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林晓寒一个哥儿,自是不可能入她裴家的门,因此也未曾特别留意过。只是隐约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心中还有些唏嘘。
宋夫人闻言便道:“娶一个哥儿为正妻,此人家中应当没什么家底。不过如此容貌气度,倒也不凡。这林哥儿能嫁给这样的男子,也不算吃亏了。”
夫人们议论这些的时候,林家二房的林诗月与林嘉宜就坐在下手,心中情绪激荡,宛如擂鼓一般。
上一次她们在百花巷瞧见陆秋成时天气还冷,他穿着一身臃肿的夹袄,便已经看得出长得不错,但到底是不如今日打扮过后这般气度非凡。
再加上她们早就听说了陆秋成就是细雨斜风先生,心中对他的感觉又更是复杂。
特别是林嘉宜,今日不过远远看见,面色便已经红了。
再看向他旁边的林晓寒,心中的滋味竟百转千回,有如猫抓一般。
待他们走近了,裴新竹便上前一步,向裴夫人介绍道:“娘,这位是陆兄——陆秋成,在麓山书院读书,就是你要见的人。”
因着陆秋成咬定不认,裴新竹倒也不再坚持称他细雨斜风先生,而是改口陆兄。
此时他这般介绍,裴夫人与身边的夫人小姐们便都知道面前的这位是谁了。
此时众人又是一番惊喜,不由的议论纷纷。
特别是许多哥儿小姐,哪里想得到写出《偿星债》这等细腻故事的作者竟是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此时陆秋成在她们眼中便带上了一层滤镜,与《偿星债》中的那位文书生的形象重合起来,觉得他也一定是个痴情之人。
只可惜陆秋成已经娶了妻,不然这等才子便是家中穷些,倒也是个不错的姻亲对象。
“娘,这是陆兄与陆夫郎带来的伴手礼,瞧着十分有趣。”裴新竹把方才拿到的那些扇子送到裴夫人面前。
裴夫人让裴金兰打开来看,裴金兰随意拿出一把团扇,便啊了一声,十分惊喜的开口说道:“这不是《偿星债》中,文书生给小千画的扇面么?”
“我要看看!”
“我也要看看!”
一时间,众家的小姐哥儿们都围拢了过来。
这样的扇面虽不贵重,但却十分有趣。
现在正直端午,人人都在用扇。因此各家的哥儿小姐们都十分羡慕,也想要一把这样的扇子,一个个都直勾勾的盯着裴金兰手中的团扇。
裴夫人见了,便让下人把盒子全部打开,让今日来此宴会的哥儿小姐们把这扇子给分了。
但林晓寒准备的时候显然只针对了裴家人,一共也只画了十把。
此时就算男子们不要,把扇子全给在场的的哥儿小姐分了,数量也是不够。
分扇子的时候,下人们是按照哥儿小姐们的家境来分的。
一些商户人家虽然有钱,但身份不够。或是没落的世家小姐哥儿们没能分到,面上明显就带着一丝尴尬。
其中有一位府城巨富之家的哥儿姓刘,叫刘欣雅,在家也是十分得宠的。
他本就是《偿星债》的铁杆书迷,将《偿星债》所有版本的话本子全都买来收集了,还时常去茶楼听说书人讲故事。
此时没能分到扇子,竟一下没能忍住,伤心的哭了起来。
裴夫人此时便对着裴金兰咳嗽一声,暗示她去安慰那刘哥儿一番。
裴金兰今年刚刚及笄,这等场合,作为家主之女,裴金兰自是要出来表现一番的。
其实若是平时,裴金兰过去把自己手中的这把团扇给了他,便能在各家公子面前彰显自己知府千金的风度,也能在府城的女眷中得到一个有礼有度的美名。
但她毕竟也只是十六岁的少女,心中对这团扇也喜欢的紧,一时间就不想将它赠给别人。此时便握着这把团扇装傻,眼观鼻鼻观心。整个湖心亭的气氛,顿时就有些尴尬。
