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感觉叶合川突然不认识他了呢?
黄齐敏在心里嘀咕着,却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叶老师。”林灼然清亮的声音也喊了一声,“叶老师昨晚没休息好吗?怎么困得眼神都涣散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打趣,消散了空气中奇怪的氛围。
林灼然清凌凌的目光和叶合川对视着,让叶合川的瞳孔里全是他的倒影。
林、灼、然。
他眼前的人是林灼然。
叶合川的眼神也逐渐清明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却见林灼然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叶合川也顺着林灼然的目光看向了有些瑟缩的黄齐敏,对着易受惊体质的黄导抱歉道,“不好意思,黄导。刚刚我走神了。”
这是认下了林灼然的救场,将自身突然出现的怪异感,归结到没休息好走神上了。
黄齐敏点点头,也装作无事发生,根本没在意的样子。
说起来,黄齐敏这人从小就胆子小,对那种非正常的气息也好、感觉也罢,反而比一般人更加敏感。
他其实还在心有余悸,甚至有点不敢看叶合川了。 别说是现在就入戏了吧?
《苦花》里的杀人犯可不是这种气质,他怎么觉得是叶合川真的没认出来他的脸呢?
黄齐敏这么想着,面上却还是乐呵的,重新说了一遍他的要求。
叶合川倒是回到了工作状态,端正神色道,“黄导,我想了想,这段镜头要全部给卖花少年。”
“哦?”此言一出,黄齐敏也放下了纠结,饶有兴趣地听着叶合川的思路。
在叶合川的描述中,为了凸显凶手的罪恶,苦难并不是凶手可以伤害他人的借口,反而要重点刻画出卖花少年死亡时的绝望和无辜。
仓库不是搭棚造景出来的,而是真实的取景地,叶合川看着黄齐敏之前确定的位置,兀自走了过去。
他的咖位大,他一动,黄齐敏和林灼然也得过去。
“黄导选的这个位置很妙,”叶合川站定后开口夸道,他略微弯下腰,“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仓库小窗外的月亮。”
黄齐敏顿时眼睛一亮。
“好好好。我知道怎么拍了。”黄齐敏激动道,干脆将叶合川的戏份删了个光。
他想着,只留下林灼然饰演的卖花少年死亡的部分,剩下的交给摄影师来个一镜到底。
从倒在血泊里的少年身上开始拍,让镜头随着少年的目光缓缓上移,移到今晚皎洁的圆月上。
如此一来,这段戏的重心在一个人身上,又借着月亮拔高了氛围和写意感,效果确实比他之前的想法好了很多。
只是,这样改完,叶合川今天反倒是来给林灼然作配了。
黄齐敏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掌,叶合川在他之前先说道,“没事的,一切为了剧情服务。”
见叶合川这样善解人意,黄齐敏都要感动地流眼泪了。
也不再废话,回到导演位上指挥着各部门准备,马上开拍。
林灼然作为接下来这段戏的重点人物,自然站在刚刚他们所圈定的位置上。
他看着叶合川转身离去的背影,突兀觉得主角攻更不对劲了。
任叶合川说得天花乱坠,将黄齐敏唬的一愣一愣的,还以为叶合川是单纯为拍摄效果考虑。
但是,林灼然却知道,叶合川在那一瞬间,是真的脸盲症发作,以往得心应手的演技和细节认人方式全部失效。
他突然‘认’不出来其他人了,除了林灼然。
在拍摄卖花少年之死的过程中,叶合川一直坐在休息的椅子上,他的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林灼然身上。
“苦花、苦花……”
叶合川低声念着这部单元剧的剧本名,觉得这么拍,感情还是不到位。
还差了点什么。
还不够苦。
‘咔——’
打板的声音响起,林灼然走下了拍摄区,笑盈盈地接过黄齐敏手里的红包。 叶合川看着林灼然明媚又令人恍惚的笑颜,突然想到了。
他不应该去杀‘林灼然’的,应该要让‘林灼然’带他走出这无尽的痛苦之中。
可是不对,林灼然不是卖花少年,他也不是剧里的凶手。
叶合川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林灼然一眼。
“别怕我。”叶合川拉着林灼然的手,轻声说道,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他想,他想死在林灼然的手里。
但是他还不能死,他来到这个世界是有任务的。
叶合川的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刺得他天灵盖抽痛了起来。
……除了林灼然,没有人能杀了他。
所以,他要先杀了林灼然。
他要消灭不确定因素。
叶合川抱着抽痛的大脑这么想着,意识深处的杀意和理智在互相抗衡,让他根本无法控制表情管理,只能更深地低下了头,藏起所有情绪。
无人得知,叶合川再度混沌的眼眸深处,有碧绿色的流光闪过。
林灼然叫来了叶合川的助理和经纪人,只是说了句‘叶老师的状态有点不对,你们要不要来看下’。
两个人大惊失色,边连声说着感谢的话,边匆匆赶来接走叶合川。
看着一行人慌乱离去的背影中,那个高大挺拔却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影,林灼然突然对完成任务少了两分把握。
叶合川这人,受到剧本角色的影响太大了。
林灼然再次想到他那天说的,让‘角色’在他的身体里活过来。
无端想到,那个会将林灼然称呼为‘然然’的角色,又是停留在叶合川身体里的哪个人物?
