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手及时捂住他的眼睛,将他半拥着带离木屋附近,沈渡在他耳边低声说:“别看,会长针眼。”
宋南星干巴巴地“噢”了声,尴尬得脚趾都要扣出两室一厅。
偏偏沈渡的手还捂在他眼睛上,不知道是热的还是也受了影响,掌心微微有些潮热。
宋南星眨了眨眼,脚趾蜷缩着压下尴尬,小声说:“我们赶紧走吧。”
沈渡镇定地“嗯”了声,手掌滑下来牵住他的手,大步穿过树林。
宋南星快到食堂门口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和沈渡牵手了。
相握的掌心发热,有潮湿的汗意。
宋南星偷偷瞥了沈渡一眼,看见沈渡耳朵也是红的,就悄悄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在尴尬。
姜行知推荐的店味道很好,但因为意外撞见了小木屋,宋南星只想赶紧吃完饭走人,一顿饭味同嚼蜡。
沈渡大约也和他一样的想法,两人吃饭后没有再继续散步,宋南星回单位,而沈渡则要去桐大。
两个各自开了车,就在停车场分别。
等蓝色小轿车走远了,沈渡才从车上下来。
他脚边的影子不满地扭动着,催促他去找宋南星。但沈渡不为所动,他脚步迈出,下一刻就到了小木屋前。
小木屋的鏖战还在继续。
就像在停车场上没人注意到他忽然消失,小木屋里的两个人也没有注意到多出来的观众。
高大的男生压着一团白色的色块,像兽类一样冲锋。
深深浅浅的白色色块流动着,裹缠在他身上,发出少年情动的呻吟。
沈渡在一旁观看。
脚下扭动的影子发出疑惑的声音:“不好看。”
“回去找星星。”
“想星星。”
神经环里吵吵嚷嚷地催促起来,沈渡嫌烦,直接屏蔽了声音。
他看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这才转身离开。
而在他走后,小木屋的动静又持续了许久,高大的男生才穿好衣服一脸满足地离开。
他的朋友打来电话让他去打球,他打了个哈欠,眼下有些青黑,语气困顿地说:“不去了,我要补觉,晚上还要陪对象。”
电话里朋友发出嬉笑声,他骂了一声:“有什么好笑的,你们单身狗不懂有对象的好处。”
宋南星还没到交换中心,就又接到了姜行知的电话。
他还以为是有了新进展,停车接通,却听姜行知声音发紧地说:“小宋,陈列室的画又少了一副。”
宋南星轻松的表情一凝,眉头皱起来:“又少了一副?查监控了吗?”
姜行知说查了:“这期间除了你我,还有接到报案过来的警察,没有人进来过。”他呼吸有些粗,像是吓到了:“监控一直是好的,但就在画消失瞬间黑屏了一秒,再恢复的时候,陈列柜里的画就这么凭空没了。”
监控画面只有那么短短一秒黑屏,人为的可能性不大。
他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压低了声音说:“这些画……不会有问题吧?”
宋南星说:“能出库的画都是通过污染检验了的,通常不会有问题。”
但他想起之前流出去的污染水产品,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只得道:“你在陈列室吗?我还没回中心,现在过来一趟。”
挂了电话,宋南星掉头回桐美。
陈列室在艺术楼顶楼,宋南星等电梯的时候,看见一个裸体雕像从楼梯上走下来。
男性雕像全身是石膏的白色,肌理雕刻细致,栩栩如生,即便是宋南星这个外行人也能看出精细的雕刻技艺。
此时雕像正缓慢转动着头部,迈着不太灵活地双腿从楼梯上走下来。
而四周来来往往的学生,却没有一个注意到它。
雕像似乎对经过自己的学生很有兴趣,它一会儿跟在这个人身后,一会儿跟在那个人身后,笨拙地模仿对方动作。
等它走到电梯厅时,他笨拙滞涩的动作已经变得流畅起来。
如果不是雪白的石膏身体,它看起来几乎和一个人没有什么两样了。
这时电梯终于到了一楼,“叮”地一声打开。
雕像被声音吸引,朝宋南星的方向看过来。它注意到了宋南星,迈着步子走过来站在宋南星旁边,转着头从各个角度观察打量宋南星。
宋南星不明情况,不敢贸然暴露自己能看见,只能装作看不见它,面无表情地迈步走进电梯。
他一动,雕像也跟着动起来,用跟他一模一样的姿势走进了电梯,垂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侧。!
