们,见他们要走,快步跟上去。
结果毛毛细雨里,小知青从田埂道上另一头走过来。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嫩生生脸上一道灰。
脚底原本干干净净的白布鞋,沾了点泥巴。
水鹊眼尾垂垂,好像做错了事。
闷声闷气地说道:“我、我把饭煮焦了……”
毛线似的雨,斜飞濡湿了他睫毛。

这样一来,李观梁还得帮忙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
他听水鹊的话,以为就是单纯地煮饭串烟煮焦了底,那样最多不吃底下的饭,再把焦味去一去,上面的米饭还是好的。
李观梁家其实离知青院不远,只隔了一座青石拱桥的距离,顺道去知青院,正好路过自己家菜园子。
李观梁折了园子里的一根葱,对这些估计没怎么做过饭炒过菜的知青们说道:“煮饭串烟了,要去饭焦味,就用一根约二寸长的葱,插进鼎锅里,再盖上铁锅盖,过一会儿串烟那种焦味就会去除。”
水鹊听得尤其认真,脑袋点点。
李观梁顿了顿,盯了会儿他脸颊上那道灰,抬手指了指,提醒:“这里沾灰了。”
可能是烧火的时候吹火筒,灰在灶膛里飞起来,又不小心抹到脸上的。
水鹊随手擦了擦,没擦掉,反而将那道灰抹得更加糊了。
兰听寒从衬衣口袋里取出一方帕子,本来是他预防干活时泥水溅,留作擦玻璃镜片的,放在口袋里一下午。
现在先用来给水鹊擦了擦脸。
朗目沉了沉,李观梁收回手,他方才也不知道怎么的,心神一晃,差点想帮水鹊擦去那点灰。
水鹊仰着脸,凑近兰听寒,紧张地问:“干净了吗?”
脸颊凑得可近。
兰听寒都能去数他的睫毛。
笑眼微眯,兰听寒摊开手里的帕子,“干净了。”
帕子里灰灰的,人脸上反正是干净了。
“谢谢。”
水鹊抿紧唇。
所以,他刚刚竟然顶着花脸从村东问路到村西来找他们吗?
难怪他向放工回来的姐姐们问完路,走了还没多远,听到人家笑话他,但是笑声也不是嘲笑,有点嬉笑的意思。
他难为情,小脸不自觉地绷着。
李观梁还以为他是在担心灶房里焦饭的事情。
一边带领着一队知青,继续往知青点走,一边回头安慰水鹊:“鼎锅你估计不熟悉,一开始煮焦饭很正常。”
这一片的庄稼人,一日三餐煮饭靠得都是鼎锅,又有人叫这个叫鼎罐,做出来的饭叫鼎罐饭。
漆黑的鼎罐,底部锥形,上面盖一圆铁盖,两边有铁丝耳提手,方便人在灶口提上提下。
做鼎罐饭,要是一直猛火大煮,火势维持,肯定不好,特别容易烧出又黑又厚的锅巴。
非得一开始猛火烧起,之后火势越往后越小,不用再额外添柴,烧到余火熄了,锅里的饭水也自然沥干了。
这时候出来的饭是白花花松软的,整个灶房里全是米饭香。
李观梁很有耐心,将这些一一和水鹊说清楚。
当然不单只说给他一人听,煮饭这种事情知青全必须要学会的。
李观梁想起来自己起初跟上来,想要向知青们嘱托的事情,“记得要到公社里领你们的补贴和票证。”
公社里每三个月按户按人头,发放油盐酱醋茶之类的票证。
他们这几个知青刚下乡,上面还会发前两个月的伙食补助费,每人十八块钱,免得初来乍到的知青们生活陷入困境。
水鹊说:“下午的时候,罗队长来过知青点,让我去公社领了。”
他们说着,走了一段路,过了青石板桥,就到知青院了。
水鹊对其他的知青说:“然后我拿了票证和钱,去供销社的门市部给家里买了油盐之类的回来,米和柴是向村里一个爷爷用钱换的。”
“那个爷爷还送了我两株丝瓜秧,帮我种到院子里了。”
其他知青点点头。
原来这知青院里只有几件家具,灶台都是新起没多久的,他们还担心着没有油盐,水鹊怎么做菜。
水鹊说完,把各人的补助费发到各人的手里。
票证每月按户发,他们五个知青在一起凑了一户知青点,是五人生活足量的,算共用。
水鹊:“一会儿我把票放到堂屋的瓦罐子里,你们要用的时候拿。”
至于他下午和爷爷换米柴,是从自己那份补助费里出的,所以发到其他四个知青手上,还是每人一分钱没少的十八块。
李观梁注意到他话里的内容,问水鹊:“给你瓜秧的是哪家的爷爷?”