话又说回来,为了谨慎起见,林灼然并没有保证一定能把叶合川带出小世界,可是按叶合川现在的状态,说不定他的经纪人根本不会给他接新的电影。
又谈何诞生出电影里的角色呢?
即使是第21次重开计划,还是有太多不稳定性。
林灼然垂下眼眸,挡住了些许思量。
“宿主,主角攻刚刚对你产生了杀意!绝对是杀意!”
小路在他耳边尖叫,一副要不是叶合川跑得快,它一定要和叶合川同归于尽的姿态。
自从林灼然在《星光璀璨V》遇到跟踪狂后,小路一直保持高度警惕。
直到现在,林灼然已经习惯性的不戴口罩,它还是会扫描所有目光落在林灼然身上的人型生物,是否存在潜在危险性。
当林灼然靠近坐在角落里的叶合川时,小路的警报器就已经响个不停了,更别说叶合川抬头看林灼然的那一瞬间,小路简直想让自己宿主跑快一点!
太危险了!
林灼然没有说话,他当然察觉到了叶合川的杀意。
残酷又冷峻,仿佛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而林灼然就是他的猎杀目标。
“小路,回去了。”
今天他的工作就是客串《苦花》的受害者,拍摄结束后自然能直接回家。
“好的,宿主。”
小路圆滚滚的身体紧跟着林灼然,用超出以往频率的扫描速度,侦察还有没有潜在危险源。
————
晚上11点。
林灼然看着自己修改的剧本,漂亮的眉眼轻轻颦蹙起来。
这段时间他还有在上吴青老师的小课,即使是期末考试周,他也抽空去了一两次。
甚至已经从‘吴老师’,改口为‘老师’了。
吴青老师给他的学习提供了很多思路和帮助,但对于这个曾经让他点评为‘放在《人间事》里有点可惜“的剧本,吴青老师却一直没有给他什么修改方向,只说改不动就先放着。
如果林灼然真的是这个小世界大二的学生,那他自然不用这么着急,可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时间越来越紧迫。
等他采用托管模式脱离小世界后,会有原身的数据替代他。
而他自己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所有影像、关于他的评论,甚至网友对他的记忆,所有和托管后的原身数据不符的信息,都会在潜移默化中慢慢的消失。
乃至认识他的这些人,也会把他的面容模糊成托管后原身的数据,可能还会纳闷怎么那时候对’林灼然‘如此惊为天人。
剧本则不同。
林灼然本就是编导系的学生,会自己写剧本很正常,而剧本好坏本就没有定数,不属于数据不符需要消除的范围。
和@柠檬C富含多种维生素这个并不打算公开的网名不一样,这个剧本他会署名[林灼然],这或许是他来过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凭证。
——嗯,前提是,这个世界不需要再度重开的话。
总之,林灼然想在这个小世界留下点什么东西,证明自己不算白来一趟。
“宿主,该休息了。”小路提醒道。
期末考结束以后,宿主反而更加忙碌,但是修改剧本和写剧本又不同,往往改了一个晚上,最后觉得依旧不尽人意,推翻重来。
自从林灼然熬了一个大夜,第二天一早差点没起来赶去剧组后,小路就又多了一个到点必须提醒宿主休息的任务。
或许是《苦花》的客串给了他一些灵感,林灼然看着这段的修改稿,觉得好像有点成了?
不确定,再看看。
林灼然起身关闭了台灯,亮了半宿的书房终于寂静下来。
在走出书房的那一刻,站在空荡荡的室内,他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小路,开启扫描。”林灼然目光警惕,看向大门的位置。
小路也察觉到不对,“宿主,是主角攻!”
叶合川知道林灼然家的地址很久了,这一个月更是频频往来,小区门口的保安都记住了他的车牌号,所以才能这么轻松进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不请自来。
林灼然思考片刻,不会真的是出不了戏,来杀他这个无辜可怜的’卖花人‘的吧?
那是不是还能跟【调试者】申请工伤补偿?
