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望了望唐元延走远的身影:“这么听话?”
唐怀天冷哼:“全唐门的熊猫崽都得从我手里过,敢不听我话?”
是不想要熊猫崽了咋的?
熊猫崽崽惬意地往唐怀天暖暖的脖子上揣手手:“嘤——嘤——”
唐远道亦步亦趋地跟在墨麒身后,对着熊猫崽露出垂涎的神色。他之所以总是偷熊猫崽,还不是因为他早晚是要跟着师傅离开唐家堡,不会久居的人,像这般情况,唐门是不会给他发属于自己的熊猫崽的。他就只好天天去唐怀天那儿捞熊猫,反正能住几天就捞几天嘛。
墨麒与宫九抵达内堡的堡主殿时,唐怀侠正与唐远游争执。
准确地来说,是唐远游在痛骂唐怀侠。至于唐怀侠,则只是一味地点头应和,还温风和煦地给唐远游倒茶,让说的口干舌燥的唐远游润润嘴。
宫九心道:这位唐家堡主未免太没威严。
唐怀天站在殿门口,就不走了:“你们自个儿进去吧。”他摸了摸已经开始嘤嘤地叫的熊猫崽,“我家崽怕进这地方,血腥味重。”
宫九讶然:“血腥味重?”
他不由地望了望还在应声被骂的唐怀侠,然后目光落到了唐远游身上:血腥味重的怕是唐远游吧?
唐怀天嗤笑了一下:“你当堡主见谁都这个样子?远游长老是不一样的。”他挥挥手,“罢了,这也是我们唐门内的事,与你们无干。我就送到这儿了,二位,告辞。”
唐怀侠已经注意到了门口的两个人,然而唐远游仍然在暴跳如雷地骂他怎么可以做出抢孙子这般不要脸的事情,唐怀侠数次望向门口,都没能暗示得了唐远游,最后不得不开口打断道:“国师大人和太平王世子来了。”
“不要脸!”唐远游痛斥完了这最后一句后,才意犹未尽地停住嘴,转过脸来。
唐怀侠走下殿台,对墨麒与宫九拱手道:“见过国师,见过太平王世子。”他伸手为两人引路上座,而后看了看唐远游,又看了看黏在墨麒身后的唐远道,叹气道,“贵客登门,你们二人且先退下吧。”
方才还骂的格外凶狠的唐远游,分明一副想要上前和墨麒搭话的模样,听闻此言,倒是一句话没说,依言拉着唐远道离开堡主殿了。
宫九晃了晃扇子,心道:这唐远游与唐怀侠的相处方式,怎的这般奇怪。
准确来说,唐门会有唐怀侠这样受气包似的堡主,本就已十分奇怪。
他正走着神,唐怀侠已经开口:“二位前来唐门,想必不仅是为远道而来,还有旁的事与我唐门有关。这便直说罢。”
他说话的语调倒是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极为坚决而果断的。同样的话,若是换做唐门任意一个冰块脸的弟子来说,大约便有逐客之感了,话里话外都是“有话快说,事情办完立刻走人”的意思。
唐怀侠却偏偏能将这话说的和风细雨,叫人听着心里半点都不会不舒服。
墨麒道:“前日,我与九……世子,在姑苏查办了一个案子。”
唐怀侠点头道:“我有所耳闻,据说还牵扯到了燕子坞里的那位。不过二位既然能来唐门,想必这案子是已经解决了。”
墨麒凝视着唐怀侠那张叫人看不出情绪的温和笑脸:“解决了,也没有解决。在姑苏行凶的凶手,我们确实已经找到了。但在那之后,我们又发现了新的线索。”
唐怀侠摇头笑道:“看来这线索应当是与我唐门有关了。”
宫九极为不耐地一拍扶手:“莫要装傻!你这堡主之位已经做了三十年有余了,你们唐门的弟子十年前曾来过姑苏一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唐怀侠脸上表情不变,仍旧温声道:“按道理来说,唐门之人执行任务,除了执行任务的弟子本人,还有分发命令的堡主,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这个任务的存在,任务是完全隐秘的。故而姑苏之事,不论我唐门是否有弟子去过……恕我不能给两位一个答复。”
宫九被唐怀侠这看似温和,实则坚决的拒绝弄得无名火起:“那阳澄湖地宫内,还有你们唐门弟子械斗留下的暗器,地宫墙上更是刻着你们唐门弟子的名字,你还敢否认?”
唐怀侠拱手道:“那不知,世子所言的暗器现在何处?地宫墙上刻字可还在?”