水鹊手指又没那么长,指不到人家家门口去,就大概描述了一下,“离这里上去一点,一个走路不大方便的爷爷。”
知青院在村东,在整个村里是下游的位置。
他这么说,李观梁就大概清楚了。
“是黎爷爷,他受过伤,跛脚,走路不方便,当年大洪水,家里只剩他一人,媳妇和女儿都被水冲走了。”
知青们听了脸上动容。
水鹊犹疑,“那他还给我们送瓜秧呢……”
白得了瓜秧,他过意不去了。
李观梁:“不用担心,他现在是村里的五保户,公社包揽他的衣食住行。”
他说着,走进知青院的灶房里。
灶房里大砖灶是年前砌好的,方方正正,三个灶膛对应三口锅,一口大的水锅,一口菜锅,剩下小的是鼎锅。
碗筷钵子,油盐罐在墙边灶桌上,米缸在墙角。
就两张小矮凳放在砖灶前,地面撂了两捆干草、一捆木柴和火钳。
灶膛里的火还有余温,李观梁手里拿着二寸长的葱,要去焦味。
他一揭开鼎锅的圆铁盖,其他几个知青好奇去看。
只有水鹊站在旁边,闷声不吭。
蒸腾水汽在圆铁盖上凝结成水珠,滴滴答答掉在地面。
李观梁眉头拧紧了。
怎么说好。
他用木饭勺铲了铲,底下是又黑又厚的锅巴,上面的米饭却是夹生的。
陈吉庆在家里经常负责做饭,见状吃惊到后仰。
兰听寒对水鹊宽慰道:“之后做饭还是由我来吧,烟灰呛人,对你身体不好。”
他还会用支气管哮喘的病,给水鹊饭煮成这样找个借口。
水鹊莫名其妙地,剧情进度就涨了百分之一。
【什么意思啊……】他委屈地和77号抱怨判定程序,【我没有在绿茶,也没有故意为了方便以后躲懒才这样的。】
他明明很认真按照步骤来了。
李观梁眉头皱得死紧。
他是庄稼人,从小拉扯家里,穷苦惯了,锅里这样的,差不多就是浪费了一筒好米。
小知青垂着乌泱泱的脑袋,头顶好像要下小雨。
李观梁无奈摇了摇头。
余光瞥一眼菜板上的豆子。
李观梁担心后面出现别的差池,比如这些个知青吃了夹生的菜豆中毒。
他说:“今晚先到我家吃饭吧。”
李观梁家没有知青院这么崭新光亮。
是有几十年的老屋子了,坐北朝南,三堂两横,正堂屋盖的是青瓦,横屋盖的是稻草。
屋前一口井,屋后是芭蕉林与钻天杨。
院落四周都用柳枝篱笆墙围起,篱笆上爬满豆角秧丝瓜秧,院里搭着黄瓜架,角落还有桃树、枣树和杜梨树,树底下一只大红冠公鸡。
看见这么多人来,院中地坪上啄食谷壳的母鸡,拍打翅膀扬起灰尘,迅速跑开了,小鸡苗跟着它一道逃跑。
水鹊的视线一直追着它们。
李观梁让他们到堂屋去坐着,自己去摘了院里的豆角。
本来就是白来吃人家饭,还要人家独自忙活,知青们过意不去,纷纷帮忙做事。
淡蓝的炊烟升起在紫色傍晚里。
兰听寒在灶房里炒豆角,陈吉庆和其他两个帮忙烧火做饭。
水鹊看李观梁在处理竹笋,他有样学样,搬了个小矮凳,坐在院子里,学着李观梁的动作,从顶端剥开,食指绕着壳叶,往下旋动,水亮黄白的早笋肉。
李观梁不经意间瞥一眼。
总觉得那沾了水的指尖,比笋肉还嫩白。
水鹊闲着找话,“观梁哥,你竹笋在哪儿买来的呀?”
话一出声,觉得自己问了个笨问题,人家土生土长,肯定不和他一样,从黎爷爷手里买米柴。
李观梁低眼,不去看人白亮泛粉的手指尖。
“前天下了雨,在后山扯的笋。”
这个开春时节,山上长满笋,做完生产队的活下工,许多村民上山扯笋。
笋壳叶在脚边,逐渐堆成小山。
有母鸡大着胆子,啄走了两瓣儿笋壳叶,啄到一旁,小鸡苗围了上去。
水鹊的目光又追着去了。
李观梁看了看他。
将菜篮里的笋肉带进灶房里。
李观梁再给他们做了盘竹笋炒蛋,各炒了一碟坛子里腌制的萝卜丁、芋荷叶。
年前风干的一条腊肉也切了一半,碎块碎末炒了用来招待他们。
他从五岁起就能够站着矮凳在灶台上炒菜了,手艺相当娴熟,就是荒年没什么菜,在余火堆里煨番薯也比其他愣头青做的要好吃。
陈吉庆他们杀秧叶杀了半天,早就饥肠辘辘,吃起饭菜来险些要将舌头吞下去。
饭是李观梁盛的,农家的木碗又大,他盛了满满一大碗。
水鹊下午是干了活,但怎么也吃不了这么多饭的,吃到大半,脸色就犯了难。
要是放下碗筷不吃了,岂不是浪费粮食?
他又硬塞了两口。
兰听寒放低声音问他,“吃不下了?”
水鹊含糊地应了。
兰听寒手倾斜,碗向他那边移,“拨我碗中来吧。”
李观梁当然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
“吃不下的,正好可以今晚喂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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