裴新竹见了也是十分头疼,此时也给裴金兰使了一个眼色。
但裴金兰却转过脸去,偏偏不去看他。
裴新竹更是生气了,觉得裴金兰不识大体,就要将她拉到一旁去教训。
林晓寒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解围道:“是我考虑不周。以为只是裴大人的家宴,没料到竟来了这许多人。这扇面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不过是我随手画的罢了。若是各位喜欢,不如便让下人们再去买些空白扇面,我现场在这里给你们画了便是。”
裴夫人闻言,面上不由的露出赞许之色,对林晓寒也生出一些好感。
同时又心道:原来这扇面竟然是林哥儿亲自画的,他果然是有一些才气在身上的,与他夫君一起,倒也琴瑟和鸣,格外般配。
裴金兰听了也十分高兴,她这时才起身把手中这把团扇给了那刘哥儿,同时又使了下人去多买一些空白扇面。
接着才走到林晓寒身边说道:“原来这些扇面都是你画的,你倒是很有巧思……”瞧着竟是极为亲密的模样。
在这知府府里,裴金兰作为知府千金本来就是人群的焦点。
她对林晓寒示好,其他小姐与哥儿便也跟着围拢到了林晓寒身边。
一时间,林晓寒竟成了这些哥儿小姐们的中心人物。
林诗月与林嘉宜在一边见了,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她们以前出门的时候,就被林晓寒原身压了一头。好不容易将林晓寒打发到乡下去了,没想到还不到一年就又回来了。
而且如今林晓寒因为夫君陆秋成可能是细雨斜风先生的缘故,比以前更加的出风头了。
他们心中恨的厉害,但此时也发作不得,只能跟在一旁干笑着。只是她们在这等宴会中本就比较边缘,现在也更加不受人重视了。
这时,时间便已经到了午时,下人们已经给老爷们在前厅摆好了宴席,邀请各家公子们一起去吃酒。
裴新竹听了,便于裴夫人通告了一声,带着这里的男子们一起去了前厅。
而裴夫人则招了丫鬟把菜肴摆到湖心亭来。各家夫人与剩下的哥儿小姐们,就在湖心亭里吃。
裴府不愧是知府府上,宴席摆的十分大方。不算前厅,湖心亭里就摆了三桌。
夫人们坐在一桌,哥儿小姐们则坐在另外两桌。
林晓寒看了眼,见一桌正好坐七八个人。有八个凉菜、十个热菜,还有瓜果甜羹等点心。上来的菜色都是大晋朝常见的,虽没什么稀罕菜色,但该有的硬菜一样不少。饮的是金银花酿成的蜜露,清热解暑,显然也是用了心思的。
“林哥儿,你过来与我同坐。”裴金兰热情的把林晓寒拉到自己身边,按在座位上说道:“其实本应当称你陆夫郎。只是之前便一直叫你林哥儿,也习惯了。今日便继续沿用这个称呼,你不会见怪吧?”
在大晋朝中,只有闺中密友婚后才会这般称呼不变,林晓寒与裴金兰的关系其实没到那个份上。
但方才林晓寒替裴金兰解围,裴金兰又觉得他颇有才华,对他甚为欣赏,因此便特地给他做面子。
林晓寒自然却之不恭,毕竟林才是自己的姓。他倒是不想被人称为陆夫郎,仿佛自己没有名字,只是男子的附庸。
裴金兰这一桌,除了林晓寒以外,坐的都是些官家的小姐哥儿。像林诗月等人,都是坐在另外一桌的。
此时裴夫人率先动了筷子,众人便开吃起来。
裴金兰倒了一杯蜜露对林晓寒道:“林哥儿。一年未曾见你出现,之前听到一些传闻,还有些担心。没想到你竟嫁了一个如此风流才子,实在让人欣慰。也不知你们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可是如《偿星债》中一样浪漫?”
