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涯沉默几秒后:“不了,反正刚分开,我们现在回家吧。”
一场事件有惊无险地平息,道路很快恢复通行。司机开着车行驶在单行路上,还在说着刚才的事。
“那是从白堡逃过来的重刑犯,难怪是顾表少爷来抓的人。”
莫尔纳民众国的前身是分处于大陆的七个势力,后面由于瘟疫横行,人口大量减少,如今的莫尔纳政府军名存实亡,掌握军事和政治的只有两股势力,分别是日灼会和晨星会。
褚涯的父亲褚诚煜是晨星会的会长,也是竞选这一任总理的候选人。
现在资源短缺,两股势力都在争夺重要机构,互相都咬着不放,谁也不松手,有些机构便两会共同进驻,双方各派人手。所以莫尔纳政府看似由政府军掌握,实则人员各自有主,分别都是日灼会和晨星会的人。
顾麟作为褚涯父亲的亲信,便进入了白堡这种双方争夺的机构,成为了政府军的一名上校,也是关押重犯的白堡负责人。
褚涯这次去深渊,跟随的就是政府军官员,但其中一半都是晨星会褚诚煜的人。
褚涯坐在车里,还在想刚才的事情。
他想象中那些被关押在白堡里的人,都长着一张穷凶极恶的脸。可那男人长相普通,毫无攻击性,要用迫击炮轰开窗户时,还让里面的人退后一些,免得被伤着了。
但犯下重罪的人才会被关进白堡这样的牢狱,可见他并不如表现的那样老实,好人坏人是很难通过一件事分辨的。
褚涯又想起顾麟的话。
听上去那男人是逃出白堡后才突破,时间还不到一周,但他说的突破了就没有用了是什么意思?
有用和没用指的是什么?
褚涯的胡思乱想中,车辆离开了商业区。两旁的高大建筑全都没有墙身,层层只用圆柱支撑,在高压钠灯的人工日照下,可以看见每一层都种植着稻麦玉米等作物。
这一大片区域为种植基地,这些楼房都是种植楼,但总算给这座钢筋城市增添了绿色。
种植基地也被称为富人区,因为种植楼之间见缝插针地竖着一些住宅楼。这些房子开窗便可以见着绿色,虽然全是玉米杆或是土豆苗,却价格高昂,只有达官显贵们才能住在其中。
褚涯的家也在其中一栋。
他按下车窗,让带着植物清香的味道飘进车内。轿车从匝道离开了三层主道,拐入右边一条狭窄车道,在两旁的玉米杆里穿行,停在了一栋住宅楼前。
褚涯下了车,司机便将车停去地下停车场。
所谓的地下,其实是承托着云巅的特殊金属体为中空结构,整个空间也被利用上,有着各行各类的工厂以及停车场。
褚涯进入最右边的私人电梯,直达这栋楼的最顶层。
电梯门开,正对着客厅,沙发上坐着一名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欣喜地叫了声:“小涯。”
“妈妈。”
褚太太站起身迎上去,拉着褚涯看:“还习惯吗?”
“……我就在深渊呆了一个晚上。”
“你吃过分化期稳定剂了吗?有没有身体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
“吃过的,没有觉得不舒服。”褚涯拉住褚太太的手捏了捏,“爸爸在家吗?”