宋南星用眼角余光观察雕像。
雕像就静静地站在他身侧,石膏手臂几乎快要碰到他的手臂。宋南星琢磨着他从哪里跑出来的,应该要怎么应对。
他拿出手机,想先给程简宁发个消息,让他过来支援。
但他刚拿出手机调出聊天界面,雕像的头就转了过来,它似乎很好奇宋南星要做什么,白色的身体倾靠过来,那双雕刻得十分逼真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宋南星以及手机界面。
宋南星心里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没有继续打字。
雕像会不会认识字呢?
他不确定。
宋南星没有冒险,摸了摸左手腕上戴着的孢子手链。
雕像探过来的身体又直了回去。
电梯在顶楼停下,宋南星往陈列室走,余光里雕像也用一模一样的姿势跟着他出了电梯。
只是在他走进陈列室后,雕像没有再跟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他。
宋南星和姜行知碰面,见他神色有些焦躁不安:“丢的是哪幅画?”
“罗兰的《艺术品》。”
宋南星想起来了,瞳孔顿时一缩——《艺术品》这幅画的内容就非常阴沉让人不适,夜间昏暗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路灯惨淡的光芒照在五官模糊的人形上,有种阴森诡谲的恐怖感。
尤其是那些行人都赤裸裸没有穿衣服,身体是暗淡的浅水泥色。
宋南星余光往陈列室门外瞟了一眼,雕像仍然静静站在那里,白色的脸部看着陈列室内,表情冷漠、阴森。
和画上的人很像。
是巧合吗?
太巧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副画的街道尽头,好像是一座雕像艺术博物馆。
宋南星拿出手机点开画作清单,找到了《艺术品》的电子档放大。
街道尽头果然是一座哥特风的雕像艺术博物馆,画里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水泥人,就是从雕像艺术博物馆里走出来的。
宋南星又瞥了一眼门口的雕像,现在这些雕像不仅从画里的博物馆走出来了,好像还走出了画,来到了现实世界里。
他吞咽了一下,对姜行知说:“保险起见,先把陈列室封起来,我已经通知了收容中心,这估计不是普通的失窃案——”
宋南星的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他看着姜行知的脸,背后汗毛竖起,冒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姜行知长了一张精雕细琢的脸,三庭五眼接近黄金比例,尤其是一双桃花眼非常完美,多情忧郁,充满艺术家气质。
一路上主动跟姜行知打招呼的学生们已经证明了这张脸的杀伤力。
但宋南星现在才发现,姜行知的眼睛好像是灰色的。
他比例精美的五官看久了,好像也有点僵硬,尤其是此刻他站在一盏射灯下,强烈的灯光从他的头顶照射下来,他的皮肤呈现发灰的苍白色调。
像颜色偏浅的水泥。
宋南星问:“姜老师,丢掉的两幅画价值不菲,学校就派了你一个人处理这件事吗?”
姜行知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弧度完美的笑容像是刻上去的:“不是啊,我一个人哪能应付得过来呢,肖老师也会协助我们处理这件事的。”
他目光看向门口的雕像,说:“喏,跟你一起上来的,就是肖老师。”
宋南星:“……”
他露出毫无破绽的笑容:“肖老师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来?”
雕像此时才仿佛得到了允许一样,走进了陈列室。一双灰色的无机质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宋南星。
宋南星朝对方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姜行知看向宋南星,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刚才说不是普通的失窃案是什么意思?”