林晓寒闻言笑笑,想了想后,便索性边吃边聊。将陆秋成报恩之事美化了一下讲给众人听。
只是家丑不可外扬,他特地省去了自己在陆家村遇到的那些腌臜事,只夸奖陆秋成对他的好。又说他是认错了恩人,特地去林府求亲,两人阴差阳错之下在一起了,引得众人十分羡慕。
林嘉宜此时虽坐在另外一桌,但也竖着耳朵听着。
听到林晓寒提到陆秋成认错信物白玉兰花玉牌时,心中忽然一跳。
他猛地想起,当时林家二房接管了林家事务,冯氏从林家大房里收刮了不少财物。
其中有一块玉牌,林晓寒及笄之前经常佩戴,后面被冯氏赏给了自己,便与林晓寒提到的那块白玉兰花玉牌十分相似……
京中, 晏亲王府之中也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五毒宴。
然而晋晏王爷此时却并未在前厅招待客人,而是坐在书房里,沉迷的读着府城墨香阁管事寄过来的, 细雨斜风先生的新稿件。
大晋朝不比现代, 没有电脑,没有网络。
大家都习惯了慢生活,写作的速度也慢。通常来说, 一个话本子要写整整一两年。即便是一些出名的作者,一生也写不了多少话本子。
当然了, 大晋朝也有一些高产作者, 特别是以写话本子为生的人。以他们的速度, 构思故事, 写好文章。半年能写出一本可以出版的话本子,已经是十分厉害了!
然而写了《偿星债》的细雨斜风先生, 打破了晋晏王爷的认知。
他不仅几个月就写出了新的话本子。而且这篇故事与《偿星债》风格迥异。
这个叫做《梦中游》的故事也就四万字左右, 但却写得十分紧张刺激。晋晏王爷不过看了个开头, 就立刻代入其中。一时间看得废寝忘食,前厅的宴席也不想去参加了。
《梦中游》的故事里, 霍安刚刚穿越到了村里一个刚出生的女娃身上, 便被亲生父母抱起, 带到河边去扔掉了。
他鼻子耳朵全部灌入咸腥的河水, 肚子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忽然被双纤瘦的手给捞了起来。
霍安好不容易能重新喘气, 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把他捞起来的不是别人, 而是这女婴的大姐。
大姐也只有十岁出头, 瞧着却似乎只有七八岁的身量,格外瘦小。
她用一块抹布, 把霍安的身子擦干裹住,对她说道:“妹妹,你不要怪爹娘。今年大旱,地里的粮食收的特别少。谁让你不争气,生下来不是弟弟呢?咱们家人口太多,粟米都不够吃了,娘又没有奶。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把自己的米汤省给你喝,你要好好长大。”
说完以后,她拿了一只缺了口的破碗放到霍安嘴边,让她喝里面的米汤。
那米汤寡的像水,也不知放了多久,已经一点温度都没有了。
但霍安饿的狠了,此时也顾不得别的,便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米汤稀薄,根本不饱肚子,但也比之前饿着肚子要好许多。
原来穷人家的日子,竟是这般艰难的,霍安想到。
他此时极其想念自己曾经首富之子的生活。
那个时候,便是家里的饭菜凉了一点,他也是不会再热的,而是直接让下人去给他做新鲜的。
此时霍安喝了米汤,脑子竟沉甸甸的,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他闭上双眼,进入梦中。忽然又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首富之子的身体之上。
霍安心中狂喜,连忙宣来下人,让他们去厨房做饭,给自己摆上了一桌宴席。
然而那宴席好不容易准备好了,霍安还没来得及开动,忽然脑袋一痛,接着便昏死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又在那女婴的身体之中了,宴席也没来得及吃,肚子还是空荡荡的。
到底哪一处才是梦境?霍安心中不禁越来越感到不安。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堆稻草之中,身下已经尿湿了一片。
而女婴的大姐此时跪在地上,正在被爹娘打骂。
只听她爹娘说道:“你非要把她捡回来,那便从你的口粮里省出来给她!这孩子以后也由你来照顾。你看看你这模样,前几日城里的花楼来招人,你这样貌也是拿不出手的,不然和隔壁的小花一样跟了她们去城里享福。我们拿了银子,也不至于没有粮吃,要把你妹妹扔到河里去了。”
霍安这才知道,原来大姐差一点就要被卖到青楼里去。只是因此她长得太过瘦小,青楼的人不要,才逃过一劫。
他心中不禁感到气愤,虎毒尚且不食子!这夫妻两竟这般狠心,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