“刚刚才离开,说是去参加个什么紧急会议,要很晚才会回来。吃饭了没有?”不待褚涯回答,褚太太又了解地道:“肯定没吃,我让阿沁给你做点吃的,等你洗完澡,时间就刚好。”
褚太太去了厨房,褚涯便站在玄关处,脱掉自己的西装,连着大衣一起放在换鞋凳上。他只穿着衬衣,一边匆匆往自己房间走,一边大声道:“沁姐,我换下的衣服洗干净后还要消毒。”
“我知道的。”女佣阿沁在厨房里回应。
褚家有上下两层,卧室在二层,褚涯上楼进入自己房间,先冲了一遍淋浴,接着再泡进浴缸。
热水漫过身体,暖意熨帖四肢百骸,褚涯想着母亲的话,觉得父亲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这段时间也太忙了些吧……
午饭铃响起时,沈蜷蜷终于被管理放出了惩罚室。他心急火燎地将铁皮盒藏到后院老位置,接着又冲向了食堂。
食堂里还没开始分餐,已经排起了几条队伍,每队前方有两个装着午餐的铁桶。他正要冲进去,却被门口的执勤大班生给拦住。
“你太脏了,不准进去,先去把脸洗干净。”大班生道。
沈蜷蜷眼睛盯着那两只铁桶,伸手在脸上呼噜了几下:“好了,我洗干净了。”
大班生瞧着他那比刚才更脏的脸,立即转身:“报告管理——”
“我去洗,我马上去洗。”沈蜷蜷不敢再敷衍,迈动两条小短腿,一阵风地冲向了走廊尽头的水房。
水龙头里流出的依旧是冷水,但比清早时的温度高了不少,沈蜷蜷摘下帽子和领带,撸起袖子将脸和手都仔仔细细洗了一遍,出现在墙上镜子里的,终于是个白净漂亮的大眼睛小男孩。
沈蜷蜷这次顺利地进入了食堂,并找到了小班队伍。他看见林多指站在队伍最后盯着自己,便走过去排在他身后。
“你是黑团团被管理发现了,然后关起来了吗?”林多指有些紧张地小声问。
“不是,黑团团我藏着的。”沈蜷蜷指了下自己衣兜,“我是跑出去跑进来又跑出去,在大门外被抓住了。”
既然提到巧克力,他又忍不住埋下头去闻衣兜,林多指也凑过来闻,他立即按住衣兜侧过身:“你闻你自己的呀。”
“我的放在床下面的。”
“那你把味儿给我闻光了怎么办呢?”
林多指便没有再闻,问道:“你为什么跑大门呀?你钻洞就不会被抓的。”
沈蜷蜷也有些后悔,只闭上嘴不吱声。
“沈蜷蜷。”旁边有人喊,沈蜷蜷转过头,和隔壁队伍的柳四斤打了个招呼:“柳四斤。”
“你过来站我这里吧。”柳四斤指了指自己身旁。
沈蜷蜷问林多指:“我们过去吗?”
“她是谁呀?”
沈蜷蜷还没回话,站在柳四斤身后那名年纪稍大的光头女生就拍了她一下,气冲冲地道:“不准和臭男人玩。”
柳四斤不敢再说话,沈蜷蜷转头盯着林多指:“她们不和臭男人玩,那你不能过去了,我一个人过去。”
林多指不太高兴:“我上周才洗了澡的,我才不臭,你都好久没洗澡了。”
沈蜷蜷满脸震惊:“可是我刚洗了脸的呀,你都没有洗脸,我也不是臭男人,我是臭小孩。”
“那我也是臭小孩。”
两人都提高了音量,前方队伍里站着名个头挺大的小班男生,突然便转过身,两手在鼻子处扇着风:“臭死了,你们两只臭虫,真恶心,恶心死了。”
“你才臭虫。”林多指还嘴。
男生竖起自己的手:“你是个怪物,你有六个手指头,怪物臭虫。”
林多指便不再吭声,只将自己的左手背在了身后。
沈蜷蜷立即去看大班生队伍,目光逡巡几遍后没有发现危险,便冲着男生做鬼脸,捏着嗓子道:“屎壳郎,屎壳郎,王柱生是把屎拉在裤子里的屎壳郎。”
王柱生如同被戳中死穴,一张圆脸涨得通红,突然就转头冲着打饭的地方喊道:“哥!”
前方站着几个值周大班生,其中一名个头高壮的大班生看了过来。
“干嘛?”
“哥!他骂我是屎壳郎!”
沈蜷蜷没料到王柱生他哥居然在这里,人顿时愣住。他木呆呆地站在原地,只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王柱生哥哥将饭勺扔在桶里,朝自己大步走了过来。
“蜷蜷,蜷蜷……”林多指也吓得说话都在抖。
王柱生哥哥走到沈蜷蜷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拎了起来。沈蜷蜷不敢反抗,双脚离地地垂在空中,身体笔直,双手也贴着腿侧。
管理就站在不远处,王柱生哥哥并不敢做什么,却也满脸凶狠地道:“你再骂我弟弟,我就弄死你。”
沈蜷蜷依旧呆呆地看着他,王柱生哥哥便将他墩在地上,又推了一把:“滚!”