他和雕像并肩站在一起,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宋南星,等待他的回答。
宋南星面不改色地搬出了姜行知之前的话:“你在电话里不是说画可能有问题吗?画本身有问题,那自然就不是普通的盗窃案了,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先把陈列室锁起来,我们下去等吧。”
走出艺术楼时,宋南星被太阳晃了下眼睛。
他看了头顶过于耀眼的太阳一眼,眉头疑惑地拧了拧,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但太阳好像一直在头顶正中的位置挂着,他上午来时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半点都没有挪动过。
从交换中心过来的路上,太阳有这么大吗?
宋南星回忆了下,没有。
桐城的晴天非常稀少,天上总有风吹不散的云。就算遇上太阳出来的时候,那些一层层的云也会将过于耀眼的太阳蒙上一层轻柔的纱,阳光被过滤了一遍,和煦而温暖。
不像现在这样,太阳像一顶巨大的射灯挂在头顶,光源直直地照下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宋南星不动声色环视左右,心里琢磨着这些变化跟丢失的画有没有关系。
学生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周围的怪异,他们沐浴着难得的日光,三五成群嬉笑打闹,青春洋溢。
如果不是视线中偶尔会出现一个白色的雕像在人群里穿梭寻找感兴趣的人跟上去的话,那眼前景象绝对是非常生机勃勃的。
但过于刺眼的日光,以及举止越来越像人的雕像,为开学第一天蒙上了一层阴霾。
宋南星找了个长椅坐下,等程简宁过来。
口袋里刻意静音的手机已经震动了几次,是在他通过孢子手链发出讯息之后,程简宁打过来的。
他没有接,程简宁应该很快就会到。
学校里情况不明,姜行知和雕像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宋南星决定敌不动我不动,等帮手到了再说。
程简宁在二十分钟后赶到,他跟着数据孢子的指引找来,看见宋南星好端端地坐着就放了心,傻乎乎挠了挠头问:“出了什么事啊?”
宋南星看着他懵然不知的脸,悄悄蹙了下眉,余光扫过右手边静坐的雕像,笑着介绍说:“这是姜老师和肖老师,桐美有一批刚到的画丢了,事情有些古怪,姜老师怀疑是画有问题,所以我找你过来帮忙看看。”
他趁机给程简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配合。
程简宁不明所以,但还是没有多问,先跟另外两人打了招呼。
在他看向雕像时,宋南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观察他的表情。
程简宁的表情没变,他没看出“肖老师”有问题。
宋南星呼吸窒了窒,难道只有自己发现了异常?
四个人又去了一趟陈列室,程简宁带着检测仪,像模像样地将余下的八幅画扫描了一遍,说:“画没有问题啊。”
姜行知说:“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雕像站在他身边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宋南星。
宋南星装模作样地演了一会儿,露出为难地表情建议姜行知先等一等警方那边的调查结果,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带着程简宁先离开。
姜行知和雕像送他们下楼。
四人在艺术楼下分别,宋南星和程简宁往停车场走去。
经过一片低矮的山坡时,两人同时听见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程简宁“窝草”一声,震惊又茫然地说:“这就是艺术家吗,都喜欢光天化日野战?”
宋南星捕捉到了关键词:“都是什么意思?”
程简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我来找你的时候,也撞见了一对野鸳鸯。”
宋南星想起了小木屋那双翘起来晃荡的白腿,大白天在学校里撞见三对野鸳鸯,概率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正琢磨时,额头却陡然一阵刺痛。疼痛来得太过突然又来势汹汹,宋南星毫无准备,捂着额头疼得面目扭曲。
他捂着额头痛苦地蹲下身,感觉有湿漉漉的液体从指缝间沁出来。
程简宁看着他满手的血人都傻了,手忙脚乱地去扶他:“宋南星你怎么了?”
“别碰我!”