然而他此时只是一个婴儿的身体,口不能言,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只能任由别人摆布。
霍安感到十分无力,好在还有大姐,给她一口米汤。又将她背在背上,去田里做活。她才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后面,霍安就发现,女婴睡着的时候,自己便能短暂的回到原本的身体之中。但只要是女婴醒来,他的魂魄就又会回去。
女婴肚子太饿,一日便要醒来十多次,霍安跟着她的肉、身受苦,苦不堪言。
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自己得想办法让这女婴与大姐的日子好过一些。便在自己短暂的回到了原本身体的时候,差了下人去找,定要找到自己梦中的这个家庭与女婴。
等霍安交代好这些,再一次在女婴的身体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便发现一直照顾自己的大姐病了,浑身烧的滚烫,爬都爬不起来。
霍安一下子急得团团转,但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哇哇大哭。然而他不管怎么哭,却都没有人过来管他们。
女婴的爹娘带着姐姐们在田里做活翻土,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了,也并不关心别人,只想着怎么才能把明年的地种好,让明年的收成好些,能多一口饭吃……
故事到了后来,霍安的魂魄来往于两个身体,废了许多周折,派来的下人才终于找到了女婴和大姐所在的地区。
只是这个地区有许多村子,也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在哪个村子里面,只能一家一家去找。
这个时候,霍安穿越到这个身体已经有几个月了,时间也到了冬天。
冬天天气太冷,但所有人还穿着夏天的单衣。大姐也冷的不行了,只能抱着霍安,和他一起窝在稻草里取暖。
今年的年景实在太差了,家里没有余钱买碳,炭盆也烧不起了。但冬天却比往年更冷。
霍安浑身冷的像冰窖一般,被大姐抱在怀里也温暖不起来了。
她被大姐搂在怀里,听她断断续续的说道:“妹妹……你还没吃过饺子吧?我小的时候吃过……那个时候家里还只有一个孩子……家里收成也好。我跟你说……那个时候爹的脸上还有笑容……娘也特别温柔,饺子里面有肉有野菜,味道特别鲜……我好像闻到饺子的味道了。”
霍安没有闻到饺子的味道,他只是听着大姐的话,觉得越来越困。
他很想安慰大姐:你别担心,再过几日,我派去的人找到了我们,你就能有好日子过了。然而他还是个小婴儿,这个时候也说不出话来。
霍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回到了原本的身体之中,天已经又大亮了。
这个时候,忽然有下人过来通报,说他让人去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霍安心中大喜,连忙让他们把那女婴与家中的长女一起给带回来!
那下人犹豫一阵,才支支吾吾的说道。昨夜太冷,那女婴与家中的长女已经全都被冻死了。
霍安一怔,这时才发现,原来女婴死了,自己的魂魄便回到了原本的身体里,不会在莫名其妙的跑过去了。
然而他想到一直照顾他的“大姐”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娃,心中便空落落的。那女娃娃直到死了,一顿饺子也没能吃上。
霍安不自觉的流下两行热泪,吓了下人们一跳。也不知自家公子这是怎么了,竟然对两个不认识的农村女娃这么关心。
霍安让人去给自己做了一盘饺子,点名了就要野菜饺子。然后又让下人们拿了十两银子,送去给那一家人,让他们好好安葬两个孩子的尸体。
再后来,霍安便改掉了挥霍的毛病,深居简出,成了京中出名的慈善家。
他每年都拿出家中银两去乡下布施,帮助了许多吃不上饭的穷苦家庭,特别是那些家庭中的女孩子。
待他百年的时候,已经有九十三岁高寿,才闭上眼睛,魂魄出体。
然后便看到了鬼差来到他面前,将他引入了阎王殿中。
阎王看了看他的命薄,掐指一算,便对霍安说道:“你前半生过得太多挥霍,将自己的福气已提前消耗一空。因此原本你二十岁时,便应该会死,又重新转世到最为贫苦的人家身上,幸苦十世以后,才能偿还你欠下的孽债。”
“但也不知为何,你第一世转世时便出了些问题,死时又没能死成,被一个小姑娘给救了回来。后面你改过自新,又一直行善积德,才改变了你的命格,又无病无灾的活到了现在,实属是好运。之前你欠下的孽债已经还清,现在你积下的福德,可以带去天上享用,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