沈蜷蜷踉跄着摔进了队伍,帽子也掉在地上。所有小班小孩都不敢动,他也保持着趴地的姿势不敢起身。直到王柱生哥哥转身离开,柳四斤和林多指才将他拉了起来。
“我要给管理告。”沈蜷蜷低头摸着自己手背上的一道擦痕。
旁边一名小孩劝道:“别告,告了你会挨他打的。”
沈蜷蜷并不是第一次被大班生收拾,也因为告状吃过亏,所以不会真的去告状,只眼睛红红地捡起棉帽戴上。
“他已经走了,没事了。”
“王柱生的哥哥打人可疼了,我还见过他打大班生。”
“他好凶的,大班生也打不过他。”
忙碌的管理抬起头,见几个小孩围在一起,便拿尺条敲身旁的桌子:“你们几个在做什么?好好排队,不要说话。”
小孩们重新站好,沈蜷蜷抬头看向前方,看见王柱生正看着他幸灾乐祸地笑,还对着他做口型:“臭虫,臭虫。”
沈蜷蜷假装不在意地收回视线,满脸无所谓地转着头看四周。
只是他实在是难忍心头的委屈和伤心,便转过身假装和林多指说话,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林多指一个劲儿的小声安慰:“你别哭了,别哭了,我等会儿给你闻我的黑团团。”
沈蜷蜷抽噎着出声:“……我,我自己有。”
他伸手去摸衣兜,手指却触碰到一块柔软光滑的布料。他轻轻揉捏着那块布料,又将它紧握在掌心,心情似乎好了些,也终于没有再哭。
沈蜷蜷胡乱抹了把脸,对林多指道:“我哥哥以后会帮我打回来的。”
林多指先是哦了一声,又有些茫然:“你有哥哥吗?”
“有。”沈蜷蜷斩钉截铁地回道:“他打人很凶,一二三个大班生都打不过他!王柱生他哥也打不过他!”
“我不知道你有哥哥啊。”
沈蜷蜷想说他就是给我们黑团团那个云巅大孩子,但话到了嘴边,却又没有说出口。他手指在衣兜里摸着那条领带,沉默了好几秒后才肯定地道:“我哥哥在云巅,他要以后才会来找我。”
林多指没有怀疑:“那他会帮你打王柱生他哥吗?”
“会,他会把王柱生他哥按在地上打个稀巴烂,王柱生的哥哥就呀……呀……”沈蜷蜷举起手,学着人原地扑腾,“他想爬起来,但是我哥哥已经把他打了个稀巴烂。”接着横眉竖目地指着地板:“我哥哥说,你再打我弟弟,我就弄死你!”
林多指抿着嘴笑,沈蜷蜷的心情也更好了。他转头看向王柱生的哥哥,见他没有注意自己,又偷偷做出手势:“精神力攻击。”
林多指也藏藏躲躲:“精神力攻击。”
“他等会儿就要栽到桶里。”
“死了。”
“嗯,死了。”
“嘿嘿嘿……”
旁边队伍里,一直冷眼看着他们的光头女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幼稚的臭男人。”
在管理的命令下,执勤大班生揭开了铁桶盖子。终于等到分餐,排好的队伍开始骚动,小孩们都伸着脖子往桶里看。
沈蜷蜷也踮起脚尖眼巴巴地看。但他离太远瞧不清,一对眼珠便跟着排在第一的小孩转。看他从餐具盆里拿起小搪瓷碗,执勤大班生从铁桶里给那小碗盛了汤,又从另一个铁桶里取出一根胖圆的煮山薯递给了他。
沈蜷蜷惊喜地啊了一声,双眼亮晶晶地去看林多指:“山薯!是山薯!”
“我没看见呀,真的吗?”
沈蜷蜷吞了口口水后才重重回道:“真的。”
其他小孩也看清了煮山薯,个个笑逐颜开。
山薯虽然干燥粗粝,吃快了还会被噎住,但个头大,扛饿,还有股淡淡的甜香,福利院的小孩就没有不喜欢吃的。
前面的小班生已经打好了饭,一手拿着热乎乎的山薯,一手端着汤,小心地往食堂另一边的桌子走。沿途的小孩都咽着口水,急切地想队伍再快一点。
沈蜷蜷刚跟着队伍往前挪了几步,食堂门口便来了名福利院工作人员,对几名管理说院长有事找。管理们只得让执勤大孩子继续分饭,都匆匆离开了食堂。
食堂里的所有学生都盯着那几名管理,看他们走出门,再出现在窗户外的操场上,最后消失在行政楼的楼梯口。
“抢山薯了!”