额头钻心得疼,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钻出来。程简宁一碰他,剧烈的痛感就往头顶蔓延,疼得他想打滚。
宋南星死死咬着牙,后背很快被疼出来的冷汗浸湿,整个人都在打摆子。
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流出来,滴落在地面上,很快就激起了一小滩。
“宋南星你别吓我……”
程简宁被突发状况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声音都带了哭腔,他想检查宋南星的伤处,又顾忌着不敢碰他,急得围着他团团转。
“你撑住,我给你叫救护车。”他转了几圈才想起来得赶紧把人送去医院,连忙打电话。
宋南星被剧烈的疼痛搅得什么都听不清,他死死咬牙忍过这波痛楚时,听见程简宁说:“小心一点,我刚才碰了下他叫得特别惨……”
“我没事了,好像没那么疼了。”
宋南星没什么力气地瘫坐在地上,松开湿漉漉黏糊糊的手,抬起脸就看见程简宁着急担忧的大脸凑过来。
但他随后就像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震惊张大了嘴,指着宋南星结结巴巴地说:“宋宋宋南星,你的头上,好像长了个角。”!
宋南星一脸血地被抬上担架,直接送去了卫生中心。
多亏了程简宁这个大嘴巴,楚胭还有收容中心的人都知道宋南星忽然长了角,跑来卫生中心围观。
宋南星刚出院没两天,又住了回去,他对着镜子看着额头上的角,神色依旧很震惊很茫然,好好的怎么忽然就长角了呢?
“怎么好好的就长了个角呢?”程简宁也问了出来。
一群人挤在卫生中心的病房里,看宋南星额头上长出来的角。
那两个小小的尖角像是发育不全,只有一截小指那么长,直径一元硬币略大一些。颜色是黑褐色,表面粗硬,有一圈圈的螺旋纹路,直挺挺地从宋南星的额头上戳出来。
虽然小,但确实是一对角。
“是不是被污染后出现了躯体化症状?”邱寒问。
程简宁摇头:“一送到卫生中心就做了精神污染检测,没检测出污染。”
可如果不是精神污染的躯体化症状显现,好好一个人怎么会长角呢?
他挠挠头,求救一样看沉默不语的楚胭,宋南星也跟着看过去。
楚胭陷入思索之中,许久才缓慢开口:“你有感觉自己跟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宋南星感受了一下,摇头。
除了额头上还残留着长角时的痛感,就没什么和之前不一样了。
楚胭眉头拧紧,说:“你的情况和别人都不同,再观察下吧,我怀疑这可能跟你一直没显现的能力有关,不过暂时没办法确认,得让技术组查查相关资料。”
B类能力者或多或少都会出现躯体化症状,比如周悬的蛛化状态,再比如程简宁的数据线。
但所有的能力者都是先遭受污染才出现了躯体化症状,这是绝对的因果关系。而宋南星的躯体化症状却并没有伴随精神污染,他精神污染数值依旧是0。
无论检测仪器扫描多少遍,都是0。
楚胭之前就怀疑这跟他的能力有关,宋南星很可能是S类能力者,有某种被动抵抗精神污染的能力。
但现在看着对方额头上小小的双角,她又不确定起来。
楚胭直接跟李皓开了视频,李皓最近正在忙着研究搬回去的巨树,看见宋南星额头上的角第一反应就是:“能不能切一点带回来做样本?”
宋南星听着都觉得疼,他打了个哆嗦虚捂住额头的小角,严肃地说:“不行,试过了,很疼。”
角很小,很敏感,还脆弱。他自己试着用力抠了抠,疼得差点飚眼泪。
李皓闻言遗憾作罢,说:“那你找个时间来一趟收容中心,我抽点血先化验看看。”
宋南星这回同意了。
他又想起桐美的那批画,怀疑自己忽然长角是跟那些画有关:“是不是桐美,或者那些画有什么问题?”
“宗天原已经带人去桐美确认情况了。”楚胭说。
说曹操曹操就到,宗天原的视频电话打过来,楚胭接通:“应该有眉目了。”
“情况弄清楚了?”
宗天原的脸出现在视频里,他目光定在宋南星额头的小角上,说:“暂时没有发现异常,我亲自带人将桐美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宋南星说的石膏雕像。陈列室的画也检查过了,除了丢失的两幅,余下的也没有发现问题。不过那两幅画确实丢得有些奇怪,我还在继续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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