他微微一笑:“若是世子拿不出证据,那恕在下直言,我有理由认为二位这是想要栽赃诬陷我唐门。”
宫九手中的折扇差点被他捏折:“你——”
唐怀侠站起身:“二位贵客远道而来,我唐门自会悉心招待。不过,这阳澄湖地宫一事,二位既然没有证据,便莫要再提了。”
他伸手向殿门口,摆出了送客的姿势。脸上虽是笑着的,但不论是言语还是举止,都透露出这位看似温和可欺的堡主,其实并不如他面上表现的那般好欺负。
墨麒按住了宫九的手。
他一看宫九微微眯起的凤眼便知,宫九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思考“如何灭掉唐门了事”这样一个念头了。
墨麒低声道:“他要证据,我们就给他证据。”
宫九危险地看着唐怀侠,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上哪儿来的证据。”
墨麒道:“莫忘了,妙音城内,还有一位‘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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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唐门时,宫九还是心情愉悦的。从堡主殿离开时,宫九满心的无名火,被墨麒一手摁着发不出。
殿门外,唐远游正蹲着,和自己的孙子小声说着话,总是毫无表情的脸上时不时便露出一抹笑意。看过殿里的那只笑面虎,再看殿外的唐远游,宫九顿时都觉得唐远游因为旧无表情,而有些僵硬别扭的笑,要比唐怀侠的顺眼许多。
两人身边,一只简直比远道还要高的黑白熊正仰面倒在地上,实力演绎大熊熊要果果的场面,毫无巨熊的尊严可言。
唐远道居然还瞬间对这般体积的肥熊,露出一个堪称“慈爱”的眼神:“爷爷,滚滚是不是饿了?”
唐远游顺手把自己的熊猫脑袋扶了扶,然后一松手,滚滚又好像没骨头似的在地上仰面躺着了:“不是,它这是饱了,要睡觉。”
宫九狐疑地盯着地上那只肥头大……嗯,小耳的黑白熊看,实在看不出就这么个东西还能拳打白虎,嘴断铁笼。
唐远游最先看见出殿门的二人,再一看太平王世子绝对称不上愉快的表情,道:“你们想问怀侠什么?”
墨麒把学着滚滚崽,往他腿上抱的唐远道,无情地拎开:“我们在姑苏办案时,在阳澄湖底发现了一座地宫。这座地宫之中密藏着一种奇毒,提纯后乃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唐远游了然道:“你们是不是在那里看到了唐门的东西?我门中弟子的门派任务之一便是寻奇毒,有他们留下的痕迹很正常。”
宫九冷冽的眸光一转,落到因为不知情,还保持着平常心的唐远游身上:“可若是地宫中的那一拨弟子,其中包括了唐远行和苗梵梨呢?”
唐远游的脸色变了,先是刺痛,而后变得平淡,眼神也变得悠远。
十年了,他已经十年没有听过有人说出过,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了。
墨麒低声道:“不仅如此,地宫之中还存在着唐门弟子内斗的痕迹,地宫中的毒也没有被成功取走。唐远行与苗梵梨在地宫的墙上刻了一行字,言‘此为吾等之罪过,定当以命相守之。’看印记,恰好是十年多前留下的。”
也就是唐远行与苗梵梨残杀同门、叛出唐门的那个时候。
唐远游本还悠远的眼神,几乎是立刻地变得锋锐起来,猛地看向墨麒:“此言当真?!”
墨麒点头:“我与九……世子,一同来唐门,便是想问堡主当年之事。我们想知道,当年前往姑苏寻毒的这一队弟子是谁,当年在地宫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远游喉头一涩,鼻子一酸地同时意识到唐远道还在一旁看着:“……回我的净室再详说。”
…………
唐远行屠戮同门,叛出唐门,本是重罪。
唐远游一脉,按道理应上下连坐整整三代,然而唐怀侠却并未按这个规矩处罚唐远游一脉,只是削了唐远游的长老之位,将远字一脉调换到了外堡的最外层,负责守护唐门最外围的唐家市集,相当于变相地将远字一脉排挤出了唐家的中心,却又微妙地将他们保留在唐门的边缘。
唐远游承唐怀侠这份情,领着远字一脉的人没有多啰嗦,索性全部迁居到了唐家市集。
这倒也有点好处,一来远字一脉的人从此不再需要做可能会丢掉性命的任务了,二来……也方便大家玩儿了。
热热闹闹的市集,当然比唐家堡内好玩的多。以往为了任务出门之时,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停留在外界的热闹喧嚷上,只是匆匆地去,匆匆地回,这下不必再这么来去匆匆了,他们反倒发现了以往从未发现过的人世美好。
唐远游的屋子,是他和他的胞弟唐远遨一块儿住的。唐远遨,也就是墨麒来送唐远道那会儿,和唐远游说话的那个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