大班队伍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安静的食堂顿时炸开,一群大班生冲向了前方的那排铁桶。
大班生们挤成一团,数双手伸向了桶里的煮山薯,执勤生对着他们又推又打,声嘶力竭地喝骂,却没有任何用。
王柱生的哥哥原本也是执勤生,但现在也在跟着抢,用胳膊肘撞开周围的人,将山薯不断往怀里和衣兜里塞。
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都是一只只小狼,抢食护食是他们的本能。年幼的小班生在愣怔了几秒后,也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沈蜷蜷也在往前跑,但他原本就位于队伍后方,就算跑到了也在人群外围,根本靠近不了铁桶。
他着急地围着人群左右跑,跳起来看里面,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缝隙,刚将脑袋钻进去,又被人一屁股顶了出来,帽子也掉在地上。
沈蜷蜷旁边便是柳四斤的姐姐,那个光头大班女生。她个子高,手也长,正竖着两道浓眉在大杀四方。抓住身前人的衣领或是头发就往后拖,直接杀出了一条通道,冲到了铁桶前。
沈蜷蜷刚捡起帽子,便从人群缝隙里看见一只山薯,躺在那些拥挤的脚之间,已经被谁踩瘪了一半。
他心头一喜,立即趴下从别人的腿间爬了进去。但不知道谁的膝盖一下撞中他的鼻子,痛得他眼睛发花,眼泪也涌了出来。
沈蜷蜷现在管不了鼻子,只流着泪眯起眼去抓山薯。可他的手刚放上去,一只脚便落下,踩中了他的手指,也将那山薯踩得稀烂。
沈蜷蜷嗷一声抽回手,赶紧倒退着爬了出去。他现在鼻子疼,手指也疼,而且还没拿到山薯,便一边哭着往窗边走,一边不停甩着疼痛的手指。
铁桶里的山薯很快便被抢空,大班生散去,小班生涌上前,失望地看着空铁桶。有些小孩默默地去旁边拿碗盛汤,有些却呜呜地哭了起来。
沈蜷蜷总算度过了最初的那阵疼痛,翘起手指戴好棉帽,才发现旁边桌旁坐着王柱生和他哥。
王柱生左手拿了根山薯,嘴巴也塞得满满的,他哥却又剥了一根,放进他的右手。
沈蜷蜷很畏惧王柱生的哥,立即抽噎着往旁边挪,站得离他们远了些。却又忍不住去看他俩,偷偷地,一眼接一眼地,结果就被王柱生给发现了。
王柱生的视线落在沈蜷蜷脸上,突然伸手去扯旁边的人:“哥你看,臭虫要死了,臭虫的鼻子在流血。”
沈蜷蜷见王柱生他哥抬起头,吓得立即转回身。他抬手抹了下鼻子,果然抹到一手红,低头看,胸前也是星星点点。
“快点吃!别管其他人,管理快回来了。”王柱生他哥道。
沈蜷蜷从未流过鼻血,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他虽然怕大班生,这时候却很自然地寻找年长者的帮助,惶惶地去看那些大孩子。但大班生们也担心管理现在回来,只拿着山薯狼吞虎咽,没谁有空搭理他。
“沈蜷蜷的鼻子在流血。”
“沈蜷蜷为什么在流血呀?”
几名小班生围上来询问,王柱生在旁边大声回道:“他要死了。”
沈蜷蜷吓得一动不敢动,只垂着视线看鼻子往下滴血,林多指端着一碗汤过来,也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林多指,我可能要死了。”沈蜷蜷声音带着哭腔。
“啊!你要死了吗?”林多指震惊。
沈蜷蜷还没回答,食堂们突然被撞开,几名管理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他们手里拿着戒尺,二话不说地照着那些大班生一顿猛抽。
戒尺落在棉衣上的声音既闷重却又响亮,薄薄的棉衣挡不住疼痛,被打中的大班生发出痛呼,还没挨打的赶紧将山薯往嘴里塞,被噎得梗着脖子翻白眼。
“马上把你们手里的山薯都放回去!”管理怒喝。
一些大班生赶紧将山薯放回铁桶,一些却抓紧时间继续吃,直到被管理揪着后衣领连接抽了好几下,这才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小班生们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沈蜷蜷很想向管理求助,现在也不敢做声,只贴着窗户站好,满脸哀哀地看着管理流泪。
一名管理路过,看了他两眼:“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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