这么想着,他先走进了厨房。
然后在小路的尖叫声中打开了门。
和预想的午夜杀人狂完全不同。
林灼然低下头,看着靠坐在门边的叶合川。似乎是没想到里面会突然开门,叶合川反应有点慢的抬起头。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黑的近乎无机质,神色和动作都带着些许非人类的特质。
“……然然?”叶合川语气里带了一些疑惑。
这家伙,看来又不正常了。
林灼然听着叶合川突然又转变的称呼,终于将这细微的变化和加德所说的情况对上了。
他看着叶合川的眼睛,面前的人最近有许多改变。
从刚接触的踌躇满志,想要得到林灼然的爱,到一次又一次被拒绝后,带着卑微的希望林灼然能接受他的爱。
所有的变化,全都写在叶合川这双温柔缱绻的眼睛里。
可是此时,他的眼里只有未曾显露过的,控制、毁灭与冷漠。
当然,还有让小路紧张到起静电的杀意。
就连《苦花》的幕后凶手,都不需要这样有压迫感的眼神。
但是,从林灼然的角度来说,叶合川身上总算少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感。
他莫名的知道,即使叶合川在虔诚的半跪着亲吻他的手背,即使叶合川为他心跳失常,即使叶合川真心地诉说着林灼然丢下他也没关系。
面前这个人的内核,依旧是抽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漠然。
现在想来,这应该是属于【叶合川】身体里的,调试者洛施斐勒的情感基调。
门外,是危机四伏蔓延着的杀意。
门内,是小路愈发惊恐的尖叫,它连接大门上的智能门锁,只要叶合川一有异动,它就要这个门锁爆发出超凡的力量,把叶合川炸进医院。
然而,林灼然拉开了门缝,示意叶合川进来说话。
“咔嚓”
入户的大门关上了。
林灼然背对着叶合川,打开了客厅的灯。
一阵巨力从他背后袭来,似乎全无防备的林灼然被钳制在沙发上,接着腹部传来一阵疼痛。
“看来我是真的让你起了杀心啊,洛施森*晚*整*理斐勒。”
林灼然手里的小刀抵着叶合川的脖子,划出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叶合川充满杀意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又觉得‘洛施斐勒’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洛施斐勒是谁?
他又是谁?
或许是《苦花》里的凶手让叶合川入戏,怀揣着和凶手一样复杂的心情,让他抑制不住的选择对林灼然动手。
又或许是洛施斐勒残存的记忆,【调试者】的本能意识到林灼然这个人物有问题,需要消除。
总之,林灼然笑着推开了大脑有些宕机的叶合川,“还没有恢复记忆,就已经决定要解决我这个不确定因素了吗?”
他这才看清了抵在自己腹部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一枝玫瑰。
花苞已经完全盛放开来,因为保存不当,边缘的花瓣上有些难看的淤痕。
再加上叶合川用力的动作,几片花瓣散落在林灼然身上,如果不是夏天的衣物比较单薄,或许林灼然连痛感都不怎么感受得到。
可惜,不能再宰调试者一笔了。
“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林灼然再三确认般的问了一次。
叶合川张了张口,他想说自己是叶合川,又想到自己应该是个杀人凶手。
最后他想到,林灼然在叫他的名字。
“洛施斐勒。”他这么答道。
林灼然挑了挑眉毛,让小路给加德发消息。
【你确定你家老大完全失忆了?】
不等加德回复,叶合川又想起了今天他是来做什么的。
他要让少年杀了自己,然后把花插进他的腹部里,最后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于是叶合川捡起掉落在沙发边上的小刀,掰开林灼然的右手,让他拿住这把浸了一点血丝的刀。
他先下手为强刺杀林灼然的计划失败,那么,他就该死在林灼然的手下了。
叶合川、哦不对。
是洛施斐勒。
洛施斐勒仍处于混乱之中的大脑,如此直白地想着,甚至还握住了林灼然的手指,让他能更好的握紧刀柄。
就这样,带着他脱离这苦海吧。
洛施斐勒在内心期待着,却做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
到底是谁要杀谁啊?
林灼然空着的左手扶额,他真的受够了精神病人。
这是叶合川被踹下沙发的动静。
“我不管你是叶合川还是洛施斐勒,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
林灼然抛了下手中的小刀,“你最好能正常沟通,否则就滚出去。”
叶合川沉默了几秒,最后用非常凶狠的语气说道,“我不滚。”
林灼然闭了闭眼,最后喊了一声,“叶合川。”
叶合川不回答。
“洛施斐勒。”
“我在。”
林灼然命令道,“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这里半步。”
叶合川看着他的眼神更加恐怖,小路害怕但勇敢的挡在林灼然面前,即使叶合川根本看不到它。
可僵持了几秒后,叶合川的眼神还是那么凶恶,却保持着摔在地板上的动作一动不动。
这人是真的有些大病。
不管是【叶合川】还是【洛施斐勒】。
好在,林灼然今天加了叶合川助理的联系方式,让小路通知助理过来接人。
在助理恐慌的千恩万谢里,林灼然接到了加德打过来的电话。
“林灼然!我老大怎么样了?”加德急急忙忙的声音响起,似乎一句话不对,他要马上赶来林灼然这里。
“你老大好得很,就是差点成了杀人犯。”林灼然看着掉了一沙发的玫瑰花瓣,面色不虞道。
“噼里啪啦”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东西掉落的声音。
加德哭着道,“完蛋了!这个世界又要重来了吗?”
林灼然被他吵得头疼,“还没到那个地步,不过你老大现在还在用杀人的眼光瞪着我,让我有点不爽。”
这倒不是骗他,即使叶合川倒在了地上,一双暗到仿若无机质的眼睛还是在努力扭头看着林灼然,全然不顾这副身体的颈椎在哀嚎。
加德讪讪笑道,“这不是没杀吗?”
要是他们老大真想动手,林灼然现在已经回主世界报道了。
“嗯?”
林灼然对他的态度非常不满,提醒道,“你还是先想一想,发生了主角攻半夜袭击无辜路人的事,他的经纪人怎么会让他继续拍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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